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目眦欲裂
昨日在山里走了一天，今日醒来，董惠莹只觉得身体痛的要命，腿部更像是肌肉拉伤了一样。可她像个没事人似的，走在梁浩铭前面，还哼唱着几支古风小曲，引得梁浩铭时不时地瞟她一眼。暗道奇怪，貌似妻主心情很不错？
“啊，天竺草！”
爬上山顶，她眼尖地发现了一株天竺草，心里很乐呵。
这天竺草恰好能为自己解毒，而自己只需要一株，但这里竟生长着一丛。
这种草的特性便是耐寒抗热，它们既可以在严冬的雪地中生长，也可以承受盛夏酷暑的暴晒，并且长势茁壮。而且大概是因为这种草太不起眼了，居然无人采摘，年份很高，保存的很完整。
她连忙冲着老四招招手，“快过来帮忙！”
从昨天开始，老四就一直跟着她。
她一开始是抗拒的，但后来心态一变，逐渐的默认了这个事实，也没再撵老四离开。
因为……嗯，主要还是因为肚子问题，做人得有自知之明，在这样的季节，自己又不是捕猎能手，一个人在山里，是生活不了的。况且，她这回进山，一是为了解毒，二是为了眼不见为净，免得身在梁家又要尴尬。
但在知晓不能休夫后，她也就做足了心理准备，决定安下心来好好过日子。首先是攒下一笔钱，然后再向老三梁淑君那样，在镇上租一个房子。
她本身有医术傍身，而且还精通很多其他技能，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介时，她过她的，梁家过梁家的，互不干扰，妻夫关系名存实亡，对梁家而言，也算是好事一桩。
“妻主？”
梁浩铭快步朝董惠莹走来。
董惠莹喜上眉梢，“这可都是好东西，能卖了换钱呢！”
忽然之间，梁浩铭眼神一亮，“当真？”
“自然。好了，快点帮忙！”董惠莹不太了解这里的行情，但很多中医处方都离不开天竺草，只要卖了，一定能换来很多钱。她可真是撞上宝了，自己这回进山，单是这些天竺草，就已值回票价了。
于是两人开始采摘，梁浩铭比较笨拙，董惠莹在旁边叮咛，“天竺草的根茎比较脆弱，注意千万不要弄伤根须，否则药性流失，就不好卖了。”
“嗯！”
然而，就在这时。
忽然间，董惠莹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眯了眯眼，心道这可真是阴魂不散。
昨晚在丛草中发现一枚脚印子，她心生警觉，连带着一整个晚上都没能睡好。但一夜下来，风平浪静，她本以为那人已经离开了，可事到如今，居然又冒出来了
“妻主？”梁浩铭也回头看了董惠莹一眼，但他眸子里满是懵懂，还以为刚才窸窸窣窣的声音是董惠莹弄出来的。
“啊，都采好了吗？”董惠莹笑眯眯的问。
梁浩铭低头瞅瞅自己这边的天竺草，点着头，正要开口，可是突然间，一个胖女人窜出来，狠狠推了董惠莹一把，后方是悬崖，情况很惊险。
一下子，梁浩铭惊住了。
“妻主！”
董惠莹早有准备，正要出招，可梁浩铭一声惊呼。他闪电般的冲向董惠莹，一把攥住董惠莹臂弯。往回一扯，可是泥泞的地面太湿滑，他保住的董惠莹，反而他自己，竟然跌下了悬崖。
“梁浩铭——！！”
62：依然一脸冷漠
“梁浩铭——！！”
他以为自己死定了，在身体下坠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是懵的。可是忽然间，下坠之势止住了，有人抓住他后脖领。他迷迷糊糊的往下一看，悬崖万丈，很是可怕。
半空中，梁浩铭木着张面瘫脸，但脸色已苍白，简直吓得面无人色了。生死攸关！他想起不久之前，自己冲向董惠莹，完全出自于本能。在那种时候，他来不及想太多，而现在，更是如此。
他蹬了蹬腿，下一刻，一声低咒，从上方传来：“他妈的，白痴吗？”
董惠莹正趴在悬崖上，半个肩膀探出来，她揪着梁浩铭的后脖领，脸色已铁青。
这人是不是太多管闲事了？方才，要不是他自己冲过来，她完全可以躲开的。可他一过来，就扰乱了自己的计划，还置他自己于险地之中。
他是猪吗？
董惠莹真的很生气，也着实想不通。董大宝声名狼藉，又做过很多对不起梁家的事情，但因为大元的种种奇葩律例，梁家兄弟又不能拿她如何。真要是弑妻，这兄弟六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要连坐！可是，若是自己出了意外，一命呜呼，那岂不是大快人心？
她想不明白梁浩铭为何要救她。
董惠莹力气很大，她抓着梁浩铭的衣领子，开始往上拉。可就在这时，一只大脚种种落在她背上，接着，一只粗糙的大手揪住她头发，又狠狠的用力往后扯，迫使她不得不仰起了脖子，头皮也一阵阵生痛。
“董——大——宝——！”
这人一字一顿，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了过来。只见，蓬头垢面的胖女人凶相毕露，接着，她抡起大手，一个大嘴巴子‘啪’的一声抽在董惠莹脸上。
半边脸都麻了。
董惠莹迷糊了一下，接着，她眯眼看向对方，神色并不意外。
是她，是朱杏芳！
*
早在昨晚天上，当发现有人藏在暗中窥伺自己的时候，董惠莹就曾想过。这人是谁，又为何要跟着自己？
她魂穿之后，也有一段日子了。和她有过交集的，除了梁家兄弟，就只有朱杏芳，以及太行赌坊的周大春等人。她思来想去，顶数这个朱杏芳的嫌疑最大！
可是，朱杏芳又为何要跟踪自己？
凡事总得有一个理由。
董惠莹又想了想，最后做出两种猜测。
其一，朱杏芳坑了梁逸宣一把，但逸宣被自己救了，她没能得逞，很可能是因为这事而心生怨恨，于是想报复自己。
其二，灭口！
是的，就是灭口。
因为自己画了一幅人物肖像图，并且老四梁浩铭还曾带着这幅图前往平昌郡的郡城，她怀疑朱杏芳和郡守小夫君的那件案子有关，而假若那件事真是朱杏芳干的，她若得知老四去过郡城的事情，肯定很慌。
山崖上阴风阵阵，董惠莹趴在悬崖边，伸直手臂，用力攥着梁浩铭的衣领子。而她背上，一只大脚狠狠的踩着她，头发也被人揪住了。整体来看，她是狼狈的，并且也是处于下风的。
可她眸心深处，竟满是冷静。
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处境。
若是有明眼人在此，就能知道，她定是有所倚仗，才全然无惧！
63：入土为安
朱杏芳狠狠的往地上‘呸’了一口。她阴毒的小眼神落在董惠莹身上，像是在盘算要怎么弄死董惠莹。
“董大宝，梁老六那个小贱皮子，他有啥好的？我朱杏芳看上了，那是他的福气！初来太行山时，我本还以为，咱俩志趣相投，可哪知，你董大宝是个不识数的，居然还蹬鼻子上脸了？”
董惠莹‘呵呵’了一声。“朱大娘子，你昨晚暗中监视我，今天又跟了我一路，刚才还差点把我推下悬崖，怎的，是想草菅人命？”
“我呸！”
朱杏芳拽住董惠莹的长发，用力往自己的方向一拉。董惠莹头皮吃痛，但不为所动。
“怎么，恼羞成怒了？”
“你闭嘴！”
朱杏芳一声怒喝，接着一脸阴鸷道：“我也不想这样，但既然你已经查到我头上了，你这条命，也留不得了！当然，还有梁家那几个小贱皮子，你不是喜欢吗？等解决了你和梁老四，我就送他们上路，让他们下去给你陪葬！”
“查？”
董惠莹眸子一闪，“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啊，我知道了，果然，郡城那位方入殓师，就是你，对不对？”
朱杏芳一愣，“什么方入殓师？”
董惠莹老神在在，“朱杏芳，我劝你也别装了，反正事到如今，就算你继续装，我也不会信。平昌郡城，郡守那位小夫君的事儿，不就是你做的吗？要不然你为何跳出来，还想要我和梁家人的命？不就是怕风声走露，东窗事发吗？”
朱杏芳一脸懵，“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董惠莹：“……”
莫不是她想岔了，那个姓方的，真的不是朱杏芳？
可这是不是太巧合了，明明两人身上有很多疑点吻合的地方，她一直以为朱杏芳就是那个姓方的。
朱杏芳又是一声冷哼，“我也不想磨叽，说吧，你想怎么死？”
“我可以不死吗？”
朱杏芳噎住了，这人的反应也太冷静太镇定了，是不是太不寻常了？
董惠莹眸子闪了闪，又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说：“就算让我死，也总得让我死得明明白白吧？朱杏芳，我不想做个糊涂鬼，我不懂这到底是为什么？如果是因为逸宣……行，只要能饶我一命，你想咋地就咋地，这还不行吗？”
“哼，你以为我会信你？还是等下了地府，你再去问问阎王爷吧！”这样说着，她松开董惠莹的头发，也挪开了脚丫子，同时弯下腰，似乎是想将董惠莹扔下悬崖。可是……“老四，准备！！”
董惠莹忽然示警，接着，手臂一用力，老四被她拽上来。
同一时间，她一脚飞出，只听朱杏芳闷哼了一声，她整个人飞出了十多米。
董惠莹从地上爬起，闪电般的冲向了朱杏芳。
朱杏芳暗道大事不妙，便想要逃，只可惜晚了，董惠莹使出擒拿手，飞快的制服了她。
“姓朱的，当我这一身力气真是摆设？又或者以为我真是个草包，能任由你拨弄反正，嗯？”
她反剪朱杏芳一条手臂，略微使力，便痛的朱杏芳‘啊’的一声，惨叫了出来。
断了断了，她的胳膊要断了！！
64：虔诚
梁浩铭只觉得妻主微微一用力，接着，自己就重新回到悬崖上。脚踩地面，他整个人都是懵的，旋即，董惠莹闪电般的制服了朱杏芳，朱杏芳更像杀猪似的惨嚎了出来。
“妻主？”
梁浩铭一个箭步冲向了董惠莹，他照旧不苟言笑，可只有天知道，他此刻已魂不附体。好歹是鬼门关前走一遭，要不是董惠莹，没准他早就没命了。当然，若不是因为董惠莹，他也不至于进山，更不至于遇险。
这世间万物，因果循环，可不论如何，当再度看向董惠莹时，他内心里很大震撼。
因为他敢肯定，假若是以前那个董大宝，是绝不会费力救自己的，因为那本就是个没肝没泪的女人，她自私冷血，心里也只有她自己，旁人的死活她一点都不在乎，更懒得对自己伸出援手。
朱杏芳神色阴狠，但她心里也很不明白。明明自己是来杀人的，可怎的，一眨眼之间，情势瞬间颠倒过来。要杀的那个，活蹦乱跳，反而是自己，竟受制于人？
“董，董大宝……咱有事好商量？我也不过是鬼迷心窍，其实……其实我就是和妹子开个玩笑？”
“玩笑？”
董惠莹眯起眼，“行啊，那我也和您朱大姐开一个玩笑。这深山老林，就算死上一个人，就地埋尸，百年之后都未必发现得了。再不济，也可以推下悬崖，摔个四分五裂，介时天上的秃鹫，崖下的走兽，用不了多久，就能把您朱大姐的尸体一点一点全部啃光，只剩下一些碎骨头，您看这玩笑可好？”
“我……”董惠莹描述的场景实在太吓人了，朱杏芳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她背对着董惠莹，被董惠莹压着跪在地上。她看不见董惠莹的脸，但回想不久之前，自己扇了董惠莹一个大嘴巴子，还差点要了董惠莹和梁老四的命。俩人已是死仇，而今自己落在董惠莹手中，肯定吃不着好果子。
她一方面拖延着时间，另一方面，一只手，已逐渐摸向自己的衣襟。
“大妹子……”她摸出一把小刀，忽然之间，猛的刺向了董惠莹。董惠莹轻盈一闪，避开刀锋，同一时间，她空手夺白刃，接着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黑乎乎的小爪子抽向了朱杏芳，只听‘噗’的一声，朱杏芳喷出一大口血水，就连牙齿都掉了几颗。
攥住小刀，董惠莹一步一步，慢慢朝朱杏芳走来。
朱杏芳心里有着大恐怖，她手脚并用，不断的往后退。在这一刻，看起来身材娇小又貌不出众的董惠莹，在她看来，已化作一尊厉鬼煞神。
“朱杏芳，我董惠莹这人，也算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这人脾气不好，但很多事，只要不是太过分，我也不太爱计较。可是，我这个人很惜命，想要害我，就必须先做好被我反击报复的觉悟！”
她神色冷沉。
我命休矣！
朱杏芳吞咽着口水，脸色煞白煞白。
65：逸宣进山
这一刻，她忽然开始后悔了。
她怎就这般想不开，竟对这个大煞星动手？
手起，刀落。
血液飞溅而出。
随之响起的，是朱杏芳凄厉的惨嚎。
“啊——！！”
雾色深深，晚霞高照。一头老黄牛拉着一辆简陋的板车，慢吞吞的行进了靠山村。
车上四人，一名车夫，之后是老三梁淑君，他和车夫一起坐在车头。老二梁淑玉病恹恹的躺在板车上，大哥梁智宸正在照料梁淑玉，时不时的为梁淑玉量量体温，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大哥，到了。”
牛车停在梁家小院外，老三从车上跳下来。梁智宸‘嗯’了一声，接着，老三在车前弯下腰，梁智宸扶起半昏迷的老二梁淑玉，让老二趴在老三背上。
忽然，院子里传来‘噗通’一声。
老三和老大对视一眼，旋即，二人快步冲进小院。只见一人，从兄弟们住的那个房间中，慢吞吞的，很费力的，爬了出来。
“老五（越宁）？”
梁智宸一个箭步冲向了梁越宁。梁越宁手臂上的伤口又裂了，袖子摸起来湿乎乎的，在爬行的过程中，在地面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迹。
“大哥……”梁越宁穿着粗气，他每喷出一口气，吐息都是热烫的。“董大宝，她走了，逸宣进山了，四哥不见了……”梁智宸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但是他力气很大，他攥住梁智宸的手，咬牙交代道：“不能让她走，回来，抓她回来……”她一个人身上，拴着梁家兄弟六人的性命。
她必须回来。
否则，万一她逃走后，再寄来休书一封，他们梁家，实在受不住。
梁智宸神色微沉，“我知道了。”他又回头看向背着老二的梁淑君，梁淑君心领神会，在将老二送进房间后，又快步出来，拦腰抱起了地上的越宁。
大哥右手被废，筋脉断了，使不上力，生活中总有一些不方便的地方，而像是这种力气活，只能其他兄弟来。
梁淑玉半昏迷，梁越宁的样子也很糟。等安顿了兄弟俩人后，淑君看向梁智宸：“大哥，我这就上山！”
“嗯。”
也只能这样了，家里必须留人，淑玉和越宁，一个病号，一个伤号，总不能没人照料。“万事小心，若寻不见妻主，就再想其他办法，但是老六，一定要带他回来！”
小六逸宣为人文雅，他一个人进山追董惠莹，梁智宸是真的很担心。这时节，山中猛兽不少，又都饿了一冬，小六本人又一直操持着家务，很少打猎，再加上他还瘸了一条腿，梁智宸是真的很怕他出事。
“我知道了！”
老三重重的点了一下头。他平日里看起来很不靠谱，但他也分得清轻重，但问题是——老四呢，浩铭又在哪呢，他又为何不见了？
草草收拾了一些，带上一把斧头，又揣上一把菜刀，老三一刻也没耽搁，在天黑之前冲进了后山。
梁智宸留守家中，神色阴郁。
他见天色不好，心中知道，恐怕一场风雨，就快来了。
66：他神色，犀利狠辣
山上，逸宣身上满是泥泞，像是从泥潭里爬出来的一样。他往日的文静风雅早就不见了，正踉踉跄跄的拖着瘸腿往前跑。
大危机！
他衣衫不整，身上划出很多小伤痕，整个人看起来很惨，而他每迈出一步，地面上都印下一个血脚印。
血是从他背上流下来的，深可见骨的爪痕，血肉翻卷，疼的他冷汗直冒。
他正在逃命。
但瘸了一条腿，对速度有影响，可若是不想死，他就只能继续逃。
轰轰隆隆的沉重脚步声响起，间接还夹杂着一头猛熊的怒吼声。那声音正在不断逼近他，情况很不妙，但他很冷静。
前方，有一棵老树。他心里盘算了一番，最后，撩高下摆，手脚并用，爬上树干。但是很显然，如他这般温润的男子，最适合养在家里，像爬树这种事，真的很不适合他。期间，有好几回，他刚爬上一段，身体又往下滑落，他磨破了自己的手掌，十指鲜血淋漓。不是不痛，而是在凭着坚韧的心性再死死苦撑。
最后，他气喘吁吁地趴在一条横向生长的粗壮树枝上，“到底是不自量力吗？”他看向下方，只见那头足有两米高的黑熊正愤怒的捶着它自己的胸口，龇牙咧嘴，凶相可怖。
他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
自己这运气，着实不好。今日一早，他无意中遇见这头黑熊，黑熊眠了一冬，又饿的厉害，就拿他当做猎物。他当机立断，自己可谓手无缚鸡之力，身手又比不上家中的几位兄长。黑熊不可力敌，他只能逃！但黑熊很执着，盯着他，追着他，期间有好几回，他险死还生，要不是聪明过人，机智的避开了杀机，没准而今自己早已沦为黑熊的口粮。
黑熊怒瞪着树上的梁逸宣，它又捶了几下胸口，然后抡起熊掌拍向树干，大树顿时一阵猛烈的摇晃，吓得逸宣赶紧抱住了树枝。
黑熊又吼叫了一声，接着迈出轰轰隆隆的脚步，一溜小跑，接着肩膀用力的往树干上一撞。
大树晃的更加猛烈了。
逸宣抿直了薄唇。
梁家的人，就没有一个怕死的！但死有重若千斤，亦有轻若鸿毛。他不怕死，他只怕自己死的没价值。
可是眼下这情况，已由不得他了。
‘咔嚓’一声，大树被撞歪了，埋在土下的根须也拔出了一些。
黑熊继续猛撞，而后，粗壮的老树越来越歪，最后轰的一声。
“逸宣——！！”
树上的逸宣听见阵阵风声，在大树栽倒的同时，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他似乎听见三哥焦急后怕的惊呼之声？
*
梁淑君是一名戏子，这是一名风流柔媚的男子，他有千种风情，看似玩世不恭，可若是要抡起追踪猎物，以及金山狩猎的本事，他完全不逊色于老四。
兄弟几个成年前，是山里的常客。除了体弱多病的老二，还有年岁最小的逸宣之外，老大，老三，老四，老五，都常常进山，无师自通，猎一些山鸡兔子用来充饥。
67：能逃一个是一个
而就算是成年之后，兄弟们学了一些其他的本事，比如老大梁浩铭曾在一家酒楼做账房先生，老三也因一把好嗓子，而开始自己的戏子生涯。可是老四和老五，照旧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进山一趟，他们猎的，不再是山鸡山兔，而是一些更大型的猛兽，比如狼皮，虎皮，这些都是可以卖钱的，当然，也比较危险，没准哪次失手就要搭上自己的小命。
但富贵险中博，用命做赌注，也只是为了一个字，钱——而已。
大树倒下之后，逸宣摔的头昏眼花。他是后背先着地的，五腑像是移了位。忽然喉咙一痒，他按着自己的胸口，喷出一大口血来。血色顺着唇角流淌而下，衬得他本就苍白的俊逸容颜，显得更加的病态。
梁淑君狂奔而来，他杀气腾腾。皱眉瞥眼梁逸宣，一把菜刀扔过来：“照顾好自己！”
真是三哥？
梁逸宣抬头看向淑君，只见淑君已拎着斧头窜向了那头黑熊。
“畜牲，找死！”
分明是个水魅的人，这一刻竟一身狠辣。梁淑君和黑熊战作一团，冬眠醒来的黑熊最是凶猛。饿了一季，肚腹空空，比起平时更加暴躁。
逸宣从地上爬起来，攥住菜刀，警惕的伫立在一旁。忽然只见熊掌拍向逸宣的脑袋，逸宣心神一紧：“三哥，左上方，小心！”
梁淑君足尖一点，他神色很冷漠，妩媚的丹凤眸也藏起了几分残忍的戾气，可他柔媚的身段宛若舞蹈。这不是战斗，他长袖飞舞，更像是在用生命做一场演出。
铁斧大开大合，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他已汗流浃背。身上受了一些伤，但黑熊比他更狼狈。当黑熊再次冲来时，他忽然一脚踩在熊掌上，然后借力一蹬，矫健的身体像灵猴似的，麻利窜上黑熊的肩膀。同一时间，抡起铁斧，用力削向黑熊的脖子。
熊血喷溅而出，溅了淑君一身，但熊皮太过坚韧，防御性很高，他这一斧看似狠辣，却并未对黑熊造成致命伤。
逸宣担心的关注着战况，忽然只见黑熊反手抓住了淑君，然后咧开了大嘴，一口咬在淑君的肩膀上。
嘎嘣一声，是肩骨断裂的声响。
逸宣攥住拳头，有心帮忙，可真要是不管不顾的冲过去，也只能是添乱，只能拖三哥的后腿。
淑君咬牙忍住剧痛，之后用足了全部的力气，斧尖刺进黑熊的心口。
咣当一声，黑熊倒地，淑君翻滚了半圈。他仰面躺在地上，已是遍体鳞伤，但心中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三哥！”
逸宣朝淑君跑来，淑君把着逸宣的肩膀，气喘吁吁的坐起来，随之灿然一笑。“看来贱人贱命也有个好处，命太硬，连老天都不收。”
逸宣鼻翼发酸，“来，我扶你起来。”
在站起来后，淑君身形摇晃了一下，他捂住自己的腹部，像是正有东西从肚子里面涌出来。
他受的最重的伤，不是肩膀，而是腹部，被黑熊的利爪破开了肚子，但大概是因为疼过劲了，反而只剩下麻木的钝痛，反而并没有很疼。
然而……
“嗷——！”一声狼啸，从远方传来。
接着是越来越多的狼啸，似乎是在响应头狼的号召。
68：这一笑，仿佛能照亮一整个世界
梁淑君顿时面如死灰。他拼上自己这条小命，总算弄死了一头黑熊。一是因为他自身本事过硬，在卖唱之前曾常常带着弟弟们近山打猎，二来也是占着几分侥幸的成分，但一战之后，也算是油尽灯枯，而且还受了很重的伤，能否保住性命都还尚未可知，而今又来了一群狼？
这是要逼死他们哥俩啊！
逸宣扶着淑君，他抿起薄唇，知晓情势不容乐观。“三哥……”他一时间五味杂陈，认为是自己连累了三哥。淑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拍拍逸宣的手背，“等下，我留下断后，你抓紧时间，不要犹豫，能逃一个是一个！”
“不行！”面对狼群的包围，留下的人必死无疑。而就算真的要死，也是自己死才对，本来要不是因为自己，三哥也不至于重伤。
淑君照旧柔媚，轻浮浪荡没个正形，眉眼之间凝聚着风流。可他惨笑了声，“老六，我知道这很不容易，但做人做事要懂得取舍。”若是没遇上狼群，没准还能有几分生机，可是而今……他掀起上衣，让逸宣看自己腹部的伤口，血肉翻卷，肠子从伤口流出。他伤的实在太重了，这伤势既可怕，又叫人恶心，同时也在证明着，以他这个样子，就连逃命，都逃不了了。
“所以，懂了吗？”他攥紧了染血的铁斧，看向逸宣的眼神很认真。
逸宣脸色煞白，他不懂医，但家中二哥是个病秧子，二哥病了好些年，他们兄弟也多多少少懂一点医理。淑君的伤，以目前的医疗条件，是真的没办法了。他唯有一死而已，而淑君最仁慈的地方，就是他宁可自己一个人战死，一个人死在山上，也不愿死在自己兄弟的面前。因为他知道，假若是自己，亲眼目睹手足身亡，他肯定受不了。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想要避免那种情况。
正这时，狼群被血腥气吸引而来。淑君身形一晃，然后一把推开了逸宣，“小六，走！！”
他回首看向身后的逸宣，笑靥灿若春光，仿佛一瞬之间，就照亮了整个世界，也在逸宣的心中，留下一道永远不可磨灭的痕迹。
他做了个口型。
只有简单的三个字。
——活下去！
***
“快点！”
董惠莹一脚踹在朱杏芳的屁股上。
朱杏芳已鼻青脸肿，她踉踉跄跄的跌了两下，心中有怒，但不敢言。因为从山顶下来时，这一路上，她被董惠莹收拾了好几顿。她并不介意自己脸上的青肿，因为比起惨不忍睹的猪头脸，她更加畏惧身后那名黑黑麻子脸的小少女。每一回，她的小拳头落在自己的身上，都痛的她恨不得干脆一点一头撞死，实在是太特么的痛了！
董惠莹是学医的，人体穴位早已了若指掌，她可以行医救人，但在她想揍人的时候，甚至也不需用多大力气，只需要点几个穴位，就能把人痛的死去活来。这也算是一种本事了，惹得老四梁浩铭时不时的往她身上瞄，像是在研究她这个小身子里，究竟藏了多少的秘密。
69：狗鼻子梁四哥
董惠莹又不是傻子，况且梁浩铭的眼神叫人如芒在背，存在感实在太高，就算想无视都不行。她知道梁浩铭在注意自己，要是以前她可能藏藏掖掖，但自从知道不能休夫后，她也像是解开了一道枷锁。既然自己这一辈子，都只能和梁家兄弟捆在一起，她不愿永远戴着一张面具生活，更何况，她自忖没那个本事，有很多东西是骨子里带出来的，就算她想要遮掩，恐怕也遮掩不了。既然如此，她还不如大大方方的坐回自己。
走一步算一步吧。
“嗯？”
忽然间，董惠莹看向身后的梁浩铭。老四像个影子似的跟在自己的身后，她狐疑问：“我好像听见狼嚎声了？”
老四伫立在原地，他合上眼，鼻子嗅了嗅，然后点着头。“一群狼。”
“哇——？”董惠莹有点吃惊，“闻出来的？”
老四看向西南方，“今天刮的是西南风，太行山的狼群住在一个山谷中，那个山谷有点怪，狼群因为常年住在那里，身上带着一种特殊的味道。”
“厉害啊，”董惠莹咂舌不已。她往西南方向走了两步，目前所在的位置地势较高，她看向远方，忽然之间——“咦？”
“梁浩铭，快过来！”她朝老四招着手，然后惊疑不定问，“那个人，我瞧着，似乎很像梁淑君？”
梁浩铭狐疑的凑过来，接着，他眸色一厉，“三哥！”
我凑，竟然真是梁淑君？
***
狼群数量庞大，梁淑君本就已是强弩之末。但他的想法也简单，干死一个，算回本，干死两个，就赚了。逸宣被自己撵走了，他已无后顾之忧，但忽然之间——“三哥！！”
梁淑君回头，接着，他瞪大了眼睛，“老六！”他又气又急，逸宣居然没有走，竟然又回来了？
逸宣拎着之前梁淑君让他用来防身的菜刀，“咱们兄弟，生要一起生，死要一起死！”抛下兄长，一个人逃命苟活？不，他真的做不来那种事。
梁淑君咬着牙，“匹夫之勇！”
这一刻，他反而宁愿逸宣是一个懦夫。但一头灰狼朝他冲来，他没时间责备逸宣，飞快的抡起斧头劈向灰狼。同一时间，狼群也已包围了两人，看来兄弟两个，今日是真的要死在一起了。
可就在这时，又有一人从包围圈外冲了过来。
“三哥，老六！”
是老四，梁浩铭。千钧一发之际，他来了！
梁浩铭赤手空拳的冲了进来。
“四哥！”
逸宣惊喜了一瞬。三兄弟汇合，逸宣和浩铭一左一右，把老三淑君夹在了中间。逸宣的身手比不上哥哥们，像他这般温润的男子，书卷气太重，又太过斯文，一看就知不擅长拳脚，但他笨拙的掩护着淑君，因为淑君是三人中伤势最重的。
老四梁浩铭也已看出情况不妙，尤其是淑君，身上血淋淋的。他的心情很不好，拳脚也失了分寸，几乎用上全部的力气，像是在发泄一样。
同一时间，狼群外面，董惠莹急的直跳脚。“这些个二愣子，哎呀！”她捡起一堆树枝，扯下自己一条袖子捆住，做成一个临时的火把，然后娇小的身子也已冲进了狼堆。
70：她像变了一个人
董惠莹身子小，但她是个大力神。就像是一群萌萌的哈士奇里面闯进了一头真正的草原狼，她一加入战局，顿时令兄弟三人压力骤减。只是狼群的数量实在太多了，而且狼这种生物，凶性十足，就算她真的是一匹狼王，也没办法在保全自身的同时护主梁家兄弟仨，因为一个人的力量，终归是有限的。
可是董惠莹的出现，也令逸宣心中稍稍一松。妻主竟和四哥在一起？这岂不是代表，妻主并没有抛下他们兄弟？
“梁浩铭，接着！”隔着一段距离，一拳揍昏了一头狼，董惠莹扬手一抛，临时制作的火把飞向了梁浩铭。“点火，它们怕火，用火赶走它们！”
梁浩铭愣了下，接着，他掏出火折子，点燃了火把，也不知这么做有用没用，但眼下也算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破罐破摔了。
这时已暮色降临，天黑了大半。火光亮起的时候，距离兄弟三人最近的几头狼顿时露出了几分迟疑。梁浩铭只是面瘫了点，情商也低了点，但其他方面都挺正常的。他一见有戏，立即拿着火把驱赶围在兄弟三人身边的狼群。同一时间，淑君也已有样学样，飞快脱下自己的外衫，包在斧头上，然后点了一把火，帮着梁浩铭一起轰赶四周的灰狼。
董惠莹也没闲着，狼群怕火，但火势太小，顶多只能威慑一下而已，她让三人利用火攻的本意，也只是想拖延一下时间而已。
小身子飞快的冲向三兄弟，逸宣只觉得身旁人影一闪，接着手中一空，原本攥在手中的菜刀居然不翼而飞了。下一刻，就看见董惠莹踮起足尖，她手起刀落，专挑狼群的要害。
嗷呜呜的惨叫声霎时响起，但这一切，都还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逸宣错愕不已，他和淑君对视一眼，二人眸中有着相同的震惊之色。
以前也知道妻主很厉害，但只知妻主力气比较大而已，可是而今大显神威，在群狼中来回冲杀，下手狠辣，几乎刀刀毙命的狠辣少女，令他们感到很陌生。
还是那张脸。
黑黑的，又一脸麻子。
可她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这种感触太直观了。
容不得忽视。
***
当万籁俱寂时，董惠莹累瘫了。她躺在地上，大喘着粗气。这一番大战实在是消耗太大了，她满身血污，一些是狼群的，一些是自己的，而她手臂上，屁股上的伤口，也再次裂开了。直痛的她嘴角狂抽，其实她真的很怕痛。
“三哥？”一道惊呼声响起，董惠莹歪着头看向梁淑君，只见梁淑君已不省人事，老四浩铭老六逸宣，两人正合力托着淑君的身体。
“他……”她眉头一皱，旋即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让我看看！”
掀开梁淑君染血的上衣，看见他腹部的伤口，她眉尖一蹙，接着忍不住地咧了一下嘴。
这人，真当自己是铁打的吗？
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一直撑着直到现在才昏倒，单凭这份惊人的意志，就足以令董惠莹赞佩，完全比得上她前世接触过的那些特种兵。
这个人，是真的很能忍啊。
71：有种睥睨天下的威风
董惠莹神色凝重，又简单的为梁淑君做了个检查，然后她又撕下自己另一条袖子。嗯，左边的袖子之前用来制作火把了，而今右边的袖子也贡献出来了。“没事，还有救。先按住他伤口，这里血腥气太重，我们必须尽快离开！”不然就算赶走了狼群，没准等下又冲过来其他的猛兽，以四人目前的情况，老三老六负伤，老四在之前的激战中也已受了一点轻伤，只有自己伤的不重，但手臂上梁老五那小子划出来的刀伤，还有屁股上挨了板子拍出来的伤口，都痛的她想要挠墙。最重要的是，刚才一战，体力消耗太过，真要是再战一场，恐怕就算是自己，也要支撑不住。
另外，梁淑君的情况很危急。
董惠莹看向四周，忽然问，“看天色似乎又要下雨了，咱们必须尽快回村。”幸好这里距离靠山村已是不远。
她拦腰抱起了梁淑君，一手托着他后背，一手托着他的腿，刻意避开淑君身上的伤口，又扭头吩咐梁浩铭，“朱杏芳被我绑在树干上了，带上她。那个老胖子整天搞事，可不能便宜了她。”
“嗯！”
梁浩铭急匆匆冲向朱杏芳所在的方位，董惠莹已抱着梁淑君快步走向前方。逸宣用董惠莹撕下来的袖子帮忙按住淑君腹部的伤口。董惠莹走得太快了，他要一溜小跑才能跟上，偏偏他腿脚又不灵便，完全是个拖后腿的，期间踉踉跄跄，有好几次差点摔倒。
“妻主，三哥……三哥他还有救吗？”逸宣忐忑着问，其实心里早就知道答案了。三哥受了这么重的伤，恐怕是活不成了。
但董惠莹自信一笑。
“有我在，就算他想死，也一定死不了！”
逸宣看她一眼，少女很丑，而今又夜色昏暗，他看不清她的脸，但借着月光，勉强可以看见她脸上的笑容。是一种很自信的笑容，有睥睨天下的威风。
逸宣沉默了。
***
靠山村，梁家。
董惠莹抱着淑君冲进小院，听见声音的老大梁智宸从屋中走出。他一看见昏迷不醒的淑君，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抱着淑君，董惠莹笔直走向自己的房间。“逸宣，烧水，针线，还有酒！”
逸宣一声不吭，听话照做。
董惠莹踢开房门，然后将梁淑君放在炕头上。
梁智宸也跟着进来了。
“淑君……”
董惠莹看都没看她一眼，她是医生，救人是自己的天职。“拿剪子来，他伤的很重，不仅上身，还有下身，快点脱光他！”
她自己也没闲着，等逸宣送来针线和老酒之后，立即用酒精为淑君清洗伤口。
昏迷中的淑君呻吟了一声，他身体一阵痉挛，“快，按住他！”
梁智宸回过神来，他并没有多问，按照董惠莹的指示，按住淑君的身体，为董惠莹打下手。
老四梁浩铭将不断搞事的朱杏芳关进了柴房，然后也已匆匆朝这边走来。
董惠莹看见了她，“梁浩铭，天竺草呢？全都拿过来！”
她和梁浩铭采了很多天竺草，本是想要卖了换钱的，但眼下这情况，为了保住淑君这条命，不得不下点血本儿。
72：只有她，没放弃
梁浩铭拎来一大包天竺草，董惠莹用金针刺穴的手法暂时控制住梁淑君的伤势和出血速度，之后，逸宣端来一大盆热水，董惠莹又吩咐逸宣洗干净天竺草，再全部弄碎，之后取其中一半洒进酒水之中。
条件有限，她只能用一些土办法。“快，帮忙掰开他的嘴？”
老大梁智宸惊疑不定地看了董惠莹一眼，董惠莹催促，“快啊！”
梁智宸不懂董惠莹的用意，三弟淑君伤的实在太重了，就算是再高明的大夫，也医不了这样的重伤。最主要的是，大元王朝医学落后，人们治病通常都采用中医手法，而中医不像西医见效快，很多时候，一场急病就能要了人的命。
见梁智宸像个木头似的，董惠莹也火了。救人如救火，实在耽搁不得。她一把推开了梁智宸，自己掰开梁淑君的嘴巴，混合着天竺草汁液的酒水倒进梁淑君口中。酒水流的太急，呛得梁淑君猛咳。董惠莹在他脖子上捏了一下，他又安静下来，无意识的吞咽着酒水。
大家不知所措，不明白董惠莹为何要逼梁淑君喝酒？病人，伤号，能喝酒吗？可是眼下这种情况，村里只有一名大夫，但那位萧大夫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一有空就往山里跑。而在这种情况下，董惠莹，俨然成了梁家的主心骨。
接下来，董惠莹又让梁淑君喝了一些酒，期间她摸了一下淑君的伤口。若是之前，淑君准要痛的身体直抽，但这一回，淑君竟像个没事人似的，他安安静静，只眉尖轻蹙了一下。
古有关羽刮骨疗毒，当时关羽正一边喝酒一边下棋，但其实下棋只是借口，喝酒才是关键，因为酒精可以麻痹身体，降低肢体的感触能力，同时也削弱了痛觉。不然就算真是一个铁铮铮的汉子，在巨痛之下，他就算精神上忍得住，身体上也受不了。
“还好，”董惠莹长吁口气，她摸了一把头上的冷汗。之后又用热水洗手，再用烈酒洗了一遍用来消毒。
“家里可有小一点的刀？”她回头看向梁家众兄弟，只见老五越宁，不知何时，竟扶着老二淑玉，一起出现在门外。但她并没有太过关注越宁和淑玉，眼下，淑君的伤，才是当务之急。
梁智宸认真的看着她，“妻主懂医术？”
董惠莹愣了下，接着，她翻了一个大白眼。“信不过我？但真不好意思，梁淑君这个伤，不能再拖，想让他活命，就别再磨磨蹭蹭的。我需要一些工具，比如小一点的刀，刀片最好薄一点，另外我还需要干净的布，以及镊子……算了，镊子肯定没有，拿筷子来，用筷子代替吧。”
兄弟几个面面相窥，最后，梁智宸一言不发，他越过梁越宁和梁淑君，不知从哪弄来一包东西。越宁眼尖，一眼就已认出这居然是娘瘫痪前，为他们兄弟准备的陪嫁，其中便包括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
当看见匕首时，董惠莹嘴角一抽抽。
她发誓。
这一定是她做过的，最简陋的一台手术！
73：陪嫁
因为道具不全，很多东西，都只能想办法用其他东西来代替。董惠莹足足用了两个时辰，也就是四个小时，才总算忙完了这台手术。
在开始手术前，董惠莹就已分工完毕。逸宣是很体贴的一个人，她让逸宣做自己的助手，帮自己递工具擦汗等等，老四梁浩铭负责烧热水，老大留在一旁当替补，老二梁淑玉和老五梁越宁，这两个也都是病号伤号，负责安静坐着，关注情况。
“可以了。”
董惠莹长吁口气，而炕上的梁淑君，身上满是拼接的痕迹。肩膀，腹腔，腿部，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伤痕，全部被董惠莹处理干净，尤其是腹部巨大的伤口，已经用针线缝好。
也是直至这时，董惠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一件事。淑君的身体，远比董惠莹想象中的更可怕。并不是因为这些新伤，而是旧伤。除了一张脸，脖子，以及手之外，他的身体几乎没有好地方。尤其是后背，多日前的伤口因为感染而肿痛留脓，近一年来大大小小的伤口在愈合之后，像一条条恐怖丑陋的蜈蚣，爬满他雪白的身子，直叫人瘆得慌。
他就像是一个濒临溃败的布娃娃，而这个布娃娃上面伤痕累累，偏偏平日里，他总是一副不正经的样子，故意演出风流浪荡的姿态，而只有脱下衣裤时，才能知道，在常人看不见的地方，他吃了多少苦，又受过怎样的伤害。
“这些……”她颤抖着，因为她知道，这些伤痕，全是自己造成的。不，她和董大宝不一样，这些伤，是董大宝造成的，可是而今，也是属于自己的一笔债。
“妻主，您还好吗？”董惠莹身形一晃，逸宣赶紧扶住她肩膀。董惠莹按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我没事，”她用力的闭了一下眼，头脑有些昏眩，一幕幕画面冲上自己的脑海，全是‘自己’和梁家兄弟针锋相对的画面。而无一例外，几乎全是自己在上演暴行。
画面中，梁家的愤慨，憋屈，怨恨，清晰可见。那些施虐的画面令董惠莹不忍直视，可就像是烙印在自己的脑海中，逼得她只能想办法面对。可是同一时间，她的心情越来越糟，呼吸的速度也陡然加快，她知道是因为那些画面的影响，自己体内的毒又开始冒出来影响自己的心智。
“可恶！”
懊恼的低咒，她一把推开逸宣。冲向水盆，狠狠的搓了把脸。好半晌后，她感觉自己冷静下来了，然后才回头看向逸宣，“衣服脱了。”
“我……”逸宣微怔，之后垂下眸子，宽衣解带。
受伤的人不仅仅只有梁淑君一个，只不过因为梁淑君伤的最重，因此之前的几个小时，董惠莹一直在忙着为梁淑君吊命。眼下，忙完了梁淑君，董惠莹也想起了梁逸宣。
这人一直在忍，当大家全都围着梁淑君团团转时，他的伤口明明也很痛，但一声不吭。
74：深邃黑眸
而今，他脱下上衣，伤口附近的皮肉黏在衣服上，他眉尖轻蹙，显然是疼的，但愣是忍住了。
董惠莹让逸宣喝了一些酒，用酒精来麻痹痛觉，之后的一切就很简单了。逸宣后背的伤，看起来很吓人，但比起梁淑君，要轻上很多很多。
董惠莹心无旁骛。
等处理好逸宣身上的伤口后，她又叫来梁浩铭。
兄弟几个出奇的沉默，他们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帮忙换水，打扫房间，清洗手术用的工具等等。
最后，董惠莹留下一屋子的伤号病号，她茫茫然的走出房间。这时天已蒙蒙亮，阵阵晨风吹拂而过。她的头脑很冷静，但心里冒出个问题。
正这时，一道性感低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妻主。”
当她回头时，就看见老大梁智宸正用深邃的黑眸凝睇着自己。董惠莹抿了一下唇，“有事吗？”
梁浩铭看着她，好半晌没开口。就这样吧，她看着他，他也在看着她。最后，梁智宸叹息了一声。“妻主，您还要我们吗？”
“嗯？”
“之前淑君通知我，您要休夫。”
“……”
电光火石间，董惠莹突然问道：“逸宣和梁淑君一起进山，难道是因为我？”她刚才就在想这件事，这兄弟俩好端端的进山作甚。可是想起休夫，想起自己进山，她忽然懂了。
这兄弟六人一定是很没有安全感，怕自己休夫，不放心自己一个人出门，因此才进山寻她。
竟然是她的原因。
董惠莹苦笑了下，“我这个人，钉是钉，铆是铆，我也以为，我那天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不会休夫，今后我只希望我们彼此之间能够互相尊重，可以安稳过好自己的日子，所以你们真的大可不必……一直为了这件事担心。”她又按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我进山只是想采药而已，并没有要离开梁家。等天亮之后，我没准还得进山一趟。梁淑君的伤势暂时稳住了，但后续还需要一些草药用来疗伤。你们真要是不放心，就挑个人，和我一起去。”
梁智宸沉默了一下，然后脱下自己的外衫，温柔披在董惠莹身上。
气氛竟莫名旖旎。
“您忙了一整夜，也累了，先休息一下吧。”
董惠莹的身体微微一僵，旋即‘嗯’了一声。
她是很累，手术时一直高度集中自己的注意力，对体力也是一个巨大的消耗，况且之前在山上，她勇战群狼，又背着梁淑君走了一路，体力几乎已透支。但问题是，自己住的房间被梁淑君占了，自己又要睡哪呢？
显然，梁智宸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等我叫一下老四，先把淑君抬回我们的房间。”
“不行。”
她皱着眉，“梁淑君的身体暂时还不能移动，不然万一伤口又裂了，反而更麻烦，他自己也遭罪。就让他睡那里吧，我在外面对付一下就行了。”
她看见一只小板凳，决定坐下歇歇。但这时梁智宸做出个决定。
“等下！”他叫住董惠莹，眸子像秋潭一般，但他越是这副模样，就越叫人有种高深莫测，深藏不露的感觉。
75：午夜微风吹拂他两鬓白发
董惠莹回头，茫然问：“还有事吗？”
黎明的晨风吹拂他两鬓的白发，长发翩然飞舞。他静立在晦暗的光明之下，背景是一座惨败腐旧的屋舍。然而他性感的薄唇，唇角微微上扬，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叫人惊艳，深邃的眸子带着几分温度，又像是藏在云雾之中。
这个男人，很雍容，很大气，也冷静，理性，自知。当然，目前来看，董惠莹和他接触的次数比较少，唯一印象比较深刻的，是前些天这人戴着笠帽，藏起真容，在自己不知情认错人的情况下，他不动声色的带着自己前往和家。
她一直以为他是腹黑的，心里为他贴上个标签，这是一个不可小窥的男人。
当日他略带几分刻薄，还带着几分攻击性。但眼下，他犹若林木，清风自徐，反而叫人想感叹一句。——任世间浮沉，只愿岁月，安然静好。
“若妻主不嫌弃，今日，便先换一下房间。我们兄弟看护老三，而妻主，便先在南屋休息一下。”他示意董惠莹看向南屋，目测南屋大概只有东屋一半的面积。
董惠莹是真的累了，很想睡上一觉休养精神。她心道，东屋的土炕很宽很长，就算睡上八九个人也不嫌挤，这兄弟六人住东屋正好。而自己，只要有个能睡的地方就行。
于是她点了头。
“那么，请妻主随我来。”
梁智宸在前面带路，董惠莹跟在后面。‘嘎吱’一声，他推开南屋的房门。当一步迈出，跨过门槛，董惠莹不禁愣了愣。
之前在外面，她就已看出，南屋的面积比起东屋小很多，可是，瞧瞧一张小小的土炕，顶多只能睡下三个人，而地面有一只柜子，柜子上摞着几个铺盖卷。她不禁吃了一惊，原来梁家兄弟六个，一直生活在这样狭窄的小空间内，也怪不得梁淑君在镇上租了个房子，实在是因为，家里根本睡不下。
因为最大的一间屋子，已经被自己占了。
她不禁抚了一下额。
“妻主可还满意？”梁智宸道，“我和淑君很少回来，但逸宣很勤快，房子也扫的很干净。”
董惠莹闷闷地瞄了他一眼，“我看你是故意的，对吧？”
“嗯？”
梁智宸和煦的笑着，“妻主这是何意，恕智宸鲁钝，实在不懂妻主的含义。”
董惠莹嘴角一抽，她嘲弄道，“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她一刹那间，就已经明白了。在自己这个‘妻主’入赘之前，原本东屋是梁家六兄弟的房间，至于南屋，应该是个类似杂物间的地方。而自己入赘之后，鸠占鹊巢，占了梁家最大的一个房间，兄弟们敢怒不敢言，只好搬来这个小屋子里生活。
至于梁智宸带自己来这里的用意，她一开始没多想，但是进入这个房间后，她就明白了。这其实是梁智宸对自己的试探。
“行了，你出去吧，我累了，我想休息了。”一把扯下之前梁智宸披在自己肩上的外衫，她心中暗道，果然，腹黑就是腹黑。不显山不露水，暗里藏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