第九五零章 我相信利益
沈云收回手,看向云景道长。
后者意会,关切的问道:“伯堂,你确定真的能继续坚持开会?”
赵宣轻轻推开他和王长老的手,坐起了身子,说道:“我能坚持。而且我也必须坚持。”
台下,一些与会者脸上现出不以为然的神色。更有一些人用火辣辣的眼神看着赵宣,只差没有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大骂:“我呸,得了便宜还卖乖!”
云景道长垂眸,掩去眼底的了然,在心底里再一次的感叹:都是聪明人呐。甭想糊弄得住。
老实说,此情此景,他是打心底里觉得骄傲——回去二十几年的光景,台下的这些人碰到同样的情景,能够象今天一样,独立思考,并且这么快的做出自己的判断和见解吗?
答案是绝对不可能!
他在凡人界游历的时候,见得多了去。
被世世代代愚弄的凡人们,鲜有自己的思考和判断。这使得,他们遇到事,更多的是人云亦云。所以,他们也是最容易被煽动的。一直以来,仙庭和仙门,还有现在的修士同盟军,在凡人界的诸多措施,都是一脉相承,走的是愚民的路数。
尤其是现在的修士同盟军,是真正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们就是用这样的路数,煽动凡人们对青木派的敌意与仇视。
不得不承认,这一招又狠又毒,在刚开始时,颇见成效。
这不,青木派被逼得迅速在凡人界收拢,最后甚至将主力迁到了仙门,一头扎进偏僻、荒蛮的云雾山脉里。
但是,重组长老会的成功,还有这次扩大会议上,与会者们对总规划的质疑和愤怒,让云景道长对将来充满了信心。
是以,与会者们的怒火,此刻在他眼里,都是鲜活而充满生机的……越的是越看越可爱!
意识到自己有可能绷不住,他轻皱眉头,再抬起眼帘来,正色道:“伯堂,神识一次消耗太多,其影响可大可小,不可儿戏。”
“我知道。又不是头一天修真的青瓜蛋子。”赵宣抬手,轻轻的在他的手背上拍了两下,示意他勿要担心,接着,环视台下,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又道,“我是前天晚上动身,从边界赶回来的,昨天清晨抵达。你们中间有人清楚我的脚程,所以,应该知道我这回赶路赶得有多急。”
话音刚落,苏老三从蒲团上站起来,对着全场的人,为他证明道:“从边界突围后,我一直与赵长老在前头打先锋,所以,我敢说我很清楚赵长老的脚程。以他的脚程,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从边界赶回来,全程一刻不停的赶路,也做不到。我猜测,赵长老肯定动用了不下百次瞬移符。在驱符的间歇里,也是全力赶路。这样,他才能够这么快的赶回来。”
青木派里的瞬移符出自正清门的十里瞬移符。
因为青木派里的弟子修为普遍太低,故而,沈云通过上百次的实验,大改了十里瞬移符。改进之后的瞬移符,与原版有三点不同。
一是,原版瞬移的方位是随机的。也就是说,驱符成功,瞬间能将人送到周边十里开外的任何一个地方。具体的是哪个方位,只能随缘,不受驱符人的控制。
而经沈云大改之后的瞬移符,有两套驱符法诀,一套是定向瞬移,另一套是随机瞬移。同样的一枚瞬移符,是要定向,还是随机,视驱符人用哪一套法诀而定。
如此一来,瞬移符完成可以用来快速代步;
二是,原版的瞬移距离不多不少正好是十里。沈云大改之后的,瞬移距离变得很不稳定,最少距离是十里,运气好的话,甚至可达百里;
第三个不同,是大改之后的瞬移符对灵力的消耗,相比于原版是大幅度提高。以青木派里的凝霞境弟子们来说,他们驱使一枚大改后的瞬移符,至少要消耗一半的灵力。这使得他们每驱使一次瞬移符后,必须等灵力恢复得七七八八之后,才能再驱使第二枚瞬移符。
苏老三通过赵宣的脚程和所用的时间,大致推测出来,后者至少用了百次瞬移符。这里头的算法并不复杂。与会者们经他提点,稍微动动心思,也能得出差不多的结论。
“滋——”,会场里接连发出吸气声。大家再看向赵宣的眼神都变了。
因为大家首先想到的是:这一路,太危险了!
以至于赵长老不得不近百次的使用瞬移符避险。
然而,心思一转,他们也猜到,赵长老如此频繁的使用瞬移符,除了避险之后,还有一种可能是为了加快脚程。
不过,很快的,人们推翻了这种猜测。
因为此举太费灵力。
也就是说,速度是翻着倍的提上来了,但是,灵力的消耗也是成倍的增加啊。
而且,如此频繁的驱动瞬息符,只能靠服用素玉丹这种品阶的凡药,才能保证足够的灵力。
虽说素玉丹是门派里自产的丹药,比外头相同品阶的同类丹药要便宜得多,但是,百来枚素玉丹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是以,怎么算,这笔账都是划不来的。
但赵长老偏偏这么做了。
这说明什么?
首先,这一路上,危险重重;
其次,他是不计成本,不顾一切的赶回来。
为什么?
大多数的与会者们在内心里是极不认可赵宣的做法。
“赵长老,你没必要这样赶得急。”女营的刘营主叹了一口气,“实在赶不赢的话,你可以传讯回来,要求扩大会议推后一两天开嘛。何必呢?”
不少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是啊,规矩是死的,但是,形势是千变万化的。有时候,必须灵活一些……”
不料,赵宣噌的站了起来,激动的说道:“不能推迟。一刻也推迟不得。”
与会者们惊呆了。
神机营的李营主拧眉:“是边界又出事了?”
闻言,刷刷刷……,台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象利箭一样的向赵宣射过去。
“首先,我没法传讯回来。”赵宣迎着所有的目光,坦言道,“事实上,云雾山脉与外面甩的联络渠道都被切断了……”
“啊!”与会者们难以置信。
不过,他们看到门主大人和其他几位长老的神情,立刻领悟过来:赵长老说的是真的!
这时,赵宣又道:“我这次出去,就是为了恢复联络。”
也就是说,这种切断状态不是一两天,还是有一段时间了。李营主等昔日的长老们好比被人敲了一闷棍,坐在蒲团上,眼冒金星,双耳嗡嗡作响,身形禁不住轻晃。
“出去之后,我才知道,形势有多么的紧急和危险。”赵宣继续说道,“完全可以用刻不容缓来形容。魏长老率领听风堂的弟兄们在边界,时时刻刻都处于危险之中。这也罢了。更大的危险是,他们近段在边界探得的情报无不表明,大量的落桑族奸细混入了仙山,他们要里应外合,进攻守护大阵。”
李营主听到这里,有些不赞同:“守护大阵哪是那么容易攻破的?”
“对……”立刻,有不少人出声表示赞同。
赵宣冷笑:“如果他们得到了混沌兽的支持呢?”
与会者们纷纷色变,整个会场里再一次的陷入一片死寂。
“魏长老怀疑,切断我们与外面的所有联络渠道的,就是混沌兽。”
“落桑族的奸细们在边界的活动,也是受它的庇护。魏长老他们跟踪落桑族的奸细,没有哪一次不是冒着生命的危险。”
“你们不知道,在边界,听风堂的弟子们每一次出任务,都是报着一去不复返,必死的决心。”
“而且,近段来,我们也确实折了不少弟子,损失惨重。”
赵宣瞪大眼睛,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哑声说道,“我回来之前,魏长老将他写的提案交给我,让我带话给长老会,务必尽快的召开扩大会议,制订紧急应对计划。”
“你们都在魏长老手底下做过事。我请问你们,什么时候看到魏长老着过急?”
“魏长老这一回为什么这么着急?”
“我知道。我来告诉你们。这些天,我在外头,天天都有收到听风堂弟子的折亡报告。”
“我们的弟子在外面,时时刻刻冒着生命的危险。”
“每一天,都有人受伤,有人牺牲,有人失去联络。”
“伤亡之惨重,不亚于我们从边界突围。”
“在仙山,我经营这么些年,总共才攒下这么一点老本。半个月里,已经折了近一半!”
“这是听风堂自成立以来,从未有过的惨烈。”
“魏长老也已经尽力了。”
“我赵宣不是怂种,不怕死。只要能减少伤亡,我可以毫不犹豫的去死。更不用说,只是拼了命的尽快赶回来。”
“赶回来做什么?不是睡觉,不是休息。是要开会。开长老会,制订新形势下的总规划;开扩大会议,通过总规划。外面的形势大变,变得极度危险,我们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拿出应对的计划来。不然,听风堂的牺牲,就失去了价值。”
“所以,我恳请各位,冷静下来,不要意气用事。你们对总规划不满意,可以畅所欲言,可以商量讨论。但是,请不要说没有用的废话,浪费时间。”
“我可以负责任的跟你们说,我们坐在这里开会,而外面的弟子们是在流血,在牺牲。早一些拿出有效的计划方案来,就能早一刻改变这样的被动局面。”
“真的真的希望大家不要浪费时间。”
说完这一句,赵宣再也控制不住,猛的背过身去。
眼泪象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扑扑直落。
云景道长抽了抽鼻子,递过去一方月白色的棉帕子。
赵宣嗡声道了谢,接过去,使劲的擦着脸。却是越擦,眼泪越多……
台下,李营主抹了一把脸,急切的催促道:“老王,不是该解读‘规划’了吗?你开始罢,不要浪费时间了。”
“是啊,开始罢!”其他的与会者不约而同的跟着催促道。
这时,大家才发现,王长老已是泪流满面。
事实上,会场里,和他一样的,不在少数。
不过,这从来不是重点。
王长老顾不得擦去眼泪,拿起手边厚厚的一扎稿纸:“好,解读开始。大家各就各位……”
着急归着急,感动归感动。还是有不少与会者对规划里提到的以叶罡为首,与修士同盟军联合,和祝融大众共度天劫的总纲领非常反感和抵触。
不同的是,他们的态度与之前大有改变,做到了象赵宣请求的那样,没有打断解读,再次跳起来骂娘。
王长老感觉得到,他们在强忍着的。
这样的话,后面的解读肯定是听不下去的。
于是,他向云景道长使了一个眼色。
后者收到,赞同的点点头,站起来宣布对总纲领进行自由辩论。
果然,那些与会者都争先恐后的站起来发言。看得出来,他们很克制,既没有用攻击性的语言,也没有发牢骚,尽量简炼的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即便是抛开以前的仇恨不说,他们也完全不信任叶罡,不信任修士同盟军。担心会被背后捅刀子。甚至有人担心,混沌兽是不是早就和叶罡达成了某种协议。毕竟叶罡为了消灭青木派,一直都是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
他们说完后,立刻有人先后站出来对他们进行反驳。这些与会者从形势、道统等诸多方面展开辩驳,最后得出结论:首先,与混沌兽联手,以牺牲整个仙山的代价,消灭青木派,不符合叶罡的利益;另一方面,落桑族人对祝融大陆和仙山的企图,也是路人皆知。与他们合作,也不符合叶罡的利益。
女营的刘营主因为思路清淅,表述有理有据,不知不觉中成为了辩驳这一方的代表人物。
最后,她很明确的说道:“我和大家一样,也是完全不信任叶罡,不信任修士同盟军。叶罡,和他的修士同盟军,与我们就象是油与水,我们双方天生八字不合,不是一块的。但是,我相信利益。古来今来,太多的实例证明,一切盟约都是利益使然。而目前,我们和叶罡,有着相同的利益。没有叶罡和修士同盟军,我们对付不了混沌兽和落桑族人。这一点,叶罡和修士同盟军也一样。只是他们继承了仙门的一切,在仙山的声望远远超过我们,由他们领头,联合仙山的一切力量,共同对敌,比我们要容易得多。正如赵长老所言,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去犹豫和纠结了。我们在这里多犹豫一刻,我们的兄弟姐妹们在外头就要多流一刻的血,多一刻的牺牲,所以,我赞同总纲领。”
第九五一章 不是背叛
会场里又安静了下来。大部分持反对意见的与会者没有再站出来反驳。他们中间的很多人,微微仰起头,极力的睁大眼睛。然而,眼泪还是不受控制的汩汩往外流。
刘营主转身,用力的咬着嘴唇,环视全场,亦是泪眼朦胧。
不分男女老少,不分赞同与反对,也不分台下与台下,包括沈云在内,人们无声的流着泪,尽数被悲伤和痛苦笼罩。
但是,没有人哭出声来,也没有人跳起来大声咒骂。
他们握紧双拳,身子禁不住的颤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尽最大之力控制自己。
不要哭!
将血仇和泪吞!
因为一场激烈而深刻辩论下来,所有人都明白了,要想活命,要想化解天劫,就得按“总纲领”里写的来做。
“恨!我好恨!”终于有人用双手紧紧的捂着脸,低吼出声。
恨什么?
恨自己没有用!
恨自己修为太低!
恨自己不够强大!
面对天劫,无力擎天!
“叭!”有人抬手用力的扇了自己一记嘴巴。
真的是一点力道也没有留。
半边嘴角应声破了,一道殷红的血线泌了出来。
“啊,见血了!”
“是老李……”周边的人们被惊醒,悲痛与自责中缓过神来,看到神机营的李营主瞪大眼睛,肿着半边脸,抬起左手,又狠又绝的要继续给自己第二下,慌忙冲上去。
“别拦我……”李营主一张口,哇的吐出一口血沫来,落在地上还带响。
旁边的人定睛一看。
我的天爷!
里头和着一颗牙!
“老李!”
“不要这样……”
人们急了,七手八脚的去拉他的手。
然而,没有用。
李营主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子横劲,只见他一挥胳膊,身边的人“啊呀”的象割麦子一样的倒了。
周边的其他人反应不俗,又一波涌出来。
“哎哟!我的脚!”
“闪到腰了……”
兵荒马乱的,两波人跌成一堆。
这下,李营主终于跟回魂了一般,顶着半边肿得老高的脸,错愕的瞪着地上的人们,眼珠子都快瞪满了。
这是我做的?
眨了眨眼睛,他难以置信的举起一双手来看着。
“快把人都扶起来。”沈云身形一晃,已经从台上到了李营主身边。
“对不起,门主大人……”李营主完全清醒了,懊恼的指着自己肿起来的半张脸,“我觉得对不起死去的同门们。是我太没用了……我恨不过,只想把我自己狠狠的揍一顿,好让自己记住今日。我没有想到,我……”实在是找不出准确的字眼来跟自家主公解释,他无奈的苦笑,“我刚才应该是疯掉了。”
沈云见他目光清澈,气息也大致平稳了下来,除了半边脸上的巴掌印红得太过妖娆外,没有别的异常,放心下来,赞同的点头道:“你疯起来可是真狠啊。连自己都下死手打。”目光落在他破了的嘴角上,心疼的好气又好笑,“连牙都打掉了。”
“呵呵呵……”
有与会者接二连三的笑出来。轻笑声象水纹一样,一圈一圈的迅速泛开来,大大的冲淡了会场里的悲愤与不甘。
沈云吐出一口浊气,轻轻的拍了拍李营主的肩膀,对所有人说道:“老李刚才的心情,我完全能够理解。因为我和他一样,也恨不得将自己打一顿。”
“可是,我没有。”
他复又转过身来,看向再度错愕的李营主,笑道:“因为老李下手比我快。他那一下,立刻就把我打醒了。”
“哈——”云景道长在台上头一个没憋住。
“哈哈哈哈……”包括李营主在内,所有人都大笑起来。
不少人甚至笑出了眼泪。
“是真的。”沈云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敛了笑容,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清醒之后,完全理解老李,但是,一点儿也不赞同他的做法。”
李营主摸了摸肿起老高的腮帮子,怪不好意思的说道:“我也不赞同……太疼……门主大人,我后悔了。这一巴掌应该打在敌人的脸上。我没做错什么。错的是敌人。所以,欠教训,需要长记性的,也应该是敌人。”
沈云冲他竖起了大拇指:“老李,你是真通透!一句话道破本质。”
“诸位!”沈云再度转过身,扫视所有人的脸,扬声说道,“我们今天在这里做出如此艰难而痛苦的抉择,不是为了我们自己,而是为了整个祝融大陆的安危与将来。”
“如此抉择,我们要放弃过往的仇恨,一切的痛苦,心无芥蒂,诚心诚意的服从全局,听从昔日仇敌的统一调配。”
“我以为,这也是巨大的牺牲。”
“不是背叛。我们没有背叛昔日牺牲的同门们。也没有对不起他们。他们的血,迄至为止,没有白流,将来也永远不会白流。”
“在这里,我可以向诸位以项上人头保证,我沈云,永远不会背叛青木派。不论何时何地,我沈云都永远遵从本派的立派宗旨。我所做的一切,永远不会违背引导凡人修行的伟大目标。”
“我不会启誓,也不会给你们写什么字条。”他摊开双手,“因为我从来不信这些。你们没有发现吗?将誓言当饭吃,一面启誓,一面朝我们这样的凡人身上捅刀子的人,实在是太多。而要他们得到报应,实在是太难。正常的情况是,我们这样的人,接二连三的挨刀子,死去。拿着刀踩着我们的头颅启誓的人却往往毫发未伤,甚至活得越来越滋润。”
“至于字条……”他扯起一边嘴角,轻蔑的笑出声来,“呵呵,不要说是写在字上,签了字、画了押,便是刻在石头上又如何?照样是没有什么用……哦,这样的说法也不全对。写在字上的,比刻在石头上,多少还是有用一些。因为它还能用来揩屁股。”
轰的一下,全场再度爆笑。
很多人拍着巴掌,笑得前俯后仰。
“我相信的是行动。”沈云等大伙儿的笑劲过去后,接着说道,“无数次从死边打转的经历告诉我,判断一个人值不值得交往,他是怎么说的,怎么写的,一点儿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怎么做的。”
“所以,我沈云在这里只说一句话,往后大家就看我是怎么做的。我的保证,我有没有做到。”
“如果没有,请大家不要给我沈云一星半点的脸面,也不要念着我过去的功劳,给我减免什么的。我们的《守则》里是怎么写的,你们就怎么对着我来。”
话音刚落,人们激动的拍着巴掌站了起来。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第九五二章 突如其来的困意
就这样,与会者们对总纲领的解读达到了一致。王长老接着往下解读“规划”。
跟之前完全不同,与会者们不再强忍,也不再坐立不安,他们真正的沉下心来,目光专注而冷静。
大家心里最重要的那个弯,终于转过去了。如此一来,“规划”成功通过,已经没悬念。沈云暗地里长吁一口气。这时,云景道长恰好向他看过来。两人的视线在半空里撞了个正着。
他们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如释重负。
不由得,两人皆嘴角翘了翘。
接下来的会议果然越来越顺。解读完毕后,是自由辩论。与会者们的情绪基本上都稳定了下来。大家接受了总纲领,对“规划”的总体框架接受便容易得多。但是,分岐还是有。全是在一些细节上。
没有谁对抠细节的那些人公开表示不满。
相反,其余人虽然不赞同他们的看法,但都能充分的理解他们——这些年来,叶罡使尽各种手段,对青木派赶尽杀绝。大伙儿吃了多苦?流了多少血?又有多少同门因此而牺牲?这些不是别的,是血海深仇啊。能说撇开就撇开吗?所以,有些人在理论上接受了“规划”,但心底里依然横着一口恶气,是不是再正常不过?心里的这口气没有真正咽下来之前,人家只是在自己熟悉的领域里抠一抠细节,并且还在言语上非常克制,既不阴阳怪气,也不咄咄逼人,从头到尾没有爆一句粗口,真的已经表现得很好了。
至于这些分岐怎么消除?
那就接着辩呗!
门主大人在很久之前就告诉他们:镜子是越擦越亮,道理是越辩越明。
不知不觉之中,时间已经接近子夜。然而,会场里,没有谁打一个呵欠。随着辩论不断深化,不论是自发参与辩论的双方,还是洗耳恭听的其他与会者,大家的眼睛反而越来越明亮,精神头十足。
倒是沈云突然间感觉到浓浓的倦意扑天盖地的兜头打过来。
猝不及防,他手里一松,稿纸哗啦脱手。
“主公?”
说时迟,道时快,一只白净修长的从旁边伸过来,准确无误的接住了将要散落的稿纸。
而沈云也瞬间恢复了清明。
抬起眼帘来,他看到的是云景道长一脸的关切。
“没事。这些天都睡得晚,有些困……”沈云说着,刚刚退下去的困意,卷土重来,比先前更加凶猛。他好不容易才勉强压制已经到了嘴边的呵欠。
不能在这里睡。他在心底里对自己说道。
原因很简单。
困意如此汹涌,肯定不是打个瞌睡,就能化解得掉。必须是一次深眠。
随着修为的提升,他陷入深眠后,不再是完全失控。在“沉睡之眼”的配合下,他能在陷入深眠个把时辰之后,提前醒来。
但很多的状态还是不可控的。
比如说,进入深眠之后,他会不受控制的现出魔身;他的身体会自发的向四周散发出睡意。如果没有阻隔的话,能将半个时辰之内,将方圆五里之内的所有喘气的生物尽数催眠。
而在目前的情况下,他若是在人前公开的现出魔身,会是什么情形?
还有,方圆五里之内的活物全被催眠,齐齐睡得昏天暗地,又会是什么情形?
光是这两点,便让沈云头皮阵阵发麻。
可即便是这样,困意还是没见减弱半分。
它来得快,来得猛,还来得好不蹊跷!
沈云也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赶紧的先回到自己院子里去。
“太困了。在这里睡,太不象话了。”他起身,“我先回去眯一小会……”
话未说完,云景道长张嘴,呵欠上来了。
糟了,睡意已经开始散发了!沈云顾不得多话,身形一晃,拉出一串残影,转眼间出了会场。
这时,云景道长才刚刚打完呵欠。
他皱了皱眉头,困意立退。
再定睛一看,面前只有一个空蒲团,哪里还能看到主公的身影?
所以,刚才是受主公的影响?主公得是有多困呐……正在寻思着,他敏锐的发现了一道异样的目光在看向自己。心里打了个突,他不动声色的暗地里放出一道神识。
就是一刹那间,神识沿着那道目光,捉到了它的主人。
是他!
云景道长心中顿时雪亮,同时,悄悄的又放出一道神识。
旁边,赵宣指着稿纸上的一行字,扭过头来问他:“道长,这里……咦,主公呢?”
“主公说他困了,在这里睡觉不太好,所以,先回去小睡一会儿。”云景道长的目光落在他手指的那行字上,问道,“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哦。”赵宣不疑有他,注意力又回到了稿纸上,和云景道长讨论起来。
直到自由辩论结束,大家复又看向台上,才发现他们的门主大人不见了。
不过,没有人当场问出来。
因为扩大会议里,大多数的环节,按照相关章程,门主大人不用参与。门主大人可以过来听,也可以全程不出席。
事实上,沈云也不是每一次的扩大会议都过来听。
很多人在心里想的是:门主大人肯定是很满意大家的转变,所以,放心的提前离开了。
会议继续。
而沈云回到主院之后,一头扎进了书房的里间。
头一挨到枕头,浓得凝成实质的睡意,将他整个儿吞没。他轻叹一声,放纵自己,陷入无边的黑甜之中。
与此同时,头发散开,象水草一般,飘荡着,向四面八方伸长出去。
里间的落桑珠首当其中,被一缕头发缠了一圈又一圈,很快的,一丝亮光也没有透出来。
屋子里,漆黑一片。
半个多时辰之后,一队巡逻队自主院的大门前经过。
五人都扭头看了一眼紧闭的主院大门。
没有发现异常。
继续往前走。
殊不知,待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前面的拐弯里时,一道黑影象幽灵一般,从主院斜对面的偏僻黑暗的角落里,飘了出来。
轻飘飘的,黑影落在了黑油大门面前。
只是稍微的顿了顿,黑影上前去,从黑风斗篷里伸出一只苍白枯瘦的手来,直接推门。
而紧闭的黑油大门竟然补无声的推开来。
第九五三章 算我倒霉
头戴黑色三角面巾,身披黑风斗篷,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黑影,显然对主院里相当熟悉。闪身进入大门后,他立刻转身将门关紧。接着,没有停顿,径直往正屋的书房走去。熟门熟路的,就跟在自己的院子里一般。
哪知,黑影才走到门廊下的台阶前,背后突然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
黑影立刻打住,斗篷轻扬,象鬼魅一般,飘进了正屋端头的黑色角落里,瞬间与之融为了一体。
“门主大人!门主大人……”
门外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不等他自报家门,又传进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大海,你在这里做什么?”
“阿花姐,我给门主大人送宵夜呢。”
“宵夜?你们主院这边一天吃几顿啊?还有宵夜?”
“也是一天三顿啊。平时是没有的。是今晚开扩大会议。半个时辰前,道长通知我们厨房,说今晚可能是要通宵的开会了,让我们准备点吃的,送进会场去。”
“哦。那你怎么送这里来了?”
“道长说门主大人泛了困,提前离开会场了。我们把宵夜送过去的时候,门主大人才离开没多久。道长让我赶紧的给门主大人送一碗来。门主大人这些天太操劳了,莫让门主大人饿着肚子睡觉。”
“对,应该这样。”
“阿花姐,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请门主大人批个条儿。”
“这么晚?”
“突然事件。我刚才也去了会场那边。我们营主大人也告诉我,说门主大人中途离席了,让我到这边来。”
“那正好,一起敲门罢。”
“你敲门了?”
“才敲了两下。”
“不用敲门,直接推开门进去就是。”
“那,不太好吧?”
“你是头一回给门主大人送饭吧?门主大人这里的门从来不上拴的。这院里连个通传的人也没有。所以,有什么事,直接推门进去,自己去台阶前给自己通传。”
“啊,是这样啊!我以前给门主大人送过几回饭。于管事告诉我们说,门主大人千事万事,莫让我们打扰门主大人。吩咐我们只要多敲几下门,把提盒送到门口就是。门主大人自己会出来取饭的。”
“怪不得呢。于管事也太小心了。门主大人才没那么多讲究。走吧,和我一道进去罢。”
黑油大门再度被推开。
不一会儿,两道人影从影壁后面绕了出来。
一个是一位年轻的女子,她是罗阿花;另一个是年轻男子,身上系着一个细蓝布的大围兜,手里提着一个漆盒,一看就是主院厨房里的杂役弟子。
后者看着正房,犹豫不前。
罗阿花回过头来,狐疑的问道:“大海,你怎么了?”
“阿花姐,门主大人会不会已经睡下了?”大海压低声问道,“我们再往前走,会不会惊扰到门主大人?”
罗阿花闻言,又转回头去,也看着正房。
正房安安静静的,门窗紧闭。尤其是两个大窗户乌漆抹黑的,不见一丝亮光透出来,与东、西厢房的情形差不多。
如此情形,只可能是两种情况:一是,和两边的厢房一样,正屋里也根本没人;二是,门主大人就在屋里头,但是,已经睡下了。
不过,他们是得了准信儿,门主大人中途离开会场,回来了这里。
是以,只能是第二种情况。大海的担忧便不无道理了。
“不会吧!”罗阿花一脸的难以置信,“我从长老会院子那边过来,紧赶慢赶的,还是没能赶上?门主大人今儿怎么睡得这么快?”
大海将手里的漆盒换了手,小声提醒道:“阿花姐,要不我们先出去?门主大人睡下了,我们留在这里,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罗阿花打断他,“我太了解门主大人了。以前在老仙都的时候,我们家就追随门主大人了。门主大人很随和的,真的没那么多的穷讲究。”说到这里,她特意的扭头看了看院子外边,“不象有些人,才过了两天安生日子,以前的臭毛病又全冒出来了。”
这话明显的有所指啊!大海的八卦劲完全上来了,一时没压住,好奇的问道:“阿花姐,你说的是谁啊?”他也随着罗阿花的目光瞧过去。呃,那个方位上的院子太多了……
罗阿花却冲他哼了一声,翻了个怪眼,答道:“你说什么呢?背后说人长短,不是君子所为。”
“这……”大海一脸蒙,“可是,阿花姐,明明是你先起的话头。”
“我没有说人长短,我说的是事实!”罗阿花理直气壮的又给了他一个白眼。
大海终于发现一个事实,即,他就不该跟阿花姐讲道理。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好脾气的连声说道:“好好好,是我错了。我的错。”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他呵呵轻笑两声,跟罗阿花交待道,“阿花姐,既然门主大人已经睡下了。宵夜用不着吃了,我先提回去。失陪了。”说着,也不管对方应不应话,提着漆盒,扭头就往外边走。
谁知,罗阿花一把拉住了他的一只袖子:“别呀!都提过来了,再提回去,多浪费!”
大海讶然的瞪大了眼睛:“这是给门主大人准备的。”
“你方才自己说了,门主大人不会吃了。”罗阿花笑嘻嘻的说道,“大海,你看,我大半夜的跑过来批条子……”见大海没有松口的意思,她又刷的变了脸,凶巴巴的叉着腰说道,“罗大海!你口口声声的管我叫‘姐’呢。现在,我这当姐姐的饿了,你宁可将手里的吃的送回去,也不肯给我吃。你说,你象话不……”
“得,我的姑奶奶,你莫嚷!门主大人这些天真是累着了。你莫吵醒了他。”罗大海急了,连忙双手将漆盒奉上,“我又错了。给你吃,还不成吗?”
“这才象话!大兄弟,谢了!”罗阿花却没有提过来,四下里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在门廊下的台阶上,嗖的亮了。她指着那里,笑道:“你把漆盒给姐提过去。我要坐在台阶上,一边吃,一边等门主大人醒来。”
“去哪里吃?你确定不会吵到门主大人?”罗大海又是一脸的纠结。
罗阿花切之:“我吃饭可文雅了,从来不吧唧嘴。怎么会吵到门主大人?”
“好吧。”罗大海嗡声应着。那神情,只差没有在额头上写一行字:算我倒霉。
过来送趟宵夜而已,碰上了胡搅蛮缠,一点道理也不讲的阿花姐!
第九五五章 该死的女人
然而,罗阿花的“作”却还远远没有结束。
一共有三级台阶。她在最上面的那级台阶上施施然的铺上一方月白色的棉帕子,提起袍脚,坐在上面,冲站在台阶下看傻了的罗大海伸手:“端上来啊!”
“阿花姐,你平时坐泥地上,也没见铺块帕子啊。”后者也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耿直人,“泥地上,哪有这里的干净?”
罗阿花得意洋洋的扭了扭身子:“这你就不懂了吧?平时归平时,现在归现在。”
“为什么呢?平时和现在有什么不同吗,阿花姐?”罗大海的好奇心完全被勾起来了,一时之间,竟然忘了“他们两个在这里聊天,会不会打扰到门主大人”这个问题,打破砂锅问到底。
罗阿花坐直了身子,脸上更加得意了:“因为现在我要吃的是门主大人的宵夜啊!能不讲究一些吗?”
“哈?”罗大海笑喷了,“阿花姐,门主大人的宵夜也是从同一口大锅里舀出来的,和大家吃的,没什么两样。”
“当然是两样!”罗阿花完全不赞同,一本正经的辩驳道,“虽说都是从同一口大锅里舀出来的,但是,这一碗被你送到了门主大人面前来,它就变成了门主大人的宵夜,变得完全不同了。你懂吗?”
罗大海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挠了挠头,老实答道:“不懂。”
“唉,就你那牛皮灯笼样,我也跟你说不明白。”罗阿花想了想,又拿出一块帕子来,平铺在两个膝盖上,再一次吩咐道,“好了,我准备好了。大海,你把门主大人的宵夜给我端上来了。”
罗阿花一边弯腰打开漆盒子,一边继续好奇的问道:“阿花姐,你往膝盖上铺帕子做什么?我以前见过门主大人吃饭。门主大人可没有往膝盖上铺帕子。”
“我当然知道门主大人吃饭是什么样子。”罗阿花有些不耐烦了,“我这不是怕汤汤水水洒在身上么?这是我新做的袍子,才穿了两天,还没洗过水呢。”
“哦,这样啊。”罗大海笑了笑,端出一只酱色的大陶钵来,“给你,阿花姐。你慢用。吃完后,将碗放漆盒里,记得给我们送回去啊。”
“我送回去?你呢?”罗阿花接过来,拧眉问道。
罗大海指着影壁那边:“我先回去……。”
“那多麻烦啊。”罗阿花打断他,“我吃得很快的。你在这里稍等一下,等我吃完了,顺手将东西一同带回去。”
大半夜的,我是要回家睡觉,不回灶上去。所以,一点儿也不“顺手”,好不好!罗大海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天空,嘴里的话,一出口却变成了“好,你莫急,慢慢吃”。
结果,罗阿花当真了。
大陶钵里的山芋饭堆得尖尖的。和平时吃的一样,山芋多,米饭少。
她欢呼一声:“是山芋饭呢!我最喜欢吃芋了。”
然后,尖起筷子,翻拣着里头的米饭吃。
就她这样子,这一大钵的,指不定就要吃到大天亮去了。罗大海如今已完全认定了自己倒霉的事实,索性也不催她,背对着她,一屁股在最底下的那级台阶上坐下来。这叫做“眼不见,为净”!
罗阿花就象没有看见一样,只管低头挑米饭吃。
米饭实在是太少了。不一会儿,全被她挑光了。她嘟了嘟嘴,这才夹起一块山芋来吃。但也是翻来翻去的挑挑拣拣……
吃了一大半后,她身后紧闭的木格子门“吱呀”一声,打开来。
沈云从里头走了出来:“阿花姐,你还没吃完啊?”
罗阿花噌的从地上跳了起来,转身看清楚身后之人后,赶紧的将大陶钵和筷子都藏在身后:“门,门主大人……你睡醒了?”
罗大海也站起来了。他在台阶下,尴尬得一双手往哪里搁都不自在,弱声解释道:“门主大人,我以为,你睡着了……所以,把宵夜给了阿花姐吃。”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她从女营那边连夜赶过来,肯定是饿了。”
沈云爽朗一笑,摆手道:“没事。我不饿。”说着去问罗阿花,“阿花姐,你连夜赶过来,有什么事吗?”
“哦,有的。帮我批个条子。”罗阿花也不藏着大陶钵了。
沈云看了一眼,答道:“我先去里头洗把脸。”
待他又进了屋,罗阿花一手抱着大陶钵继续吃。不过,这一回是风卷残去一般的,三下五去二便吃光了剩下的一小半,完了,用手背擦了一下嘴巴,噌噌的下台阶,将空钵和筷子放进打开的漆盒里,再盖上盒子,提起来,送到罗大海面前:“好了,大海,多谢。你可以走了。”
“我……哦……”罗大海再一次被她惊得一愣一愣的,接过漆盒,象个木头人一样,直愣愣的走了。
他刚走没多久,沈云再度从屋里出来,随手带上门,一边往外走,一边挥手招呼道:“阿花姐,我要去会场那边。走,我们边走边说。”
“是。”罗阿花抬腿跟上。跟先前相比,干净利落得跟换了个人似的。
殊不知,两人一道出去,大门再度关上后,那个黑暗的角落里走出一道黑影来。
“该死的女人!”黑影走到台阶下,看着影壁,象是从牙齿缝里挤出话来,“坏我好事!”
沈云睡饱了,神清气爽的。哪里还有“虚”可乘!又谈什么刺杀!
是以,刚才沈云一出来,他被吓得赶紧闭气,生怕被当众揪出来。
好在那煞神急着赶回去开会,没有太多留意院子里。
黑影转过头去,看了看正屋的木格子门。
门上没有灵力波动!
就这么走了么?
好不甘心!
再说了,煞神近段时间寸步不离的守在这间屋子,离开之前,还不忘关上门,难道是屋子里藏着什么重要的机要?
肥大的兜帽下,两点精光闪烁。
黑影轻抬右手。
一只苍白枯瘦的手从黑风斗篷里伸了出来。
轻轻一抖。
寒光乍现。
手上多了一柄尺把长的黑色长柄匕首。
黑影提着匕首,慢慢的拾阶而上,在门前站定身形。
发现与自己想象的不一样,木格子门只是随随便便的虚掩着,并没有暗藏机关,黑影反倒犹豫了。提着匕首,不敢妄动。
过了好一会儿,黑影终于又动了,闪到一旁,小心翼翼的用匕首尖去顶虚掩着的门页。
木格子门被一点点的顶开,数息后,现出一道一指来宽的细缝。
黑影探过头去,通过细缝往里头瞅。
说时迟,道时快,从门缝里迸出一道雪亮的白光来。
黑影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瞬间被白光整个儿罩住。
下一息,白光一摇,嗖的又缩回了门缝里。
除了探头往里头瞅的黑影也不见了,细细的门缝合拢了,门廊上一切如旧。好象刚才根本就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
第九五五章 不打听
沈云和罗阿花却去而复返。
“阿花姐,你在这里稍等。我进屋拿样东西。”在台阶前,沈云对罗阿花说道。
罗阿花一头雾水,但还是点头应道:“是。”
沈云独自上去,轻轻的推开虚掩着的木格子门。
罗阿花在台阶下仰头看着,只能看到屋里头黑漆漆的。待她定睛再看第二眼时,沈云已经进了屋,随手带上了门。
一切再正常不过了。可是,罗阿花想着今晚接到的紧急命令,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方才,她骗了罗大海。她这番过来,根本就不是因为突发事件,要找云哥儿批个条子。没有这回事。
其实,她是接到道长的神识传音。
她不是扩大会议的与会者,今晚又不当值,所以,她和平常一样,忙活完一天的事之后,洗洗睡了。
半夜的时候,被道长的一道神识传音给唤醒。
道长紧急命令她起床,用最快的速度赶去本部的主院担任临时守护但务。但是,又不能让人看出来,她是在守护主院。
一直要到云哥儿从屋子里出来,任务才能结束。
期间,不管谁来主院,她都得将人拖住。并且也是一要等跟云哥儿打了照面了,才能放行;二不能让那人发觉她是在变象的扣人。
罗阿花接到命令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个命令看似简单,但是……暗中守护的话,还成,她真的不会这么高明的扣人啊!
她也从来没有做过这种奇怪的任务。
“道长,你能不能另外再派个人来?”她苦着脸对着漆黑的四周提要求,“我保证全力配合,不给人拖后腿。”
耳畔,道长的神识传音再度响起:“没有别人了。阿花,你最适合做这个任务,也只有你才最合适。”
罗阿花打了个寒战,惊呼出口:“是云哥儿……怎么了?”
众所周知的,在青木派里,目前,就她与云哥儿的渊源最深。她从来就不是长老,但是,云哥儿的院子,她跟自己家里一样,来去自如。重组之前的很多长老都不及她。
这是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们一家子、齐伯一家和丁叔,在老仙都的时候,他们是和云哥儿一个府里住着,亲如一家人。
然而,齐妈带着小冰宝去了东海,再也没有回来过本部。后来,齐伯被裹挟着叛逃了,也是再无音信;她的父母留在了凡人界,没有随本部一道撤离;丁叔倒是撤到了仙山这边,但是,快到云雾山脉的时候,他接了秘密任务,带着手底下的两个小队悄咪咪的离开了。当时是保密的。是到了新营区后,新院子分配下来了。她家还是和丁叔在做邻居。她去打扫院子,才发现隔壁连两天都不见动静。她跟云哥儿一打探,才知道丁叔是做秘密任务去了。
就这样,当年亲如一家人的他们,只剩下了她和云哥儿还在新营区里。
而她也和以前一样,只要回到本部来,不论行程多么紧,哪怕是挤,也定三要挤出一点时间来,去主院看望云哥儿,顺带着给他做些饭菜。这是在凡人界的时候,她父母再叮嘱她的,说,云哥儿饭量大,又操心着全门派,特费脑子。偏偏云哥儿从来不会要求厨房给他自己开小灶,所以,只能让她多上点心,隔三岔五的去主院,做点云哥儿喜欢吃的饭菜,给云哥儿备着,好叫云哥儿忙到半夜里,一旦肚子饿了,也能立刻吃上一口热乎的。
云哥儿也吃惯了她的手艺,每回她去,都会提前准备好食材。等她做好了,会坚持分一些给她。因为云哥儿深知,她也是个饭量大,又无肉不欢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传开来后,所有人都认为,她与云哥儿是真亲近。有人将她与沈九娘暗中做比较,酸溜溜的说些“亲的都没这个干的跑得勤”之类的屁话。还有人甚至怀疑她“别有用心”,“毕竟门主大人还没有娶亲”……云云。
这样的话,自然会有人传到她的耳朵里。
也传到了云哥儿面前。
后者在流言刚起来时,就特意问她,要不要他来处理。
被她一口回绝了:“我能解决!”
她的想法是简单:身正不怕影子斜。
是以,她要么是一边耳朵进,另一边耳朵出,要么是双眼一瞪,叉着腰直接破口大骂:“他们眼里除了那点屁事,还能有些啥?”
多骂了几回之后,流言就没了。倒不是那些缩着头,见不得光的人怕她骂人,而是人家又放出了新的流言。说,她以前长得跟个烧焦的木桩子一样,现在也就是个细了两圈的木桩子,言谈举止一如既往的粗俗不堪,门主大人只要眼睛没有长到屁股上,就绝不会看上她。是以,她就算有什么心思,也注定成不了,只会是白忙活。
再之后,连这一类的流言也没有了。
云哥儿夸她:“有定力!”用女营里传出来的俏皮话,“敬你是条女汉子!”
经过这些至始至终没有摆到明面上来的风波,门派里,所有人都认定了,她对云哥儿是最忠心的。
现在,道长半夜三更的将她紧急调过来,守护主院,也只有可能是觉得她忠心。
再加上,她猛的记起来了,今晚正召开扩大会议!
立刻,她在心底里起了不好的想法,死死的抱着薄棉被,整个人都控制不住的瑟瑟发抖。
“没事,主公就是开会的时候感觉困了,中途离开,回他屋里睡觉去了。主公的脾性,你是知晓的。不是真的累得不行,不会说出口来,更不会中途离开。他那院子里也没有门卫,你今晚正好没当值,对院里的情况也熟悉,而主公对你也信任有加,所以,你是最合适的。”
说得很有一些道理!但是,罗阿花是将信将疑。熟知她的人都知道,她其实是个粗中有细的细致人。更何况,她早已不是当年的烧火丫头。
她当下意识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但是,事关重大机密,道长没法跟她解释太多的内情。
这也很正常。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门派里的机密是分等级的。很多高等级的机密,对知情人有严格的要求,所以,不该打听的,不要乱打听。
罗阿花没有再多问,连脸也顾不得洗一把,一手拿着通关令符,一手祭起瞬移符,赶去本部。
这个时候,她更明白道长为什么说她是最合适的了——如果换成是旁人,回本部的话,还得临时申请通关令符呢。
第九五六章 布饵
“吱呀”,不多时,木格子门再度被打开。
罗阿花看到沈云自里头走了出来,不由微怔。
“怎么了,阿花姐?”沈云随手带上门,一边走下来,一边问道。
罗阿花指着他的头右侧:“这边的头发有些乱。”
在她的印象里,云哥儿虽然在穿着方面不讲究,一年到头都是穿着一模一样的青色棉布袍,但却不糙,时时刻刻都是清爽干净的样子,连一根头发丝也不会乱。
象眼下这样,右边的碎发全垂下来了,还有点炸毛的样子,真的少见。
而且,才是几十息之前的情景,她不可能记错。云哥儿进门前,头发都是梳得好好的。
“应该是找东西时没留意,头发弄乱了。”沈云不在意的抬手捋了一下头发,笑道,“幸好你提醒了我。不然,顶着这个鸡窝头去会场,肯定会被笑话了。”
说话音,碎发又服服妥妥的被弄好了,一根也没有乱。
找东西嘛,难以避免弄乱头发。罗阿花不疑有它,笑道:“哪有这么夸张,就是有一点点乱。”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她还特意伸出手来,用手指头比划出“一点点”的样子。又道,“现在全好了。”
沈云跟她道了声谢,从一只袖袋里取出一串透亮的珠子来:“就是这样东西。”
罗阿花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玲珑阵的阵珠呀。”并且还是启阵状态的。说明阵里关着活物呢。
是什么?罗阿花心思一转,立刻打消了全部的好奇心——她相信云哥儿,如果有必要告诉她,肯定会说的。没有说,那就是老规矩。不该问的,不要瞎打探。
“是啊。”沈云将珠串递给她。
果然,一上手,罗阿花就感觉到了接触到的那几颗阵珠表面在轻微的颤动。她的猜测是对的。这里头真的关了活物。
按理说,她拿着阵珠,居高临下,能够看清楚阵中的情形。
事实上,她也是下意识的这么做了。
珠子表面有一层透白的亮光,完全挡住了她的视线。
这是封印!
妈呀,这里头的东西不会太厉害了吧?它会不会破开封印打里头冲出来?
刹那间,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牢牢的抓住串珠,抬眼去看沈云:“这……我……”
“不要怕。他被我封住了,动弹不得。”沈云吩咐道,“你将阵珠带着手腕上,即刻南下,中间记得避开我们的关卡,在天亮之前,要出外防线。然后,选个偏僻的地方躲起来。”
“啊?”罗阿花以为自己听错了。按理说,这玩意儿不管是在哪里抓的,都是该送到刑律堂去,关进地牢里,好生看管起来吗?
沈云指着珠串跟她解释道:“这里头关的是一只饵。你呢,是配合着我去布饵。”说着,笑眯眯的看着她,问道,“怎么样,阿花姐,这个任务你敢不敢跟?”
“原来如此!”罗阿花恍然大悟,当即胸脯一挺,爽利的应下来,“有什么不敢的?云哥儿,你只要告诉我,还有什么要注意的事项没有。我保证完成任务。”
“没了。”沈云笑道,“就这些。估计鱼用不了半天就会上钩。到时,我会派人过来接你……我让你们刘营主过来接你吧。记住,你要藏好。没有看到刘营主,不管是谁来找你,你也莫要搭理,万万不可现身。”
很简单呀。罗阿花点头称是:“我就找个清静的地方美美的睡一觉。”
“也可以啊。你今晚耽了觉呢。”沈云笑道。
闻言,罗阿花心里更有数了,信心满满的告辞,开始布饵之行。
沈云目送她离开后,脚跟一转,又去了会场。
此时,会场里正在唱票。这就意味着,投票表决已经结束了。如果顺利的话,本次扩大会议已经接近尾声。
与会者们大多也是这么想的,一个个都比较放松。他们或跟前后左右小声说着话,或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当然,关注唱票的,还是占了大多数。
这些人看到沈云进门来,连忙要起身行礼。
沈云冲他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回到台上自己的位置上,重新坐好。
刚落座,云景道长稍稍探过身子,微笑着轻声问道:“主公休息好了?”
多年的默契,沈云知道,这句话的重点全在最后面的“好了”二字上。他点头应道:“好了。”
云景道长脸上的笑意更甚:“会场这边也一切皆好。看这情形,不用到天亮,就能闭会了。”原计划里,考虑到说服大伙儿不容易,所以,会程安排了整整两天。结果是,会议进展非常顺利,足足提前了一天一夜完成全部的议程。他简直不能再满意。
“那就好。大伙儿还能在天亮前眯一眯眼。”沈云又问道,“明天开早饭吗?”
此话一出,坐前面几排的,有大半的目光刷刷的聚焦过来。
云景道长禁不住乐了:“开的。总不能过河拆桥,叫大家饿着肚子回去。”
那些与会者都轻轻的笑了。
沈云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些年,在青木派里,吃饭的问题成了头等大事。到了新营区,因为“除魔大军”的重重封锁,阿莽筹粮也不易,两相叠加,粮草依然不容乐观。以至于大伙儿都惦记着一个“吃”字。听到有吃的,没有几个人不两眼发亮光的。
当年,大家跟随自己南下,然后舍弃了沈家庄,一头扎进野鸡岭,再历经千难万险来到仙山,来到云雾山脉,全是因为信任自己,相信跟着自己能够拼一个光明的未来。说白了,就是冲着过好日子来的。可是,他却不能让大家吃饱饭。归根到底,是他沈某人的失职。
更令他感到惭愧,无颜面对大家的是,接下来,他们要面对的形势只会更加残酷和危险。
可是,在场的与会者们,很快就接受了。
不但他们接受了“规划”,而且回去之后,还要说服和动员所有的弟子们。
沈云想到这里,原本泛苦的嘴里,又跟刚刚吃了一口蜜糖似的。
吐出一口浊气,他也跟着大伙儿一同轻轻的笑了,偏过头去,跟云景道长说道:“宵夜不错。山芋粉粉的,我尝着象是野鸡岭带过来的那些。居然还没有吃完!”
云景道长自然是听得懂字面下的意思,欢快的笑道:“是很好吃的。不过,这回,你可猜错了。从野鸡岭带来的那些,大多数做种,种下去了。今晚吃的这些,是刚刚收上来的。吃着还是一样的味道,对不对?”
“真的?”沈云大喜。
第九五七章 大获丰收
说话间,唱票、计票完成,结果立马出来了。
除了十票弃权、十一票反对,其余的,全是赞同。弃权和反对的票数,加起来不到与会者的一成,所以,本次扩大会议经修改后,以大票数通过了《规划》。
全场再一次响起雷鸣般的欢呼与掌声。
最后,云景道长代表本次大会,当众向沈云报告了会议结果。
沈云亦当众批准了《规划》从即日起开始实施。
至此,本次扩大会议圆满结束。
夜空还是跟口倒扣的铁锅一般,黑漆漆的。不见半点星光。
云景道长高兴的对众人宣布散会,并说道:“离天亮还有半个多时辰的样子,大家不要急着赶夜路回去,先在临时安排的住处小睡一会儿。明天早上,哦,应该是今天早上了。今天早上给大家备了早饭。”
底下,与会者们皆眉开眼笑。
有人问道:“道长,还是吃山芋饭吗?”
道长一本正经的反驳道:“早上哪能光吃硬硬的米饭?不好克化呢。本部这边的习惯是,早上吃一干一稀。”
顿时,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包括台上的王长老等长老们。
只有沈云垂眸,掩下眼底的笑意。
果然,云景道长又道:“今天早上吃蒸山芋和芋头汤。”
话音刚落,全场哄的一下笑开了锅。
云景道长自己也没绷住,瞅着大家,恶作剧得逞一般的哈哈大笑起来。
“确实是没有米饭了。”有人大笑着说道。
也有人笑云景道长也学会了不正经说话,知道逗大伙儿玩了。
但没有人抱怨。因为昨晚吃宵夜时,大伙儿都公认,山芋很好吃。再说了,这年头填饱肚子才是头等大事。通过修行,大伙儿都有了一个铁做的胃。只要吃下肚,毒不死人,就没有克化不克化这个问题。山芋饱腹感很强,味道也好,不麻不涩的。硬要说出它的一条缺点来,就是它没有灵气,只能饱肚子。但是,这几年下来,大家又吃过几回有灵气的食物?所以,这一点根本就算不得缺点了。
待大伙儿笑过之后,云景道长春风满面的又道:“在这里抢先跟大家报告一个好消息。我们从野鸡岭带来的山芋,经执事院带头,在新营区试种成功,并且大获丰收。昨天,第一拔山芋收上来了。昨晚,我们吃的宵夜,你们是不是吃着感到非常新鲜啊?就是用新收上来的山芋做的。”
“这么快就有收成了?”与会者们惊艳不已。
做了这么多年的农活,在座的哪一个不是种田的好把式。当下一算时间,他们严重的发现时间上完全不对头。不过,所有人都是相信云景道长的。玩笑归玩笑,道长不可能拿这么大的事情来逗大伙儿玩。所以,这只能是真的。
那么,问题来了:执事院那边是怎么做到的,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不声不响的种下山芋,并且还“大获丰收”?
肯定是有秘法!
什么时候全面推行啊?
尤其是各营各部门的主管们,两眼灼灼发光,火辣辣的瞅着坐在前排的执事院的宋总执事。
宋总执事之前也是长老。他们宋氏一族以前在老仙都时就是个大家族。全族人聚族而居,占了半条街。整条街的坊主就出自他们家族。
举族加入青木派后,宋家反倒低调了起来。最明显的就是宋坊主,他身为长老,因兴趣所在,跑去马场,给苏老三做副职,喂马去了。
上行下效,宋家的人一个比一个低调,占据要害职位的少之又少。
这些年下来,总共又出来了两个显眼的后辈。一个是外事堂的堂主李艺,另一个就是这位宋总执事。
后面几年,长老会接连两次扩大,两人后辈脱颖而出,先后入选,成为长老。
于是,“一门三长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为人们所津津乐道。
为了区分开来,宋坊主成了“老宋长老”,李艺成了“大宋长老”,宋总执事则是“小宋长老”。
不过,这些称呼也没有唤多久。因为大宋长老有了新绰号,“大掌柜”,小宋长老成为了执事院的主管,人们更多的称他为“宋总执事”。“宋长老”又重新成为了老宋长老专有。
本次重组,“一门三长老”成为过去。
但是人们再仔细一看,宋家却并没有因此而受到半点影响。宋长老,呃,如今是宋副场主,依旧一门心思的扑在马场里;大掌柜奉命将外事堂搬出了本部,自立门户,似乎更威风了;宋总执事在执事院里人气、威望皆不减,主管的位置坐得稳稳的;宋家的其余人也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没见谁低头丧气、愁眉不展的。
那些本来想笑话笑话宋家的,私底下掂量了一番,这些天一直没有吭声。
没有想到,这么快,宋家便立下了一桩大功劳!
不要看不起在凡人界里也不起眼的小小山芋。在座的,有不少是各营主部门的主官。自己部门的小仓库里还有多少余粮,他们再清楚不过了。
但本部有多少余粮,各营各部门有多少余粮,不是涉事人,谁也不知道。因为都是绝密!
在来之前,主官们已经私底下在跟副职们商议,要找个由头出来,先将一天三顿干的,改成两稀一干,过此天,再改成一稀一干……
有了“大获丰收”的山芋,先前的商议,直接做废!
多好!
宋总执事自然是第一时间感受到了大家的关注。事关机密,他不敢擅自表态,抬头去看云景道长。
主官们见状,立刻明白过来了。火辣辣的目光嗖的腾挪了过去,他们一个个冲云景道长笑得特真诚。
云景道长不觉莞尔,看向沈云:“门主大人,要不提前宣布了吧?不然的话,这些家伙今晚就赖这里,不肯离开会场了。”
沈云知道他的好意,但自己并不需要时时立门主的威信,再说了,抢人家的功劳,此风不可长,遂笑眯眯的如实回复道:“本来就是你亲自抓的任务。我也是刚刚才得了信了。什么时候公布,自然也是由你来决定。”
“是。”云景道长点头,当众宣布,“这一批的收成在今明两天里全分派下去。接下来,还有一批,在五天后将要成熟。这一批收上来后,地空出来了,马上就要种第三批。所以,各营各部门务必在今明两天之内派三到四个擅长种植的弟子过来跟种第三批。时间是二十三天。大家要做好相关安排,让派来的弟子能够安心学习。”
“是!”会场里再度爆出欢呼。
第九五八章 便宜了你
得了准信儿,会议也散场了,众人终于感觉到困劲儿上来了。一个个打着呵欠离开会场,去旁边跨院里的临时住处休息。
祁富田也随着人群一道往外走,在跨院的月亮门前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旁边的人见他神色不对,关切的问道。
祁富田眉间染上喜色:“我应该是要突破了。”
“哇,好事啊!”
“恭喜恭喜!”
周边的人纷纷向他抱拳道贺。
“全是沾了宋总执事的喜气。”祁富田抱拳,喜气洋洋的回礼。
好吧,这话也算不得隔空拍马屁。因为山芋试种成功,并且大获丰收,一下子就缓解了压在大伙儿心头的吃饭问题,人逢喜事精神爽嘛,祁富田得以突破,是完全可能的。以前,类似的情况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既然是突破在即,那么,肯定是要申请闭关了。
可是,这会儿门禁还没有撤掉呢——召开扩大会议期间,长老会的总个院子都是封闭的。没有特别通行令符,外面的进不来,里边的出不去。虽说云景道长已经宣布散会了,但是门禁仍然没撤掉。故而,这会儿要去闭关,便要先申请特别通行令符,成了一件麻烦事。
正好宋总执事呵欠连连的走了过来,听了一句半句的,关切的笑问道:“谁要突破了?”
“哎哟,你来得正好。老祁就要不特意跑一趟你们执事院了。”
“是老祁要突破了。”
周边的人热忱的拉住他——担任守卫工作的是执事院的弟子们。为了方便宋总执事进行紧急调度,他是除了门主、云景道长之外,第三个拥有特别通行令符的人。
祁富田自己也上前来,跟宋总执事简单的说了一下情况。
“这是好事啊!恭喜恭喜!”宋总执事脸上的笑意更甚,压下了浓浓的倦意,主动说道,“我们这样吧,老祁。我直接陪你去谷里闭关。申请的事,你也不用管了。回头,我到了院里,给你补上。”
祁富田连忙道谢:“有劳了。只是你也累了,我自己过去就行了……”
宋总执事却拍着他的肩头打断道:“你跟我客气什么?这本来就是我们执事院分内的事。”然后,又招呼周边的人,“大伙儿都甭担心了。老祁这里有我陪着呢。”
“散了,都散了吧。”有人笑嘻嘻的帮着招呼。
更多的是七嘴八舌的祝福祁富田:“老祁,预祝你顺利突破!”
“出关后,一起喝酒啊!”
“对,到时记得请客!”
“好好好,一定……”祁富田一一回应着。
很快,人们进了月亮门里,各自回屋睡觉。
唯独祁富田跟着宋总指事往大门走去。
祁富田与宋总执事并肩走着,见后者又没禁住,打了一个呵欠,非常抱歉的说道:“劳累你要专程陪我过去。”
宋总执事摆手道:“说什么劳累不劳累的呢,是兄弟,以后就不要说这种见外的话了。”
祁富田笑了,看了一眼前方紧闭的大门,还有一左一右,跟两尊门神一样守在门后的两名弟子,道了声“奇怪”:“怎么都宣布散会了,还没有撤掉门禁呢?”
宋总执事不以为然的答道:“这些天,道长也累得不轻。估计是忙忘了吧。我刚才出来时,看到他和门主大人一起急匆匆的走了,都赶着回去抓紧时间补觉呢。”
“我也看到了。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呢。”祁富田将信将疑,略微偏过去头,压低声音透露道,“开会时,我看到门主大人去而复返,中间隔了个把时辰。”
“真的?”宋总执事惊讶的扭过头来,“我没有注意到门主大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只看到他又回来了。当时还以为门主大人出去更衣。”
“那时是在自由辩论。门主大人走的时候很急,一晃就出去了。没有几个人注意到了。我那时恰好跟前面的人说话,所以才看到了。”祁富田见他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迅速的收拢话,“也有可能门主大人是去外头透透气吧。我们那会儿的声音都不小,会场里挺热闹的。”
“应该是。”
说话间,大门到了。
一名弟子上前来,抱拳问道:“大人,祁大人,你们是要出去吗?”
“是的。老祁要突破了,我送他去谷里闭关。”宋总执事说着拿出一枚黑色的半圆形令符来。
那就是特别通行令符。
它不是临时性的。在执事院里,更是见令符如见人,用处大着呢。
那名弟子认真的看了一眼,便转身招呼同伴一起打开门拴上的禁制,开门。
待两人出了门,身后的大门又吱呀一声,很快的关上了。如果换了是北煤区的那些妖族弟子,肯定会被夹到尾巴。
“这俩小子!”宋总执事冲祁富田笑得好不尴尬。
祁富田很大度:“他们很尽责呢,是好事,就得这样。”说着,叹了一口气,“这些天,我都在反省。以前,如果我们都这样尽职尽责,长老会哪里用得着走重组这一步。”
宋总执事没有接话。他的呵欠又上来了。
祁富田目光流转,等他打完呵欠,歉意满满的又道:“要不是门禁还没有撤下来,你也用不着陪我走这一趟。”
这是一项保密规则:既然是宋总执事动用自己的特别通行令符带他出来的,那么,前者就要对他出来后的一切行为负责,以确保扩大会议不会泄密。
“没事,我还撑得住。我们走快些。”宋总执事真的是太困了,呵欠连连,抬腿往前走。
“好啊。”祁富田看了看四方。
原来扩大会议期间,长老会的院子封起来后,外边真的没有设明岗……
心念一转,刚刚握紧的拳头又悄然松开来。他快步跟上了宋总执事。
不多时,只要走了前方的拐弯,专供主院弟子们闭关的幽兰谷就到了。
眼见着,宋总执事又要打呵欠了。总共才一刻钟的路程,他已经打了不下十个呵欠。
“你还真是困啊!”祁富田嘴里说着关切的话,眼底却寒光乍起。与此同时,他猛的抬手,一记手刀准确的砍在了宋总执事的后脖子上。
可怜的宋总执事呵欠才打到一半,连哼都没有哼一声,象棵大树一样,直接向后栽倒。
祁富田将人接住,毫不客气的拖进了路边的一块大石头后面。
如果不是接下来必须要用到特别通行令符,这一路上,就老小子呵欠连天的怂样儿,被他杀了一百回都不止了!
很快的,祁富田一手执剑,另一只手从宋总执事的怀里摸出了那枚特别通符令符。
看着后者人事不醒的躺在杂草丛里,他皱了皱眉头,剑尖在其完全露出来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阴沉着脸冷声哼道:“便宜了你!”
不是他念着什么兄弟情谊。他跟这里的所有人都没有任何情谊可讲!
而是一旦他杀了老小子,特别通行令符便立刻做废了。它不但会自我销毁,而且还会立刻向沈云示警。
第九六零章 骗入幽兰谷
祁富田跟换了个人一样,杀气腾腾的提着剑。剑尖一路下移,从宋总执事的喉咙很快的移到了丹田,然后停住了。
要不要废了老小子的丹田……最终,祁富田没有将剑捅下去。
这里离幽兰谷的谷口不到百步远,除去谷口的明岗之外,这一带还布有两道巡逻岗。他担心血腥味会很快招来守卫们,到时坏了他的正事。
嗖的收了剑,祁富田同时收了身上的杀气,再也没有看地上的人一眼,头也不回的独自前往幽兰谷。
拐过弯,幽兰谷的谷口便出现在视线里。
整个山谷被辟为主院的闭关之地,故而,它是用阵法全封闭了起来。只在狭窄的谷口用石头垒砌了一间简陋的屋子。
一共两间,稍微大一些的那间是门厅,也是守卫们当职的地方。进入谷口,必须通过门厅;另外一间要小一些。守卫们在里头睡觉、休息皆修行。
幽兰谷闭关所归属执事院,是以,守卫们都是执事院的弟子。三个月一轮换。
在这里,宋总执事的特别通行令符也是见符如见人,仅在门主令之下。
这也是祁富田费尽心思要将宋总执事诓出来,夺下特别通行令符的原因所在。同时,也是这个原因,他才没有动后者分毫。
祁富田看了一眼石屋,垂下眼帘,吐出一口浊气。接着,再抬眼。
这时,他的眼底一片清朗,里头残余的杀气也已消失殒尽,又变回了平时的墩厚平和模样。
他才往前走了两步,石屋的门打开来,从里头大步走出来一个大黑个。
“祁大人,怎么只有你一个?我们总执事大人呢?”大黑个一边朝祁富田走过来,一边问道。
“我见老宋呵欠连天的,实在是太困了,所以,在半道上劝他回去了。”祁富田笑道,“这里我又不是没来过。熟门熟路的,没必要让他受累。”顿了顿,随口又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们要过来?”
大黑个不疑有他,如实回答道:“在长老会那边当值的弟兄给我们这边传讯了。”
祁富田敛了笑,板起脸来,训斥道:“那边还没有解禁,他们怎么能给你们传讯?他们又不是不知道规矩!简直是瞎胡闹。等我闭关出去,一定要好好的给你们执事院提一提意见。”
大黑个越听越着急,但还是耐着性子,等他训斥完了,这才急声解释道:“祁大人,那边已经散会了。他们是下职以后,才给我们传讯呢。”
“散会?我们出来的时候,还没有……”祁富田心思一转,问道,“什么时候散的会?”
“就是刚刚。”大黑个答道,“半刻钟还没有到。”
祁富田“哦”了一声,面色缓和了许多:“那是我们离开之后,在半道上。所以,不知道呢。”接着,他十分诚恳的跟大黑个道歉,“对不住啊,这位兄弟。我不了解情况,错怪了你们。”
“没事,没事。”大黑个憨笑着伸手请道,“祁大人,我们队长接到传讯,就去里头给你选院子了。让我过来迎一迎你。”
正说着,一道银光从谷中往他们这边飞来。
大黑个一边伸出右手去接,一边喜道:“啊,肯定是队长选好了。”
果然,银光准确无误的落在他的掌心,立时化成一道四四方方的普通传讯符。
“大黑,人过来了没有?青兰院和墨兰院都可以。你让祁大人自己选一个,直接过去就行了哈。”
声音停了后,红艳的符文“腾”的化成一团符文,瞬间吞没了符纸。
大黑个翻掌将之打落,问道:“祁大人,你选哪一个啊?”
这时,符火早就自个儿灭掉了。些许灰白色的灰烬飘飘洒洒的飞落在地上。
祁富田收回目光,问道:“哪个院子清净一些?”
“都清净。布局也是一样的。”大黑个答道,“一个朝北,一个朝西,相隔也不远,就隔着两条小巷。”见祁富田还没有做决定的意思,他试探着建议道,“反正离得也不远,祁大人要是不急着闭关的话,要不两个院子都去瞅一瞅?”
“好啊。麻烦你给我带路罢。”祁富田满意的笑了。
“是。”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石屋。先是办理入住手续。
这个需要当面检验两样证件:一是闭关者的身份令牌;二是执事院出具的闭关接收函。
主要是检验前一样。后一样可有可无。这是因为时常会碰到紧急闭关的,来不及去办理闭关接收函。各闭关所都本着方便这一类闭关弟子的宗旨,并不强求闭关接收函。不过,出关后,必须补一张过来存档。
也就是说,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的。但是,事有轻重缓急,实在是来不及申请闭关,可以出关后补全。
祁富田眼下就是这种情形。
是以,验完他的身份令牌后,大黑个没忘提醒他:“祁大人,请出关后,要记得尽快给我们补一张接收函过来哈。”
“好,我一定记住。”祁富田收了身份令牌,笑眯眯的看着他,应道。
不知道为什么,大黑个看到他的笑脸,后脑勺莫名的一阵发麻。
没忍住,大黑个打了个寒战。
“怎么了?”祁富田关切的问道。
“没什么,谷里比外头要凉一些,祁大人记得多加件衣服。”大黑个急中生智,想出了一个由头来。
祁富田上下打量着他,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你这身板也怕冷?不会吧?”
“以前是不怕的。”大黑个不好意思的挠头,“过玉龙山的时候落下了病根,一直没调养过来,有些畏寒。”
祁富田关切的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跟上头申请调岗?”
“这里多一顿宵夜。”大黑个更不好意思了,抱了抱微微凸起的肚子,“我一向吃得多,饿得快……”象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慌忙请求道,“祁大人,你莫跟我们总执事大人说,好不好?”
祁富田一脸“我懂”的样子,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不会告诉他的。不过,你也要小心些,记得穿厚一点。”
“是。”大黑个高兴的抱拳道谢,“多谢祁大人。”
祁富田摆摆手:“带我去看院子吧。”
“是。祁大人,请!”
然而,出了石屋,才走了几步远,在前头带路的大黑个突然无声无息的身子发软,向前倒去。
说时迟,道时快,祁富田一个箭步上前,将人稳稳的接住,接着,飞也似的拖进了一旁的黑暗角落里。
第九六零章 完蛋了
大黑个是中招了。
刚才,祁富田借着拍他肩膀的时机,将迷药不露痕迹的扇进了他的鼻子里。
这是一种特制的迷药。它最大的特点是,药效什么时候生效,在下药后的半刻钟里,是可控的。
所以,大黑个完全没有任何察觉,就被迷昏了。
估计如果能够醒来,他也是想破头,都想不出来自己是什么时候中的招。
同样的,祁富田也既没有要他的命,也没有废掉他的修为。
原因也是一样的。
正事要紧。
祁富田选中这个角落,是因为角落后边是座空院子,没有人在里头闭关。而且角落里有一道小门。那是预备着施救里头的闭关者而开的一道小门。
幽兰谷在很多方面都吸取以前野鸡岭的经验教训,做了改动。
比如说,都是修的一座座独门独院的小院子。而且每座院子都修了两道门,一道是大门,另一道是不显眼的角门。
闭关者入住后,大门就只能从里头才能打开。而这道角门是可以从外头打开的。一旦守卫的弟子们发现闭关者在里头出现不测,危急性命,便能打开角门,冲进去施救。
以前野鸡岭的闭关院就没有这道门。
碰上类似的情况,守卫的弟子们只能破门而入。那些年,发生了好几起破门受阻,延误了宝贵的救援时间的惨事。
但是,这道角门也不是说打开就能打开的。一旦闭关者将大门封住,要打开这道角门,必须动用特别通行令符。
不过,眼前的这一道角门无须动用特别通行令符。因为这是一座空院子,大门洞开呢。
祁富田轻轻推开虚掩着的角门,将大黑个拖个了进去,随便的扔在青石砌成的墙根底下。
他对特制迷药非常有信心。除非用了解药,便是天打雷劈,也休想弄醒大黑个。换而言之,他根本就没有必要亲自动手杀死大黑个。没有解药,大黑个会在昏迷之中,因为生生的耗光了最后一点生机而死去。
出来前,祁富田机警的打开一线门缝,看了看外面的动静。
仍然是安安静静的。
石屋那边没有人发现这边的异常。
他果断的轻轻打开门,闪身出来,再将门又重新虚掩上。最后一步,清理掉门口的残留气息。
用的是青木派的惯用手法。
忙活完后,他满意的笑了——用在青木派学到的本事,对付青木派,真是没有比这更爽的事情了。
碍手碍脚的麻烦处理完了,现在该做正事了。
祁富田刚才借着登记的时机,翻看了登记簿——这是青木派这个大穷鬼的一个弊端。因为没钱置办足够多的玉简,所以,太多的地方还是用的凡人法子,造册登记。
以他的眼力,要在翻动页面的同时,查找完里头登记的内容,一点难度也没有。
登记簿上记得一清二楚。他要找的人是五天前入谷闭关,住在金兰院。
而幽兰谷里各院子的布置,他在以前还是长老的时候,借着过来视察的机会,打探得再清楚不过了。
四下里看了看,祁富田微微低着头,飞快的朝目标走去。
此时,正是天亮之前最暗的那段时光。他又是正儿八经进来闭关的,便是被守卫的弟子撞见,也不打紧。大不了解道说一句“大黑肚子痛,急着上茅厕,让我自己去墨兰院”,然后,找个机会也将对方迷倒了,扔到哪个空院子里等死。
不过,正事要紧。所以,他从心底里还是不想节外生枝。
运气不错,一路上都没有碰到守卫。
祁富田在心底里冷哼:左整改,右整改,有个屁用!烂泥就是烂泥,只会变着法儿偷懒耍滑,永远都是糊不上墙。只是可惜了这脱胎换骨的仙法,被烂泥们白白的糟蹋了。
所以,必须让值得拥有这等仙法的人去学啊!
很快的,他来到了金兰院的外头。
大门果然紧闭,隐现灵力波动。
祁富田脚跟一转,往左手边走去。顺着青石板路走,到了岔道口,往里拐弯,又走了两步,路边现出一道角门来。
就是这里!
祁富田再次四下里看了看。
没有人!
他从怀里摇出那枚特别通行令符来。
门的正中间有一道细长的小孔。
他直接将特别通行令符插进去。
“咔嚓!”
从小孔里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旋即,小门无声的打开来一道细缝。
祁富田没有立刻推开门进去,而是拧眉,聚精会神的侧耳细听。
里头安安静静的。
看来没有惊动里头的闭关者。
他确定之后,轻轻的松了一口气,这才取下特别通行令符,轻轻的将门推开尺把宽,闪身进入其中。之后,一边关紧门,用后背顶着,一边飞快的查看院子里的情形。
院子很小,处处闪烁着灵力波动。
在门廊上半垂着数张半旧不新的苇席。
很眼熟。
祁富田一眼就认出来了,扯起一边嘴角冷笑连连。
穷讲究!
老实说,他是真的非常唾弃那家伙的这种作派。也因此而一直看那家伙不习惯。如果不是不能暴露身份,他早就出手狠狠的教训那家伙了。
不过没关系。
过了今晚,他再也不用忍受那个令人恶心的家伙了。
因为所有背弃真神的人,都必须死!
那个家伙既然敢背弃真神,就要有面对惩罚降临的这一天的自觉。
祁富田右手一晃,从储物戒袋里取出长剑,身形一晃,拉出一串残影,眨眼的工夫冲上了门廊。这时,他表现出来的身手,比平时在人前,明显的高了一重大境界。
他先是在正屋的窗户底下站住,贴上耳朵再次仔细听。
里头有且只有一道呼吸声。缓慢而平稳。是他所熟悉的。并且是处于熟睡之中。
再确定不过了!
祁富田的眼底迸射出一道杀气来,干净利落的掀开窗子,翻身入内。
哪知,他的双脚才沾着地,尚且来不及站直身子,屋里突然华光大作。
落桑珠发出来的亮光以柔和舒适而著称。这一回,却刺得他的眼生疼。
完蛋了……他闭上眼睛,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第九六一章 更象是色目族的
“根据之前查获的情报来看,应该是落桑族的。”云景道长盯着地上的落网之鱼初步判断道,“但看着不象。”
宋总执事好奇的问道:“道长,哪里不象了?”
这时,一直保持着落地姿势,象被定住了似的,一动也不动的祁富田猛的抬起了头。双眼里迸射出来的目光几乎凝成了实质,比尖刀还要锋利。
“你,你怎么在这里?”实在是太过惊讶了,他的声音又尖又利,比老仙都人冬日里刮炉子壁还要刺耳。
宋总执事掏了掏耳朵,笑道:“是啊,我还得感谢你剑下留情呢。”
祁富田拧眉:“我那时要是真动手,你会如何?”
宋总执事没有回答他,而是挑眉反唇相讥:“你会真动手吗?”
祁富田盯着他,目光越发的凶狠。
如果眼神能够杀人的话,此刻,宋总执事肯定已经被杀了不下一百次。
“不要用这样眼神看着我。”宋总执事根本无惧他的眼神,笑眯眯的揭穿他道,“祁富田,哦,这不是你本来的名字。你根本就是个冒名顶替的。不过,我们还没能查出来你真正的姓甚名谁,所以,我暂且继续叫你‘祁富田’。祁富田,你苦心孤诣的顶替了真正的祁富田,混进祁家庄,继而又刻意接近我们门派,最后率全族加入我们,所图不可谓不大。在你的最终目的没有达到之前,你怎么可能草率的对我真动手呢?你说,我说的对也不对?”、
“棋差一招,我现而今落到了你们的手里,当然是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喽。”祁富田呵呵冷笑。却也同时将眼里的杀气收得一干二净。
将目光从祁富田的身上挪开,他苦大仇深的看了屋里的人一圈。却没有找到背叛自己的人,是以,最终目光落在了一直没有吭声的沈云身上:“如果不是他出卖了我,就你们这点破手段,今天能抓到我?”
“哈,终于露出真面目了。这是嫌弃我的级别不够高,不乐意跟我说话呢。”宋总执事抬手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开始向云景道长卖惨,“道长,他那一下打在我脖子后边,可是实打实的,现在还痛着呢。他不乐意跟我说实话,你得给我解惑,弥补我。”
平时,他总是四平八稳的,和和气气。是以,连云景道长都被他给“惊艳”到了,反问道:“你要怎么个弥补法?”
宋总执事指着还蹲地上的那货:“帮我解惑,你为什么觉得他不是落桑族的细作。明明我调查到的结果表明,他最有可能是落桑族人打小换过来的。”
也难怪他会这么执着。因为这段时间里,就是他在暗地里协助云景道长彻查祁富田。
实在是这货藏得太深了。宋总执事一开始是坚决不信的。奈何魏清尘不在,云景道长成了实际上的大长老,他扛不住压力,只能同意协查。当然,这里头也有想是云景道长错怪了好人,而他这些年没有看错人的念头。
不信归不信,宋总执事暗查的时候还是尽了全力的。一方面,他瞒得死死的,哪怕是去祁氏族人那里查祁富田的老底,也没有惊动祁富田本人;另一方面,他也做足了功夫。才短短的数日,他不但翻查了执事院里与祁富田有关的所有存档和资料,而且在祁氏族人里进行了严谨的调查。
结果还真应了那句“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的老话。在两方面的调查中,他发现疑点重重:
一是,单看一本两本宗卷,祁富田的表现可圈可点,是个热心、仁厚之人。但是,所有与他相关的宗卷综合在一起,便不难得出一个全新的印象。那就是,祁富田其实比他平时表现出来的要活跃得多。毫不夸张得说,青木派里这些年发生的大事小事里,都有他的影子;
二是,据祁氏一族里的数名老人透露,祁富田并非家中的长子。他的上头有一个哥哥,他其实行二。他的哥哥在七岁时出痘,没挺过去,夭折了。在他的哥哥被诊断为出痘时,他的父母立刻将他送往外婆家小住。在长子夭折之后,他的父母越发的谨慎,足足过了三年,才将他接回家来。他离家时不到四岁,三年后归家,将近七岁。这几位老人都记得很清楚,他的样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跟小时候完全不相像了”。不过,小孩子变化大,也是常情,再加之,他是去亲外婆家,又不是去别处,而送他回来的两个舅舅也是高高瘦瘦的,长得斯斯文文,所以,村里人都只是羡慕他外婆家的水土好,太养人。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宋总执事不由在心底里生出一个问号:这个祁富田该不是在外婆家被冒名顶替了吧?
熟悉的阴谋,熟悉的味道!
这样的实例,被听风堂发现,落桑族人在凡人界的东海那边做了好几起。前者通过这种手段,兵不血刃的暗中收服了好几个有些名望的家族。
但是,他有一点想不明白:落桑族人为什么对春望县的一个寻常小村庄费这么大的劲?
那时,因为祁家庄是十里八乡里,对沈家庄最亲近,也是最信赖的,所以,双方的往来也是最密切的。宋总执事当时已经是管事了,他没少去祁家庄出任务,对庄子里的情况还是相当了解的。他感觉,祁家庄不值得落桑族人下这么大的气力搞冒名顶替。
还有就是,落桑族人相对来说,身量偏矮小。可祁富田却长手长脚,白净清秀,生得一副好皮相,并不象是落桑族人。
事关重大,宋总执事不敢乱拿主意,只能将调查结果如实向云景道长汇报。后者一句话,打消了他心里的所有怀疑:“据我所知,落桑族人里也有身量高挑的。”
但是,现在又是后者跟他说,之前的怀疑错了。
到底是哪里错了?
不把这个问题搞清楚,他真的吃龙肉也不香。
“你在暗中调查我?”祁富田怒了,再次凶狠的瞪着宋总执事。
后者连个多余的眼神也没给他。
云景道长笑了笑:“我在凡人界的时候,也没少跟落桑族的细作打交道。他们都会在嘴里藏毒。一旦被抓住,他们会立刻服毒自杀。可是,他却完全没有自杀的意图……”
话还没说完,一直和沈云站在一起,同样保持沉默的赵宣突然动了。他象一道风一般,冲到了祁富田面前,干净利落的卸掉了后者的下巴,扳开嘴巴往里瞧。
“没有藏毒。”
云景道长耸耸肩:“我知道。不然哪敢说这么多的废话。落桑族细作的毒药烈得很,见血封喉,神仙也救不了。”
沈云点点头,终于出声了,神色凝重的说道:“我也觉得他不是落桑族的细作。唔,这么牛气,更象是色目族的。”
“叭唧”,祁富田失神落魄的跌坐在了地上。哪里还有半分牛气可言。
第九六二章 又见死灵
“主公,看来是被你说中了。”云景道长瞅了一眼地上那个心劲全消,跟瘫烂泥一般的细作一眼,说道。
“色目族人?”宋总执事难以置信的轻呼。但是,心念一转,他也是越想越觉得是。
在菱洲,色目族人的势力还蛮大的。
而且,色目族人对祝融大陆的野心,一点也不比落桑族人小。两者就是半斤和八两的意思。
他之所以在最开始的时候觉得难以置信,全是先入为主的旧印象在做怪——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色目族人没落桑族人那么阴险。
“可笑的印象!”他自个儿甩甩头,“按菱洲人的说法,我是脑壳里进水了。”侵略本身就是大阴谋,所以,都是侵略者,哪有阴险与不阴险之分?
赵宣也道:“这个更阴险,在我们身边潜伏了那么久,才被发现。”顿了顿,又道,“是我迄今为止,知道的第一起色目族潜藏细作。”
云景道长不赞同的反驳道:“有一起,必定有第二起,第三起……更多起。”说着,他又定睛细看细作,叹道,“是货真价实的祝融人血统呢。色目族人真是下了大血本。”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要得到一个纯正祝融人血统的幼儿,并非难事,但是,要让一个六七岁的没有灵根的幼儿从骨子里信奉色目族的那一套,甚至在青木派里潜伏这么些年,也照样坚信不疑,没有半点动摇,真的是太难了。
而且,这样潜伏在青木派里的细作不是一个,而是起码有三个:眼前这一个、在这间屋子里闭关的祁富林、晚上欲刺杀主公的黑影。
祁富林与‘祁富田’是同族兄弟。后者以为前者叛变了。其实,是他中计误会了。后者是真的闭关突破。今晚被主公突然下令秘密押禁起来,没开始审讯,所以,还没有机会叛变。
“主公,他要怎么安排?”云景道长问道。
沈云吐出一口浊气:“祁富林都交代了,审不审他,意义不大。先关起来吧。等抓到了‘鬼影’,再一起处置。”
话不长,但是,信息量超大啊。
云景道长他们三个神色各异。
‘祁富田’的反应更大。他吓得脸色惨白,呜哩呜哩的怪叫不停。
赵宣这才想起来,先前防着这家伙服毒,把下巴给卸了,一直没安回去呢。当即双手一用力,“咔嚓”,很利落的安上了。
“你在诈我!‘鬼影’明明已经在半个时辰之前逃出去了!”‘祁富田’几近癫狂的哈哈大笑,“你们以为从那个该死的叛徒嘴里知道了‘鬼影’,就能讹到我吗?告诉你们,你们的死期到了!还有,我是杀不死的!‘鬼影’带走了我的一道神识。所以,只要‘鬼影’将我的那道神识奉到真神殿,哪怕你们将我烧成了灰,我也能复活!”
这是什么鬼话!赵宣和宋总执事惊呆了。
云景道长却不由眉尖轻皱:“主公,我了解到的是,色目族人信奉的是光明神。他们将光明神奉为‘父神’,没有‘真神’一说呀。”
赵宣连连点头:“是的,我也没有听说过‘真神’。”
沈云轻笑:“‘真神’是有的。不过是他们自己封的。在色目族里,‘真神’是很忌讳的存在,就跟我们这边提到大魔王差不多。”
“啊?”三人统统被雷到了。因为眼下,他们的门主大人正是叶罡亲封的大魔王。
“跟我们完全不同。”沈云连忙摆手,“这个‘真神’是真的邪恶,见不得光,一生只能躲在黑暗里,以活人的鲜血为食。”
云景道长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有点象血魔。但是,血魔是不畏光的。”
宋总执事完全是闻所未闻,但是听着只觉后背阵阵发麻。
唯有赵宣眼前一亮:“我听着跟死灵很相像!”
“对,就是死灵。”沈云很肯定的答道。
‘祁富田’低着头,浑身上下颤得跟筛糠一般。
宋总执事机警的问道:“他这是怎么了?死灵上身?这是起范了?”他对死灵一无所知,仅仅是从字面上不自觉的产生联想,与厉鬼联系到了一起,见状,脑海里冒出了“鬼上身”的念头。
其实赵宣也没有真正见过死灵。故而,也全是靠想象。闻言,深觉有道理,不由得右手抬起,化成一记掌刀……
沈云及时叫停:“他是被当面揭穿老底,这才相信祁富林已经招供了,被真的吓到了。”
众人看着他,似懂非懂。
沈云只好继续解释:“死灵是他们最大的秘密。谁要是在人前暴露了身份,不但会被光明一系全力追杀,而且也会被他们内部灭口。但是,死灵又怕死得紧。所以,不到最后关头,是绝不会透露死灵的任何秘密的。我连死灵都知晓得这么清楚,他终于相信,祁富林已经招供了一切。这下,他是真的一点价值也没有了,能不绝望,不怕得要死?”
祁富林有没有招供,赵宣和宋总执事不知内情,但是,云景道长再清楚不过了。所以,主公这么说的意图也再明显不过。当即,他非常默契的配合着,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他们果然是一个比一个怂!祁富林还硬扛了三天两夜。到了这个……嘿嘿!”
赵宣和宋总执事都跟着嘲讽满满的笑了。
于是,‘祁富田’颤得更厉害。但是,还是没有松口的迹象。
沈云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勇敢的死灵。“真神”没有选错他。
微微一笑,沈云象是说八卦一般的,又加了一句:“更何况,他已经死过一回……”
“不要说了!求求你不要再说了!”轻飘飘的一句话,象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祁富田’痛苦的匍匐在地上,“大人,我还有价值!我有一份名单……”
旁边,云景道长他们三个都看傻了眼。
原来死灵是真的能死而复生!
主公是怎么看出来这个已经死过一回?
主公真的没有离开过祝融大陆?
第九六三章 主公,不要!
惊讶之余,云景道长他们三个都被‘祁富田’说的名单深深的吸引住了。但是,沈云却是一点兴趣也没有的样子。
‘祁富田’看得真切,更加着急了,趴在地上保证:“我能向真神启誓,我的名单绝对是真的。”
青木派的弟子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来。所以,这一位真的是死灵无疑了。赵宣只觉得阵阵后怕——以往都是他去别人那里搞潜伏,这回,轮到自己家里也被潜伏了。而且死灵显然比他要厉害得多。瞧人家都当了好些年的长老!
旁边,宋总执事则是努力控制住内心的恐惧。如果不是当着‘祁富田’的面,他肯定会汗涔涔的大呼:“太可怕了!”
云景道长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因为他想到了王思恩姐弟叛变和齐伯叛逃等事件。
这些事件,都是由长老会彻查的。事发之时,他都恰好不在门派里。是以,对详细的情况全是来自于事后阅读调查宗卷。读这些宗卷时,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出个一二三来。现在知晓了‘祁富田’的真实身份,他有一种拨云见日之感。同时,整颗心都猛的提了起来。
必须拿到这份名单!他抬头看向自家主公。
没想到,沈云却垂眸,居高临下的看着‘祁富田’,没有接话。
他没有用威压,但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祁富田’的颤抖越来越严重。才数息的时间,‘祁富田’便完全扛不住了,身下涌出一股恶臭来。
这家伙居然被吓得屎尿齐齐失禁!
明明主公什么都没有做!
赵宣和宋总执事惊讶之余,哭笑不得——就这样的货色,居然在青木派里混得风生水起!光是冲着这一点,长老会也早该重组了!
两人厌恶的捏着鼻子,不约而同的往后退了一大步。
云景道长却想得更深,忍不住问道:“主公,他说的名单有诈?”
果然,沈云收回了目光,点头道:“他根本就没有名单。”
明明还没开始审讯祁富林啊?还有,主公刚刚话里也透出来了,‘鬼影’还没有被抓到。所以,主公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主公早到了别的死灵……
一时之间,云景道长他们三个的心里全是层出不穷的问号。
但是没有谁问出来。
因为主公有可能是在使诈。就象祁富林明明没有吐口,主公却诈‘祁富田’,说,全招供了。
搞不清楚主公到底知道些什么的他们,只能按下心里的疑问,在适当的时候,全力配合一下主公,合伙诈‘祁富田’。
不过,‘祁富田’这副样子,怎么看都是心防完全崩了……
云景道长是头一个意识到这一点,连忙定睛去看‘祁富田’的识海。
然后,他又被雷了一下狠的。
以他的修为,居然看不管‘祁富田’的识海!
怎么可能!他如今是元婴上人了!
‘祁富田’的修为……
再一次被雷到!
他居然连‘祁富田’的修为也看不出来了!
呃,这么说也不对。
他现在看‘祁富田’是修为全无,就是一个有些拳腿功夫伴身的凡人初级武者。
可就在‘祁富田’失禁之前,他还看得出来,这家伙是凝霞境三层的修为。
“他的修为呢?”赵宣也敏锐的发觉了这一点,惊呼出口。
沈云呵呵:“当然是一泡屎尿拉没了。”
“啊……”宋总执事意识到自己太失态,连忙自己捂住嘴巴。
他那又瞪得浑圆的眼睛里,全是难以置信。
还是云景道长见多识广,被这么一提点,瞬间明白过来了,抚掌叹道:“差点被他给骗了!”
赵宣挠头:“骗?道长,什么意思?”
云景道长轻甩拂尘,对沈云笑道:“主公,我也不知道猜得对不对。等我说完后,有猜错了的,请你帮我改一改。”
“请说。”沈云伸手请道。
赵宣的眼睛立马跟被点亮了一般,目光灼灼的望着云景道长。
唯有宋总执事望着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祁富田’,心急如焚——怎么回事?不是应该先处置这家伙吗?
云景道长对他说道:“不急,他这会儿应该是最虚弱的时候,动弹不得。”
原来是这样!宋总执事恍然大悟,心道:难怪!
“先前跟主公揭穿他,说他已经死过一回了。而他看上去又是地地道道的祝融人,”云景道长继续说道,“所以,我联想到了尸修的‘种魂术’。”
“什么是‘种魂术’?”
“是和‘借尸还魂’一个道理吗?”
赵宣和宋总执事都是头一次听说,也完全听不懂,禁不住齐齐插问。
云景道长笑道:“不完全一样。‘借尸还魂’就是夺舍的一种。相比之下,‘种魂术’就更厉害了,需要化虚真君级别的尸修大能才能施展此术。它是做出一具肉身来,安上魂魄。施术成功之后,看上去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能说会道,能走会动,受了伤,也会青肿疼痛,流血,骨折,甚至也会重伤至死。如果是幼体的话,也会正常的发育长大;一样的,是成熟体,则会正常的衰老。”
“这么厉害!那就是活人了。”宋总执事啧啧称奇。
赵宣却反驳:“我觉得还是象夺舍。”
宋总执事无话可再反驳回去。因为据他从资料上看到的夺舍成功之后,也确实具有道长所说的那些特性。
云景道长点头:“从施术效果上来看,‘种魂术’与夺舍,确实是殊途同归。”
听他这么一说,赵宣和宋总执事完全明白了——他们两个都抓错了重点。道长说的是施术的过程,而非结果。
“对不住,我不该乱插话。”
“道长,请接着说。”
两人不好意思的伸手请道。
“没事。我说的也不一定是正确的。现在我们是在一起讨论嘛。”云景道长用拂尘隔空指着地上的‘祁富田’,“他眼下的情形,与我所了解的‘和魂术’极为相像。与夺舍不同,‘种魂术’因为没有夺他人之身体,所以,不违天和。不论是施术者,还是被种的魂魄,都不会受到天道的惩罚。这是其一;其二,魂魄可以自由的脱离肉身,脱离之时,还能带走肉身的修为。而夺舍者轻易不会脱离肉身是因为一旦脱离依附的肉身,不但不能带走在肉身上辛苦修炼出来的修为,而且其原本的修为也会大大的被削弱。”
赵宣和宋总执事心里都再没有疑虑了。前者不住的点头:“这样就说得通了。”
后者也指着‘祁富田’:“这个死灵现在是在脱离肉身?所以,打摆子、屎尿失禁,全是必需的过程……啊,他说的名单,纯粹是在骗我们,拖延时间?”
云景道长点头:“我所知道的‘种魂术’确实是如此。脱离肉身时,需要先排尽腹内浊物,然后是体内的浊气,进入假死状态。所以,我怀疑他是被种魂的。”说着,他再次看向沈云,“主公,我说的对也不对?”
沈云在他说‘种魂术’与夺舍的不同时,就目不转睛的盯着‘祁富田’了,闻言,还是没有挪开目光,只是摆手:“我也是头一回听说‘种魂术’。”
祖师她老人家所在的年代实在是有些久远了。她和天神宗的先辈们留下来的手札、玉简里确实都有尸修的种种记录,但是没有‘种魂术’。
所以,他大胆推测:‘种魂术’是天神宗覆灭之后,尸修们新搞出来的一种高级术法。
类似的情形,在祝融大陆不是没有。相反,从上古以来,术法永远都在不断的被创新。
就是他自己,这些年修行,也是一边继承学习,一边创新。不然的话,哪来的《清风拳》等一系列的凡人修行功法?又哪来的修行境界新体系?
让他深感兴趣的是,这个‘种魂术’与他昨晚才知道的一个死灵法术实在是太相像了。
这是巧合吗?
是以,不顾脏,不顾臭,他将两丝道力分别汇入双眼之内,定睛看着‘祁富田’身体里的变化。
确实如云景道长所言。排完腹内浊物之后,‘祁富田’的身体里,浊气四下游走,迅速的向体表汇集。
这是要漏气的节奏啊。
所以,如宋总执事所言,‘祁富田’是想抛出一份根本没有名单出来,为自己争取脱壳的时间和安全地点——这家伙做了好些年的长老,熟知青木派审讯内奸的流程。碰到这样的情况,不会当场审讯,而是要马上将之转移到刑律院的秘密监牢先看管起来,然后再成立一只专门的审讯小组,展开秘密审讯。象之前抓到的祁富林就是这么处理的。
为了抓紧时间,也是太自信,‘祁富田’掐着时间,装出一副害怕之极的样子,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启动‘脱壳’程序。
然而,‘祁富田’可能是头一次‘脱壳’,经验不足,或者是太高估了自己对这具肉身的控制能力。而且,他根本就不信这家伙的鬼话……总而言之,‘祁富田’玩脱了。
于是,一场胸有成竹的金蝉脱壳,活生生的唱拐了,变成了道长的解说现场。
赵宣和宋总执事眼界不足的短板再一次被充分暴露了出来。他们俩听到主公自曝也是头一回听说‘种魂术’,都傻掉了——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术业有专攻,云景道长不愧为元婴境的法修大能,当即倒吸一口冷气:“主公,死灵也有类似的法术?”
沈云还是没有挪开目光:“是的。我先前以为是‘斯密的皮囊’。”
斯密的皮囊?什么鬼?云景道长拧眉:“是一种死灵的术法?”
“是的。”沈云说着,指着‘祁富田’,“你们看,他要胀起来了!”
云景道长等三人都一齐看了过去。
是真的!‘祁富田’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紧绷。
“尸修的假死术也是这样的。接下来,肿胀之后,就是排尸气,流脓水。”云景道长在心里暗道:相同的地方如此之多,还会是巧合吗?
想到了某一种可能,他的神色越发的凝重。
这时,沈云终于收回了目光。
据他所知,‘斯密的皮囊’也是有弱点的。在皮囊表面紧绷到极致,却还没有开始排出第一道尸气之间,有一个短暂的停顿。
这个停顿,用色目族的时间系统来描述,是三秒。
它被称为“危险的三秒”,又被称为“失控的三秒”。
因为这个时候,一个正常的七八岁孩童只要掌握了破解“斯密的皮囊”之法,也能轻轻松松的将死灵从这具即将腐化成一滩污水的皮囊里揪出来。
巧得很,沈云昨晚刚刚学会了这个破解的法门。
他没有想到这么快就会派上大用场。
算得上是现学现用了!
总共才三秒的时间,三秒一过,死灵的魂魄脱壳而出,瞬间能量最大可暴涨到巅峰状态的十倍。
沈云虽然自认为艺高人胆大,但是,他素来对这种挑战完全没有兴趣。
因为太危险!
如果可以的话,他最喜欢做的其实是二指夹田螺这一类的轻松活。
旁人都误以为他喜欢剑走偏锋,其实是大大的误会。
一来,小时候不懂事,也就罢了。从他被九姐牵着手,带出牛头坳村开始,一直到现在,他所处的环境,还有他的对手们,从来没有让他活得轻松。眼前永远都是进退两难的荆棘地,而他就是个打赤脚的。他只能跌跌撞撞,兜兜转转的,从中踩出一条血路来;
二来,便是如此,他也从来是将安危放在第一位的。从不做无畏的冒险。唯一的一次,就是被鸿灵上人和玉锦门联合设计的那一次。虽说让他意外的闯入了天神祭殿,算是一次大造化,但是,他吃足了教训,这些年一直都是谨以为戒。
眼下,也是如此。
乘你病,要你命!
对于这个死灵爆发之后实力到底有多强大没有半点好奇心的他,毫不犹豫的伸出右手,“叭叭叭”,先隔空在‘祁富田’的身上点了好几下。
“砰——”
‘祁富田’的后背自个儿爆开来,从后脖到后腰,现出一条深可见白骨的巨大口子来。
神奇的是,这么大的一个伤口,居然没有见血水涌出来。
旋即,沈云右手五指弯曲如爪,往前一探。
“滋啦——”,一个发着幽光的深绿色光团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从巨大的口子里直接揪了出来。
“好深的绿色!这是……高阶的魔修?”云景道长也被弄糊涂了。
只有三秒!沈云根本没空跟他解说,将深绿色的光团直接往嘴里塞去。
“主公!”
“不要……”
“门……”
云景道长他们三个大叫着,跳起来猛扑了上来。
第九六四章 道长的担忧
再快也比不过沈云。
三人还没扑到沈云跟前来,后者已经一口吞掉了深绿色的光团。并且还能腾出一只手来挡住冲在最前面的云景道长。
不然的话,这三个肯定会直接扑他身上叠罗汉。
“主公,你怎么能如此草率的将死灵的魂魄拘在嘴里呢?”云景道长真是着了大急,还没站稳身形,也顾不得后面两个全撞到了自己的后背上,破天荒的哇哇大叫起来。手里的拂尘更是一颤一颤的。
如果不是担心会放走了死灵的魂魄,他方才绝对是先一记拂尘扫过来,先将邪物从主公手里打落再说。
“没事……”沈云开口解释道。
还没说完,云景道长他们三个更加着急了:
“哎呀,这是吞进肚子里去了吗?”
“不能吃吧?”
“死灵会夺舍吗?”
尤其是赵宣,他的背后还驮着一个宋总执事呢,没法从云景道长的背后冲出来,急得在原地直跺脚。
沈云当然不会吞食一只魂魄,更何况这还是一只死灵的魂魄。
他将之直接送进了冰雪秘境里。
只是这是他的底牌之一,没法跟云景道长他们三个实话实说。而且,象这样的秘密不告诉他们,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了他们好。
是以,他先冲三个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然后再现编道:“我没有把它吞掉肚子里。这种东西怎么能吃呢?那也太饥不择食了吧。我是按照色目族人对付死灵的法子,将它封印起来。”说着,他指了指一边的脸颊下面,“这个封印的过程必须很快,眼下又没有合适的容器,我只好将它暂且封印在这边的嘴巴内壁上。”
“原来如此。刚才真是差点把我给吓死!”云景道长在脸上擦了一把,摊开巴掌给大家看,“全是冷汗!”
“我也是吓得够呛。”
“那个时候,我的脑壳里一片空白。”
赵宣和宋总执事都从他身后走了出来。
沈云笑道:“我可惜命了,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的。”
大家也都跟着笑了。真高兴啊。活捉了一只死灵的魂魄。接下来,就是要想方设法,要这家伙开口,搞到更多的死灵的计划和秘密。
“快看,这具什么密的皮囊在融化!”宋总执事指着地上大叫。
众人连忙看过去。
不经意间,地上的“祁富田”已经完全没了生命体征,象极了一具寻常的凡人尸首。并且,它已经全身溃烂,多种在汩汩的冒着浑浊的脓水,确实象极了冰雪初融。
当然,气味也越来越难闻。
不过,谁也没有后退避一避的意思,相反,一个个都目不转睛的盯着,生怕错过任何变化——好不容易才碰到一只死灵,眼下绝对是学习、研究的良机,怎么可能错过?
云景道长看着看着,内心深处的担忧再次被勾了起来,忍不住说道:“主公,这个和尸修的‘种魂术’脱壳时,真的太相像了。”
“斯密的皮囊在死灵的魂魄脱体时,也确实是这样的情形。”沈云正色道。
所以,这两者有什么联系吗?宋总执事只觉得自己的头有些晕。
赵宣心思一转,讶然问道:“这两个术法大同小异,是因为出处一样吗?”
云景道长苦笑:“如果答案是这样的话,那么,我界众生苦矣!”
因为宋总执事如今不是长老了,所以,他有些话不好在这里挑明。其实,他更想说的是,他高度怀疑,这本身极有可能是天劫的一部分。
而原本,他的判断是,天劫是祝融大陆苍生之生死劫。劫因来自于落桑族和色目族的修行者们对于祝融大陆的野心。
现在,他心里想到的却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天劫根本就是整个鸿蒙界的生死劫!
劫因是死灵!
不管是色目族、落桑族,还是祝融大众,都是他们的既定猎物。
说话间,地上已经没有尸首了。只有一堆泡在恶臭的污水里的衣物、储物袋等。
沈云皱眉,吩咐赵宣道:“伯堂,你把这里处理一下。这间屋子里发生的事,暂且设为绝密,不得外泄。”
之所以点了赵宣的名,是因为他想着能不能从这些遗留物里再找到其他有用的线索。听风堂时常会处理这些事,赵宣身为堂主,更是老道,基本上不会有什么遗漏。
“是。”赵宣得令,立刻着手执行。
“我们先出去。在院子里等一等。等伯堂这里忙活完了,再一道去审那个祁富林。”沈云边说,边往门外走。
走到了外面的门廊上,他立刻往自己身上接连甩了两记去尘术——屋子里全是尸首的恶臭味。他身上穿的是土棉布制成的衣物,全是凡物。无一幸免,全被熏得臭哄哄的。
云景道长和宋总执事领令,也从屋子里鱼贯而出。
两人也是一身土棉布衣衫,故而也都是先除去身上沾的尸臭味。
正忙活着,外边的小巷里传出一道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报——”
如果屋里的‘祁富田’还能看到来人,肯定会从污水里跳起来,大呼:“不可能!”
因为来人是先前被他用特制的迷药迷昏,扔在一座空院子里等死的大黑个。
“报告,女营的刘营主和罗副营主在外头求见。”大黑没有进院子里来,在门外中气十足的禀报道。完全没有中迷药的迹象。
沈云闻言,笑了,回头对云景道长和宋总执事乐道:“阿花姐把‘鬼影’带回来了!”
“我就知道‘鬼影’逃不掉!”宋总执事拍着巴掌喜道,“有刘营主亲自出马呢。”
云景道长也不住的点头:“三个都凑齐了,可以开审了。”
沈云却吩咐门外的大黑:“大黑,你让阿花姐进来。”
宋总执事十分惊讶,脸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居然不是刘营主挑头?”
云景道长解释道:“阿花是我临时差派的。”
“我怕阿花姐出意外,特意令刘营主去接应。”沈云也道,“刘营主不知内情,所以,暂且回避罢。”
宋总执事叹道:“阿花也能挑大梁了,进步很快啊。不错不错!”
“这些年,我们的弟子们个个都经受了大考验、大挑战,进步都很喜人。”云景道长轻甩拂尘,心底的阴霾尽散,爽朗的笑道,“主公,这足以证明,我们的道是对的,仙程似锦啊。”
“听道长这么一说,我现在是信心百倍呢。”沈云高兴的挥手,“怕什么天劫哟!天塌下来,我们大家一起扛!”
“对,我们一起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