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9章:差役的心思(下)
本来富水东也不在乎外头这些闲话,他们富家尽管讲究嫡庶尊卑,可家中女眷也算是相处和睦,几个兄弟之间也是感情很好。
只是闲话被人家说的多了,也就渐渐变了味道,一开始说富水东这个嫡长子本事不如一个庶出的五弟,富水东还忍的了。
后来闲话不知怎么就变成了他富水东是个蠢货,家里倾尽全力扶持他,花了不少钱打点才让他进了市舶司衙门。
而他不思进取不知上进,竟熬了十余年才熬到一个押司的位置上,手下只有十来个差役使唤而已,而人家富老五,只是出去两年,混的可是手下有二百多正儿八经的武德军士卒的。
老百姓嘛,闲来无事原本就是喜欢说些邻里街坊的家长里短,然后根据个人的一些奇葩见识乱评论。
但富家既然生活在人间,自然也不可能一点儿不受这种闲话的影响。
富老五本是一片好心,把勋赏的印鉴当做光耀门楣的宝贝放到了家里,富家老父亲便把这么个铜印和祖宗牌位一起给供了起来。
老百姓家里能有件皇帝赏赐的东西,那可是了不得的事情,也不会管是不是真的经了皇帝的手,富家老父亲如何郑重其事,也是可以理解。
富老五也并没有故意显摆,给其他兄弟脸色看的意思,家里兄弟姐妹几个和以前一样的兄友弟恭。
可这种事在外人编排起来,就出现了另外的版本了,传言他们富家庶出的已经开始凭着这份官家的恩赏开始谋家产了。
而富水东这个嫡长子大哥,因为没本事,所以也不敢招惹他那个五弟。
流言一起,富水东便有口难辩,五弟在军中眼不见心不烦,可他可就不同了,他全家自上而下,也都活在了别人的流言蜚语之中。
本来五弟以军功的了赏赐对家里是一件好事,可就在一帮闲得无聊说闲话的长舌妇嘴里成了一件坏事。
富水东也明白这是她们羡慕嫉妒恨,可对于这些长舌妇,他没有什么好办法。
他觉得归根结底还是他这个当大哥的没出息没地位,才让那些长舌妇肆无忌惮,如果他也能有个一官半职,哪怕是九品芝麻官呢,起码也有点官威震慑那些宵小之辈。
但以他年过三十的年纪和一个算不上功名的才员的名头,想要当官还真是不容易。
岑孝年是个做事认真的主儿,对市舶司衙门里的属下虽然也很好,可在用人上那是十分严格的,没本事的,他一概看不上。
本以为实在没有机会了,可忽然除了杨怀仁家里这件事,让富水东似乎又有了一些盼头。
杨怀仁是什么人?那是朝廷的右卫大将军,正统的齐国公,是他富水东以前够都够不着的人物。
可现在他就在那边看着他在盘查港口上的船只,对他说话也十分客气,富水东难免会产生一些新的小心思。
他五弟就是因为进了杨怀仁的武德军,才跟着出去打了胜仗回来,因此的了勋赏的。
别人说他本事连他五弟的一根手指头都不如,可事实是他五弟的那点武艺,还是小时候他亲手教出来的。
富押司并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他自己有几桶水,他自己最清楚,不敢说什么大本事,可九品小官,他并不是不能胜任。
连他五弟都行了,他这个当大哥为什么不行?
他不仅比他五弟能打,也多读了些书,起码还有个才员的名头,这也勉强算是穷人版的文武双全了。
杨怀仁就在他不远的地方,富押司又是今天带队盘查船只的人,他很难不去想一件好事。
如果他能盘查出点什么线索,帮杨怀仁把幼子给找回来,这在杨怀仁心里得是多大的功劳?
将来如果杨怀仁为了感谢他,不论是把他调到武德军中,还是在岑孝年面前保举他一个官身,那都只是一句话的事而已。
所以富押司盘查的差事做的十分认真,检查每一艘船的时候,他都恨不得把人家船桅给敲开看看里边是不是藏了个孩子。
可大半天过去了,一点儿线索都没查出来,富押司也有点烦躁了。
刚走上一艘商船,那个不找眼力见儿的船掌柜的也分不清他的脸色,便像以往的样子,偷偷要往富押司袖子里塞碎银子。
富押司烦躁地一把把他手打开,怒斥道,“你敢贿赂公差,是不是心中有鬼?”
穿掌柜的是个高丽人,见市舶司的公差忽然间就发了怒,也没搞清楚状况,陪着笑脸道,“差大人何必恼怒,我也是件你们盘查的辛苦,想请诸位待会儿喝个茶而已。”
富押司没好气道,“免了!”
接着吩咐他的属下和杨怀仁带来的人,“这艘船,大家一定要搜的更仔细一些!”
说他还狠狠瞟了船掌柜的一眼,才带人进了船舱。
船掌柜的貌似压抑心中的怒火,又似是心中有鬼,怎么看都怎么都显得有点不正常。
富押司带人搜查的很仔细,可严苛的搜查一遍,也并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在一个船舱里无意间瞥见几件不寻常的东西。
他倒吸一口凉气,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当中,只是有些事,他只是凭他的生活经验判断,那几样东西出现在一间舒适的船舱里似乎不太正常。
可他也不敢太确定,担心他如果立即说出来会打草惊蛇,便尽量让自己心情平静下来,依旧装作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带着人走出了船舱。
这会儿再去看船掌柜的那嘻嘻假笑着的脸,富押司也察觉到了一丝不易被发现的诡异。
他依旧不动声色,训斥道,“船上走私的东西,我劝你赶紧去市舶司衙门里重新报税,否则你别想离开港口!”
说罢便带人下了船,富押司也不知是幻听还是真的听见,他走下船的那一刻,身后的那个高丽船掌柜的竟长出了一口气。
富押司下了船,装模作样的让大家准备搜查下一条船,也像正常汇报这趟检查的情况走到了杨怀仁身边。
他对杨怀仁说,“王爷,请先不要惊讶,小人在这艘叫做汉拿号的高丽商船上,似乎发现了点线索。”
第1700章:可疑的汉拿号
杨怀仁心中惊讶,可知道富押司是刻意这样做不想打草惊蛇,也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来问道,“富押司发现了什么可疑之处?”
富押司小声解释道,“回禀王爷,首先,这艘船似乎有点不对。
这艘叫做汉拿号的高丽商船,是一艘六百五十料的货船,可并不是在高丽造的,他们也造不出优质的海船,而是在咱们大宋的登州造船厂造的。
虽然年岁上来说有点久了,但当年登州船厂造的海船,质量还是没话说的,小人在市舶司当差十年,也见过很多这种英宗皇帝治平年间登州船厂造的海船。
因为当时的标准和现在有些不同,当时所称的八百料船,用现在的标准计算,实际上是六百五十料,所以这种老海船和最近二十年新造的海船样式大不一样。”
杨怀仁对此不了解,也没搞清楚富押司给他解释这么多船只的知识是为了什么。
富押司交代了前边,也是为了后边说的更容易让人明白,“王爷,这种登州造的海船,体型瘦长。
在海上若是但论行驶最快速度,比现在的海船还要优秀,不过也是因为船体形状特殊,所以在抗风浪上就差了一些。”
杨怀仁忽然明白富押司想表达什么了,忙问道,“富押司的意思,这种登州船厂造的老式海船,在运输货物方面,是不是以比较轻便的货物为主?”
富押司答道,“对!因为海船的特性,如果是运输粮食等较重的货物,就失去了这种船速度快的优势了。
所以一般来说,这种登州造的海船,适合运输轻便的一些的货物,比如丝绸布帛。
当年这种设计的船只之所以存在,其实就是迎合契丹商人的需求,专门用来从咱们大宋买进丝绸然后运回辽国的。
在船把式们的口中,便直接称这种登州造为丝绸船。
这港口里的船只,其实也是一样的道理,不同的设计,不管是外形还是内部结构,都有其特殊的实用性上的特点。
虽然在货物的运输上,也不是不能混合运输,但大多数情况下,还是什么船运什么货的。
而这艘船奇怪的地方在于,船舱内原本用于当做货仓存放丝绸的舱室,被改造了一下,当成了船员所居住的房间。
这样一来,这艘船能运的人更多了,但运货量却少了许多,从做生意的角度来讲,这是违背了正常的商人追求利益的原则的。”
一旁的鬼姐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除非船主这么做,是有特殊的用途,或者他们运输的‘货物’,有充足的利益,超过了运输丝绸的利益!”
富押司道,“公主说的不错。这艘船运输丝绸,也许只是做做样子,真正的用途,或者说它所运输的能给船主带来更大的利益的,应该是人!
其次,这艘船叫汉拿号,据小人所知,高丽有座岛上有座火山叫汉拿山,这艘船便是以此来命名的。
虽然包括船掌柜的在内也是高丽人,但属下发现了船舱内那些用来给人居住的舱室,设计上却不仅仅是高丽人的风俗。
还包括宋人、契丹人和倭人习惯设计的舱室。这本来不算稀奇,毕竟海上的货船,船把式可能来自不同的地方,出现不同文化习惯的舱室也是正常。
但这艘船奇怪的地方在于,那些不同文化习惯下设计的舱室,其实很高档,小人一眼便知,这绝对不是给那些粗俗的船把式们居住的房间。
如果这还不够说明问题所在,那么还有最后一点,也是最让小人觉得这艘船可疑的一点。
海上的货船,船舱里几乎都是男人的东西,因为正常不论船掌柜的还是船把式,以及干粗活的水手们,几乎都是男人。
但这艘船上的舱室里,我看到了很多属于女人的东西,比如铜镜,海上跑生活的粗汉们,风吹日晒的自然好看不到哪儿去,也没人在乎样貌,那要铜镜又有何用?
当然,这一切都还不算是直接证据,毕竟刚才小人带人把这艘船检查的很仔细,并没有发现可疑的人,也没有出现女人和孩子。
可就在小人检查完准备离开的时候,在某一间舱室里,看到了床边角落的一个小木箱子里,竟然有几样像是逗孩子的玩具的东西。
这就是最不应该出现的东西了,如果说海船上还有可能出现几个专职负责做饭的女人,那么孩子就简直不可能了。
这么说来,那些孩童的玩具是用来做什么的?”
杨怀仁想了一下,“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从这么多旁证来看,这艘叫做汉拿号的高丽商船确实又太多值得人怀疑的地方。
就算这艘船和今天的事情没有绝对的关系,那它至少也是一艘贩卖人口的人贩子船。”
鬼姐道,“高丽人往大宋贩卖人口也不是没有过,听说在大宋,有不少富人是很喜欢新罗妇的。
有了这样的需求,自然会有人敢于冒险,说不定这艘船就是专门从高丽往大宋贩卖新罗妇的,同时也可能帮助倭国人从大宋带走宋人。
也有另一种可能,咱们至今也不敢说那些契丹女使就一定会找契丹商船回辽国的。
也有可能她们知道汉拿号是专门用来走私妇女儿童的,所以专门找到了船主,约定了一桩生意,和咱们的事也有联系呢?”
杨怀仁道,“你说的也不是不可能,这种人口贩子,只要给他们足够的钱,他们是什么人都敢运。
只可惜,或许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这次他们惹到了咱们头上!”
鬼姐问,“那咱们该怎么办?立即围攻了这艘船,把船掌柜的抓起来,然后逼问他具体是什么情况?”
杨怀仁有些纠结,如果汉拿号真的是他们苦苦寻找的正主儿,过早的抓人审问,怕是要打草惊蛇。
特别是目前的实际情况下,对汉拿号的盘查并没有查出人来,是不是说那些契丹女使还没到港口?
或者他们来的比杨怀仁晚了一点,发现港口已经被封锁了,知道出了事,所以躲起来了?
严刑逼供虽然是个办法,但如果船掌柜的也不清楚事情的原委呢?
第1701章:引蛇出洞(上)
见杨害人犹豫,富水东说道,“王爷,小人有个办法,不知可行否?”
杨怀仁道,“富押司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便是。”
富押司躬身施礼,道,“王爷,小人觉得现在还不到抓人审问的时候。
一来咱们也不能确定这艘船和王爷的幼子被掳走是否有直接的关系,冒然抓人,只能是打草惊蛇。
二来船上并没有女人和孩子,没有实际的证据之下,恐怕也查问不出什么。
小人倒认为,如果汉拿号真的和事情有关,正是因为咱们还在盘查港口的船只,导致掳走孩子的契丹女使不敢进港。
但她们如果真的觉得走海路回辽国是最好最便捷的方式,那么她们绝不会忽然改变想法,从新去走陆路。
所以她们现在大有可能是因为发现了港口被封锁了,只准进不准出,所以才没有冒然进港登船,而是躲在什么地方等待。
检查一艘船上藏没藏人,其实仔细一些就不算难事,但江阴港可就大了,还有港区附近的地方,加上整座江阴城,那就更大了。
想在短时间内找一个只有不到三个月大的婴儿,实在是大海捞针。
既然如此,怎们主动出击的效率就显得太低了,不如演一场戏,引蛇出洞。”
“引蛇出洞?”鬼姐问道。
“对!”
富水东继续说道,“就是引蛇出洞!因为咱们在盘查港口的船只,所以蛇不会出来的。
不如咱们继续检查后边的船只,照现在的速度和进度,在天黑之前,三支检查队伍肯定能把港口的船只全部盘查完。
如果后边的船只没有检查出什么可疑之处,那么最有疑点的汉拿号,就应该是咱们在找的船只了。
到时候咱们也不用登船抓人,而是请王爷和公主做出焦急烦躁的样子来,然后带人离开港口,做出一副算计出错,从新走陆路追赶的样子来。
之后请你们装样子离开江阴港,港口也重新开放,这时候契丹女使见你们走了,又没在港口盘查出什么来,便会尽快和汉拿号取得联络。
而汉拿号的船掌柜的,也会在第一时间离港出海。
到时候市舶司这边也不会做出任何阻拦的样子,请王爷实现安排好水军船只在江面上拦截汉拿号就好了。”
杨怀仁和鬼姐对视一眼,觉得这个主意可行。
港口确实太大了,如果开放港口,不论是人还是货物的流动都特别大,很难抓到契丹女使登船的瞬间。
但如果汉拿号在杨怀仁离开之后便要着急离港,那就说明契丹女使大有可能已经暗中登船了。
这时候只要预先在港口外不远的江面上布置好武德军水军拦截,布下一张紧密的大网,就不怕她们还能逃出大宋。
杨怀仁悄悄瞅了一眼不远处的汉拿号,发现船掌柜的和几个船把式装模作样的站在甲板上好像忙碌着什么。
实际山杨怀仁也发现船掌柜的也在暗中观察他们这边,于是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来,大喝道:“什么?又没有可疑之处?!你们是怎么搜查的?
滚滚滚,赶紧去搜查下一艘!”
接着嘴唇不都不动的小声道,“目前来看,也只有这样了,麻烦富押司帮我们演戏,事后本王必定重重有赏。”
富押司心中大喜,他强忍这心中就要迸发出来的喜悦之情道,“王爷不必客气,能为王爷效命,是小人的荣幸。”
说罢便做出一副挨了训斥战战兢兢的样子退开了去,回到了盘查的队伍继续登上了另一艘船。
杨怀仁和鬼姐也如计划中一样,满脸焦急的样子走开,直到离开了汉拿号船掌柜的视线范围,才唤来几个亲兵,对他们吩咐了些什么。
一是把这个计划统治岑孝年,让他尽量配合,二是三支盘查队伍继续盘查剩余船只;
三是派人去统治已经在江面上的武德军水军,等盘查完毕没有发现之后,便随杨怀仁西行,做样子离开江阴港的水域。
四是命从大营出来的水军,分出最精干的一支秘密从江对岸不容易被江阴港这边发现的水域向东驶去,提前布置好拦截任务。
五是通知江阴地方的风神卫,暗中搜索江阴港周边,同时盯住了汉拿号,若是船上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记录并禀报。
而且即便发现了契丹女使和孩子,也不能冒然行动,毕竟港口开放后会重新忙碌起来,混乱之中她们若是想逃走或躲藏,还是有很多机会的。
但船若是到了江面上,她们便无处可藏了。
布置完毕,盘查继续。直到日落西山,在剩余的船只里,也并没有再发现有用的线索和可疑的人物。
杨怀仁也越来越觉得,汉拿号很可能就是契丹女使们早就联络或者雇佣好的船只。
天黑下来的时候,三支队伍在港口一个很显眼的地方重新汇聚,杨怀仁做出一副勃然大怒的样子,把三支检查队,甚至包括岑孝年在内都大骂了一通。
那声音洪亮的,几乎整个港口都能听见了一般,而鬼姐则在一边懊恼哭泣,样子十分可怜。
之后杨怀仁便带人策马而去,听那意思,应该是继续向西追去了,可能回去封锁盘查其他的内河港口或者陆路要道。
岑孝年被骂的脸色难看,摆摆手吩咐人重新开放港口,同时派人去嘱咐那些被查出来有走私货物的船掌柜的明日去市舶司衙门补交税款,否则严惩不贷。
公差们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似的,自然心情烦躁,通知各船船掌柜的的时候,也是一脸怒容。
那些船掌柜的们,特别是很多外国人,自然是看热闹一般看的心里正爽。
表面上他们陪着笑脸应付着说明日一定去补交税款,可心里却在暗骂,让你们刚在在老子面前装大!
现在怎么样?忙活了一天啥好处没捞到,还挨了一顿臭骂,活该!
等公差们灰头土脸的离开后,港口便重新充满了活力,该卸货的卸货,该装货的装货,也有几艘船见眼下风势正好,又是要赶船期的,便趁着夜色出港了。
弟1702章:引蛇出洞(下)
汉拿号上,船掌柜的见一切又恢复了平常,终于叹了一口气,他身边一个随从说道,“掌柜的,事情总算是过去了,宋人很蠢,也查不出咱们有什么来。”
高丽船掌柜的摇了摇头,“不见得,还是小心为上。”
接着他抬头看了看黯淡的天空,若有所思道,“咱们顶多再多等一个晚上,她们再不来,咱们也不能久留了,明早天不亮咱们就得离港出海。”
……
江阴港码头非常繁忙,随时都有进出港口的船舶,码头上来来往往搬运货物的苦力和车辆络绎不绝。
或许是白天封锁了一天的缘故,有些船的船期被耽搁了一天,所以封锁接触之后,便有几艘船是出港口。
另外一些船期比较紧张的,也在忙着装货,想赶在秋天风浪变大之前离港出海,即便是天色全黑了,码头上依然灯火通明。
来来往往的人流之中,出现了四个妇人,她们的穿着并不显眼,都是普通民妇的粗布衣衫,头上扎着头巾,不仔细看像是码头上干活的妈子们。
只是一阵孩子的哭闹声传来,和码头上忙碌的景象有些格格不入。
几个扛包的汉子闻声望过来,抱着孩子的妈子忙装模作样的说道,“孩儿莫哭,一会儿便能见到你爹爹了。”
汉子们听罢只是莞尔,他们也有相似的体会,有时候跟着船出一趟海,可能没有三五个月都回不了家一趟的。
回到家的那一刻最想念的,自然是家中幼小的孩子和独守空房的媳妇儿。
汉子们呵呵一笑,接着去做手上的活计,并没有在意,倒是远处一处房顶上隐藏的几个男人看见了这一幕,表情立刻严肃起来。
带头的一个人说道,“小五你赶紧去通报消息,就说目标出现了,请王爷做好准备。”
那名被换做小五的年轻汉子问道,“头儿,咱们何不出手解救了孩子,这么大的功劳,怕是咱们哥几个要连升三级!”
带头的汉子骂道,“放你女良的狗屁,还连升三级,万一这几个契丹女人拼起命来,伤了王爷的幼子,你家有几个脑袋,能扛得起这么大的罪吗?”
另一个汉子无语了,回过头来想想也是,这些契丹女人本来就不好对付,现在还不是用强的时候。
不论是她们被逼急了伤害了孩子还是她们趁着码头上人多混乱逃脱了,他还真担不起这么大的罪责。
带头的汉子叹了一口气,安慰他道,“小五,我知道你怎么想的,这次王爷带人手去交趾,没轮上你的份,你见了去的人回来名利双收,心中自然有些不服。
可你现在还年轻,将来机会还多得是,没必要计较一时的得失,王爷这么安排的计划,是有原因的,切不可盲目自大,坏了王爷的计划。
现在咱们发现了契丹女人和孩子的行踪,就是大功一件了,不需要你强行去解救孩子,好了好了,你快去禀报吧。”
小五点点头应道,“多谢大哥提点,小弟这便去了。”
带头的汉子扭头继续紧紧盯着四个女人的动向,发现她们并没有直接去汉拿号,而是装出一副找人的样子,在码头上兜兜转转起来。
这应该是她们怕别人盯梢,故意在兜圈子了,直到夜深,她们并没有发现身后有人尾随,这才去了汉拿号所在的泊头。
汉拿号附近并没有船装货卸货,所以显得很安静,四个女人来到船下,便立即有船上的人放下登船的梯板来。
四个女人登船,很快便消失在视线之中,而汉拿号上的船把式,在船头又呆了好久,发现并没有可疑的人凑近,这才安心回到了船舱里。
“具掌柜的,她们后边没有人盯梢,你大可以放心。”
具掌柜点点头,转头望向了那四个契丹女人。
契丹老妈子嗤鼻一笑,“具掌柜的,老妇我办事,难道你还不放心?杨怀仁带人走了之后,我观察了一个时辰呢。
直到我确定他的人马真的走了,连市舶司的公人也散了班回了家,这又在码头上转了好久,确定没有人跟踪,这才敢过来登船。”
具掌柜的撇嘴一笑,“并不是不放心妈妈,而是这件事弄不好会让我掉了脑袋,所以谨慎一些还是好的。”
契丹老妈子笑道,“具掌柜的不用怕,杨怀仁本来很精明,竟然想到了直接来江阴港拦截我们。
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来早了一步,又大动干戈的封锁了港口,反倒让我们在没进港之前有了藏起来的机会。
他这个人又太多疑了,所以盘查了一遍港口没有什么发现之后,并没有耐心继续派人封锁港口,而是怀疑自己的猜测,这才向西去查内河水路了。
不过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若果他在西边的内河港口和河道上查不出什么,说不定还会回来的。
万一再一次封锁港口盘查,咱们就走不了了,不如现在立即就出港。”
具掌柜的脸上陪着笑脸,可心里却在暗骂这个一脸褶子的契丹老妈子,之前早就说好了是昨天夜里到的。
如果昨夜就到了,他们什么危险都不会有,早早赶着离港出海,什么事都没有。
可她们竟耽搁了一天,还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才让他担惊受怕了一整天。
即便如此,具掌柜的也不觉得情况有她说的那么好,杨怀仁是离开了,可不代表他们现在立即出海就是安全的。
但她说的一些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万一杨怀仁在别处也查不出什么来,再扭头折返回来呢?
所以尽快出港离开,还是最好的主意。
只是具掌柜的心里隐隐有种被人操纵了的感觉,他以前是个正儿八经的海商,只可惜自家的船太旧太小,辛辛苦苦也没赚下多少家财。
后来发现捞偏门比走正道要赚的更多也更好赚,所以才走上了这条不归之路。
不论是宋人、契丹人、高丽人还是倭国人,只要有贩卖人口的生意,对方给的钱又足够,他都敢接。
只是今天的事情让他也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若不是看在契丹老妈子许诺给他的好处太大,他也不敢冒这么大的险。
第1703章:大事不好!
若是换了以前,但凡是发现一丁点儿危险或者对他自己不利的局面,具掌柜会放弃这门生意,先保全自己再说。
可这次的雇主给他的好处,真的太吸引他了,可以说让他欲罢不能,即便拼着掉脑袋的危险,也要舍命一搏。
当初眼前这个契丹老女人说了要包船的时候,许诺的钱财只是比旁人高出三成而已。
但她说了一番话,便把具掌柜的给吸引住了。
老妈子说现在给的这些钱只不过是定金而已,把她们人送回辽国,还有两倍于现在给的钱财的额外打赏。
另外,老妈子还掏了一块辽国皇宫里的人才有的令牌出来给他看,明着告诉他她们是从辽国皇宫里出来的人。
具掌柜的当时还有些害怕,从人贩子或者走私贩子那里接活,他虽然也是提心吊胆,但这种事做的多了,也就没那么担惊受怕了。
可这次不同,辽国皇宫里的女人,明明有许多更大更好的契丹商船不去雇,去偏偏找了汉拿号这么一艘小型的商船,这一点让局掌柜也曾经怀疑,她们运送的人,究竟是什么人?
具掌柜的也不傻,虽然在大宋人脉有限,但还是想方设法刺探到了契丹老女人来自何处,当他听到杨怀仁的名字之时,还真是有些怕了,当时就想过推掉这一桩生意。
是契丹老女人再三劝说,威逼利诱才让他壮着胆子接了下来。
老女人说这件事并不是件小事,而是辽国皇帝陛下派她们来办的一件大事。
这件事如果事成了,她们不但光宗耀祖,包括具掌柜的在内,都会从辽国皇帝陛下那里得到绝对超出他想象的好处。
她甚至说,你一艘小跑船能有什么前途?
这件事你办好了,将来我们在辽国皇帝陛下帮你美言几句,皇帝可以轻易的让你从一个只拥有一艘小船的船掌故的,摇身一变成为大海商。
大了不敢说,只要把辽国和高丽之间的海商贸易的大头分给你做,你就能成为高丽首屈一指的大海商。
这些话很难不让具掌柜的浮想联翩。作为一个船主,谁不想做正当生意做大做强,成为数一数二的大海商?
他现在干这种帮助人贩子走私人口的事情,也是无奈之举。
所以虽然具掌柜的也想到了将来的预期利益一定是和现在要冒的险是成正比的,利益越大,他要承担的风险就越大。
可契丹老女人给他描绘的那个美好未来,还是他吸引他了,甚至到了一种魂牵梦萦的境地,所以具掌柜的才壮起胆子应承了下来。
从今天发生的事情来看,具掌柜的也曾经感受到了一丝死亡的气息,若是刚才被盘查之时出了一点带你差错,让杨怀仁在他这里查出什么可疑来,说不定他现在已经身首分离了。
现在回想起来,具掌柜的还有些后怕,不过现在情况有所缓和,他觉得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也只能咬着牙坚持下去。
只能幻想着他的船安全行驶出长江口来到广阔的海面之上,他就算是成功了。
具掌柜的不敢耽搁,毫不犹豫的命人起锚。
他看着契丹老女人怀里的孩子,小声问道,“这个孩子……就是杨怀仁和安国公主的孩儿?”
老妇人笑着点了点头,“既然眼下咱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我也不用瞒你什么,你猜的不错,这个孩子就是杨怀仁的幼子。”
她看见具掌柜的脸色有些紧张,笑道,“具掌柜的你也不用害怕,事到如今,也只有和我们一起盼着汉拿号能顺利出海了。
若是有什么意外,不管是我们还是你具掌柜的,包括你一船手下,恐怕都活不了的,所以这次要安全出海,还要仰仗具掌柜的多多费心了。”
具掌柜的自然明白她这话的一位,长叹一声道,“妈妈提点的是,我自然知道后果。”
汉拿号起锚,渐渐驶离了江阴港码头,一来到江面,具掌柜的百年催促船把式们张满风帆,全速航行。
船晃荡起来,不论那几个契丹女人还有襁褓里的孩子都有些不适应,大人捂着胸口想要呕吐,孩子也开始哇哇大哭。
具掌柜的可管不了这么多了,只想着能尽快把船顺利行事出长江口。
契丹女人们也没有太多的埋怨,只能强忍这胸口和腹中的不适,来到早就给她们安排好的舱室休息。
老妈子抱着孩子住了最好的一间,为了让孩子不再哭的那么撕心裂肺,她随手从一个小木箱子里去了一个拨浪鼓儿,在孩子面前轻轻摇晃着吸引孩子的注意力,让他停止哭闹。
汉拿号破浪前行的哗哗声响非常大,还有不时传来一些桅杆上的纤绳拉拽风帆传来的咯吱咯吱的声音,综合在一起,显得有些嘈杂,让人忍不住身心烦躁。
可这些声音在几个契丹女人听起来,却是十分悦耳,她们想到到不了明天天明汉拿号就能进入大海,她们就安全了,心中无不盼着这些噪音能更大一些。
靠近江口的长江航道非常宽阔,尽管夜里光线不好,不过借着月光,熟练的船把式们把船掌的是又快又稳。
汉拿号这种登州造的海船,特点就是快,夜里也没有别的船只阻挡航线,具掌柜的便吩咐船把式们尽量的赶路。
直到午夜时分,汉拿号都行驶的非常好,没遇到任何的迟滞,按照这样的的速度,用不了到明天天亮,汉拿号就能进入大海。
具掌柜的很欣慰,望着被风吹的鼓鼓的风帆,他忍不住心中感叹,“天助我也。”
就在此时,桅杆顶端望台上的一名船哨忽然叫道,“减速!减速!赶紧减速!”
具掌柜的不知他前头发现了什么,忙走到船头极目远望。
他的视线穿过夜里的漂浮在江面上的淡淡水汽,发现远处江面上忽然出现了一片灯火。
那些灯火连成了一条线,仿佛一条披着火光的水龙忽然间从江水里飞腾出江面一般。
船把式们怕撞船,自然收了半张帆,船也渐渐放慢了速度,具掌柜的心里忽然间像是被什么猛扎了一下似的,他脱口而出,“大事不好!”
第1704章:仁至义尽
船速忽然降了下来,契丹老妈子意识到事情不对,便急忙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上。
她刚要开口质问,发现船掌柜的站着船头,和其他船把式们一样的动作,望向了船头的前方。
老妈子也紧赶了几步走上船头,终于看见了前方出现了什么,她问道,“具掌柜的,前头可是……”
具掌柜回头看见她,苦笑着点点头道,“你猜的不错,那么整齐的灯火,就是武德军水军的船只。
没想到啊没想到,杨怀仁还派了水军拦在江面上盘查过往船只,咱们……怕是出不了长江了。”
老妈子脸色忽然间变得煞白,她尽力往前望,因为水军的船只离的还有一二里远,夜色里也看不清晰船只的模样。
但从灯火的排列上来看,普通的商船船队,不会大晚上如此大规模的航行,也不会有这么整齐划一的队形,更不可能一字儿排开拦在江面上。
很明显,也只有可能是武德军的水军有这样的规模和如此的纪律性了。
契丹老妈子问道,“具掌柜的,现在如何是好?”
具掌柜的一边吩咐人去打旗号以免自己的船被误判,一边对老妈子说道,“还能怎么办?接受检查呗!”
契丹老妈子发觉具掌柜的眼神不太对,立即急了,“具掌柜的,你可不能扔下我们不管,你可是收了钱的!”
具掌柜的摊了摊手,“老妈妈,真是抱歉,现在这样的情况,你说我能怎么办?”
老妈子发狠道,“冲!具掌柜的,咱们的船快,等靠近了之后,成他们不注意冲过他们的封锁,只要冲到海面上,他们就追不上咱们了!”
具掌柜的嘲笑道,“老妈妈,你是疯了吗?我可不会跟着你发疯!
汉拿号这种样式的船只,确实比一般的商船要快一些,可那也只是和普通的货船比较而已,前边那可是武德军水军的战舰,我们再快能比得过人家的战舰快?
再说了,你要敢冲,人家就敢炸你,你知道武德军的水军配备了什么吗?他们配备了天火雷!
那种天火雷只需要一颗扔到咱们船上,整艘船都能被炸得七零八落,咱们这些人,没有一个能在天火雷的爆炸威力之下生存下来!”
契丹老妈子面如死灰,具掌柜的口气缓和下来,“老妈妈,我也不是个无情无义之辈。
如今的局面,人家也发现我的船了,如果我不老老实实上前接受盘查,哪怕是敢掉头,恐怕人家都要把我当贼船而发起进攻。
我是没有选择的,还希望您了解这一点,不过我还是会给你们一艘小船,也安排一个摇船的梢头送你们离开。
你们乘坐小船安全上了岸便自行寻找出路吧,我也算仁至义尽了,咱们互不拖欠。”
契丹老妈子咬着牙怒道,“这……就是你要抛弃我们了?你可是收了钱的,这怎么行?!”
具掌柜道,“这怎么不行?你总不能让我们一船人跟着你去送死吧?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给的这份钱,是让我带你们离开江阴港的钱,可没说清楚要带你们回到辽国!
如今我已经带你们离开江阴港了,也算咱们之前的买卖完成了,至于带你们回到辽国那份钱,请恕在下没本事赚了。”
说罢摆了摆手,示意两个船把式带她们去船尾放下小船离开。
契丹老妈子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狠狠瞪了具掌柜的一眼,扭头去喊另外几个契丹女人带孩子出来离开。
船尾的小船被吊下大船去,四个契丹女人带着孩子被绳子拉着放到了小船上,一个梢头划着桨,让小船缓缓动了起来,在夜色里向着江岸的方向驶去。
孩子本来好不容易不哭闹了,这么一折腾又哭闹了起来。
具掌柜的又吩咐船把式们把那些契丹女使匆忙之下没来得及带走的一些行礼衣物之类的,搜集出来装在一个填了石头的包裹里,丢到了江中。
之后汉拿号便装作没事的一般,上前去接受江面上水军的检查。
这次负责指挥水军在长江上半路拦截盘查来往船只的,正是天霸弟弟和徐泾两位将军。
他们收到了杨怀仁派人送来的消息,重点盘查一艘叫做汉拿号的高丽人的海船。
当汉拿号行驶的越来越近之时,前头船上的哨兵便立即过来报告,发现了一艘登州造的船只,隐约看见船头上的标记,应该就是汉拿号。
天霸弟弟高兴地跳了起来,“就是它,就是它!把这艘船给我拦下来!”
盏茶的工夫之后,汉拿号靠近了水军船只,具掌柜笑眯眯地好似没事人一般,恭迎水军将士商船盘查。
天霸弟弟见他脸上堆起来的笑容,就觉察到一些不对劲,线报里说看见四个契丹女人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孩上了汉拿号的。
可眼下汉拿号的船掌柜的好似一点儿也不心虚,照这样的反应来看,似乎那四个契丹女人和孩子早已经不在船上了。
检查的结果果然是没找到女人和孩子,水军将士也只能准备给汉拿号放行。
天霸弟弟想来想去都觉得事情不对,之前汉拿号离开江阴港的时候,那四个契丹女使是抱着孩子上了船的。
汉拿号离开江阴港才一个时辰,到被水军拦下来检查,中间并没有什么港口让他们停靠,这大半夜的,他们更是没有接触其他的船只。
而且从航速是上来说,汉拿号赶到这个位置,也符合这艘船全速前进的速度。
也就是说,从任何的证据来看,汉拿号从离开江阴港到现在,根本就没有停过船,是一直处于一种航行中的状态的。
这就奇怪了,船上的四个契丹女人和孩子到哪儿去了?
徐泾也想不明白,生怕将士们盘查的不够仔细,又问了一遍,“你们可检查的清楚?”
带头去登船搜查的一个水军对正报告道,“将军,我们也知道事情的重要性,如何会粗心大意呢?
别说正常的船板和船舱了,就连所有的木箱、口袋、柜子床底等都检查的清清楚楚,就差把这艘船拆开来检查了,实在是没有四个契丹女人的踪迹。”
第1705章:能算老几?
徐泾扭头问道,“那怎么办?检查不出什么,总不能一直扣着人家的船不让走吧?”
天霸弟弟一时没想清楚怎么回事,但越看这艘汉拿号越是觉得有问题,他坚定地说道,“能怎么办?反正我是不管,找不到我小侄子,是绝对不能放这艘船走的!”
徐泾知道陈天霸是杨怀仁的结义兄弟,自然不好违拗他的意思,尽管现在他表现的有点蛮横不讲理,可换了是他,也不敢轻易放汉拿号就这么离开。
天霸弟弟身后一个亲兵忽然提醒道,“两位将军,既然线报里说明明看见四个契丹女人带着大帅的幼子上了汉拿号了。
那么不管发生了什么情况,汉拿号上的人一定是知道的,咱们只要对他们严刑拷打,不怕他们不老老实实的交代出来。”
徐泾倒吸一口凉气,“这……能行吗?”
徐泾是正统的武将世家出身,军人素质是没有问题的,不过有个缺点就是太过谨慎,说难听点就是行事死板。
有些事交给他办,他自然是能规规矩矩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但某些事情,也会因为他过于谨慎而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可天霸弟弟就不同了,说白了他就是市井泥腿子出身,进了军队虽然也谨遵军令和各种规矩办事,可骨子里还是大大咧咧,总有种不守规矩的心理。
而他这种脾性,正好在遇上一些不太好处理的事情之时,反倒能有更好的效果。
天霸弟弟蛮横地反问道,“怎么不行?在江面上,还有人能奈何的了咱们水军?
特码的这大半夜的,别说扣住他不让他走,就是老子心血来潮要把他的船拆了,也没人敢说什么!”
听了这么蛮不讲理的话徐泾还在错愕,天霸弟弟便下了命令,“来人啊,给老子把汉拿号上的人全部绑了,老子要审人了!”
将士们倒是喜欢天霸将军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情,高兴的接了命令,气势汹汹杀上了汉拿号,不容船把式们开口分辨,便把他们打倒捆了起来。
具掌柜的吓傻了,还在激辩,“军爷,军爷,这是为何,这是为何啊?”
一个军汉从他身后一巴掌拍在他后脑袋瓜子上,“为你个蛋啊,就你话多,小心一会儿把你舌头剪了!”
具掌柜的再想开口,却被两三个大汉掀翻在地,三下五除二绑成了个粽子,提溜着上了战船。
等汉拿号上的人被抓完了,天霸弟弟越看越觉得这艘船碍眼,吩咐道,“来人啊,再仔细搜一遍,就算把船拆了,也要搜出点东西来!”
众将士得令,真的拔出刀剑开始拆船,具掌柜的露出绝望的神情,可无论他怎么挣扎,却也只是发出一些呜呜声罢了。
汉拿号上的人被带到了战船的舱室里,一众将士开始逼问他们今夜船上是不是上了四个契丹女人带着一个孩子。
一开始船把式们不承认,装聋作哑不出声,特别是具掌柜的,不但不交代,还口口声声说宋朝水军无视法纪,还拆了他的船,将来他要告上朝廷云云。
逼问他的一个军汉听罢笑了,拽着他的头发让他仰面望着自己,恶狠狠道,“小子,本来你老老实实交代的话,爷爷说不定还能放你条生路。
可你小子不知好歹,竟然还要将我们告上朝廷?哈哈,你也太高看你自己了,你有本事告到朝廷那里?
哈哈,不管你有没有,不过现在你落在爷爷我手上,你觉得你说了这等话,还能活着离开这里吗?”
具掌柜的一想,还真是人家说的这样,武德军水军那可是杨怀仁的麾下,杨怀仁是个什么脾气,他手下的将士们就是什么脾气。
具掌柜的不知是为了自己的颜面还是别的什么,竟然脑子短路了,犹在装大,竟开口骂道,“呸,就凭你们?
你们知道老子是谁?老子是高丽全州伯郑大人的姻亲,郑大人和你们宋朝朝廷兵部的刘大人向来有些交情。
你们敢动我试试,怕是将来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军汉愣了一下,笑得更夸张了,竟捂着肚子笑得一张黑脸都黑里透红。
“小子,你还真有意思,你那个什么郑大人亲戚,是高丽的官,和我们大宋的水军有什么关系?
还有那个什么我们兵部的刘大人,爷爷我听都没听说过,你拿高丽官来吓唬大宋将士,你脑袋瓜子叫猪坐了吧?
别说什么郑大人刘大人的,就是你们高丽皇帝老儿来了,爷爷也不买他的账,他在我们杨大帅面前,能算老几啊?
爷爷劝你一句,你若是老实交代,爷爷让你少受点苦,也给你留个全尸,你若是准备学死鸭子嘴硬,爷爷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具掌柜的颤颤巍巍,可心里总觉得他说出来,跑不了一个死,不说的话,说不定还有点活路,于是咬紧了牙怪,决意不说。
军汉可不会跟他玩虚的,刑具什么的还没上的,只是赤手空拳往具掌柜的胸口小腹捶了几拳,具掌柜的便感觉心肝脾肺肾都不是他自己个儿的了。
什么胃下垂肠子上移的,转眼间好似他的五脏六腑都换了地方。
再睁眼瞅见旁边被拷问的船把式被拷打之后早就开口准备撂了,知道再不说没有他的好果子吃,这才忙挣扎着说道,“好汉饶命,我说,我什么都说!”
具掌柜的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交代了个干净,等军汉把他们的话综合起来报告给天霸弟弟和徐泾两位将军后,汉拿号上的人才被带回到甲板上。
具掌柜的人早已经半死不活,到了甲板才发现,他的船不见了,只剩下一个船骨浮在江面上,宋军的军汉还在商量着待会儿把船骨也拆碎了省的挡住了航道。
具掌柜的欲哭无泪,可想到总算保住了性命,想着自己只要还有口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可他听到那个身高两米的将军说的话后,便彻底绝望了。
天霸弟弟瞅着这些高丽人道,“这些高丽人留着怕是对咱们不利,宰了喂鱼一了百了了吧。”
第1706章:寻见孩子
负责审讯的队正报告道,“报告两位将军,包括船主在内,所有人都说了一样的证词。
在他们发现江面被水军封锁之后,情急之下让四个契丹女人带着孩子乘坐小船往南岸的方向逃跑了,据此不到小半个时辰。”
天霸弟弟望了望南岸,因为长江河道清理很通畅,所以岸边的浅水区域并没有芦苇和水生的杂草。
但到了岸上,便是一片芦苇荡了,江边的芦苇荡断断续续的,绵延上百里,离岸边十里的地方,才有普通百姓居住的村庄。
也就是说,如果她们逃进了芦苇荡之中,说好找也好找,说难找呢也难找。
说好找是因为她们不过是带着孩子的四个契丹女人,大半夜的在不熟悉的地方逃跑,很难辨别方向,很容易迷了路。
说难找是因为这片芦苇荡实在太大了,芦苇荡里也不全是陆地,有些浅滩或者坑坑洼洼,大军在夜间搜索这样的地方,同样是困难重重。
天霸弟弟也顾不了这么多了,下令派人去通知正在赶来的路上的杨怀仁,除了掌船之外的剩余全体水军将士则全部上岸,对大片的芦苇荡进行地毯式的搜查。
江边水浅,水军的战舰也不能靠岸,只能用快艇把人分两批全部运送到岸边。
有经验的水手大致判断了四个契丹女人上岸的地点,然后以这个地点为中心,向南岸四周开始搜索。
第一批上岸的将士根据指示,果然在江边发现了一艘小船,只是不管是四个契丹女人还是乘船的艄公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水军中有擅长跟踪的将士,在小船附近的岸边打着灯笼寻找她们可能留下的脚印。
虽然在沙滩上发现了脚印,不过脚印延续到芦苇荡里,就消失不见了,如果是白天,或许还能仔细寻找曾经有人踩过的痕迹。
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这就很难了,照明的工具也不好,灯笼并不多,芦苇荡里又不能用火把,万一火苗引燃了一棵芦苇,可能会引起漫天的大火,后果不堪设想。
将士们也只能分成大约十人一队,只凭着一支灯笼的光亮,缓缓往芦苇荡中开始搜索。
天霸弟弟对现在的情况有些着急,他实在是怕这种夜间的搜索万一跟丢了契丹女人,他没法向杨怀仁交代。
徐泾只能安慰他说,“陈将军请安心,这几个带走了大帅幼子的契丹女子既然进了芦苇荡,就不怕她们有机会离开大宋了。
咱们人多,早早晚晚都能把她们找出来的,我唯一怕的是,她们会狗急跳墙,以大帅的幼子为人质威胁我们。”
天霸弟弟想想也是,不怕追不上,就怕她们再耍诈或者弄出其他什么幺蛾子来。
万一逼的她们太紧了,她们毫无出路的绝望之下打算和杨怀仁的幼子玉石俱焚,那就麻烦了。
几百人一字儿排开在芦苇荡里缓缓行进,夏季茂密的芦苇之中灯笼的亮光也照不了多么远。
将士们心中都有些着急,不时因为脚下没看清踩到了水坑中而扭伤了脚。
不过他们不在乎这个,只要还能强忍着咬着牙坚持,没有一个人愿意退出,他们也都有同样的信念,那就是帮大帅找回他的幼子。
佯作向西盘查的杨怀仁和鬼姐绕了一个大圈子,也乘坐水军船只赶到了出事地点,知道情况之后,杨怀仁也派出了更多的将士加入到搜查芦苇荡的队伍之中。
夜深了,芦苇荡里说不出来是静谧还是嘈杂,静静的夜里只有将士们双腿扫过芦苇发出的沙沙声。
一个小兵耳朵比较好使,对于这种绵延不绝的沙沙声,他心里觉得很烦躁,但在沙沙声之中,他隐约听见了一个怪异的声音。
他忽然告诉两边的战友停下脚步,让他能在相对安静的环境里竖起耳朵听仔细一些。
战友们都知道这小子平时就耳朵很好,所以也都极力去配合他。
只见小兵朝一个方向听一阵,然后稍稍扭头,再往另一个可疑的方向听一阵。
就在这时,他忽然开口道,“你们听见没?左前方是不是有个奇怪的声音,就像……就像是小娃娃的哭闹声?”
其他人仔细按照他指的方向听了一下,也有人觉得那边的确是有隐约的怪声的,至于是不是小孩子的哭闹声,他们也不敢确定。
带队的对正吩咐了一个人赶紧回去报信,其他人则立即加快速度,朝那个传来可疑声音的方向冲刺过去。
士兵们急速的奔跑起来,那些让人厌烦的沙沙声似乎已经听不见了,只能听见自己心跳加速的咚咚声,而先前那个怪声,似乎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了。
现在大家已经能很清楚的判断,那个怪声就是小孩子的哭声,而且根据经验判断,孩子的方位应该就在前方三四十步的地方。
队长忽然喝止了大家冲刺的步伐,警告大家前方可能有诈,他命令冲刺过来的三十多名将士缓缓分散,小心谨慎的把孩子哭声发出来的地点包围起来。
同时提醒大家把身子伏低,以防对手有什么暗器之类的东西。
众人屏气凝息,缓缓围成了一个圈,几乎双手扶着地面一点点的向前靠近。
最前头的小兵为了抑制心中的紧张感,开始默念着他的步数,一步,两步,三步……
等输完了三十八步的时候,他发现芦苇荡中有一片只有三尺见方的较小的干燥空地,一个襁褓被放在地上,襁褓中的孩子不断用双腿踢蹬着襁褓,双手挥舞着哇哇大哭。
因为是个包围圈,所以两边的将士们都能看见对方了,可这个地方却并没有那四个契丹女人的踪迹。
想来应该是她们也听到了水军将士追赶的越来越近,孩子又一直在哭闹,她们怕被水军抓住,这才找了个地方把孩子扔下,她们却赶紧逃走了。
队正找了一个平时最是仔细的小兵过来,让他抱着孩子,另外安排了十个人保护他赶紧把孩子带回大帅身边。
而剩余的人,则继续一字儿排开继续搜索这片芦苇荡,决心不让那四个契丹女人就这么轻易的逃掉。
第1707章:狼毒
杨怀仁和鬼姐听见远处芦苇荡里军汉们大喊找到孩子了,心中大喜,也赶紧冲进了芦苇荡里。
两帮人碰上,杨怀仁忙从小兵怀里接过孩子来,只是借着微弱的灯火看到了大羊那双极具特点的蓝眼睛,便知道孩子没错。
杨怀仁确定了是自己的儿子,接着便把孩子交给了鬼姐,鬼姐小心翼翼的接过去,然后紧紧抱在怀里,好像生怕有人再把孩子从她身边抢走一般。
杨怀仁理解鬼姐的心情,之前她自责,担惊受怕,也有无尽的怒火,当孩子重新回到她的怀里,那些都无所谓了。
杨怀仁问道,“那四个契丹女人呢?她们和孩子不是在一起的?”
小兵答道,“回大帅的话,我们方才搜索的时候隐约听到前方有孩子的哭声,于是小心包围上去。
包围圈越缩越小,最终只看到了孩子,并没有看见任何的大人,想来应该是那四个契丹女人眼看我们就要追上了,丢下孩子自行逃跑了。
不过大帅请放心,兄弟们还在继续搜索,一定要把那四个偷孩子的恶妇人给大帅抓回来。”
杨怀仁点点头,其实只要孩子已经找到了,他就一点儿也不心慌了,至于什么时候抓到那四个契丹女人,早早晚晚的事情而已。
就算现在让她们趁着夜色逃脱了,明天天一亮,她们也会无处躲藏。
杨怀仁命天霸弟弟和徐泾带人继续抓捕四个契丹女人,他和鬼姐带着大羊打算先回江阴城休息一下。
毕竟孩子被人掳走将近一天一夜的工夫了,孩子这么长时间吃喝如何也不清楚,还要请个郎中来给孩子瞧一瞧的。
就在他们准备离去的时候,鬼姐忽然觉得哪里很奇怪,对杨怀仁道,“官人,大羊这是怎么了,平时我抱着他的时候,他很快就能安静下来。
但这会儿他在我怀里躺了好久了,怎么还是在哭闹不停呢?”
杨怀仁一开始没有太在意,说道,“大概是今天这件事闹的,大羊受了点惊吓,所以哭闹不停吧。
相信等他感觉到现在他已经安全了,待会儿大概就能安静下来了。”
鬼姐半信半疑,大羊毕竟才两个多月大,能不能明白发生了什么还是未知,但他哭闹的声音,确实和往常不太一样。
鬼姐停下脚步,让杨怀仁帮忙拖着襁褓,她打开襁褓开始检查孩子的身体,就在她轻轻抚摸过孩子的后背时,忽然大叫一声,“坏了!”
杨怀仁也被她忽然这么一声大叫吓得不轻,担心是儿子哪里受了伤,忙问道,“怎么了?”
鬼姐吩咐几个亲兵打着灯笼聚集过来,把光着屁股的大羊整个反过来,让后背朝上。
借着灯笼的光线,杨怀仁也看见了小儿子背上多出了一个鲜红的硬疙瘩。
杨怀仁也不知道孩子为什么会长这种像是疖子一样的红疙瘩,但是总算知道孩子为什么总是哭闹了。
那么一个大红疙瘩在背后不断的和襁褓摩擦,孩子自然觉得很疼,理所当然的就大哭不止了。
鬼姐仔细看了看,脸色有点难看,杨怀仁问道,“究竟怎么了?这个疙瘩有什么奇怪之处吗?”
鬼姐忽然哭了起来,这让杨怀仁更担心了,倒是一个亲兵,他最初是来自通远军的,看着大羊背后的那个红疙瘩疑惑道,“难道是狼毒?”
杨怀仁听见狼毒二字,整个人都呆住了。
狼毒,不仅仅是一种毒物的名称,其实还是一种草原上分部比较普及的草的名称。
狼毒草名字虽然难听,但其实非常美丽,开花的时候几十上百个小的红色或粉色的花朵簇拥成一个球型,非常惹人喜爱。
狼毒草也并不是都有毒,大部分普通的狼毒草,被当做一种草药来使用,有治疗咳嗽气喘、水肿腹胀、心腹疼痛和慢性气管炎的作用。
但草原上的狼毒草也有很多不同的种类,也有很多种狼毒草便是具有剧毒的。
牧民们放牧的时候,发现牛群羊群会躲着一种特殊的狼毒草不食用,也由此知道了这种狼毒草是有毒的。
草原上部落之间争斗不断,有些有心的部落便收集这种有剧毒的狼毒草,炼制成一种剧毒无比的汁液,然后抹在箭头上,用来给敌人造成更大的伤害。
要让一个人中狼毒很简单,像前边所说的把狼毒抹在箭头或者其他兵器上,只要兵器刺破了敌人的皮肤,狼毒就会进入敌人的体内。
中了狼毒的人,起初并不会感到什么特别的不适,可能只是伤口腐烂或者生出一些疖子之类的东西来。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中毒的人的伤口会慢慢腐烂,无法愈合,短则几天,长则数月,吃尽苦头而死。
草原上生活的牧民都知道,要想解狼毒,只有搞清楚毒素是那一种狼毒草的毒素,然后在这种狼毒草生活区域的附近,寻找相应的解药就可以了。
而战场上中了抹了狼毒的毒箭的人,是无法得知自己中了那种狼毒的,就算郎中多么高明,如果没有针对性的解药,狼毒根本无法彻底清除,只能通过其他解毒药物延长一些寿命而已。
所以在北方边地,可以说是谈狼毒色变,中了狼毒的人,除非找到针对性的解药,否则结果只能是等死。
这也就不难理解鬼姐为什么判断孩子背后那个红疖子是有人故意用抹了狼毒的针扎在孩子神身上之后,忽然大声哭泣了。
杨怀仁心中对那四个契丹女人恨得牙痒痒,恨不得现在就生吞活剥了她们,但也想明白一件事。
人家为什么忽然间把孩子留给了他们自己逃走了?就是因为他们事先给孩子下了毒,就算她们被抓住,杨怀仁也不会冒然杀了她们。
至于要跟她们讨要狼毒的解药,她们也有足够的谈判资本了。
甚至杨怀仁还想到更狠毒的一点,这些契丹女人带了狼毒过来,就是为了危急时刻破釜沉舟的。
她们给大羊下了毒,可她们手里都不一定有解药,解药只能是在耶律跋窝台手里,这就是逼着杨怀仁不得不把孩子交给她们,让她们带回辽国去给孩子解毒。
第1708章:慢性的狼毒(上)
鬼姐望着怀中哭闹的大羊,心中浮现出万分愧疚之情,她噙着泪咬着牙道,“我自觉对她们不薄,没想到她们竟然用狼毒对付我的孩儿如此狠毒。”
杨怀仁一想到大羊这么点大就要遭受这样的罪,和鬼姐一样的心如刀绞,他问道,“那眼下可能看出来孩子中的是那一种狼毒?我们可否能帮他解毒?”
鬼姐摇头道,“狼毒有很多种,不同的狼毒,必须用相对应的解药来解毒,一般的解毒药物,是无法从根本上完全解除狼毒的。
而且她们走到下毒这一步,这是断定了我们根本无法知晓孩子中的毒是哪一种。”
一向镇定的杨怀仁听到这种话也不淡定了,“这该如何是好?”
天霸弟弟知晓孩子中了狼毒,心中气愤难平,破口大骂道,“这几个杀千刀的契丹恶妇,竟然用狼毒这种恶毒手段用在一个襁褓中的婴孩身上,不怕天打雷劈吗?”
众亲兵也是义愤填膺,杨怀仁冷静下来想一想,觉得现在最终要的还是抓住那四个逃走的契丹女人,希望她们身上有解药。
于是吩咐道,“众将听令,一定要尽快把逃走的四个契丹女人给我抓回来,记住,要活的,务必从她们口中问出来大羊中的是那一种狼毒,她们身上是否携带着解药!”
众将士听令,重新组织人手,对江边的芦苇荡进行更细致和全面的搜捕。
杨怀仁和鬼姐也走不了了,只能原地等待,期待将士们能尽快传回来好消息。
功夫不负有心人,杨怀仁焦急等待了半个时辰之后,前方传来消息,四个契丹女人已经被抓住了!
杨怀仁大喜,命人抓紧时间把她们四个人带过来审讯。
一个契丹老妈子,两个年轻些的契丹女使和一个奶妈,四个女人被带了过来。
从她们的表情看,那个奶妈眼神东瞅瞅西瞅瞅的,似乎慌张的要命,而两个年轻的契丹女使知道自己下场可能不会很好,也一副霜打了的茄子的样子。
唯独那个契丹老妈子表情轻松,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好似根本就不担心杨怀仁会把她怎么样。
鬼姐开口怒斥道,“你们四个好生歹毒,竟然给我的孩儿下狼毒!?”
奶妈颤抖着下意识道,“狼毒?什么狼毒?”
两个契丹女使不约而同的望了一眼身旁的那个老妈子,眼神里似乎有种说不出来的惊愕,不过接着还是低下了头去。
还是那个契丹老妈子,咬紧了牙关硬撑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从她们四人的反应里,杨怀仁便读出了些什么,那个奶妈似乎毫不知情,她下意识的反应说明她是不知道大羊已经中毒了的。
而两位契丹女使的第一反应是望向了老妈子,说明她们知道一些内情,但对于孩子真的中了狼毒的事情,还是有些惊讶。
这就说明给大羊下毒的,只有那个契丹老妈子了。
或许狼毒的事情,本来就只有所有契丹女使中的几个头面人物知道,而且她们本来也没真的打算用这么恶毒的手段去达到目的。
听鬼姐说出孩子已经中毒的事情,两个女使自然是惊讶错愕,而老妈子是心知肚明的,所以她最是镇定。
鬼姐也察觉到了这些,撇开奶妈和女使不理,直接对契丹老妈子质问道,“老妈妈,我自问我对你不薄,甚至咱们相处了这一年多的时间,我已经把你当做一个非常亲近的人看待。
如果说你要掳走我的孩儿回辽国交给我父皇,是出于他对你们的威胁,你也是身不由己,不得已而为之。
这些我都可以不怪你,毕竟你可能也有你的苦衷,但你为何如此歹毒,给一个这么点大的孩子下狼毒呢?”
契丹老妈子也不是石头一块,见鬼姐说的如此动情,她也有些愧疚之意,“公主殿下,您能理解我掳走孩子的事情,我谢谢您。
至于给您的孩子下毒的事情,我原本也不想的,只是你们逼的我们太急,我出于无奈,只能出此下策。
如果你们不是把我们逼迫到如此地步,让我们平平安安回到辽国,孩子是绝对不会有任何差错的。”
杨怀仁怒斥,“你这是什么歪理?孩子是我的,为什么让你带到辽国去?”
契丹老妈子嗤鼻一笑,“杨怀仁,你还真不懂规矩,你虽然贵为驸马,可说白了你不过是我们契丹皇家的上门女婿罢了。
让公主殿下跟着你来宋朝,已经是我们圣皇帝陛下开了天大的恩德了,孩子生下来,自然是属于我们辽国皇族的!”
杨怀仁怒极,“放你码的狗屁!”
契丹老妈子依旧一脸鄙夷,“你生气也白搭,我们辽国的规矩就是如此。所以陛下想要孩子,让我们把孩子带回辽国去,也是理所应当的。”
接着她转向了鬼姐,“公主殿下,给孩子下了狼毒,也是您把我们逼的实在无路可走了,老身只能这么做。
不过您放心,孩子中的狼毒,是一种慢性的狼毒,一百天之内,孩子绝不会有生命之忧,不过一百日之后嘛,那可就说不好了。”
鬼姐道,“少跟我嗦些没用的,我劝你赶紧把解药交出来,也少受些皮肉之苦。”
契丹老妈子笑道,“公主殿下,您一向是聪明绝顶的,怎么今天就这么糊涂了呢?
我们这些妈子女使的如何被派到宋朝来伺候公主殿下,公主应该也了解一些内情。
当初皇帝陛下继位,我们的家人都是罪臣,陛下没有立即处置我们的家人,而是给了我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目的就是等您把孩子生下来,然后我们把孩子带回辽国去,交给皇帝陛下抚养成人。
至于皇帝陛下为什么要抚养您到孩子,这其中缘由不用我们说,您心里应该比我们还清楚。
为了我们的父母、丈夫和孩子,我们根本就别无选择,只能这么做,否则他们会落得一个什么下场,您也比我清楚。
所以说到这里您也应该明白了,皇帝陛下把狼毒交给我,就是为了防止最艰难的情况的,而您觉得,皇帝陛下会把解药也交给我吗?”
第1709章:慢性的狼毒(下)
知道大羊所中的狼毒是慢性的,离发作还有一百天的时间,鬼姐心中稍稍心安。
比起急性的狼毒来,她起码还有一百天的时间来想方设法寻找解药。
可在杨怀仁心里,这就跟他想到的最坏的情况不谋而合了。
耶律跋窝台要的是孩子,他好用孩子这个象征意义上的继承人,来巩固他的统治地位。
所以除非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也是不愿意伤害到他的外孙的,但真遇到了不得已的情况,他也只能出此下策。
用了慢性狼毒这么阴狠的手段,就是逼着杨怀仁和鬼姐在为了孩子能活下去的心态之下,不得不把孩子送到辽国去,让有可能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有解药的人,也就是耶律跋窝台给孩子解毒。
虽然这样的手段太狠毒了点,也会伤害到他和女儿之间的父女感情,但为了他的权力,他也只能出此下策。
杨怀仁不得不佩服他这个老丈人,真的是精于算计,从他密谋从耶律洪基手中篡夺契丹皇位开始,就说明他是一个极其阴险狡诈之人。
现在为了巩固他手上的权力不惜做出来伤害他唯一的外孙之事,也就不足为奇了。
而摆在杨怀仁面前的选择也不多,只有两条,一是不用搭理耶律跋窝台,利用自己的能力千方百计寻找解药,给孩子解毒。
但从狼毒的特性来说,虽然说不是一点可能都没有,但要给孩子完全解毒似乎非常非常难。
而第二条路就简单多了,被逼无奈之下,主动派人把孩子给耶律跋窝台送到辽国皇宫里去,让他来抚养孩子长大,成为他的继承人。
对于一个父亲来说,不论选择哪一条路,都是对他内心极大的折磨。
选第一条,万一一百天之后没有找到解药,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幼子被毒素残害致死?
而选第二条路,相当于把自己的亲生儿子完全送出去给别人了,这又怎么能行?
杨怀仁看了一眼鬼姐,发现她那双天蓝色的双眸中已经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空洞的好似失去了生命力一般。
对一个母亲来说,孩子的重要性更是无法言喻的,对她来说,不管她内心里是多么委屈和怨恨,她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孩子就这么死去。
所以在她的内心里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把孩子送到父亲那里,让父亲给孩子解毒,至于以后的事情,也只能从长计议了。
契丹老妈子似乎知道她已经在心理上占了上风,竟开口道,“公主殿下,您其实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把孩子送回辽国,送到皇帝陛下那里,是您唯一的选择。”
鬼姐眼神里快要冒出火来,“你就不怕我现在就把你碎尸万段吗?”
契丹老妈子丝毫米有畏惧之意,“我怕,可是我早就想到了我没有好下场,也就不那么怕了。
不管用什么方式,只要您的孩子能回到辽国,到了皇帝陛下手中,我们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而皇帝陛下也一定回遵守我们之前的约定,饶恕并善待我们的家人以及家族。
只要我们的父母丈夫和孩子能安然无恙,我们自己的性命,又算什么呢?公主殿下,您若是想取走,您随便来取便是了。
我们这辈子命不好,投错了胎,只盼望下辈子能投胎到一个好人家,不用经历这么多苦难!”
契丹老妈子一副滚刀肉任君砍剁的无赖样子,鬼姐还真是有点无计可施。
就算真的把她碎尸万段,又有什么用呢?大羊已经中毒了,杀了她也不能帮孩子解毒。
杨怀仁害怕鬼姐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事情来,忙命人把四个契丹女人绑起来押走找个合适的地方严格看管起来。
接着安慰鬼姐道,“你不用太担心,我就不信这世上只有一种解药能解除狼毒,咱们有这么丰富的资源,一定能找到解药来给大羊解毒的!”
鬼姐看看怀里的孩子,再抬头看看目光坚定的杨怀仁,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可她内心里知道,杨怀仁所说的,也是在安慰她罢了,要是这天下真的有人在不知道狼毒是那一种狼毒草的毒素的情况下还能配置出解药的话,战场上就不会有那么多中了狼毒的士兵无药可医惨死了。
她心中已经渐渐有了一个想法,只是现在不能说出来让杨怀仁知道罢了。
……
封锁港口的事情,也是起了一些流言,不过锅已经扣在了倭国人头上,搞得民间不少人都在大骂倭国人,至于杨怀仁,倒没有多少闲言碎语。
在这次追捕契丹女使的过程中有功的人,杨怀仁也绝不会忘记,升官发财自是不在话下。
比如市舶司衙门里的富押司,忽然间得到了岑孝年的赏识,破格从一个小吏升成了衙门里缉私队的都头。
虽然只是八品的小武职,但也算是编制内有品秩有官凭的武官了,普通人见了他,也要改口叫做富大人了。
这些事都是杨怀仁一句话的事情,不用他亲自去操心。
带着大羊回家之后,杨母和其他几位女眷也都非常欢喜,庆幸孩子无恙。
只是得知大羊被歹毒之人下了慢性的狼毒之后,又感叹这孩子命运多舛,同时也开始四处聘请名医和药师,试图找出解毒的药物来。
杨怀仁的其他几个孩子也是非常懂事,他们那么大点的孩子或许还不懂中毒是怎么回事,只以为弟弟是得了病了,但他们担心的样子和对弟弟的关心还是让杨怀仁非常欣慰。
作为长子的大官甚至对父亲说,希望他能替弟弟生这一场病,因为弟弟还小,身子骨还不强壮,而他身体好,生一场病也不算什么。
大人们听了大官的话,自然非常感动,孩子的心灵都是最质朴最纯真的。
只是半个月过去了,江南的名医和出名的药师都被请来给大羊诊断过,却没有任何人能配置出能完全解除狼毒的解药来。
他们能做的,也只是各自开一些解毒的药方,能给孩子暂时止痛或者延缓狼毒发作的时间罢了,可终究不能完全帮大羊解毒。
而鬼姐的心情,也一天比一天差……
第1710章:鬼姐出走
日子一天天过去,因为大羊中毒的事情,杨怀仁夜不能寐,就更不用说孩子的亲生母亲鬼姐了。
杨母作为祖母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只能天天求神拜佛,希望神仙佛祖的保佑有效的孙儿能活下去,挺过这一场本不应该发生在他身上的劫难。
其他女眷也在各自想办法找路子,不论是找了地方上或是江湖上的各路名医,基本得到的结果都是相似的。
郎中大夫们一听是狼毒,便知道没有针对性的解药,是任谁都没法彻底帮孩子解毒的,也只能说尽力帮孩子找到解药。
可话虽好说,要真找到却实在太难,一般的解毒灵药,也只能起到延缓毒素发作的作用罢了,并不能解毒。
整个杨家都笼罩在一团乌云之中,连杨怀仁的孩子们也感受到了大人们的伤心和忧虑,似乎也快乐不起来了。
杨怀仁虽然不断的安慰鬼姐,可从鬼姐最近几天的表现来看,他似乎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但有些话,不好说,也不能说。
直到离大羊中了慢性狼毒满一个月的这一天,杨怀仁一大早再次来到鬼姐的院子,发现她和大羊都已经不见了。
杨怀仁望着空空的房间,心中说不出来的难过。
作为一个男人,他不能守护自己的妻子和儿子,这让他深受折磨,但同时他也能理解鬼姐的做法,作为孩子的母亲,她更是饱受煎熬。
桌上整整齐齐摆着一封信,是鬼姐留下来的,杨怀仁打开阅读,不觉间潸然泪下。
鬼姐虽然也算熟悉汉字,可书写出来却也不算通顺,但了了十数句话,却句句触动了杨怀仁的心弦。
鬼姐留书表达的大概意思,是请杨怀仁原谅她的不辞而别,因为她害怕离别,所以只能在夜里偷偷的走。
她不想走,可是为了拯救自己的孩子,她又不能留,只能选择亲自带孩子回辽国,向她的父亲,也就是辽国皇帝讨要解除狼毒的解药。
细数认识杨怀仁的日子,每一天都让她觉得是人生中最值得记忆和回味的日子。
这些日子里,她远离了那个权力争斗的世界,投入一个真心爱惜关心她的男子的怀抱,第一次感到生命是如此轻松惬意,她感受到了这世上最难得的幸福。
特别是怀胎十月里,一个新生命在他体内孕育成长,她体会到了初为人母的幸福滋味。
她感谢杨家上下没有把她当外人,婆母把她当亲生女儿一般爱护,几个姐姐也像是对待亲生妹妹一样疼爱着她,更不用说官人将他捧为掌中至宝。
她希望杨怀仁能转告她们,她的离开并不是她故意要伤害大家,只是因为为了让孩子能活下去,她只能走出这一步。
也希望杨怀仁不要派人追赶和阻拦,她已经心意已决,绝没有回头的可能,如果大羊死,她也没了活下去的希望。
而且既然孩子是要被当做辽国权力核心的继承者的,那么她也愿意在杨怀仁的梦想里成为那个重要的一份子。
杨怀仁读完,自然理解鬼姐最后说的是什么意思,他双眼泪水弥漫,却不知为何强颜基础意思笑容来道,“这丫头,那么多错别字,还真难读。”
杨怀仁不敢隐瞒,带着信告知母亲。同样作为一个母亲,她自然明白一个当母亲的为了自己的孩子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只是出于和儿子杨怀仁的角度不同,她说的话是,“让她们母子受委屈了。”
其他女眷也都是当了娘的人了,自然也理解鬼姐的心情,设身处地的去想,若是换了事情发生在她们身上,恐怕她们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只有小一辈的孩子们还不太懂,只是知道最小的姨娘和最小的弟弟离开他们了,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孩子们不舍得,自然受了很大的委屈似的哭闹,他们的母亲也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他们,只能说小姨娘只是带小弟弟去很远的地方治病了,等病好了,就会回来的。
家人的理解,给了杨怀仁很大的安慰,兄弟们得知这件事之后,在理解鬼姐的同时,也感到心中不忿。
杨怀仁还要去安慰兄弟们,同时也命天霸弟弟去把关起来的那四个契丹女人放了,并且安排船送他们回辽国。
天霸弟弟不懂杨怀仁为何有如此的安排,怨怒道,“哥哥,我不明白,那四个女人那么对五嫂嫂还有小侄儿,杀了她们,甚至把她们碎尸万段都不过分!
你怎么在这种时候不但不处决了她们,还要放了她们呢?”
杨怀仁拍了拍天霸的肩膀道,“相信我,放了她们,对鬼姐只能有利而不会有坏处。
她们名为妈子女使,但现在咱们也搞清楚了,当初耶律洪基过世,耶律跋窝台登基,这些契丹女人的家人,就是那些站错了队的官员或者士兵。
她们这次来大宋是什么态度,大家也见识过了,经历过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们就是死士。
不能说是耶律跋窝台一个人的死士,而是为了她们的家人或者家族的存亡而变成的死士。
鬼姐这次带着大羊回辽国,的确是无奈之下的唯一选择,我相信凭她的聪明才智,绝不会因为之前的事情迁怒这些契丹女人和她们身后的家人。
反之,鬼姐会宽宏大度的原谅她们,甚至重用她们以及她们背后的家人和家族,让这些人成为她的助力。
鬼姐这次回去,耶律跋窝台对待她的态度可能和之前还有不同,虽然鬼姐之前在辽国也有自己的势力,但一年多时间过去了,这股势力削弱了多少,还剩下多少,我也说不好。
但为了她自身和孩子着想,她一定会重新逐渐建立属于她自己,也只忠于她和孩子的一股势力。
一是为了她和孩子自身的安危,二是为了将来,我说这些,你能懂吗?”
天霸弟弟虽然似懂非懂,不过最核心的意思,他已经明白了,他惊得长大了嘴巴望着杨怀仁,不知该说什么好。
杨怀仁对兄弟们道,“这件事,本是鬼姐一句戏言,不料阴差阳错,竟只能的朝这个方向发展了,这都是命啊……”
第1711章:数年以后(上)
时光流转,寒暑交替,转眼来到了元符二年。
杨怀仁也从一个偏偏少年成长成一个年近三十的胡子大叔。
当然这么说有点夸张,二十大几,后世自然还是年轻人,可古代男子流行蓄须,杨怀仁也只好入乡随俗。
而有了胡子的杨怀仁,虽然依旧清秀俊逸,却也是凭空多添了几分老成持重的意思。
二丫头已经嫁入羊家,还为羊乐天诞下一个女儿。身在京中,二丫头无法经常回家看望母亲和哥哥,自然多了一些书信来往。
不过她也是个有心人,京中有什么动静,她都会记录下来告诉哥哥知道。
其实杨怀仁远离朝廷身在江南,同样对朝堂上的事情了如指掌,而且消息也更全面更细致,根本不用二丫头多此一举。
只不过这是妹妹的一片心意,杨怀仁自然是心中感激。
其实这五六年来,朝堂上的变化可以说大,也可以说不大。
说大呢,是因为朝堂上的权力格局似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生一些变故,会有老人下去,也会有新人上来。
对于一些事情的讨论,也有一些变化,不过党争的局面斗来斗去,也不离利益和权力争夺的根本,所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杨怀仁方面,虽然也有人时不时提起他位高权重只身在外又手握兵权之事,但赵煦一直以来都给压了下去。
从这一点来说,赵煦的性情虽然有变化,但对杨怀仁的信任,还是没有变的。
说道赵煦的性情,可真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开始重掌皇权大肆鼓动党争,扶植拥护自己的权臣上位,打压元老臣。
到后来新臣占据朝堂大半壁江山,可新臣之间同样有权力和利益的争夺,章这棵大树一直挺拔,倒是干倒了刑恕等一干对他权威形成威胁的人。
变法依然在进行,只是从一开始专心变法,到后来心灰意冷,赵煦也变得不再那么关心了。
和年轻人忘记最初的梦想有些不同的是,作为一个皇帝,处在不同的时期,自然会有不同的想法。
当初高太后垂帘听政,他被压抑的久了,自然心怀励精图治之志。
等后来变法初见成效,大宋在杨怀仁等人的努力下开疆拓土之时,赵煦又觉得他已经是千古明君了,对于变法后来的阻碍和迟滞,便也不那么在意了。
加上新党内的几大集团为了讨好皇帝,不断往宫中进献美女从而稳固自身势力,便让赵煦开始有些耽于政务,沉迷酒色。
这样的过程在历史上发生了很多次,似乎每一个皇帝登基掌权之时,都是有一颗当千古名君的大志向的,可惜后来真正坚持下来的,好像寥寥无几。
权力的斗争让人身心疲惫,优越的生活环境和后宫佳丽三千,对皇帝来说都是千年不变的蚀骨蛆毒。
在杨怀仁看来,皇帝的事情,还有朝堂上的那些争斗,他不想掺和,也掺和不进去,或者说掺和进去也是自寻烦恼,所以他自知改变不了,也就不去虚耗自身实力。
变法虽然没有成功,但也不是一点儿效果没有,加上杨怀仁以及他背后的能量做出的努力,起码在军事上和经济上,对国家的稳定还是有很大的贡献的。
经济上就不用多说了,杨怀仁知道他赚的钱太多了,一个天文数字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不如还利于百姓。
比如新式的蔬菜如今已经是寻常老百姓家中饭桌上稀松平常的蔬菜,价格已经与传统的蔬菜并无不同。
即便如此,种菜卖菜仍旧是赚钱的,只不过从重利变成了薄利多销而已。
其他如餐饮方面的各种生意,杨怀仁都尽量降低利润,把实惠留给广大百姓。
有趣的是,杨怀仁的生意搞薄利,逼的其他和做同行生意的人也不得不跟着搞薄利,整个市场逐渐趋于稳定,倒是变相平衡了商业的过度发展。
军事上,大宋虽然依旧不能说战马充足,可比起十年前,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论从西域、吐蕃或者走海路从大食等地引进的马匹,每年数量都以万计,加上本土繁育的,大宋军队虽然依旧无法和辽国相比,但也可以说不再缺少战马了。
军人的素质,也有了一些提升,不过仍旧是良莠不齐,像武德军这样的军队,大宋还很找不出第二支。
倒是有几支地方军队素质有了明显改观,不论是杨世虎所带的无为军,还是从武德军中走出去的将领或者皇族子弟,到了其他地方军队,也让那些破败不堪的地方厢军发生了好的变化。
杨怀仁和他的兄弟们自然获得很滋润,不过这可不是懈怠,武德军的练兵可从来都是严苛的。
很多初进了武德军的人都觉得受不了严苛的训练和令行禁止的作风,但呆的时间长了再让他离开,却谁也不愿意走了。
集体意识和对一支军队的情感方面,武德军是大宋独一无二的,当然还有饮食,这一点是已经是天下共知之事。
杨家的孩子们个个茁壮成长,长子大官已经从一个晃晃悠悠走路的胖娃娃成长成一个近九岁的大孩子。
他跟着老和尚从三岁开始习武,如今已经是一般的成年江湖高手都惹不起的存在了。
不过孩子很懂事,从来也不曾在外惹事。大官最怕他娘,韵儿一直觉得能武不能文,也算不得是好汉,所以时常逼着大官读书习字。
大官倒也不是不爱读书,只是被母亲逼的太紧,总是有些逆反情绪的,可身为长子,他又懂得要给弟弟妹妹做个榜样的道理,也只能乖乖听话。
杨怀仁知道韵儿这么做是对的,只不过有时候给大官的压力太大,虽然他是家中长子,可毕竟他还不到九岁,正是贪玩的年纪。
光硬逼着他练武学文,恐怕孩子失去了很多本应该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童年快乐。
所以杨怀仁这个当爹的就只能瞒着他娘偷偷带着孩子出去玩了,虽然也惹了韵儿不少埋怨,但杨怀仁可以卖个萌耍个小无赖的,倒也能哄得了老婆混过去。
第1712章:数年以后(中)
当然,杨怀仁也不敢总是和老婆唱对台戏,教育孩子嘛,现代人和古人的思维模式和方式上肯定是有所不同的。
古人讲究勤能补拙、天道酬勤、勤学好问或者业精于勤,终究离不了一个勤字。
这种想法本来从古至今也都没有错,错也是错在执行者的适度上。
本来孩子的天赋很好,平时也很勤劳刻苦了,这种情况下按照合适的进度学习知识和武艺,甚至已经超出了正常的进度了,你再给他更多的压力,反倒显得有点矫枉过正了。
所以杨怀仁适度的用玩耍来给孩子减压,也是从另一个角度来帮助孩子的进步和成长,伟人不是也说过劳逸结合才能更加进步嘛。
韵儿之所以很在意大官的个人能力的培养,也有因为她是家中主妇,大官又是家里长子长孙的缘故。
说白了,这个家、包括杨怀仁的爵位将来都要交给大官的,如果大官培养不好,将来培养成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外人不会笑话孩子,而是笑话孩子的父母。
韵儿自身内心里憋着压力,很自然就顺便发泄在了孩子身上,这么做虽然说不通,但也是可以理解一个当娘的心情的。
其实这样的压力,也不是仅仅韵儿自己才有,杨怀仁的其他几位老婆,身在如此富贵豪门之中,自然也都有一些。
就说玉儿,她可是要教好两个儿子的,肩头上的担子似乎也比旁人多了一倍。
不过好在大壮本身还是很爱学习的,大牛就差一些,也可能是孩子还小,注意力不集中也是正常现象。
大壮一点儿也不像他的乳名一样那么强壮,似乎吃什么都不长肉似的,人倒是水灵的像个大姑娘。
大牛虽然比大壮好小了三个月,可在七岁这个年纪上,已经高出了哥哥半头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对外头说他们俩是双胞兄弟,可自家人还是知道他们俩其实是没有一点儿血缘关系的。
这就要说基因了,杨怀仁原本的身子也不算多么强壮,现在的身子骨也是后来一点点依靠廉先生教授的气功心法一点点练出来的。
不过像大官和大牛这两个亲生儿子,也许是他们的母亲都是练武出身,身子骨硬实,所以从现在的长势来看,将来这俩孩子都是健壮的大个头,起码要比杨怀仁要高不少。
但大壮的基因是来自赵氏皇族的,加上生下来受了些苦,导致现在不论吃什么补品,都是瘦乎乎的。
瘦也不是不好,孩子生的白净斯文,也不算是缺陷,只是孩子自己有时候总是很郁闷,为什么弟弟都比他长得高。
杨母和玉儿她们早就想好了一套说辞,说你们两兄弟在娘胎里的时候,你这个当哥哥的就是歉让弟弟,把有营养的东西都让给弟弟吃了,所以弟弟现在长得比你高一点。
这是一件值得称赞的事情,说明你从小就知道谦让和疼爱弟弟,杨怀仁也因此是不是称赞大壮,这才让大壮开心了起来。
其实家里的几个孩子,杨怀仁是从来不会厚此薄彼的,不论嫡子庶子,儿子还是女儿,杨怀仁在言行上都做到了基本的公平对待。
不仅他自己这么做,也让家中的母亲和几个老婆也这么做,杨家一直以来这么和谐,也是因为家风这件事上做得好。
家中主人都如此,下边的仆子丫鬟自然也不敢慢待任何一房的孩子,孩子们之间,也从来没有产生所谓嫡庶有别的概念。
母亲时常念叨家和万事兴,也在身体力行,家中自然很少出现摩擦和不快,几个老婆对所有的孩子,也都是非常的疼爱。
穷养儿子富养千金,这话在杨家执行的就很彻底。
杨母虽然也不是那么在意女人无才便是的德的话,但也不太要求几个孙女要能文善武。
教育男孩子和教育女孩子,也绝不是一回事。
教育家中的男孩子嘛,自然要让他们起码有一样安身立命的本事,长子大官最有能耐,可以说是能文善武。
而且这孩子从小就仗义,从外边得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玩意,都会想着家中的长辈和兄弟妹子。
正因为他这种大气,几个弟弟妹妹对这个大哥也是十分尊敬,在杨怀仁看来,大官将来继承家业,他也能安心。
不得不说,这一点大官是随她娘的,当年何之韵还是飞燕子的时候,凭自己的本事如何在江湖上吃不开?
但她还是不愿舍弃山寨里的老弱病残,这就是善良和仗义的本性了。
这么好的优点在大官这里得到了良好的传承,杨怀仁自然非常欣慰。
大壮虽然身子稍弱了点,但他读书不错,也许是因为家里是做生意的,七岁已经会看账本了,将来帮助他二娘王夏莲管理家中生意,一定是一把好手。
大牛虽然不爱读书,但在学武方面有很高的天赋,七岁已经会好几样兵器了,有时候杨怀仁看着三儿子耍枪弄棒竟如此有模有样,都佩服自己基因太好。
如果大牛愿意,将来他长大成人进入军中,为国建功立业,也是能传承杨家将门的家声。
三个儿子都很刻苦,也很懂事,身上是一点儿没有纨绔子弟的做派,这一点杨怀仁自知并不是他教的好,而是多亏他几个媳妇这几年来呕心沥血。
至于教育女儿,那就不同了,杨怀仁一直以来觉得他的女儿,那都是天底下最金贵的,十指不沾阳春水,那是必须的。
不过女孩子的母亲们可是有意见的,虽然女孩子要富养,但也不能太娇生惯养。
杨母自知她自己出身农家,对于礼仪上的事情有很多欠缺,所以从杭州城里请了几个曾经在宫里做过事的嬷嬷回来教育几个女孩子。
什么熏香煮茶,女工刺绣,这些东西杨怀仁都没弄明白呢,六七岁的女儿不仅明白,而且技艺精湛。
女儿们学了这些本事回来自然找他这个当爹的来试验,本意是想让父亲考究一下,其实倒是让杨怀仁享了清福。
杨怀仁嗅着熏香,喝着香茶,自言自语着,“女儿是爹爹的小棉袄,此话诚不欺人!”
第1713章:数年以后(下)
看着这么惹人怜爱和乖巧的女儿,杨怀仁就更操心她们将来的亲事,即便现在考虑这些还太早。
小七哥哥已经仨女儿了,对于小七嫂子没给他生儿子这件事,小七哥哥倒也看的挺开,自嘲说生儿子和他长一个样,还不如不生。
不过小七哥哥三个女儿也都不错,现在来看,起码身高上都很正常,而且样貌上也继承了他们夫妇二人娃娃脸的那种可爱样子,这倒是让小七哥哥心中安慰。
小七哥哥的大女儿小名珠珠,和杨怀仁的儿子大官一般大,从孩子出生小七哥哥就念叨着将来要和杨怀仁结亲家。
杨怀仁没反对,但也没应承下来,在他心里,儿女将来的亲事,他这个当爹的也只能做个监督,绝不会给孩子们做主,干涉他们的婚恋自由。
小七哥哥是理解的,不过慑于小七嫂子狮吼功的压力,小七哥哥仍旧想方设法的把珠珠往家里送,珠珠几乎跟养在杨家一个样。
珠珠这孩子其实挺不错的,继承了小七哥哥的缜密,也有小七嫂子的童颜美貌,和大官在一起,两个孩子相处的也不错。
如果照这么下去,两个孩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将来若是能成为一对神仙美眷,杨怀仁也绝不会干涉什么。
当然,毕竟现在两个孩子都还小,对于男女感情的事情懂不懂,或者说有什么样的理解也可能有所不同,所以这种事还要让时间来慢慢验证。
兄弟们都有了孩子,也都慢慢长大,那么多孩子在一起玩耍着长大,感情自然不必说。
杨母请了教书先生在家里开私塾也好,老和尚教授武艺也好,都是让所有的孩子都过来的一同学习的。
虽然孩子们各自有各自的爱好和天赋所属,不过在教育上,是不会厚此薄彼的,等这些孩子们渐渐长大,自然会找到他们喜欢的发展方向。
唯独让杨怀仁挂念着的,只有鬼姐和他们的幼子大羊了。
他们当年回到辽国之后,耶律跋窝台自然喜出望外,赶紧拿出解药给大羊解了狼毒,也不忘安慰女儿鬼节。
鬼姐自然不会像以前一样看待他的父亲了,只不过她有她的想法,也便装作顺从了父亲的意思,把大羊留在了辽国。
鬼姐的能力也真的让杨怀仁吃惊,短短几年工夫,已经在辽国打造了一支和风神卫类似的组织,叫做雨神卫。
单是听这个名字,就让杨怀仁有点哭笑不得。
不过话说回来,草原上的百姓,对于雨神的敬重,那可是不能小视的,牧民放牧是逐水而居,没有水,哪里来的茁壮的草?没有雨,哪里来的水和广袤的草场呢?
在组织结构上,雨神卫和风神卫还有很大的不同。风神卫就是纯粹的情报组织,而鬼姐打造的雨神卫,却已经渗透到了辽国贵族、朝堂和军中的每一个角落。
杨怀仁很佩服鬼姐的能力和魄力,也自知他们俩之间身份不同,要做同样的事情,也有不同的情况和环境。
鬼姐作为辽国皇帝唯一的女儿,自然有天然的号召力,加上她过人一等的聪明才智,打造如此强大的一支雨神卫,也就顺理成章了。
有一点很特殊的,雨神卫建立之初,就在内部消除了民族和门户之见。
其中鬼姐以前的蓝衫军中的精英,本就是不分民族的,里边有契丹人,也有汉人,还有奚人等其他民族的人。
他们混合在一起,自然而然就没了民族区别,后来在成长过程中杨怀仁又派了一部分风神卫加入帮助鬼姐,导致雨神卫根本没有国家和民族的倾向,只忠于他们的主人。
鬼姐通过雨神卫和风神卫和杨怀仁保持联络,他们俩之间也时常交通两边的情况和变化。
鬼姐贵为公主,大羊如今已经在辽国被封渤海王,如此尊贵地位,生活上自然不用杨怀仁去担心。
杨怀仁担心的是大羊的成长,在辽国那样的环境中,他深怕他受到耶律跋窝台的不断影响,从而变成了另外一个杨怀仁不愿意见到的人。
但鬼姐的消息里说,大羊还是那个大羊,他最敬重的依然是他的父亲,那个梦想天下一统的男人。
杨怀仁自然知道这都是鬼姐的功劳,只是想到他们母女身在远方,他就很难受。
当时事情发生之后,赵煦和朝中大佬们很快就知道了,杨怀仁也没打算隐瞒什么。
奇怪的是,这种事发生后,那些没事编排杨怀仁的人倒是少了,反而觉得可怜杨怀仁的人多了不少。
个中原因,杨怀仁也不是没想过,可越想越糊涂,他还是无法理解那些文官们的逻辑是怎么回事,脑子又是如何长的。
最简单的解释,大概是觉得这件事上杨怀仁吃了辽国的大亏,杨怀仁也杀了不少契丹人,显得他和契丹人有了不共戴天之仇吧。
其实别人怎么想,怎么编排他,他也不会很在意,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也管不了人家。
只是现在结果是好的,倒是省了他不少力气,这几年他活得轻松愉快,也算是知足了。
原来的大食黑人奴隶哈默德,如今已经是杨家船队的队长,吉婆族长黑山不知如何和这帮黑人相处的很融洽,也派了不少族人加入到船队中来。
大概是大家皮肤都比较黑,相似的外貌决定了内心的亲近吧,两伙人把船队打理的不错,蔗糖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基本已经控制了辽国九成的糖霜市场。
而辽国从五六年前极低的糖霜消费量,在短短五年时间里翻了近百倍,搞得辽国上下视吃甜为美,竟形成了一种流行风气。
鬼姐自然在这件事上出了不少力气,契丹人的体型变化,或许他们自己没有察觉到,但有一次哈默德路过江南来杭州汇报的时候,倒是说了真实的例证。
在他的叙述里,契丹人本来也不是以瘦为美,结果吃甜流行后,体型肥硕象征着尊贵和富裕的风气也渐渐流行起来。
就说那些辽国的契丹人分销商,从五年前的体型到现在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杨怀仁心中欣慰,看来他的计划,从某种程度上了来说,是成功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