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6:淑君从未放弃过
相较于半个月之前,小姑娘身上出现一些细微的变化。比如,她眸中的紫色越来越盛了,就连她的头发,也变成一副黑中带紫的模样。
但她的皮肤反而更加白皙了,近乎病态的苍白,可她小巧饱满的唇瓣又红的像是涂了鲜血一样。
她更美了,美的妖邪罪恶,并且还透着几分异域的风情,甚至就连她的个子都长高了几分。
若说以前的她看起来像个才十一二岁的小姑娘,那么现在则像是十二三岁了。
嗯,若是以一个成年人的角度来看,她依然是娇小的,可她的神情气韵却和从前相比,大相径庭。
等数落完大白之后,董惠莹将小花收回瓶子了。
她猛的一扭身,便和沈秋阳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她心里是相当尴尬的,因为她已经猜到了,肯定是大白和小花“游戏”时,不小心殃及池鱼,所以才害得沈秋阳中了小花的毒。
“咳,你身体好些了么?”
沈秋阳怔怔,她想起昏迷前一只蝴蝶忽然落在自己手背上,她见小花长得漂亮便新生喜爱,本是想摸摸小花的翅膀,但小花忽然盯了她一下。
这只蝴蝶的口中竟藏着毒针,它竟长了蜜蜂般尖利的口器。而当她察觉不妙时,已为时太晚。
但现在看来,是这个小姑娘救了她?
她又救了她一次!
沈秋阳起身向董惠莹行了一个礼,“多谢姑娘出手相救。”
“不敢当、不敢当,”董惠莹连连摆手,心道祸是大白和小花闯出来的,她这个主人养了一白一花,责任很大,因此一白一花闯祸之后,于情于理,她都无法置之不理,只好认命的收拾这个烂摊子。
董惠莹有她自己的想法,但沈秋阳却感念于俩人之间缘分太深,这兜兜转转的,接连两次,自己被她所救,而娘亲在世时曾谆谆善诱,教导她滴水之恩必须涌泉相报。
她想,这份恩情,怕是穷极一生也报答不完吧?
两日之后。沈秋阳拎着一袋子肉干,还有一些瓶瓶罐罐来到董惠莹这里。
她之前便已发现,小姑娘这里缺吃少穿,有限的银两全都买成了草药。她不知小姑娘是何身份,也不知她为何一个人领着一头老虎生活在青峰山上,甚至于,就连董惠莹的名字,她都没有问。
她只知道这小姑娘似乎是精通炼蛊之术,身边跟着一头名叫大白的老虎,还饲养了一只叫做小花的毒蝴蝶。
“哎呀,你怎么拿来这么多东西?”
董惠莹听见沈秋阳的脚步声,从山东中走出,就看见沈秋阳的手里正拎着一个大袋子。
沈秋阳微笑,“我看你这里锅碗瓢盆之类的实在太少,就送了些过来。对了,虽然天气已经暖和了,但你这里连条被子褥子都没有,这可不行,我那里倒是有不少,只可惜一趟拿不过来。你要是不嫌弃,不若一会儿和我一起回去一趟?”
董惠莹羞赧的垂下了小脸,“你真是太客气了,我上回不是说了么?你昏迷在花丛中,是因为我没管教好大白和小花,这事是我的责任。”
347:他不想碰别的女人
沈秋阳但笑不语。
她心道,你怕是不知,我当初之所以会出现在那片花海,便是因为我在寻你踪影。
是的,当初沈秋阳遇见崔婆子等人,若不是阴差阳错被董惠莹和大白救了,没准她早就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她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熏陶告诉她,对待敌人,要像严冬般残忍,而对待朋友,则要像春风般柔和。否则若是柔懦寡断,心存妇人之仁,又如何能掌领沈家这偌大的百年基业?
她可以狠,但也分人分事分对待,不同的情况便有不同的态度。
董惠莹不知沈秋阳心中是何种想法,但她心里想的却是,这姑娘真不错!
她实际年龄要比沈秋阳大一些,因此即便顶着一副柔弱幼齿的外表,却拿一个大人的心态看待沈秋阳。
她心道第一次阴差阳错的救了沈秋阳,是因为大白贪吃,单是那一次主要功臣并不是自己,而是大白。
至于第二次,她只是在收拾大白和小花制造的烂摊子而已,但沈秋阳却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可见她心性不错,人也可交。
董惠莹开心了,虽然这些日子有大白陪她做伴儿,但大白虽通晓人性,有时候甚至让人不禁怀疑它是不是成精了?但说到底大白只是一只老虎而已,虽可以陪她解闷儿,她也常常揪着大白的耳朵自说自话,念念叨叨,但大白这只蠢虎太傲娇了。
有时被她念叨的烦了,便将虎脸埋在爪子里,理都不理她,再不然就是翻个白眼,仿佛在表示——愚蠢的人类!
时不时地便被大老虎蔑视,董惠莹也是有些无奈。
但沈秋阳是大活人,她们可以彼此交流,因此怕寂寞的她,对自己这个新朋友很是欢迎。
晚些时候,董惠莹和沈秋阳一起去了一趟山上的小木屋,当看见堆在木屋外面的打铁工具时,她微微惊讶了一下,“你是铁匠?”
她眼神亮亮的。
真的很没看出来,以大元的审美,像沈秋阳这样的女子,可谓是文弱的。
至于打铁?
这算是一种粗活,对臂力也有很高要求,可看似文弱的沈秋阳,居然是一个铁匠?
沈秋阳微微一笑,“家学而已。”
董惠莹感慨过后,便没再多问。
这就像是心照不宣,沈秋阳从不过问董惠莹的身份名字,董惠莹也从未问过崔婆子等人是死是活,两人都算是那种很有分寸的人,彼此默契十足,却也从未想过窥探对方的秘密,这样一来,想起起来反而更加的容易。
沈秋阳从小木屋中翻出一套被褥,期间忽然瞥见一个小铁箱,她思索了一番,之后将箱子打开:“这本书是我当年意外所得,不过并不完整,似乎只是一篇残卷。”
她将破旧的线装书递给董惠莹。
董惠莹接过之后,忽然惊喜道:“蛊经!?”
她抱着书本笑得见眉不见眼。
“谢了,这可真是瞌睡了就来枕头。我会小心的,等看完之后再还给你,保准你借给我时是什么样,回头给你还回来时就还是什么样!”
348:万一黑猫知道了
沈秋阳失笑:“你若喜欢,便送给你了,反正我又不懂这个,留着也没什么用。”
“真的?你太好了!”
董惠莹难得这么开心,但她这阶段炼蛊就像是瞎子点灯,只有一个大致的方向,全是摸索着前行,说实话真的走了不少的弯路。
而这本《蛊经》就像是一场及时雨,她有预感,如果能吃透这本《蛊经》上面的知识,自己肯定能大有收获。
欢天喜地的回去之后,董惠莹便点灯夜战,她记忆力不错,书本翻了一遍,记住大致内容,翻第二遍,便又是品味一番,等翻上三四五遍时,她已经可以倒背如流了。
第二天,当沈秋阳来董惠莹这里时,就看见小山洞内,小姑娘顶着两颗熬夜熬出来的黑眼圈儿,她正蹲在一些瓶瓶罐罐前,抓出几只虫子,研磨草药,配置成一种毒药,喂给虫子吃了。之后在炼蛊的过程中,她发现自己的成功率果真提高了不少,当下更是孜孜不倦地苦心钻研了起来。
沈秋阳来了很久,但小姑娘太专注了,竟始终未注意到沈秋阳的存在。直至后来,沈秋阳抬头看向山洞外,只见艳阳高照,竟已经是晌午时分了。
“你这样不行,不管再忙也得按时吃饭,不然于身体有碍。”
“啊,你来了?啥时候来的?”
沈秋阳:“……”我来大半天了,只是你忙着炼蛊没有看见我。
之后她又复述了一遍,希望小姑娘能暂时放下手中那些瓶瓶罐罐,但小姑娘哼哈答应着,一扭头就又重新埋首于炼蛊大业之中。
沈秋阳无语,她轻叹口气,末了,轻车熟路地拎出锅碗瓢盆,在山洞外面煲了一锅汤。
等做好午饭之后,她又回到山洞揪出眼神发亮,但貌似是从昨天晚上一直饿到现在,滴水未进,也未睡觉的小姑娘。这时小姑娘披头散发,像个疯婆子似的,但唯有一双大眼睛,叽里咕噜的像是会说话一样。
“你再等等我,小花马上就能进化了!这次如果不出意外,她会从花蝴蝶变成黑蝴蝶?”
沈秋阳弯起唇角,她耐着性子,用极其温柔的声音说:“你信不信,你要是不吃饭,继续饿着,我回头就弄一锅蝴蝶汤出来,我这辈子还从没吃过蝴蝶呢,你猜,蝴蝶好吃么?”
董惠莹:“……”
忽然怂怂的,咋办?
最后,在沈秋阳软硬兼施下,她飞快的灌了两碗汤,就又重新钻回山洞中。
沈秋阳也再次认识到,这人的注意力极为专注,当她很认真的在做某件事情时,就算自己磨破了嘴皮子也没用。
天黑之后,沈秋阳叹息一声,便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小木屋。
接下来,连着一个多月,一直是这般情况。
每一日,沈秋阳就像是一个老妈子似的,来到董惠莹的山洞,给小姑娘做饭吃。
一开始她是打断小姑娘的炼蛊大业,但后来小姑娘似乎已走火入魔了,自己刚要开口,她就像是驱赶烦人的苍蝇似的挥挥小手。
349:难道在地上打滚很好玩
渐渐地,沈秋阳也学聪明了,饭菜做好之后,便拿着勺子筷子,捧着饭碗,一勺子、一筷子,喂小姑娘吃饭。
这一日,天快黑了。
沈秋阳见小姑娘正蹲在犄角旮旯研究着炼蛊之术,她这一个多月甚至没洗澡,身上都臭了,但她自己却浑然不觉,而且白天的时候有自己盯着还好,可是晚上?
她一饿便是一整夜,就算给她准备了饭菜,她自己也不记得吃,更甚者她休息的时间很少很少,眼底的黑眼圈日益加深,本就娇小的身子最近更是瘦了一大圈。
这样不行!
沈秋阳忽然开口道:“跟我一起走吧。”
“啊?”她傻乎乎的,小手里正捏着一只肥胖胖的白虫子。
沈秋阳淡淡道:“再这么下去,你身子迟早得垮。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我不放心,跟我走,去我那里住,晚上我会监督你睡觉。”
“这……”她咧着嘴,小腿蹬蹬蹬的往后退。“这就不用了吧?我有大白呢,有大白陪我,没事的!”
但大白却“吼”的一声,恶狠狠地瞪了董惠莹一眼,之后甩着大尾巴,慢条斯理地走向沈秋阳。
沈秋阳摸摸大白的虎头,“你瞧,大白是站在我这边的。”
大白吼了沈秋阳一嗓子,之后狠狠地甩了甩虎头,似乎是不满沈秋阳居然敢在自己的虎头上毛手毛脚?
沈秋阳地底一笑,“白喂你吃那么多的肉干了,你这阵子可比当初肥了不少。”
大白的爪子摸摸自己肉呼呼的肚皮,小模样居然还透露着几分心虚?
董惠莹不愿离开自己这个窝,但奈何拗不过沈秋阳,最后,她为自己争取了最后一晚的时间:“你瞧,我这里零落八碎的破烂这么多,就算真要搬去你那也得好好收拾一下,要不然就这样吧,今晚我先在这收拾,明天再和你一起回去?”
沈秋阳嗤笑,“别以为我看不穿你那点小心思,不过,算了,既然你想多留一晚,那我就等明日再过来接你吧。”
她准是要趁着自己不在熬夜炼蛊,这人的心事实在太好懂了。
之后,董惠莹抓紧时间,埋头炼蛊,而沈秋阳则是施施然地朝自己的小木屋行去。
木屋外,两道黑衣影子正屹立在一棵老槐树下。
这二人一身血煞,但脸上却蒙着黑布三角巾,只露出额头和眼睛来。
其中一人,身形高大,他似乎受了伤,沉默不语,背靠着树干闭目养神。
而另外一人,身材要显得清瘦许多,这人伤的更重,正撸起袖子往自己的伤口上涂药。
“黑鹰,你这药膏真是神奇,到底是从哪来的?要不是有这些伤药,没准咱们这回得凶多吉少。”
这开口之人代号黑狗,当初他在黑市打擂,惨败在一个怪模怪样的小姑娘手下。之后他得知了黑三长老的阴谋,便奋发图强,直至前不久总算通过了黑二娘的考验,搭档黑鹰,一起来青峰郡执行任务,但期间却是发生了不少事。
危机重重,险死还生,要不是黑鹰随身携带的伤药效果奇特,堪称神药,俩人这回得把命搭上。
350:梦境之中
黑鹰,老四,梁浩铭。
他虽蒙着脸,若不看他眼睛,单是这一身血煞的气势,恐会被人认为他定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物,可此刻,他幽幽的眸子里,满是空洞。
当黑狗提起伤药时,他徐徐垂下眸子,长睫轻轻的颤动着,而在蒙面布巾之下,他削薄的嘴唇也早已抿成一条冷厉的直线。
一看见他这副模样,黑狗便已知晓,他肯定是想起‘那个人’了。
大概是两个多月前,黑鹰忽然找上黑二娘,他开始接任务,且皆是极为凶险的任务。
他赚了不少赏金,一副要钱不要命的架势,可这些辛辛苦苦赚来的血汗钱,全部被他拿来作为发布任务的悬赏。
他在找一个人,在找当初那个曾在黑市击败黑狗的小丫头,——黑猫。
赏金越来越高,甚至惊动了黑市的高层,但黑猫却始终不见踪影。
黑狗沉默了一下,之后拍拍黑鹰的肩膀:“放心吧,你想想,黑猫她那么厉害,纵观整个黑市,就连黑三长老都不是她的对手,我相信她肯定吉人自有天相!”
黑鹰沉默了一瞬,之后幽幽的,轻轻的,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她以前……说过,要教我打拳。”
但是,她却走了。
一晃,据她离家之日竟已过了三个月。
真的要一年么?
一年,十二个月份。
这般难忍的煎熬,竟还要再持续九个月么?
只要一想到那人,他心里就一揪一揪的。
当初那人离家出走,三哥最擅长追踪,但后来三哥被董猎户背了回来。
这董猎户是妻主的亲娘。
三哥的身体非常虚弱,单看气色,甚至比起常年卧病的二哥还要孱弱上几分。但是三哥醒来后,也不知为何,忽然不再去山里找寻妻主了,而是回到天青楼,重操旧业,在楼子里唱戏。可唱的曲儿,全是凄凄哀哀的调子,直令人闻之心酸落泪。
或许真便如兄长们所说,自己个性简单,他不是很懂三哥的意图,内心里也曾很是困惑。
难道三哥是自暴自弃了,不然为何不再去找妻主,反而还回了天青楼?
但有一天晚上,二哥在河边的林子里抚琴,得知自己的疑窦,却神色古怪地说了句:“放弃?你也未免太小瞧了他,淑君他可从未放弃过。”
黑鹰眼睛红了红,他想如果妻主还在就好了,如果妻主没有走,或许他们这个家,也不至于散成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吧?
他想妻主烧的饭菜,想她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凝睇自己,想她摸他头的时候,也想她的温言笑语。
但所有一切,却变得像是一场梦一样,再也触不及。
人世茫茫,大海捞针,她到底在哪里?
小六伤了她的心,可他和三哥又做错过什么?
她竟连他和三哥都不要了!
难道,在她心目中,就算他和三哥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小六的一星半点么?
这时黑狗忽然道:“黑鹰,快看,那匠人回来了!”
离老远,沈秋阳就看见自己那小木屋外的老槐树下,屹立着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
351:清醒时远去,疯魔时归来
她狐疑问:“不知阁下二位是?”
黑狗立即上前,他取出令牌,之后道:“这位匠人,我二人来自黑市,您一年前曾接过黑市的单子,您可还记得?”
沈秋阳想了想,这才了悟道:“原来是黑市的人。”
她当年摔下悬崖命大没死,被恩公救了。
之后她便开始盘算着,想要设法揪出指使崔婆子的幕后黑手,但以前她在沈家时,虽人脉很广,但那些人她信不过,既信不过便不能用。
就在这个时候她遇见黑二娘,接了黑二娘下的单子,也因此赚了一笔钱,雇佣了一些人手暗中帮自己做事。
黑狗道出来意,原来一年前,黑市的面具和令牌换新,令牌是黑鹰雕刻的,黑鹰也是因此得知黑市的存在。而这面具,则是出自沈秋阳之手。
黑狗和黑鹰之前戴着的面具,已在执行任务时毁了,于是便来这里拜访沈秋阳,想让沈秋阳按照原先的样式,帮两人锻造两张面具出来。
沈秋阳道,“随我来吧。”
她推开木门之后,黑狗傻了吧唧的跟了进去,但一回头,却发现黑鹰像根木头似的杵在老槐树下一动不动。
“黑鹰?”
黑狗朝黑鹰使了个眼色,意思是黑鹰干嘛呢,咋还不过来?
黑鹰木着一张脸,“我是有家的人!”
黑狗只觉得一口老血哽在了心头,他真是啼笑皆非的。
有家的人?
感情这木头是粗中有细,怕他像自己这样大大咧咧进入陌生女子的屋子,担心他家妻主知道后会不开心?
黑狗无奈,“你是有家的人,我还是未出嫁的清白儿郎呢!动作快点,别磨磨唧唧啰啰嗦嗦慢慢吞吞的!”
但是,任黑狗磨破了嘴皮子,黑鹰非但没听劝,反而还一副敬谢不敏的样子。他蹭地一下挪了一步,之后人躲到老槐树后面。
黑狗这个气啊!
他娘和他说,有本事的人,多多少少都有几分自己的脾气,就好比这个黑鹰,人是木了点,也冷漠了点,似是不苟言笑,但也真是一个有本事的。
当初黑二娘见小姑娘黑猫身手不错,便兴起惜才之心,想将黑猫收入麾下,但这事儿被黑鹰搅黄了。
黑鹰深知黑市只能算作冰山一角,真正恐怖的则是黑市背后的刺盟。
他信得过妻主的本事,知晓小妻主力气很大,身手又好,寻常人等绝不是她对手。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小妻主当真被黑二娘忽悠进刺盟呢?
不提她医术超绝,能治好二哥的病,单是她这个人,万一她磕着碰着了……总之,黑鹰把这事搅黄了,作为代价,他自己则代替妻主投入刺盟的黑二娘旗下。
这些日子他身上威势日益渐重,一身血腥气概,与三个月前相比较,已是有了天壤之别。
但这人的沉闷早已融入骨子里,就算而今在刺盟内部已初具威名,但某些时候单纯的可以。
并且,他似乎总是在一些奇奇怪怪的方面感到很在意。
比如他接的任务,目标全是男的,没有女的,按他心中的想法,他已是有家室的人了,他得洁身自好,他……他连他家妻主都还没咋碰过呢。
352:神力造墓,白骨一副
就算他是去杀人的,可搏斗时万一产生什么肢体接触呢?
下意识的,黑鹰直皱眉头,对此也是相当反感的,因此他非常避嫌,即便是在会见黑二娘时,也必须有第三人在场,必须保持安全的距离才行。
沈秋阳诧异地瞄了黑鹰一眼,心道这人还真是奇怪,不过,像黑市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像这人这般坚贞,且有着自己底线的,却是少有的。
“罢了,他不愿便别再勉强,左右也不过是重新锻造两张面具而已,你们对这面具可有什么要求?”
黑狗飞快道:“我之前戴的那张面具有点大,我脸小,戴着不太合适。”他又看向黑鹰。
黑鹰从老槐树后探出了脑袋,他闷声道:“一模一样。”
之后,他又重新缩回了树后。
黑狗被他气了个倒仰,这黑鹰也忒奇葩了,人家又不是蛇狼虎豹,还能吃了你不成?
你瞧你自己这是什么态度,竟避人家避之唯恐不及,活像个受气的小可怜似的,生怕被人拽出来揍上一通?
亲哥啊,以您这几个月磨练出来的身手,莫说外面这些普通人,就算是在黑市,在刺盟,您这身手也是排得上号的!
沈秋阳疑惑地看向黑狗,“一模一样?”
那高高大大的男人,他太惜字如金,她表示自己有点听不懂。
这‘一模一样’,究竟是表示,和黑狗的要求一模一样,把面具改小一点呢,还是重新锻造一个和之前一模一样的面具呢?
黑狗有点无语,“咳,您稍等一下!”
之后,黑狗冲向老槐树,拽出猫在树后的黑鹰。
“咱能不能好好说话?”真的,多说几个字,就几个字而已,真的死不了人!
黑鹰阴郁地瞄他一眼,之后别扭的甩开了他。“动手动脚!”
嗯,看来是生气了,不喜欢黑狗随随便便拉扯自己。
黑狗:“……”
押着黑鹰走向沈秋阳,他气的有点儿肝疼。
“这面具锻造之后可是戴在你脸上的,只要它没坏,往后就一直戴着,因此,黑鹰兄,求您了,麻溜的,利索点儿,别再扮演哑巴了,行不?”
黑鹰古怪的瞄了他一眼,似乎在问,他不哑,他也没装哑巴,他刚才不是有说话么?
可当看向沈秋阳时,他又有些恍惚了。
之前距离远,也就没太过注意。但眼下被黑狗押着来到沈秋阳面前,他却闻见一股淡淡的草药香。
他不懂医,不知这是什么草药,但青涩中夹杂着几分苦涩的气息,却令他想起曾经那些个日日夜夜,有一个小女人曾温言软语,在家中的院子里,整理着簸箕中晾晒的草药……
他忽而眼眶一红,之后狼狈地垂下了脑袋。
“随便,都行!”
抛下这四字,他一把推开了黑狗,之后踉踉跄跄的冲向了远方,似是被勾到了心痛之处。
黑狗愣愣的,心道这人是怎么了?
他必须表示,像黑鹰这种性格,真的很不好懂。
喜怒哀乐全靠猜,他太能遮掩了,太能藏匿心事了,而这并不是因为他城府深沉,只因他木楞的性格本就是种绝佳的保护色。
353:人引
黑狗有点担心黑鹰,他觉得这黑鹰白长了那么高的大个子,妥妥的傻大个儿一个。于是让沈秋阳拿着一把尺子,量了量自己脸上的尺寸,之后又凭着记忆,复述一遍黑鹰之前戴过的那张面具的尺寸,便急匆匆的告辞去找黑鹰了。
黑狗是在河边发现黑鹰的,这人正一拳一拳捶打树干,手都伤了,血流不止。
他压抑,他隐忍,但其实若非性格如此,若非性格沉闷,兴许他早已吼啸出声了。
他心里很憋屈,平白被连累。
即便家中六人兄弟手足同气连枝,可是,到底是不同的!
他想法简单,他不知大哥二哥小六待妻主心态如何,他只知晓,自她离开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心便空了一大角。
“黑鹰!”
黑狗冲过来,拦住像不要命似的,一拳一拳砸着树干,却害得他自己手指关节破裂,伤口鲜血淋漓的黑鹰。
“你这是干什么?”他匆匆掏出一张帕子帮黑鹰包住拳头,之后似是不忍,又似是叹息,“黑鹰,我知道你和黑猫是一对儿,我也知道,她失踪了,你担心,可是你想想啊?你这样子,万一被黑猫知道了,她得多心疼啊?”
黑鹰幽幽地瞥他一眼,之后又锤了一下树。
他闷闷地吐气道:“她根本不在乎。”
是,她不在乎,她要是在乎,她怎能走的这般干脆?
三哥以前说对了一件事,她心里只有小六。
她当初离开时,曾留下一封信。
她在信上洋洋洒洒,她写小六最多,其次是三哥,而当提及自己时,她只是简单的一句,愿他日后,心事莫再深藏。
甚至于就连她离开之前特意准备的那些伤药,也并不是给他一个人的,而是嘱咐他和老五一起平分,因为那时他在黑市打擂容易受伤,而老五则是常常进山狩猎。
可是,
他在她心里,到底算什么,到底算什么?
是因为自己不擅长表达,所以她看不出来,所以她不懂?
若她喜爱像小六那般温驯,那般柔和的,他虽不会,但他可以努力学。
只是,她就这样一走了之了,信上曾言明要离开一年,这却只是为了二哥的病而已。
若不是二哥尚未被治好,她是不是也真要像三哥说的那样,这一走,就再也不回来了?
黑鹰眼眶红彤彤的,他背转过身用力揉了下眼角。他努力整理自己的心情,忽然身后传来黑狗的示警声:“黑鹰,小心!”
黑狗风驰电掣,闪电般的冲过来扑倒黑鹰。
“吼——!”
月夜下,一头威风凛凛的大老虎,皮毛白的发亮,像白雪一样。它刨着爪子敲了敲地面,之后像鄙夷似的,很不屑地瞥眼鹰狗二人。
这两个人类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咋傻了吧唧的,
难道在地上打滚很好玩?
大白又“吼”了一声,之后学着鹰狗二人的模样,放低四肢,柔软的白肚子压在地面上,欢脱地打了一个滚。
咦?不好玩,啧!
大白郁卒地爬起来,它冲着鹰狗二人,居然很人性化地“呸”了一口,然后扭着大尾巴慢悠悠地往河边去。
嗯,它是出来洗澡哒,一天不洗浑身痒痒,它是一只爱干净的虎!
啧,就好像刚才犯蠢在地上打滚的虎不是它一样。
354:丰神俊朗
大白走后,黑狗惊魂甫定。他正要松上一口气,忽然黑鹰冷着脸推开赖在自己身上不起来的黑狗。
黑狗:“……”
他这是被嫌弃了?
黑鹰沉闷转身,“走吧。”
之后,他笔直地向山下而去。
黑狗凝睇夜色中他冷沉的背影,只见幽暗的月光洒在他身上,拖出一条斜斜长长的影子。
这人的背脊依然是挺直的,可这一刻,黑狗却仿佛看见,这人心里,怕是早已千疮百孔了罢!
“哎——!”
黑狗叹息一声,之后举步追了上去。
***
第二天,沈秋阳早早便来到董惠莹这里,却看见小姑娘正蜷着身子睡得正熟。
睡梦中,她‘看见’,农家小院,一名身材娇娇小小,顶着一张黑乎乎麻子脸的少女,拎着烧火棍,一棍又一棍的往一个男人身上砸。
男人很笨,挨了不少揍,却不知躲,愣是笔直的站着,硬生生的受着……
“老四……”
“梁浩铭……”
她梦呓着,很想吼上一通。他怎么这么傻?被揍的时候难道不知道躲么?若是老三,他肯定很机灵,若是老五,也绝不可能忍气吞声傻站着挨打,而若是老六,老大,老二,想必也有各自的化解方式。
可唯有他,竟像个木头似的,分明已疼的受不了,却还是咬牙忍着,一声不吭。
他怎就这般刚性!?
梦境中,那个满脸麻子的少女越打越是生气,她口不择言道:“好啊,好啊!一个,两个,皆是如此!我看你们梁家压根就没把我放在眼里!那个老三整天在外面浪着,也不知勾搭了多少女人,可这倒也罢了,好歹他有一张好看的脸。可你呢?长得这么丑,丑人多作怪,一走便是十天半个月,常常不回家!就连像你这样的,也敢给我戴绿帽子?我今儿要是不让你长长记性,我就不姓董!!”
少女极其凶,她抡起了棒子往梁浩铭的身上揍,直至咣的一声,当最后一棒子落在梁浩铭的后背上,这沉闷寡言的木讷男人,终是撑不住了,他摔趴在地上,昏迷了过去。
少女微微怔愣了一下,之后,也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情,她眼眶渐红。
“贱种!我看你还敢不敢再乱跑!你要是还学不乖,大不了我就让你变成第二个梁老六,打断你的腿,看你还怎么出去跑!”
话落,她甩手走人,笔直地冲出村子,却在踏出村子的那一刻,泪如雨下。
她看向这山间水色,心中却满是茫然凄苦。
“为何要逼我,难道就不能任我自生自灭?那老尼姑不过是一神棍罢了,一个江湖骗子说的话,又怎能轻信?”她捂住脸,无声痛哭了半晌。
之后,她上了山,沿途找到几个标记,最后从一棵梨花树下,扒拉出一个上锈的铁盒子。
画面一转,依然是那个凶暴的小家伙,她走进灶房,看见正在生火煮饭的梁逸宣。
“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开饭,你是想把我饿死么!?”她恶声恶气的呵斥着,之后一脚踹向逸宣,“滚出去,渴死我了,给我倒杯水来!”
355:谈不上喜欢
逸宣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他乖巧地应了一声,之后一瘸一拐地向外走。
等逸宣离开灶房后,少女飞快地掀起锅盖,将一瓶粉末撒入进去,又搅拌了一圈儿。
当逸宣捧着水杯回来时,就看见少女正攥着一个木勺子,在尝锅中米汤的味道。
啪嗒一声,她扔下了勺子,“我要吃肉!这一天天的,粗茶淡饭,你们梁家是在虐待我啊!连个油水都没有,猪食一样的东西又怎能入口?一窝子没用的废物!”
之后,她狠狠撞开逸宣的肩膀,大摇大摆地出门了。
但其实她并没有走远,而是偷偷摸摸跑回来,藏躲在暗处盯着梁逸宣,看见逸宣将米汤盛入一只缺口的粗陶碗中,之后又将陶碗端进兄弟们居住的小屋。
她踩着无声的步伐,没人发现她鬼鬼祟祟。她偷偷趴在窗户外面往里看,只见梁浩铭的气色很不好,正躺在炕上一副痛苦的模样,像是正在忍受着伤痛。
“四哥,吃点东西吧。”
逸宣将汤碗递给梁浩铭,梁浩铭木木的点了一下头,之后无声地接过了汤碗。
看见梁浩铭喝下碗中的米汤,少女似是安心了,也似是松了口气,但她眸中却满是深深的哀戚。
又是一幕画面。
秋日,少女冲着躺在草垛上的梁越宁一通谩骂,之后放火点燃了草垛。
村民惊慌叫嚷,她看向浓烟火光,微微迟疑了一下,之后跳上一棵大树,躲在树上紧密关注着火势。
从她身体紧绷的状态能够看出,她已随时准备出手救人。
但梁浩铭却抢先一步,他冲进火海,救出了梁越宁。
当大火被人扑灭后,她看见二人身上被大火烧的血肉模糊,心里狠狠揪痛了一下。可在面对梁家众人时,她又摆出一副丑恶的嘴脸,似乎是在幸灾乐祸。
严冬,她扛着老二进山,将梁淑玉扔进一个猎人挖出来的雪坑中。
之后,她找了一个隐秘的地方,躲在那里,远远的瞧着。
她一直等啊等啊,直至梁淑玉被冻的瑟瑟发抖,直至看见他俊秀的容颜逐渐泛起了青色。直至后来,他昏迷了,她赶紧冲过来,探了探梁淑玉的鼻息,又脱下自己的棉衣将人裹住。
就这样吧,她又等了许久,在听见梁家兄弟的脚步声时,她从淑玉身上剥下自己的棉衣,往淑玉身上扫了一些雪,又掩埋了自己来过的痕迹,这才哆哆嗦嗦地爬出雪坑。
她看见淑玉被梁家兄弟救走,而她自己也因之前将御寒的棉衣给了淑玉,在雪地中冻了太久,苍白着脸抱住肩膀直哆嗦,甚至就连皮肤都已被冻的发紫了。
但当回到梁家后,面对梁越宁火冒三丈的质问,她却掀起嘴皮讽刺道:“对,我就是嫌他晦气!一个病秧子,整日咳咳嗽嗽,像个病痨鬼似的,我也不过是好心送他一程罢了,也省的他活着浪费粮食!”
梁越宁冲过来想揍她一顿,她一副极欠揍的模样,黑乎乎的麻子脸上张狂极了,但没等梁越宁动手,大哥梁智宸挺身而出。他先是制止了梁越宁,之后又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像是想要记住这个狠心女人的模样。
356:人间山水有相逢
那之后,梁淑玉本就身体不好,为此更是大病了一场,本就不太客观的病情,也因此而变得更加岌岌可危了起来。
梁智宸决定带着梁淑玉外出,打算去寻访名医。
在梁智宸和淑玉离家的那一日,少女也悄悄的跟了上去。她掏出自己身上全部的铜板,雇了一个人。之后便见这人走进茶肆,自来熟似的和一个陌生人攀谈。
“哎呀,这不是刘大姐吗?我告诉你,我遇见个神医,这一身的病啊,全都好利索了!你也知道,我当初病的可重了,家里都给我准备好棺材了,可这神医一出手啊,一下子就把我治好啦!”
“啊,你说啥?你不认识我,不是刘大姐?不可能吧,难道我认错人了?哎哟,这一身的病虽是好了,但年纪大了,却有些记不住事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事后,这人从茶肆里出来,梁智宸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追上这人,一番打听。这人按照少女的交代,神神秘秘地说道:“我所说的这位神医啊,那可是极有名的。”
“她出身于药王谷,是药王的传人。不过这人脾性古怪,常常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只闻其名,而不曾见过其人。”
“还有啊,我告诉你啊,这神医可有很多讲究,首先药王谷离咱平昌郡甚远,离了平昌郡,顺着青峰郡往南边走,来回恐怕得两个月左右。而这神医是个极爱花草之人,这件事我也是有缘之下方才无意中得知,你去药王谷拜见神医时,需得戴上一把紫茴草,这紫茴草也是有讲究的,数量不能多了,也不能少的,共需七棵。只要是见到这紫茴草,就算你那兄弟已经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这神医也能把他救回来!”
之后,梁智宸带着梁淑玉前往药王谷,少女则像是放下心头的重担,但她脸上神色,似哭,似笑,似悲哀,又似是怅然,却从未悔过。
正如当初以身试蛊,救下那个与她情同姐妹的女人,她不曾悔过。
只是,她心中清楚,她到底是对不住梁家的。
山坡上,少女咬破指尖,在粗布条上写下一封血书,她似是在交代自己的后事。
“见信如见人,那紫茴草是你我之间的信物,若你见到紫茴草,定会来此地寻我。可到了那时,我应该已经不在了。
噬魂蛊,当年那大金蛊女为此蛊取名为噬神,便是因为此蛊能乱人心性,噬人记忆,导致人心性大变。而近日来,我发作的次数越来越多,恐已时日无多。
两年前,我离了那处,心中有一执念未了,想着在临死之前,再见我那生身父母一面,却没料到,终是被这执念拖累了。
家母被一尼姑诓骗,认定我与那梁家六人是天之北斗,家父也对此事深信不疑,便趁我毒蛊发作昏迷时,用我的手,在那喜聘婚书上按下了手印。
父心母心,皆是情深义重,我不得不从,遂违背本心,暂居梁姓六人家中。”
357:几分真心
“聪慧如你,许是猜到了,那六人皆是我夫,但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已被逼签下婚书,可是我与那六人之间,并非明媒正娶,甚至在官府名司监也尚未备案,便算不得是真正的妻夫。
在我暂居梁家期间,因深恐家母将那婚书送交官府名司监,怕坐实了这桩姻缘,遂做出诸多十恶不赦之事,伤的那一家六人体无完肤。
我知你医术甚好,曾在军中,于公,你为我麾下忠良,于私,你亦是我少数挚友,而若是这封血书落入你手,你自是知晓我心之所向,意欲为何。
此外,这兄弟六人有一母,此人相当怪异,据传当年在官媒操持下,被迫娶十名大元官奴及罪臣之后为夫。而在我搬进梁家之后,一日深夜,那人离奇失踪。
此人精通琴棋书画等技艺,不似寻常人出身,另外这兄弟六人的体格,不似我大元之人,反而更似旁国子嗣,且六兄弟一身本事,也尽是得自那人的教导,但我大元女子崇文少,尚武多,这人需得紧密注意。
最后,在我死后,请代我向家母讨要婚书,将其毁去。这婚书尚未在官府和名司监备案,便代表梁家六人皆是未嫁之身,请帮我医治这六人之病疾,再另寻一柔善温婉之女,与这六人结发为婚……”
少女写完血书,像是完善了一桩心事,她将血书藏进山上那个埋在土中的铁盒子里面。
这一日,少女漫不经心的坐在赌坊中,忽然一个胖女人凑近了她,一脸淫邪之相地向她打听逸宣的事情。
她忽而一笑,之后故意摆出一副惹人嫌恶的嘴脸说:“朱大姐,这可咋办啊?我欠洪坊主二两银子,这一日日的还不上,穷的兜里比脸还干净,我可真是犯愁啊。”
事隔不久,她再次去了趟赌坊,在这里见到朱杏芳。她挤眉弄眼道:“朱大姐,我看你的样子,莫不是对那梁六儿有意思?你看这样可好?只要你能帮我凑足二两银子,我就将梁六儿借你玩一宿?”
“此话当真?”
她露出个略带深意的笑容,“自然,”是假的。
她只盼着借由这事刺激大柳村那边,能让她娘董飞雁明白,与其让她和梁家兄弟过这种日子,还不如散伙,也省的她折腾人家。
当晚,她回到村子,恰好赶上蛊毒发作,凶性大发。
老三梁淑君从镇上回来,她发疯之下,将梁淑君抽的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事后,梁淑君一步一个血脚印地离开了梁家。而她,在蛊毒发作之后,头痛欲裂,身体也很不舒服,暗地里,背着人的时候,更是连连呕血,竟似是一副衰败腐朽的濒死之相。
她挂念着梁淑君的伤,不敢耽搁,便谎称没钱买酒,没钱吃肉,要回娘家打秋风。但其实她并没有去大柳村的董家,这些借口也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她顺着山路往上走,想要取出那个铁盒子,盒子里的药粉还剩下不少,她担心梁淑君,想给梁淑君送点伤药过去,可是在上山途中,竟是出事了。
358:我不入地狱
或许是天意吧。
轰隆巨响,碎石滚落,山体滑坡。她整个人被掩埋在泥石流下面,头部也遭受了重创,偏巧大概是颅内积血,寄宿于头部的毒蛊竟被淤血限制住活动的范围。原本常年折磨她的凶残暴虐,竟被压制了许多,甚至于,只要她的意志稍微坚定些,便能够忍住那种想要杀人见血的欲念。
只可惜,为时已晚。
人说世事无常,而她又怎能料到,她最后竟并非死于蛊毒的折磨之下,竟是死在这天灾地害之中?
可惜了,那封血书没带在身上。
不知梁淑君可好?他当日伤的太重,也来不及将伤药给他送过去了。
这一年来,她明面上折辱六兄弟,对梁家兄弟很不好。为的是怕她娘想不开,万一她娘做出糊涂事,把婚书送去官府和名司监,岂不是要坐实了这桩姻缘?而若到了那等境地,万一自己死了,岂不是要连累梁家诸人?
妻死为寡,这个世界对于男子而言,单是活着就已相当艰难,更何况是寡夫再嫁?
当然她也明白,自己思虑不周,行事又太过极端。可她又能怎么办?难道要从她娘手中抢回婚书么?
她娘早已料准自己的性子,提前将婚书藏了起来,她总不能对她娘动刑吧?那毕竟是自己的亲娘,而不是犯人,也不是不想干的陌生人。
而若是苦口婆心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她也不是没干过,但奈何任她磨破了嘴皮子,她娘就是不松口。
她每一日,承受着蛊毒的折磨,精力被蛊毒牵制,实在没有余裕去考虑其他,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她的极限。
临死前,她脑海迷迷糊糊转过许多念头,有对人世的少许留恋,也似是有着更多的解脱。
入赘前夜,她娘说:“宝儿,你大可一死了之,但你若在梁家寻死,我便立即将这婚书上交官府,让官府在名司监备案,介时梁家六人便成了你的寡夫,你忍心害人,忍心让他们兄弟为你赔上一辈子?”
“宝儿,为娘的,只愿自己的孩子一切安好。我终究是自私的,况且那大师也说过,你和梁家六人,是天之北斗的命相,缺一不可。你们在一起,兴许能襄助彼此破解各自的死劫。”
“宝儿,娘只盼着你能活下去,哪怕是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哪怕是用我的命,来换你的命,我也甘愿啊……”
梦境到此为止,只余少女生前最后的一声叹息……
她这一生,对得起国,对得起军中追随自己的下属,也对得起她所效忠的英明之主,却对不起她的亲生爹娘,也对不起……梁家。
哎……
***
“醒醒,醒醒?”
董惠莹做了一个梦,像是在梦境中经历了一段人生。
她醒来时,尚有些回不过神来。
沈秋阳一脸担忧,“你怎么了?刚才我来你这个山洞,就看见你睡觉时说一些胡话,喊着喊着还哭了起来,是不是做噩梦了?”
董惠莹怔怔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果然,摸见了一片湿漉漉。
她竟哭了。
359:难道真的一点都感觉不到
她用力揉了一下眼,之后又掌撑额头,忍不住低泣起来。
她难过于梁家六人遭遇,却也心疼那个梦境之中的少女。
她的记忆是残缺的,依然有很多地方拼接不上的地方,但纵使如此,单靠那些片段,她也将少女的处境推测出几分。
原来,竟是如此。
都说可怜之人必有何恨之处,同理,那可恨之人,也有她可怜的地方。
怪不得当初在太行山上遇见董飞雁时,董飞雁一看见自己,便满脸的欲言又止,也总是不敢和自己对视,神色更是几度闪躲。原来是因为这桩婚事,并非原主所愿,甚至于,原主也是迫不得已。
于情,亲娘苦苦相劝,亲爹以死相逼,于理,当初亲爹趁着她因蛊毒发作昏迷时,抓着她的手,让她在婚书上按下了手印。
她在董家时,曾数度寻死,可是到了梁家,却再也没有寻死过。不是不想死,而是因为董飞雁曾威胁她,若她再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便让梁家兄弟做她的寡夫。
寡夫,如靠山村的萧大夫,萧青耀,便是一名寡夫。但萧青耀运气好,他并非本地人,而是在家中妻主过世之后流浪至此的。
按照平昌郡的风俗,寡夫的另一层含义,便代表着殉葬,陪葬!
若是家中妻主过世,妻主的血亲完全可以决定那些丈夫的生死,既可以让他们活,也可以让他们给已经去世的妻主陪葬,陪着妻主一起去死,去了九泉之下再继续服侍。
所以,原主不敢死。
她也很害怕,怕董飞雁将那封按了手印的婚书上报官府和名司监,只要在那两个地方备了案,就再也没法翻身了。
介时,若是原主死了,就算董飞雁并没有真的让梁家兄弟给她陪葬,但单是‘寡夫’这个名头,也足以令梁家日后的生活更加艰难。
更何况他们本便因为身姿体格而被世俗视作另类,
被世俗嫌弃!
纵使是美貌如淑君,他在天青楼当戏子时,更多人是拿他当个乐子瞧,后来他凭着一把金嗓子,以及过人的唱功和唱腔,这才逐渐扭转他被世俗轻贱的处境。
至于原主曾做过的那些恶?
在伤人害己的同时她内心也备受煎熬,她不过是想逼迫家中收回成命罢了。
诚然,她用错了方式,或许能有更好的办法,她不必将事情做的那么狠绝,可当时的她生死不如,日日夜夜承受蛊毒的磋磨,实在是精力有限,没有办法顾及太多事,更何况那封婚书被牢牢地把持在董飞雁手中,只要婚书一日不毁,她便一日不安。
她的痛苦,她的矛盾,她的纠结,在梦境之中,董惠莹几乎全部体验了一遍。
在这之前,梁家,还有董惠莹,都认为以前那个董大宝很不好,可又有谁能想到,其实,她也有她的苦,她曾经对梁家兄弟的伤害折辱,一大半是因为发作之时的无心之失,剩下的则是故意为之,但即便是故意,即便她做过的那些事很招人恨,但她也已经尽了她最大可能留足了后手。
药王谷,神医?
360:她从前的隐情
当初梁智宸带着淑玉外出寻医,一路寻访神医的踪迹,可又有谁能想到,那所谓的神医消息,竟是从原主这里传出来的?
而且,虽然目前董惠莹并无那位神医的记忆,但从原主的态度可以得知,原主深信不疑,她曾经在梁家兄弟身上制造过许多伤残,但只要人没死,那位神医便可将这六人恢复成原样。而这也足以见得,这位神医,并非浪得虚名,定是有着其高超之处!
融合了这些记忆之后,董惠莹心里很酸,很疼,很难受,就仿佛在梦境之中,她变成了那个人,变成那个有太多苦,太多愁,最后又落得那般下场的那个人。
甚至于,就连想起曾经不知该用何种态度来面对的董飞雁,她心里的感情不再是陌生,而是思念,怀念。
这份感情,竟当真是将对方当成自己的亲娘……
沈秋阳蹙眉凝睇着她,她突然叹了口气,然后温柔地帮她擦了擦眼泪。“一大早就哭的这般惨,当心招来了晦气。”
“呸,乌鸦嘴!”
她狠狠抹了一下脸,然后强打起精神,“走吧,东西我昨天晚上都已经收拾完了,该带上的全都堆在那里了。”
她指着山洞一脚,然后爬起来,卷了卷被褥,往肩膀上一扛。
大白慢悠悠地朝这边走来,头顶上盘旋着一只花蝴蝶。
董惠莹自己拿了一些,沈秋阳也帮她拎了一些,但比起董惠莹,沈秋阳的力气实在是要小上太多太多了。因此,她只能帮忙拎一些小零碎。至于剩下的,则是被董惠莹用绳子捆绑在大白的身上,期间大白还拉长一张脸,满是不高兴地瞪了董惠莹一眼。
两人一虎一蝶往沈秋阳住的小木屋那边走,沈秋阳发现董惠莹很心不在焉。
她到底梦见了什么?她思索着。
这时董惠莹忽然趔趄了一下,她没注意脚下,居然被一颗石头绊了一跤。
她踉踉跄跄地往前跌了两步,等好不容易稳住身体时,只听啪嚓一声——“啊,我的蛊!!”
哀嚎声响起,小姑娘扑向地面碎裂的粗陶片儿,只见碎裂的罐子里,蛊虫被摔昏了几只,还有几只在罐子碎开时,被碎裂的粗陶片儿扎死了。
她哭丧着小脸,伤心欲绝。
可瞧着她这副模样,也不知怎的?沈秋阳竟有些想笑?
等两人来到沈秋阳的小木屋之后,小姑娘恶狠狠地磨着牙。
她想炼一只蛊王出来,原本已经准备就绪,却意外摔死了几只,这下子得重新炼了。
“我要出去一趟!”
她闷闷地对沈秋阳说,表示自己打算去抓点虫子回来。
沈秋阳从柜子里拿出一套干净的衣裳,“这是我的衣服,以前没穿过,你出门的时候找个河,顺便洗漱一下。”
小姑娘抬起袖子闻闻自己身上的味道,之后咧了一下嘴。“好~~~”
臭死了!她变成臭小孩了?
就这样,董惠莹愁眉苦脸地拎着衣服出去了,她决定先抓虫,再洗澡!然后干干净净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