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6:
“并且,现在,我立于不败之力,选择战或不战的人是我,就算真的要休战,真要提出什么要求来终止这场争斗,也该是由我来做出决定,而你,苗青,你只能选择接受,且没有拒绝的权利。”
“也就是说,而今你我二人,我为王,你为寇,成王败寇。你只能像砧板上的鱼肉那样由我拿捏,你没有和我谈判的资格。”
苗青脸上的表情一寸寸龟裂,原本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但眼下看来……嗯?貌似这个董宝威说的很对啊。
她一无筹码,二无资格,眼下迫在眉睫的是思考如何才能保住自己这条小命。不过这事也挺尴尬的。她本是胜券在握,来势汹汹,犹若猫戏老鼠一般,也未把这个董宝威看在眼里。
即使见面之后发现董宝威似乎是修行了毒蛊之术,也并未太过重视。这大概是天才的可悲之处?从小就是天才,顺风顺水的长大,人生中唯一的一次“不顺”,大概就是当年拿宝威元帅当做蛊奴,后期那个疯子九皇女差点灭了她。她虽逃过一劫,但她养的鸡被炖了……
苗青冷静的想了想,“这样吧,我可以先拿出我的诚意。”她抖手一招,本想唤回那只鸡崽子,但大蝴蝶的翅膀死死摁住鸡崽子,鸡崽子咯咯咯叫着,怎奈动弹不得。
苗青僵了僵,旋即作罢了。“我记得你对姬小九很是忠心,她的疯病是老八弄出来的,当年老八从我这里讨了蛊,我可以帮她解开这个蛊。”
董惠莹微笑,“你自视太高,难道你以为,这天底下只有你一人能够解开那些蛊?你不妨想想,当初你在我体内种下一只噬神蛊,而这噬神蛊那般难搞,最后不也被我拔除了?不过我倒是要谢谢你,好歹藉由你之口,我也算是知道了九皇女的疯病从何而来,到时候也能少费些麻烦。”
苗青再度僵了僵,看来这个没能打动她……
她想起京中一则秘闻。
“那么,青和呢?”
董惠莹眉尖一蹙,她身边的男人们顿时面带阴森煞气直冒。
青和,这个名字可真真是如雷贯耳的。
“你住口!!”云鸽陡然呵斥,似乎不愿苗青提起青和。
但苗青却我行我素:“青和本是宰相之子,但后来家道中落。京中有人传言,宝威元帅痴迷于此男,对其爱而不得,求而不得。而后来,这青和入宫做了八皇女的正君,若是我说,我可以帮你得到青和呢?”
苗青这一番话已经说的算是很含蓄了,事实上京城之中,有关于宝威元帅和青和公子的这段传言还要更加不堪。
据传青和公子入宫之后,宝威元帅日日酗酒,饮的很凶。并且还曾有人称,当年董宝威之所以卸任离京,不仅仅是因为中了蛊自觉时日无多,更是和这位青和公子有很大干系。
齐刷刷的,几只大爪子拽住了董惠莹,六夫脸色难看至极。
董惠莹颇有些哭笑不得,“如你所见,我如今过得很好。拜噬神蛊所赐,我遗忘了很多东西,其中便包括那位青和。”
1307:
“我是不知,从前我和那位青和之间到底有过什么,但我没兴趣了解,也不想知道。或许曾爱他爱的死心塌地,但如今我的心实在太小,有家里这六个,就已经足够了。”
苗青无语:“你竟然把她忘了?”
董惠莹:“???”
苗青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你可能不知,噬神蛊也并不是随随便便什么都吃的。它着重选取那些比较重要的东西吃掉。比如,你忘了青和,这就代表,曾经你爱他很深很深,所以这部分记忆被噬神蛊吞掉了。”
换言之,越爱的,越不记得,反倒是不爱的,或者是无足轻重,无关紧要的,倒是全被留下了。
董惠莹耸了下肩:“总之我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我了,往事已矣,也没有兴趣去了解。”
苗青沉默了一会儿:“那么,我倒是还可以向你提供另一个消息,我相信这个消息你会很感兴趣的。”
她的眼神滴溜溜的从梁家兄弟身上转了一圈儿,最后,她视线定格在老四身上。
“若真的如你所言,你很看重你这些男人们。那么,你又可知,他们并非大元之人。也可能父母之中有一方是大元的,但另一半却是从大金来的。也就是说,他们六人,是金元两国杂交出来的混血。”
苗青一脸认真,董惠莹却是黑下了脸。杂交?“我麻烦你最好给我放尊重一点!”
苗青一脸无辜,“难道我说错了吗?他们真的是混血!”她一副很单纯的样子,可见她心底是真的这么认为的,并无任何歧视。但这个杂交……听起来真的刺耳极了。
人又不是动物。
赶在董惠莹发飙之前,苗青继续说道:“这个男人,”她看向老四梁浩铭:“我曾在大金见过一人,和这人的模样很像。那人身份相当贵重,任何人只要一看见这二人就能够知道,他们之间准是有着血缘关系的。”
“前些年,那位大人失踪多年的妹妹突然回来了,若我所料不错,那人的妹妹,便是你这些男人的亲娘?”
苗青唇角勾出一抹笑痕,“良心建议,你们这些人这辈子最好永远不要出现在那家人面前,尤其是你这些男人的亲娘。那个老女人可不是什么善茬子。虽然我对她的事情知晓的并不是很多,但是,眼下也就是她还没有腾出手来,一旦腾出空来,呵……你这些男人,怕是想保也保不住了。”
苗青这番话说的莫名其妙,董惠莹听的云里雾里。而就在这个时候,董惠莹又发现了另一件事。
梁智宸,他的脸色,已不仅仅只是阴郁。六兄弟的娘姓梁,梁玉茹,这个人物一直以来都像个背景板,只活在兄弟们的记忆中,而六兄弟对于亲娘梁玉茹的那些回忆,其实并不是很美好,甚至是很糟糕。
那个女人并非慈母。
智宸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董惠莹思忖着,智宸和其他人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当年不幸舔了自己一口血,之后稀里糊涂的做了一个梦。那个梦很像是原来的命运轨迹,如果自己没有穿越,如果原主真的死在当年那场泥石流之下,那么智宸梦中的一切就会一一应验。
1308:
“宇文家族在大金势力很大。距今三十年前,那时候宇文家族遭遇大金皇室的打压,曾支离破碎,家破人亡。而你的丈夫们,应是宇文家族那位二姑姑留在大元的后代,如今大金名面上掌权的虽是皇族,可是暗地里控制着大金的,却是宇文家族。”
“宇文?”
董惠莹又是一懵。不是……不是姓梁吗?
她下意识地看了智宸一眼,可能是因为回想起某些不太美好的记忆,智宸的面颊正在轻微地抽搐着。他双手攥成了拳头,拼命的忍耐,压抑,可是那些回忆来势汹汹。
苗青点着头,“就是宇文家族。如今他们才是大金真正的主子,那位宇文家的二姑姑做过一件轰动大金的事情。前些年她忽然回归宇文家,下的第一个命令,便是处死了宇文家族所有来自大元,又或者是金元二国杂交出来的混血。她痛恨大元之人,这事人尽皆知,而她所过之处,也是风声鹤唳。”
“也不知那位二姑姑曾在大元遭遇过什么,她回到大金之后,那手段之残忍……呵,我炼蛊炼的走火入魔,也干过一些世人所不容的事情,可至少我顶多是用活人试蛊,可能那些人死的惨了点,但我只是为了试验那些新蛊的毒性特性,不像是她。她干过的那些事,就连我都……哦,好像是有点跑题了。”
苗青又把话题拉了回来:“总之,这是来自我的建议。大元目前尚可太平,但皇室那位八皇女,虽野心勃勃,却无雄韬大略。若是由她继续掌权,我看这表面的“太平”也快被打破了。用不了多久,大金全面侵略大元,你们这些亡国之人,估计……下场不会太美妙。在这之前,若是想活命,最好带着你的那些男人们出海,否则一旦落入那位六亲不认的二姑姑手中,呵呵……”
董惠莹斟酌了一番,旋即,她唤了一声小花。小花立即飞回她身边。
“多谢你让我知晓这些事,作为回报,此前的事情我不再追究。苗姑娘,请走吧?”
苗青一愣,“可是蝴蝶……”
“人心不足蛇吞象,苗姑娘,人的命可只有一条,且行且珍惜。”
苗青有点郁卒:“我真的很喜欢这只蝴蝶……”
“但它是我的!”
“可是我喜欢啊?”
“你这人……你到底走不走?你要是再啰嗦,可别怪我翻脸?”
“我……”
苗青抽了抽鼻子,又狠狠眨眨眼,像是被董惠莹虐待了一样。“你这人不讲理!”
“我不讲理?”翻了个白眼,“拜托,我要是真的不讲理,你现在还能活着吗??”
“可是,当初你的人把我的鸡炖了!大花是二花的娘,是我父亲留给我的,我父亲过世很久了,那是我唯一的念想,但却被你的人炖了!炖了!炖了!!你能想象我有多伤心吗?”
“呃……炖了?”董惠莹脸上大写的“懵”字。
云鸽也满脸的莫名其妙,敢情这个苗青来势汹汹竟是为了一只鸡?
1309:
但是……
“咳!”云鸽忍不住插嘴道:“是你先用蛊暗算九皇女,后来以给九皇女解蛊为由,让紫茴答应你无理取闹的要求,在紫茴体内种下一只噬神蛊!”
苗青:“紫茴是谁?”
名字,称号,太多的董惠莹:“……”
云鸽,咬牙切齿中:“就是董宝威!!”
苗青:“哦……我明白了。”
然后,她又一副天真无辜的表情:“我认为那件事情只能说是各为其主?我身在大金,是大金苗疆之人,当然要向着大金啊?不然难道还要向着敌人吗?我帮大金打胜仗是应该的,无论阴谋阳谋,无论拿刀子杀人还是使用蛊术,黑猫白猫能捉着耗子就是好猫,不是吗?所以就算我在战场上用蛊,但也只是想帮助我的国家夺得胜利而已。”
“至于当初那场交易,大家你情我愿,又不是我逼你们的,是你们自己做出的选择,是董宝威主动要求让我帮姬九凰解蛊,而作为交换条件她帮我试蛊,所以这不是很公平吗?又怎么能怪在我身上?”
“你……简直无耻!”
“不,我有牙齿,我又不是没长牙的小孩,怎么会无齿呢?我只是在理性的分析,这叫就事论事,所以你们因此杀了我的鸡,真的是太不应该了。”
“你这是诡辩!而且照你说的,你是我们的敌人,战场上只有输赢没有好坏,别说只是宰了你的鸡,就算是把你也一起宰了,那也是正常的!”
“不不不,我的鸡对我很重要,我父亲死后,大花就一直陪着我。它不仅是我的鸡,她更是我的家人和朋友。”
“你……”
云鸽快要被她绕懵了,而苗青像是站累了,居然席地而坐,盘起两条腿,打算慢慢和云鸽理论。
“所以,你们必须赔偿我!看在那只大蝴蝶的份上,我可以不对你们所有人下手,但是当初那些吃了我的鸡的人,必须得交给我!不然……”她挑了下眉梢,旋即一本正经地看向了董惠莹。
“你之前说错了一件事,你其实并没有你所以为的那么强,也并没有利于不败之地。我是个惜才的人,我选择退让,是因为你培养出一只蛊中之皇,而这只蝴蝶它又是那么的美,让我很喜欢。所以我放弃兵刃相见的想法,看在那只蝴蝶的份上不和你起冲突。”
“但是,如果你真的想把我留下,可能还得费些力气。”
苗青一本正经的说完,又硬邦邦地补充一句:“你还是太弱了。”她叹息着,“若是我真的想走,可能得付出一些代价,那不太划算。但对于逃命,我多少还是有点把握的,不然我也活不到现在。”
她这个性子太容易树敌了。怎么说呢?她不开口还好,不开口的时候可以冷魅,可以冰山,可以很有气质,也可以古灵精怪。但是一开口就破功了,一开口就口无遮拦。
比如杂交混血之类。她只是不太会说话,说话是一门艺术,而她的某些用词常常是带着轻蔑及歧视意味的,容易引起人反感。
1310:
所以在某些不熟的,又或者是她本身不太看重的人面前——比如江南那个已经死掉的查尔斯,她就故意端着架子,摆出高冷的逼格,尽量少说话,免得露了底儿。
其实这是一个稍微有点天然黑的傻白甜。
董惠莹蹙了一下眉,这时候……旁边,刘艳等人面面相窥,最终刘艳站了出来:“苗姑娘,我想,你很可能是怪错人了。”
“嗯?”
苗青歪着头看向刘艳。
刘艳唇角一抽抽,“我们大人御下有方,我们这些人是不可能干出那种事的,况且当时正在打仗,为预防某些不好的状况,除军粮之外,其他的东西,就算再馋,我们也从不碰一口。毕竟若是那些东西被人下了毒就不妙了。”
“所以,大人的亲兵是绝不可能吃外食的,更不可能像你说的那样杀了你的鸡炖了。而当初参战的士兵也并非只有我们这些人,多数都是混合行动。大人当时虽是统兵元帅,但边疆战力也并非铁桶一块。势力驳杂,也有不少是朝廷安插过来的人手和眼线。”
“与我们相比,那些身怀异心的眼线,行事更为不羁。”
苗青皱了一下眉,“你的意思是,我想给大花报仇,却找错了对象?”
刘艳笑道:“正是如此?”
“我又凭什么要信你?你得拿出证据证实你的说辞并且说服我才行。”
刘艳说,“有件事相当凑巧。苗姑娘来东地的时候,身后曾尾随过一支人马。日前卑职出于某些原因将那些人抓上山来,虽秘密处决了不少,但也留下个活口。我想这人没准能成为一个突破口。”
说完之后,刘艳又对身旁人道:“去将王苏带过来。”
不多时,两名女兵押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婆子来到此处。
这疯婆子正是王苏。和数日前相比,王苏瘦了不少,主要是饿的。她沦为阶下囚,被关在牢中,也没人管她死活,想起来便施舍一口吃的,想不起来就让她继续饿着。并且多日不曾洗漱,而今又正值夏季,天气闷热。她身上有种混合着汗液的馊臭味儿。
苗青嫌弃地捏住了鼻子,这真是……太臭了!
她上上下下打量王苏半晌。忍着心头的不喜,不情不愿道:“这人交给我,我会问清楚事实是否真如你所说。”
“您请。”刘艳做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
之后,本是盘膝坐在地上的苗青站起身,她指挥着那两个女兵,让那二人押着王苏和她一起走进小树林。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后。
苗青脸色极其难看地从树林中走出。她身上沾了一些血,可见树林之中发生的事情是有些血腥的。
而之前负责押解王苏的两名女兵,则是覆在刘艳耳边低语了两句。
王苏死了。
是被苗青弄死的,死状凄惨。
刘艳对此并不意外。
苗青哼了一声,她看向董惠莹:“山高水长,有缘相逢,今次我就先走了。哦,对了……”
苗青看向桌上那些未吃完的菜,“闻着挺香的,你们还吃吗?要是不吃了,就让我打包带走吧!”
“呃……”
1311:
只有千日做贼,而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苗青这事儿,之前就像一把铡刀悬在众人脖子上,就结果来看算是虚惊一场。但终归是解决了苗青这个隐患,等苗青一走,董惠莹也是如释重负地长吁口气。
她徐徐坐下,而后看向一片狼藉的桌面。
苗青……
唇角一抽抽,她居然真的把桌上那些残羹剩肴打包带走了。
这可真是哭笑不得。
但是,危机虽暂时解除,可山上的气氛却依然诡异。
兄弟几个心事重重。
小五越宁是个傻白甜,他虽然不懂为何大哥脸色阴沉,二哥三哥一副暗自思忖的模样,小六逸宣也是忧心忡忡。可是受这种气氛的感染,他紧闭着嘴巴,一声也不敢吭,只能瞅瞅面无表情板着一张脸的四哥,心底里暗自猜测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当天晚上,董惠莹煲了一锅汤,给小五端了过去。
小五最近有点嗜睡,这是正常的,毕竟肚子里揣着一个呢。
董惠莹来时,他的样子很是困倦。
“莹莹,大哥他们到底怎么了?”抬起一张天真脸,他满头雾水地问道。
董惠莹微微蹙了一下眉,旋即宽慰他,“少操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啊,乖乖喝汤,喝完汤就快点睡上一觉。明天咱们收拾一下,然后去逸宣的山庄接无忘,等接到无忘后,咱们就可以回家了。”
“可是……”
“乖。”
好吧,他乖。
越宁一脸丧气,不过他也心大,反正就算纠结也纠结不出什么头绪来,又何必为难自己的脑子呢?
就这样吧。
于是他乖乖的喝汤,乖乖的上床,最后抓着被子,乖乖的闭上眼睡觉。
等越宁入睡后,董惠莹这才轻手轻脚的从越宁屋里出来。
苍凉的月色之下,智宸为自己满了一杯酒,他神色忧愁而凝重。
风一吹,便拂起他雪白的长发。他眉头打了个死结,好半晌后,又低哑的,苦苦一笑。
董惠莹从未见过这样的智宸,另外哥几个也是一样的。
在他们的记忆中,大哥,担负了太多,虽承受过不少苦痛,可他始终都是兄弟们的顶梁柱。
他似乎是无坚不摧的。
除了事关妻主的问题上,罕少能见到大哥这么颓废的一面。
并且,这一次的颓废,比起往日,都要来的更沉更重。
也许是认为智宸需要独处,所以,心里虽然很担心大哥,但淑玉淑君却是远远的看着,逸宣和二哥三哥站在一起。
浩铭坐在一个石墩上,拿起一块布擦拭着刀刃,却时不时地抬起头,朝大哥那里看过去一眼。
董惠莹见此,皱了皱眉。她提步朝智宸走去。
淑君看见了妻主,正要开口说话,却被淑玉拉住手臂。
淑君疑惑地看向淑玉,便见淑玉静静地冲着他摇了摇头。
咬了咬唇,淑君闭上嘴,而后无声地叹息一声。
他转身往自己屋中走去。
在这种时候,可能大哥最需要的,便是妻主的关怀吧?
淑君回屋之后,淑玉和逸宣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便也回去了。
有妻主出马,他们,很放心。
1312:
来到智宸身后,站定。
董惠莹抬首,看向这寂静的月色。
不论人世间发生了什么,又或是有多少悲喜,但这天,永远都是那个天,这月色,也永远都是那月色。
这些景色或许会因天晴天阴而出现变化,但它是亘古不变的。
比如,不管有没有乌云,不管能不能看见,这月永远都悬挂在那里,亘古不变。
智宸似乎并未发觉妻主的到来,他喝了一杯又一杯,他沉浸于那些回忆之中,他陷的太深,思绪无法从中抽离。
董惠莹站在身后,心里猜测着智宸的情绪这般恶劣准是和白日时,从苗青那里听来的那番话有关。
也就是,准是和梁母梁玉茹有关。
梁玉茹是大金的人,而且,按照苗青的说辞,那个人来自大金的宇文家族,有可能梁玉茹,并非那人的真实姓名。
那个人虽然失踪了,却一直活在兄弟们的记忆中,只是那些记忆并不美好。
梁家兄弟,六个人,六种不同的性格,也就是六种看法,六个不同的角度。但是关于梁母,这六人无一例外,能看得出他们和梁母的感情并不是很深。
甚至于,这兄弟几个很少提起那个女人。
淑玉年幼时曾因身体不好,险些被那个女人毒害。
浩铭因长相不够阴柔俊秀,过分刚毅硬挺,而遭至那人的嫌弃,儿时也曾因为那人留下过一些心理阴影,甚至曾深信不疑他自己长得太丑。不符合大元的审美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便是亲娘对他的态度着实恶劣。
至于小五越宁,越宁小时候曾被那个女人抛弃,在镇子上连续饿了好几天,饿急了甚至抓起泥巴啃一口,为此还生过一场大病……
但是除了这三人之外,智宸,又是怎么想的呢?
“好点了吗?”
董惠莹终于开口了,在开口的同时,她徐徐伸出手,从后面环住他的腰,并且把脸贴在他背上。
智宸身体微僵,旋即垂首看着她环至自己腰部的手,他抬起手,盖在她细白的柔荑上。
“对不起……”太专注于思考那些事情,竟没能察觉她的存在,这是他的疏忽。
她微笑了下,“你看,你是大哥呀,怎么跟弟弟学呢?像浩铭一样,把心事闷在心里。这样可不大好。”
她转至他面前,看了看他手中的酒壶,将之取下。
“酒这个东西,小酒怡情,大酒伤身,还是少喝一点比较好。”
她能闻见他身上的酒味儿,他很少这般放纵。
毕竟这个男人一直以来都是偏向于沉稳冷静理性自制的。
但是今日,他似乎喝的有点醉了。
许是因为太过痛苦,他面颊轻微地抽搐着,旋即,他一把抱住了她。
将脸埋在她肩头,他的嗓音沙沙哑哑。
“惠……”
她怜惜而体恤地,轻轻的,小手顺着他的头往下抚,她抚了一下又一下,像是在安抚这个脆弱的,又已心神俱疲的男人。
“你要是愿意,可以和我说啊?不必所有事情都一个人承受。你这样让我好担心。”
他喉头哽了哽,“那个女人……”
忽而之间,他惨然一笑。
1313:
如果他正在拥抱的这个身体,里面的芯子不是她,而是另一个灵魂。又或者是按照原来的轨迹发展,那么等待他们兄弟六人的,将是如梦境之中那般悲惨的家破人亡。
他思考过一件事情。
在当年那个梦境中,董大宝因泥石流而死,淑玉病死,淑玉死后,淑君想出门散心,结果落入裴玉之手,被裴玉折磨致死。小五越宁也死了,逸宣最后被砍断四肢,挖眼割舌,被人浸泡在寒池之中,最后又被人装进坛子里送给自己。
但老四浩铭下落不明,梦境中的他不知浩铭身在何处,也不知浩铭是生是死。
但是,西北狼王这件事,勾起他一些回忆。
在他那个梦境之中,他也曾听闻过西北狼王的名号,最后狼王被人砍断一臂,跨洋越海,为活命而逃至海外。
换言之,在那个纷乱的世道里,到了最后,很可能只剩下浩铭一人还活着,还在苟延残喘着,而另外五个,包括他自己在内,皆是无一例外,不得善终。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她真的是个相当自私的女人。”
智宸沙哑地开口,他说:“我自年幼起,便被迫懂事,被迫成长。你该知道,当年因官媒介入,强制配种,那个女人娶了十名官奴为夫。这些官奴来自各个地方,有罪人之后,也有得罪了主子被人发卖的奴隶。我们兄弟六人的父亲,分别来自东南西北多个地方,而其中,我的父亲,曾是一名贼寇……”
这是智宸首次,如此详细具体的提起他的父亲。
“爹曾怀才不遇,这世道便是如此,于男人不公。他被打入奴籍,看起来似乎是个脾气不错的人,却身具一身傲骨。他是一个明白人。”
“从最初开始,他就明白,那个女人不是心善之辈,所以自我懂事起,爹便时时刻刻提醒我,定要提防着,要照顾好家中这几个小的,免得淑玉他们被那个女人害了。”
“一开始我不是很明白,直至渐渐懂事了,也就了然了。”
“爹是对的,他说的不错,那个女人她很自私,她擅于迁怒。”
“二爹他们,曾以为只要有了孩子,那个女人的性格就会渐渐变好。来自大金的女人,母性,是天生的。但他们算错了一点。”
“或许其他人确实如此,但却绝不包括那个女人。”
“她很冷漠,她甚至从未把我们当做她的儿子。就像是几条狗,她心情好了,便逗上一下,若心情不好,虽不至于拳打脚踢,虽不至于对我们动手,但那是因为她来自大金,她不像大元女子这般强壮,也是因为她自持身高,她压根就不屑于对我们动手。”
“你能想象吗?当年我们六个,看见村里其他人对儿女数落、念叨、打骂,我们甚至会羡慕。因为对于那些人而言,数落、念叨、打骂,也是一种爱的方式。可是,她心里没有爱,又或者是因为,她一直在记恨。”
1314:
“她来自大金,她恨这个地方。按她的想法,她本是清白女子,大金和大元完全不同,大金的女人一生只侍一夫,但是来到这里,她却像青楼妓女,被迫和十个男人在一起,她本性清高,她认为自己被玷污了,她怨大元这多夫的条款,她怨恨所有。”
“我们兄弟就像是罪证,只要一看见我们,她就会想起她不得已之下的被迫屈服,她对我们从来都只有恨,而没有爱。”
“作为妻子,她是失职的,当年她整日摆弄琴棋书画,她什么也不管,既未洗手作羹汤,也从未像其他女人那样外出赚钱养家糊口。甚至于曾有一人想买她的画,她宁可把那幅画烧了,也绝不愿贴补家用,即使当时家里都快断粮了。”
“说来可笑,就是这样的她,在外人看来,却是高雅奇特的女子。”
“后来,天灾人祸,父亲们接连过世,她在送葬时,因为雨天路滑摔了一跤,就此瘫痪。”
“有人说,这是因为她精神恍惚,是因为她无法承受夫君们接二连三的死去,但事实上,那一日……”
智宸低哑一笑。
“她不是伤心,她是乐极生悲。那一幕只有我看见了,因为我是家中长子,送葬时我离她最近,我亲眼看见,她神态癫狂,但却是打从心眼里,发自内心的高兴着。”
“对她而言,那些曾“糟蹋”、“玷污”她的男人们,死了,死的很好,死的太好了,老天开眼了,她就像是报仇雪恨了一样。”
“她发自内心,真正欢喜愉悦的笑容,我只从她脸上看见过一次,也就是那一次。”
“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对她真正寒了心。”
“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她当时脚步轻快,她甚至还念叨着回头一定要喝点酒庆祝一下。但她摔了一跤,她瘫痪了。”
“她整日瘫痪在床,男人们又都死了,只剩下我们这些小的,当年我也不过才十岁而已,逸宣才四岁。她无法自力更生,她怕饿死。”
“有天我上山打猎回来,那天我抓到一只兔子,我身上流了很多血,因为在那之前我遇见一头狼,差点就死了。”
“她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让我快点给她准备饭菜,她以母亲的名义命令我。”
“我认为我必须和她谈一谈。”
“那场谈话,没人知道。”
智宸又轻笑了一声,“惠,你知道的吧,我们兄弟,和村里的那些人不同,有人说,我们是有学识的,是有才艺的,琴棋书画,皆是不错。可这些又是从哪来的?是从她那里来的。”
“我说,她必须把她所精通的一切传授给我们,这样,我会供她吃饭,我会和弟弟们一起照顾她。”
“她歇斯底里,骂我没良心,但我不在乎。既然她从未为我们着想,我们便只能靠自己。对于那时的她而言,我们是“有用”的,如果我们不管她,她可能要瘫在床上直至饿死。”
“她一开始也曾闹腾,之后的几天我告诉淑玉他们,不要管她,不必理她,她吼她叫,就让她吼,让她叫。”
“几天下来,她饿的没了力气,她屈服了。”
1315:
“她藏着掖着,并非真心的想要教导我们,好在,也许我该感恩,我们兄弟六个,除了浩铭、越宁,对于琴棋书画之类着实无感,其余人都学的不错,也算是有天赋的。”
“但当时我其实只是想着认字,目不识丁到底是不好的,若是认得字,等长大后,也可以谋个好差事。至于其他的,则是秉着技多不压身的想法。”
“淑君从小就好动,他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是我逼着他学的,而若是有不懂的,就去问。她当然不愿告诉我们,若按她的本心,若不是为了保证吃喝,保证她自己能够继续生存,她甚至不想见到我们。”
“而每一次,威逼利诱,阴险也好,卑鄙也罢,那些年似乎一直在斗智斗勇中度过的,只为了多学一些,多懂一些,日后也好有个立世之本。”
“所以,我们,不是母子,是敌人。”
“但人的感情从来都是相互的,她从未在我们身上投注过半分感情,我们又要如何回报她呢?不是没想过主动对她好,但我们的主动又换来了什么?”
“比如淑玉,他年幼时身体不好,你知道他多傻吗?那个女人甚至想给他下毒,因为给他看病花了太多银子,那女人想买笔墨,却因为银子已经给淑玉买了药材而不满,这是动机,是她的理由,她认为淑玉是累赘。”
“淑玉明知那女人自私恶劣,明知她不好,却还怀揣着几分期待,以为如果他够聪明,如果他用心学那些东西,总有一天能从她口中得到一句半句的夸奖。”
“逸宣也差不多是这个心思。”
“可是一直以来的期待,奢望,在那些年的冷待之中,被她消磨殆尽了。”
“感情是得不到回应的,逸宣也是如此。他逼着自己不去在乎,逼着他自己不要太重感情,就是因为在很多年前,他心里就已经扎下了一颗种子。”
“这颗种子是从她那里来的,让他明白,任何期待妄想都是不切实际的,就算再努力,就算奋力的追赶追求,最终也只能落得一场空。”
“太过看重某个人,某件事,最终得到的,也只能是换来自己一身伤。”
“呵………”
智宸长吁口气,说完这些之后,他安静下来。
静静的抱着她,静静的平复着自己心头的情绪。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讲述这些事情的时候,原本在角落里默默擦刀的老四梁浩铭,竟将兄弟们叫了出来。
淑玉,淑君,逸宣,甚至是已经上床睡觉的越宁,也让老四从被窝里面挖了出来。这几个人聚在一处,安安静静的听着,而各自脸上的表情,则满是复杂。
淑玉像是在轻嘲,淑君则满面的黯然,浩铭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越宁怔怔愣愣,而逸宣则是恍恍惚惚,皆是随着大哥的一字一句,被拖入久远之前的那些伤害之中。
而那些足以影响他们一生的伤害,全是因为他们的亲娘,梁玉茹而来。
好半晌后,智宸徐徐轻语。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逸宣被砍断四肢,挖眼割舌,被装进坛子里送到我面前。”
“那是她干的。”
1316:
董惠莹整个僵住了。像冰雕一样,她甚至已经无法管理自己的表情,震惊之色太过明显。
她满脸的不可思议。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
她微微退开一些,她认真的凝睇着智宸,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你说,她把逸宣……”
智宸按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不敢置信,对么?”
“我是不知她回大金之后到底遭遇了什么,但她的瘫痪被人治好了。并且她对我们的仇恨、敌意,变得更深更重了。”
“逸宣不幸落入她手,她以折磨逸宣为乐。这一切全是我后来查出来的。”
“她想从逸宣口中问出我们的下落,但逸宣他看似柔软,实则是个犟脾气。他从未泄露只言片语,她便发了狠似的,变本加厉的,折磨他,虐待他,而他始终闭口不言,他全部忍了下来,那是他对家中兄弟的保护,是对我和浩铭的保护。”
“我甚至不敢想象逸宣在她手里到底都遭遇了什么。她恨不得将我们所有人除之后快。直至后期,我为了查找逸宣的线索,引起她的警觉。”
“她不想放任我,但那时候,我已经快疯了,我什么都不在乎了。淑玉淑君越宁死了,浩铭下落不明,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想把逸宣找回来,为了找人,我让铁一她们分散至各个地方,我攒足了资本,我可以和她分庭抗礼。”
“她用心险恶,她故意把逸宣装进坛子里送到我面前,我疯了。”
“如她所愿,我真的疯了。”
智宸用手遮住脸,那种痛苦像是依然留存在心底。
“我闯进大金,我屠城,我十恶不赦,我凶名滔天,我造下无数血债。最后我杀至她面前,她说我们兄弟是大元孽种,她说早在当初便该杀了我们,不该留我们活着。”
“她说,我们是她的污点,是她这一生最大的耻辱。弓箭手弯弓射箭,我被射杀当场,她踩着我的尸体走远,对人下令,让人将我抛尸,免得污了她的地界,她……”
字字椎心泣血,完整地叙述出整件事情的经过。
他说,淑玉太傻,即使明知那个女人无情冷血又自私自利的性子,却依然对那女人存着几分奢侈期望。
他说,逸宣也差不多是那样的心态,孩子渴望母爱是一种天性。
他近乎崩溃,像是在胡言乱语,他说起很多小时候的事情,说起淑君从小就皮,不介意那个女人的冷眼冷脸,总是一口一个娘亲往那个女人身边凑,只为了追逐一份虚无缥缈的母爱,却始终没能得到,直至最后累了倦了,才死心放弃。
他说浩铭从小就躲着那个女人,因为知道那个女人不喜欢他,说越宁自从啃了一回土之后,无论在外面是何种面貌,在那个女人面前永远都是傻了一样的沉默。
他说了很多,却唯独没有说过他自己。
他心底里,是不是也曾有过一分半分的希冀?
他说他对那个女人死心了,可是,真的死心了吗?
若是真的死心了,又为何要因这一切伤心痛苦……
说到底,死心,只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他没有死心。
否则若真的死心,也不会被那个女人伤的这么重……
1317:
“智宸……”
哽咽着,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多想安慰他?可任何安慰都是空泛的。
她早就知道,他是大哥,是长子,他为弟弟们承受了太多,他精于谋算,却也是环境逼出来的。
他总把他自己放在最末尾的位置,他的人生,曾经以家庭、以弟弟们为重,而在有了她之后,因这份男女之爱,也开始以她为重。
他为他们考虑,为他们谋划,为他们分担,却唯独忘了问问他自己,这么多沉重,他是否真的可以承受。
她眼眶通红,环住他的脖子,他把身体徐徐下滑,把脸埋在她胸前。
他们坐在地上,他紧紧的环住她的腰。
“对不起,可是我……我也不清楚,我这是怎么了……”他以前说过,再也不要对她说这三个字,不要再说对不起,不要再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不要让她伤心,不要让她难过。
但是今日,混乱的心情,崩溃的情绪,所有本以为已经结疤的伤口,伴随着来势汹汹的回忆,被再度血淋淋的揭开。
他哽咽着,他从未如此放纵自己这般负面的情绪。
他总是把他自己武装的很强,很厉害,像是勇往直前,像是无坚不摧。
他做所有人的擎天柱,他是兄弟们的定海神针,他为了大家变成他现在的样子,逼迫着自己成长。
在年幼时就开始因为环境,因为种种,迫使自己提前懂事,在本该是个孩子,像其他孩子那样无忧无虑的年纪,他让自己变得成熟,让自己像个大人,成为弟弟们的倚靠。
即使那个女人不爱他们,即使爹爹们都已经过世了,但是他是大哥,他可以给弟弟们撑腰,他可以保护他们,他可以做他们的坚固的后盾,也可以成为他们的避风港。
基于此,他所有谋算,都只是因为在理性上,他清楚,他必须要那么做,必须要那么谋划,他逼着自己冷心冷情,他告诉自己不要奢望,但理智上虽明白那些道理,感情上,又如何能够接受?
他没有说的是,他甚至厌恶自己的城府,厌恶曾那般不择手段,厌恶做个不孝子,强人之所难,逼迫那个人传授他们那些技艺。
他做足了坏人,可是求而不得,爱而不得的,在母子天性上,他所奢望的,却一直存在。
只是他的这份奢望,从不浮于表面。
他太擅长隐藏,所以要来的更加深沉,他藏起自己所有的希冀。而最终,这份深藏于心的奢侈念想,却又被现实狠狠击溃。
有些感情,是永远也得不到回应的。
他只是恨,太恨,恨自己是一份孽,是那个女人口中的孽障,是那个女人曾恨之欲死的孽。
这个夜晚太过荒凉,夏夜之中寒星闪烁,乌云飘来遮住明月,大地变得昏暗,世界无光。
他的哽咽夹杂在风声之中,而不远处,淑玉淑君,浩铭越宁,还有逸宣,他们立在屋檐下,眸中,脸上,没有温度,仿若石化,仿若石雕。
风声像亡魂的呜咽,如泣如诉,亦像是一场挥之不散的阴霾,沉沉重重的,笼罩下来……
1318:
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父母都会无条件地去爱自己的孩子。
有人把孩子当做自己的所有物,让孩子继承自己的意志,认为你是我生的,我有权利决定你任何事情。包括事业的选择,未来道路的发展,甚至是婚配嫁娶。
你是我生的,你就得按照我说的做。
也有人拿孩子当做一种炫耀的工具,我家的孩子怎样怎样,借此获得旁人的羡慕,然后再私底下沾沾自喜。浑然不知,父母这么做,又为孩子带来了多少压力。
可能有的人只是想简单的活着,不需大富大贵,平安快乐就好。
但父母之间互相攀比,谁家的孩子更厉害,谁家的孩子更出色,若是自己的孩子做得不如意,就拿别人家的孩子当榜样,所以孩子也只能更加努力,免得被比下去,免得被念叨,免得如果做不好,就好像自己一无是处,是个没用的东西一样……
你是我生的,我是为你好,比必须怎样怎样,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又有多少是真心为了孩子好,而不是为了孩子出息之后给自己带来光荣,为自己脸上增光,拿孩子拼死拼活努力获得的荣耀荣誉,当做自己白捡来的骄傲?
似乎养育孩子变成一件私利的事情,而无辜的生命也因此成为功利炫耀虚荣之下的牺牲品,似乎更多的孩子只是为了满足父母自私的虚荣心而存在。
有些父母,自以为是我不打你不骂你就是对你好,我管你吃管你喝让你上学就是对你的爱,但这些不应该吗?
一晌贪欢,有了孩子,人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任,既然生下来,让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在孩子成年之前,负担孩子的生活所需,难道不对吗?而等孩子长大后,父母老了,孩子为父母养老,不也是在还父母的养育之恩吗?
可是,往往更多人,以爱为名进行伤害。这种来自精神上的伤害远比身体上的疼痛更难以忍受。
父母是自我的,孩子是不能反抗的,因为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百善孝为先,父母永远不会错,就算真的有了千般错也不被认为是错误。但孩子稍有一点疏失就要被无限放大,而若是所谓的“不孝”,就要被千夫所指,为世所不容。
但不论如何,以上那些情况,都算是比较好的,远比梁家兄弟幸运太多,也要好上太多太多。
人说孩子都是父母上辈子欠的债,这辈子出生在父母家里是来讨债的,可是梁家这里,又究竟谁是谁的债呢?
当天光乍亮,晨曦洒落山头,微风轻拂而过。
房舍之前,男人枕着女人的膝盖,女人温柔的凝睇着她。
清浅的脚步声响起,逸宣拿着一件衣裳,展开之后披在妻主的肩上。
他轻声问,“冷么?”
她摇了摇头。
逸宣看了大哥一眼,大哥睡的很沉。他思考了一下,“用不用我把三哥四哥叫过来?”
他的意思是,可以让淑君和浩铭把大哥弄进屋里去。虽是夏天,但这地上,毕竟还是凉了些。
1319:
董惠莹竖起食指贴在唇边,遂小心地压低了声音,“不用,就让他这么睡吧。”
难得从智宸身上看见软弱,他昨晚的样子真的很让人心疼。
董惠莹想起上辈子,她曾听过一个奇怪的论调。
男人要有男人的样子,男人是不能哭的,男人哭了就是窝囊,会被人看不起,所以男人就应该是那种宁可流血不流泪的样子。
女人对男人有很高要求,没人会喜欢一个爱哭鬼,但女人的双重标准却是,自己可以作,可以闹,可以随便哭,可以斤斤计较,但若是换成了男人,就惹人厌烦,会让人嫌弃。
但似乎很多人都忘了,男人也是人,没有人生下来就“应该”怎样怎样,男人和女人,是平等的。
而在此刻,她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为他的忧而忧,为他的愁而愁。
她怜惜他,她爱重他,甚至是尊敬他,敬佩他。
哭,不是一件丢脸的事情。
泪,也远没有人们想象中的那么轻贱和廉价。
他是她爱的,而既然是真心爱着的,就可以接受他的全部。
无论是那些好的,还是不好的,她都可以接受,也愿意接受,能够接受。
知晓他的弱处,明晓他的软肋,总比雾里看花,总比只能遥遥看着,总比同床异梦,彼此不知对方心中所想要好上太多。
逸宣撩起长衫下摆,他盘着腿席地而坐。
他和她是挨着的,顺手拔起一棵草,细细抚平叶片上面的脉络,然后擦掉上面的露水。
草叶放在唇边,轻轻吹响一支悠然小调儿。
这调子空灵清越,细腻温柔,就像是他这个人一样。
董惠莹侧首看向逸宣,见逸宣正望着天边的晨曦。
朝阳是金色的,晨辉也是金色的,云雾缭绕,而当晨曦洒落下来,就仿佛连那些云雾都已镀上浅浅的金色,仿若漫天的金粉洒落了下来。
一曲吹罢,逸宣单手拿着那片草叶,他徐徐的垂下了眼帘。
他眉眼低垂,他睫毛很长,卷卷的,向上翘。
末了,他才幽幽的问了一句:“大哥做的那些梦……是真的?”
董惠莹回首看了看,身后,淑玉坐在屋檐下的桌子前,正专注于棋盘,手中执起一枚黑子。黑色的棋子,白玉般的手,相得映彰。
她看向一旁,老四浩铭抱起困的直打盹的越宁往屋中走去,而淑君则是背倚着墙壁,神色朦胧,也不知是在思索什么。
她视线调转,重新看回逸宣脸上。“是真的。”
她怜惜轻抚智宸的脸颊,旋即,她幽幽的说……
“他梦中那一切,很多都是有迹可循的。最早是在青峰山的时候,那时裴玉尚未出现。淑君做过的一些事,本是隐瞒的很好,你们兄弟没人知晓,他自然也不知。但在那个梦里,他知道了,所以他还特地找过淑君验证了一下。”
逸宣忽而抬首,他看着妻主,费解地问:“为什么大哥会做那种梦?”
“为什么?”她微微怔愣了片刻,旋即皱着眉回答:“当初……”
1320:
“当初我在解蛊,噬神蛊尚未拔除,有一次我失智之下难以自控,被埋在塌方的山洞底下,智宸……他把我挖出来,似乎不小心喝到我的血,然后就……咦?”
在此之前,她偶尔也曾纳闷过。
智宸为什么会做那种梦?
但纠结了半天却没有头绪,最后只能将其归咎为阴差阳错,又或者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但今日被逸宣问起这个,提到了噬神蛊,她突然有了个灵感。
为什么唯独智宸会做那种梦,而其他人却不曾?
是因为智宸喝过自己的血吗?
那么她的血又到底有什么不同?
首先她这个身体出生之前,董父曾误服了一颗奇怪的果子,那果子令自己一出生就成了小怪物,天生神力。
其次,她中了噬神蛊,这种蛊可以通过血液进行繁殖,当初智宸险些被她传染,差点和她一样变成疯子。
再者,当年在青峰山上,为了解蛊,她曾吃过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有草药,有毒蛊,而噬神蛊本身是作用在精神上的。
另外一点就是……
她这个人,她本身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的灵魂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
难道说,因为她的灵魂在这个身体里面住久了,所以对她的血液也产生了影响,而噬神蛊等物类似一个媒介?
所以她的血可以跨越时间,让人想起上辈子的事情,能够起到类似重生的奇效?
而噬神蛊等物,类似一把钥匙?
打开上一世记忆之门的钥匙?
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
逸宣轻轻握住她的手,旋即徐徐的攥紧:“如果可以,我很想知道在大哥的梦境中,我的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她回过神来,有些迟疑地看着他:“可是……那不是好事。”
把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上,他来回蹭了蹭:“只要有你在,我就不害怕。而且……”
“按照大哥的意思,我曾经被她软禁在大金,虽然最后下场很惨,但是,我有一个猜测。为什么大哥会说,我断手断脚,被挖眼割舌?”
逸宣继续说:“我认为,挖眼,有可能是怕我用眼神传达什么,割舌,是怕我说出什么,断手断脚,则是为了防止我用身体写下什么……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不过,就算是想折磨人,也可以有很多种其他的方式,不必如此,不是吗?”
董惠莹沉吟了一下,“但是,也有可能是那个人她心性有问题?”
逸宣笑了,“因为不清楚,不了解,不知道,所以我们只能全凭猜测。理智来讲,那位苗青苗姑娘也曾说过,目前大元的局势并不稳定,八皇女虽有野心,但能力不足以匹配这份野心。而如今外有内患,这种局面很可能在某一天突然被打破。而按照那个人……的心性,她不会放过我们。”
“无论如何,多了解一些总是好的。再者,以情感为出发点,从感情上来说……”
“我也很想知道,那个人,那个曾经被我称作为娘亲的女人,她的心,到底有多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