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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橙子澄澄     农女福妃别太甜txt下载     农女福妃别太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二九一章 是有人让她求死不能(18)

    声音越近,丫鬟颤抖越厉害。

    低头看了眼怀中眼睛死寂的娃儿,咬牙把他放到了角落里。

    此时外面的人已经走进院子,满庭喧哗,那些脚步声,每一声都像踩在人身上一样。

    “含霜,含霜!不要让他们进来,不要让他们进来!”

    对面房间响起女子惊惧至极的声音。

    听着那声音里的颤抖,有那么一瞬,丫鬟居然想畅快大笑。

    她害怕了,圣女害怕了。

    把她当畜生,在她面前只会耀武扬威的圣女,怕起来的时候原来跟她也没什么不同,甚至比她还不如。

    丫鬟眼里惧色渐渐散去,浮出报复的快意。

    深吸一口气,举步走出房间,几乎是立即的,就被闯进门来的男人们拽住了头发往外拖。

    这个小院没有院门,任何人都能来去自如。

    而这里,是她们唯一寻到的栖身地。

    西凉皇太狠,让她们活得没有尊严,还不让她们痛快的死。

    这一年里,她们过的都是非人的生活。

    落魄的连一支蜡烛都买不起,晚上房间永远漆黑。吃的只能靠出卖身体赚。

    一个馒头,一小块点心,换一次次凌辱,苟延残喘的活着。

    活得不如一只狗。

    头皮传来疼痛,丫鬟眼神麻木,扯唇无声大笑。

    屋里惊惧叫骂的女子也被拖了出来。

    跟丫鬟不同的是,没人敢近她的身,她是被用一根绳子套着拉出来的。

    断了双足不能行走,整个人匍匐在地,比丫鬟更狼狈。

    丫鬟嘴角咧得更开。

    走出院门前,丫鬟视线似不经意往房间方向掠过。

    她跟圣女吸引了所有注意力,少了个孩子,便也没人去在意了。

    “走,拖着贱人游街,年节了助助兴!”

    “火折子给我,过大年,放鞭炮,炸表子!”

    “哈哈哈!”

    男人们拖着两人,走着,笑着,肆无忌惮。

    沿路看到这一幕的人毫不意外。

    这不是第一次,一年来大大小小的游街,发生了十数次了。

    很快就有人加入了这场热闹,吃剩的残羹剩饭往两人身上扣,小饭馆拎出来的潲水往两人身上泼,间中夹杂着石子,砖块。

    顷刻就让两人无比狼狈,伤痕累累。

    这是一年来流放之城的人新增加的乐子。

    “都散开点,别离那个贱人太近,人家以前可是蛊医族的圣女,全身都是虫子,厉害着呢!”

    “放心,就这副尊荣,她身上没虫子老子都不屑碰。”

    “走过路过都来凑个热闹,告慰告慰死去兄弟在天之灵!”

    往善睐身上招呼的棍棒石块更多了,凄厉惨叫不断从女子嘴里发出来。

    街道旁边全城最豪华的酒楼二楼,一双眼睛淡然看着这一幕,嘴里啧啧有声。

    有人恶意用棍子顶起善睐的脸,让她整张脸全部暴露在街道两旁昏暗灯光下,把楼上人吓了一条。

    “呕!卧槽!爷这辈子没见过这么丑的女人,她真是善睐?”钱万金扭过头,差点没把刚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

    那都不能称之为脸了,全是脓疮,一片片的腐烂,连鼻子都没了,只剩下两个窟窿!

    薛青莲那丫的真够恶心的,下那种药吓他,草!

    “受不了你还快?快点过来,把饭吃不完。”坐在桌旁的女子好气又好笑。

    “吃不下了,给我恶心的。”钱万金抱怨,转头又兴致勃勃朝女子招手,“石头,过来瞅瞅,瞅一眼闷气全消啊。”

    “你不是嫌恶心?”

    “爷不看她那张脸就是了。不过她命还真够硬的,这样都没死,你说她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呢,一了百了。”

    石纤柔从饭桌走过来,瞧着下方热闹,讥诮的翘起唇角,“或许她不是不想死,是有人让她求死不能。”

    钱万金摇头,“有人真想死,别人拦得住?除了有人阻扰她死之外,我猜她也不甘心,还想着有一天卷土重来报仇雪恨。善睐什么样人?那是个死了都要拉垫背的人。她现在被整成这样,能不恨?”

    “说得对,小金子,聪明。”

    “那是。”

    钱万金得意扬起下巴。善睐是蛊女,只要给她抓到一丝机会,她的复仇定然会让人防不胜防。苟延残喘的活着,活成这副模样都不肯去死,那肯定是有某种执念,让她不甘心死。

    只不过,她真的还能抓到机会吗?

    呵呵。

    下面喧闹嘈杂的人群已经过去了,石纤柔对这种热闹不感兴趣,走回桌旁,“别看了,过来吃饭,今晚我们先歇一宿,明天再过去找她们。”

    钱万金点头,准备收回视线之际,不经意间瞥到人群后头挺远的地方,有个极瘦小的身影。

    是个娃娃,身上套着件烂袄子,穿在他身上显得又宽又大,直罩到小腿。也不知道是哪里捡来的抑或是别人送的。最让人揪心的,是这么冷的天气,娃娃袄子下面竟然什么都没穿,没有裤子,也没有鞋子。光着脚,一步一蹒跚。

    他在捡地上的残羹冷炙吃。

    那是刚才扣在善睐身上的东西。

    钱万金皱眉,看娃娃那小身板,瘦得厉害,还没红豆高,估摸着也就一两岁,什么人这么狠心,连自家娃儿都不管?

    “石头,你先吃着,我去去就来。”去饭桌上拿起还没动过的点心,钱万金快步下楼。

    石纤柔有些莫名所以,不过没有追上去,而是走到窗口下望,看男子去干什么。

    这一截接到此刻显得很冷清,几乎所有人都去凑善睐的热闹了,打眼看去,除了街边铺子灯光依旧,寻不到多余的人影。

    很快男子就出现在石纤柔视野里,顺着他走去的方向看,她看到了那个孩子。

    瘦小的跟只猫一样,却穿着宽大的袄子,滑稽又让人心酸。他在吃地上的垃圾。

    视线拉回,看着快步朝小娃儿走去的男子,石纤柔嘴角漾出笑意。他们家小金子看着总是神气活现的,又狂又嚣张,实则心里比谁都柔软。

    眼看男子即将走到小娃儿面前,石纤柔嘴角笑意倏然一凝,纵身跃下二楼,闪电般窜出去。

第一二九二章 心里住着小男孩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她赶到小娃儿那个位置的时候,小娃儿已经被突然从角落冒出来的人带走了。

    对方速度之快,她连那人的脸都没看清,转瞬隐没在店铺后头的暗巷。

    石纤柔抿起唇角,脸有些沉。

    钱万金则好一会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跳脚,“什么意思?小爷好心给小娃儿送吃的,还不准送了?居然半道把小娃儿劫走?合着就不让娃儿吃好的,只准他捡垃圾吃是吧?怪不得瘦得跟只猫一样!有这样养娃的?有仇呢吧这是!”

    漂亮眸子闪过怒火,钱万金脚一跺,“小石头,咱追上去!”

    石纤柔一把把男人拉住,叹道,“没用,我们追不上。”

    “怎么追不上了?我瞅着他速度可没你快,你就是离得远了点,不然他还能跑得了?”

    “对方实力跟我不相上下,而且,他比我们熟悉这里的地形。再说那个孩子有什么来历背景我们一无所知,不宜插手。”

    闻言钱万金冷静下来,看看手里刚才还热乎,现在已经冻得有些发凉的点心,沉默把点心盘子放在了路边。

    如果那个孩子还回来,希望他能看到这些点心,能吃得上。

    他们只是来流放之城办事的,事情办完了就会走,对那个孩子而言他们只是过客罢了。

    那个孩子于他们而言,又何尝不是众生一栗?天下间可怜的人千千万,那孩子只是其中一个罢了。

    有幸遇上,能出手一助便出手。

    他们能做的也仅此而已。

    回到二楼包厢,里面已经有人在等着。看到两人进来,立即躬身回禀。

    这是钱万金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

    这次来西凉,除了建立生意上的脉络之外,还有一件事就是去看看那个孩子。

    距离上次来这里已经过去一年时间,两人对流放之城里面的事情不甚清楚。

    好在善睐在流放之城好打听得很,提起断了双足的女子,几乎无人不知。随便找人问问,就能确定她的住处。

    他们之所以没有立即去找善睐,也是为了知己知彼,所以特意找人出去打探一下善睐这一年来在流放之城的生活。

    两人也没有想到在这里吃顿饭,会看到刚才善睐被人拖着游街的一幕,看来她在这里的生活是极不好过的。

    “当初西凉皇把善睐丢进流放之城,为的就是要让她受尽凌辱。刚开始的时候,善睐日子确实过得猪狗不如。”

    “不过之后没多久,流放之城就开始发生怪事。城中不断有男人死掉,而且死状凄惨,全身看起来就像被虫子咬过一样。而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部都是曾经碰过善睐的人。”

    “后来有人打听到,她原来是蛊医族的蛊女,就没有人敢再去碰她。”

    来人跟主子爷一五一十报告自己打听到的东西。

    听到这里,钱万金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哼笑道,“不能碰,城中那些男人又觉的心里不忿,所以就想了另外的招数来折磨善睐,比如像刚才那样,游街示众?”

    “主子爷英明。”

    “小爷自是英明的,继续说下去。”

    “及后善睐日子非常不好过,连日常生活都无以为继。没有日常进项,又不能活活饿死,最后她用蛊虫控制身边的丫鬟,让丫环以色侍人,换取维生的食物。便是如此也仅仅够她一个人填饱肚子的。丫鬟想要活下去,还需要想另外的办法养活自己。”

    “跟着她的丫鬟倒是可怜。摊上这样的主子,是她命不好。”钱万金顿了下,又问,“善睐那个孩子呢?”

    “那个孩子也是个可怜的。据打听来的消息,说是那个孩子刚会走路的时候,就经常自己一个人半走半爬,出去捡东西吃。饿极的时候甚至连泥巴都抓起来塞嘴里。”

    说到那个孩子,属下脸上微微动容,“流放之城过于复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且多是心狠手辣之辈。小娃儿爬到街上,有时候挡了谁的路惹了谁的眼,就会被打骂,有好几次甚至差点被人踹死。”

    略作停顿之后属下又道,“不过有一件事情比较奇怪的是,每到最后关头总会有人出来缓和事态。不管是对善睐还是对那个孩子,好像都有人在暗中监视着他们,不让他们逃,也不让他们死。”

    钱万金跟石纤柔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会这样做的只有西凉皇。

    大致了解了善睐的情况,钱万金把属下挥退,看着眼前满桌子的菜,已经失去了胃口。

    石纤柔轻叹,将男子的手握住,无声安抚。

    他们家小金子多能吃啊,在哪里都称得上是个一等一的吃货,现在弄得他连吃东西的胃口都没了,可见这件事情让他多烦心。

    男人心里住着个纯真的小男孩,善良柔软。

    就是这般,才特别招她爱。

    “我们明天去找她谈,那个孩子跟着她在这种地方这种环境下,没法好好成长,囡囡之前也曾提过,善睐对那个孩子并不好。不管他是不是小风儿的孩子,能照顾,我们便照顾着些吧。”

    钱万金点头,语气有些低迷,“石头,你说我是不是到了当爹的年纪了,所以比以前更心软?想想,要是有人敢对巴豆红豆不好,敢打他们踹他们,我势必让那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想到属下说的那些,娃儿爬上街找吃的,被人欺负被人打的画面,再想到他两个宝贝干儿子干女儿的可爱小脸,钱万金捏了拳头,想打人。

    想把那些连小娃儿都打的人渣揍得生活不能自理。

    “谁敢欺负巴豆红豆?不用你出手,风青柏就先让那人后悔投胎。”石纤柔调侃,缓和眼前有些抑闷的氛围。

    “最该打的是善睐。再苦,当娘的也不会让自己的孩子饿得吃泥巴!”

    “明儿上门我先揍她一顿?”

    钱万金抿了下嘴角,看着女子一心哄他的模样,没忍住笑了开来。

    “用不着,揍她我还怕脏了你的手,薛青莲那丫的下的毒,够她受了。时不时挨一顿打,还要被毒素折磨,她撑不了多久。”

第一二九三章 做人最忌把自己看得太高

    善睐也知道,继续这样下去,自己撑不了多久。

    断了双足她已经是个残废,还中了鬼医下的毒,外间无人能解。

    她的身体一天天溃败腐烂,每天都在疼痛中饱受折磨,隔三差五的还要遭受非人凌辱,她再不想死,也活不下去。

    被拖行游街一周,最后像被人丢垃圾一样丢回那间破屋,躺在地上苟延残喘,浑身剧痛。

    善睐望着屋顶,眼睛赤红,刻骨恨意在眼底汹涌流转。

    她活不长了,可是那些把她害成这样的人,却一个比一个活得更好!

    风青柏,柳玉笙,风墨晗,还有巴念!

    “巴念,王爷?皇上?哈哈哈哈!”曾经有多爱,现在她就有多恨!

    每每想起他命人砍断她双足,把她扔进流放之城时的无情,她就恨不能喝他的血,啃他的骨头!

    眸光微闪,善睐嘶哑着嗓音,“弃呢?”

    一个小堂屋之隔,对面破屋里,刚刚结束一场凌虐,施暴的人已经心满意足离去,躺在地上的人如被断了大半生机。

    听着那边女子的问话,含霜木然的眼睛动了动,从地上吃力爬起,“奴婢、不知。”

    被拖出去的时候,她把小娃儿放在角落,而现在,角落里没人。

    “小主子、许是饿了,去找、吃的。”这是常有的事。

    她换来的食物,都尽数被圣女拿去,她自己还需想别的办法填肚子。

    至于小娃儿,她连自己都顾不了,又哪还能时时顾着他?

    小娃儿便经常挨饿。

    圣女心情好些的时候,会赏一口吃的给小娃儿,心情不好的时候,根本不管小娃儿死活。

    半年前有一次,娃儿饿得不行了,自己爬了出去,在外面地上捡到了吃的。那之后,肚子饿的时候他就会自己跑出去找东西吃,回来的时候,经常带着一身的伤。

    他出去怎么找,吃的什么,为什么会受伤,圣女跟她都从未问过。

    后来次数多了,每次娃儿不见的时候,她们就知道,他肯定出去寻东西吃去了。

    “去把他找回来,现在。”女子颐指气使理所当然的态度,激起了含霜眼底戾气。

    没得到她的回应,女子声音沉冷下来,“你想反抗我?”

    “奴婢……不敢。”十指掐进掌心,含霜低应一声,强撑疲惫身子,慢慢往外走。

    是她自己太可笑了,她怎么还寄望这种时候,圣女会稍微体谅体谅她?

    那个人,自私又无情。

    刚刚走出堂屋门口,含霜就看到了站在院门口的小小身影,正蹒跚着一步一步走回来。

    含霜止住脚步,“圣女,小主子回来了。”

    “带他进来。”

    一大一小进入那间房,女子还半躺在地上。房里黑黝黝的几乎什么都看不清,窗外漏进来的几缕月光,也仅仅够他们看清周围些许轮敦。

    而女子隐在黑暗中的眼睛,幽光闪烁,如同隐匿暗处伺机而动的毒蛇。

    让人脚底生寒。

    “弃儿,过来。”女子撑着坐起,对站在门口不动的小娃儿道。

    小娃儿静静瞧着她,没有动。

    “小主子,圣女让你过去。走到圣女面前去。”含霜手在小娃儿后背轻轻推了下,将他推上前去。

    他若不听话,会挨打。

    顺着含霜的力道,小娃儿挪着蹒跚脚步,慢慢往地上女子走去。

    面上始终安安静静的,眼里是没有色彩的空寂。

    待小娃儿走近了,善睐伸手,握住了小娃儿垂在身侧收紧成拳的小手。

    那小手,冰凉。

    “别怕,娘亲不打你。”善睐笑了下,烂成一块的脸,牵起的笑意只是轻轻扯动了那些脓疮,“以前打你,娘亲并不想的。只是娘亲太恨了,因为有好多好多人,欺负娘亲,对不起娘亲。”

    “弃儿,娘亲可能活不了多久了,你不要恨娘亲,好吗?”

    “你现在还小,很多事情你都不懂,甚至我说什么,你可能也听不懂。不过没关系,用不着你现在就懂,你只要记得,记得娘亲对你说的话。”

    “你听着,你的爹爹,是南陵皇帝风墨晗。若你长大了,要回去认祖归宗,帮娘亲……报仇!”

    瞧着善睐疯狂的眼神,含霜打了个寒战。

    她隐约猜到她今日对小娃儿改变态度的原因了。

    圣女怕自己活不久,却不甘心那些她痛恨的人过得太好,她要小主子替她报仇!

    可是南陵皇帝根本就是无辜的。

    认真论起来,南陵皇也没有对不起过圣女。

    当日是圣女用计爬上龙床,怀上了小主子。

    而南陵皇不顾情分追缉她,也是因为圣女是名间谍。她想要搅乱南陵皇室,想要动南陵的根基。身为一朝皇帝,怎么可能对此视而不见?难道圣女还想南陵皇对她所作一切既往不咎对她情深义重?

    有因才有果,自己种下因,就得自己承担果。

    做人最忌,把自己看得太高。

    含霜垂眸掩下眼底讥诮。

    圣女现在是颠倒是非黑白,试图在小主子还小的时候给他灌输报仇的念头。

    这也算是她手里最后一个筹码。

    视线落在小娃儿过于瘦小的背影,又飞快转开。

    她自身难保,帮不了他。要怪只怪他这辈子,没有投好胎。

    翌日一大早,破屋便迎来送往。

    得来的食物,依旧是两个馒头。被善睐尽数拿去,这次,她分了半块给小娃儿,甚至亲自将冷硬的馒头泡进水里化软了,喂到小娃儿嘴里。

    头一次表现得像个娘。

    破屋离大街并不远,轻易就能听到街上热闹的喧哗声。

    跟西凉都城的年节不同,别地儿过年处处洋溢的是年味,这里洋溢的却是血腥味。

    过年,大街小巷出来喝酒的人多,成群结队,人人是枭雄。

    冲突自然也比平日多。

    一言不合就打,吵个三两句就抄家伙。

    这两天,频频能听到哪哪死人了的传言。

    这就是流放之城。

    想要在这里夹缝求生,只能缩着,任人欺辱。

    交出馒头后,含霜疲惫回房,经过堂屋的时候,眼角瞧见屋外有人。

    一男一女,皆是锦衣华服,男俊女俏。

    尤其男的品味很是特别,身上的袍子,绣金线。

第一二九四章 说条件

    自从被扔到流放之城,她们这处破屋子,来的从来是混在最下层的绿林草莽,从未有过如此富贵的人上门。

    而且来的人里还有女人。

    含霜抿唇,警惕的看着两人。

    门口的人也瞧见她了,朝里走来。

    “你是善睐的丫鬟?她在呢吧?我们找她有事谈。”石纤柔朝含霜笑笑。

    含霜愣了下,鼻子陡地发酸,眼底冲出一股灼热。

    这一年来,第一次,有人冲着她笑的时候,眼里不含半点鄙夷。

    “是谁?”屋里传出善睐问话。

    含霜立即低头,眨去眼中水汽,“圣女,有人来寻。”

    “我问你是谁!”善睐语气里显出了一股焦躁。

    似激动,又似害怕惶恐。

    “都听出来了,装什么装。”钱万金撇嘴,跟石纤柔一同迈步进小堂屋,扑面而来的刺鼻恶臭醺的他脸变了颜色,“闻一次这种味道,我一天都得吃不下饭。奇了怪了,你们鼻子都失灵了吗?闻不到她身上臭?”

    边说,手指一边毫不客气指向昏暗房间里坐着的女子。

    “原来是钱少东家。”紧紧盯着站在房门外的人,善睐遮在袖子下的手狠狠攥起,不停发抖。

    她等到了。

    一道凌厉视线从外面穿透而来,转眸对上石纤柔犀利眼眸,善睐悄悄掩下了几乎外溢的狂喜。

    钱万金倒是没看她,视线落在她面前的小娃娃身上。

    看到那身宽大滑稽的破袄子时,钱万金眸光微闪。

    这是昨晚那个小娃儿。

    原来他就是善睐的儿子!

    怪不得有人抢先一步把娃儿抱走,估计就是怕他们把小娃儿认出来后带走吧。

    西凉皇巴念对这边这般密切监视,可真是有心。

    “不知钱少东家跟钱夫人屈尊降贵到我这小庙来,有何指教?”善睐扯唇,“来看我笑话吗?若是的话,请回。”

    “看到你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确实挺让人愉快。”实在受不了那股恶臭,钱万金败退,离了堂屋站到外边,不忘把自个媳妇拉回来,“石头,离远点,要臭死人了。”

    房间里光线不算亮,却足够让人看清善睐脸上瞬间扭曲的脓疮疙瘩。

    含霜觉得很痛快。

    “墙倒众人踩。奚落够了,二位请回!”

    “什么墙倒众人踩,给自己脸上贴金呢?我们这分明是痛打落水狗。”钱万金立即回怼,“石头我说的对不对?”

    石纤柔点头,一脸严肃,“对。”

    “你现在混成这样,自己都养不活自己,我奇怪你怎么还有脸用丫鬟?你还付得起月钱吗?我好心一次,帮你减减负担,丫鬟跟小孩我带走,以后你自己自给自足,少养两个能活得比现在更轻松些。”

    善睐咬牙,冷笑。

    钱万金夫妻既然能找上门来,对她的情况不可能没有了解。

    让她自给自足?分明是在嘲讽她。

    她若能自给自足,身边还留着废物作甚!

    “钱少东家不愧是生意人,一张嘴巧舌如簧。善睐如今人单势薄,少东家轻轻一捻就能将我捻死,但是有句话我也需先告诉钱少东家,我善睐的人,不是你说带走就能带得了的。除非他们想死!”

    “什么意思?你给你丫鬟跟儿子下蛊了?卧槽你真是个狼心狗肺的狗东西!熬那么久怎么没熬死你!”知道想从善睐手里要人不会那么容易,亲耳听到她说这些话,钱万金还是气到不行。

    就连石纤柔脸色都一冷再冷。

    善睐,可不就是不知感恩没有人性的狗东西!

    在听到钱万金说要带自己跟小娃儿走的时候,含霜心里重重跳了下,麻木的神情浮出一丝波动,随即又很快寂灭。

    若是能离开,她早就走了,哪还会留在这里日日遭受折磨。

    留下来,不过是受制于人。

    她也曾想过去死,死了一了百了,可惜连死都死不掉。

    因为当初边关一战,西凉处于理亏,也处于弱势,最后为此付出了八座城池的代价,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圣女善睐,西凉皇对善睐简直恨之入骨。

    为此,加派在她们周围防止她们寻短见的人手也更多。

    就是为了留着她们的命,让善睐求死不能。

    抬眸看向安静站在善睐旁边一动不动的小娃儿,含霜绝望一笑,她们都是傀儡,同样的可怜。

    钱万金收起了一开始进来时展现的随意,沉默片刻之后,终于摆开正式谈判的架势,“你不是非他们不可,说条件。”

    善睐不好对付他们一早知道,那也没必要继续装模作样了,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

    这也是他来之前跟石头商量好的。

    柳家大院那边长辈们惦记这个小娃儿,且不管他是不是小风儿的血脉,能带走就带走,不为其他,就是为了让几个长辈安心,花上一笔银子应点条件,他也给得起。

    至于那个丫鬟,纯属捎带,做一次好人好事。

    钱万金话落,房里人也沉默下来,好一会之后才开口,“给我薛青莲的解药,另外我要一座宅子,五十万两银子,且你们要保证,日后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我的生活。”

    “你当你是什么香饽饽,两个累赘你也敢提那么多条件来换?”钱万金讽笑,“解药可以给你,宅子也可以给你,但你要跟我谈银子?那就免谈,我钱万金是什么人你想必很清楚,银子在我手里只有进的没有出的。答应,买卖成交,不答应,拉倒。”

    “南陵皇的儿子,南陵皇室血脉,在钱少东家眼里几十万都不值?”

    “我朝皇上的儿子,你说是就是?你善睐经了几手你真以为没人知道?他若真是南陵皇室血脉,你善睐一早就抱着他找上门来提条件了,何须等到现在?”

    “是不是,南陵皇心里清楚!我善睐若非走投无路,便是你给我金山银山,我也不会卖自己儿子!”

    我呸!钱万金无声吐了口唾沫,“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希望明年小爷再来城中一游,还能看到你活着。”

    这狗东西过得越落魄,他大爷心情越好。

第一二九五章 一块下地狱!(19)

    屋外的人话说得斩钉截铁,不留余地。

    语气之中也透露出了不耐烦。

    而且善睐清楚,她手上现在只剩下儿子这一个筹码了,如果筹码派不上用场,那就是毫无用处的废子。

    她没有条件多拿乔。

    “十万两,最低底线。钱少东家乃是南陵第一皇商,钱家贵为南陵巨富,十万两于你而言不过九牛一毛。”

    “一毛也是毛,十万两真金白银能把你生埋了。”钱万金嗤笑,“五千两,爱要不要。”

    “五万两。”

    “八千两,你再还价一次,爷立马走人。一个小娃娃,我们同样不是非要不可。”

    善睐闭眼,“成交。”

    钱万金立即觉得八千两花的有点不值,早知道他该说六千两,这样还能省下两千。

    男子小气吧啦的表情,瞧得石纤柔翘唇暗笑。

    对外的时候,他就是名副其实的财迷。

    一个破落院子里,四人,个个表情心思各异。

    只有最小的娃娃什么都不懂,而将双方谈判从头听到尾的含霜,整个人呈木然状。

    愣愣的,一直没有办法回神。

    她被卖了?被卖给眼前这两人了?

    他们会带她走,会带她离开这个地狱?

    僵着目着,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掉。

    喜极而泣。

    她本来已经绝望了,没想到,最后居然能峰回路转。

    朝堂屋外两人跪下,含霜砰砰叩头。

    哭得厉害,连一句谢谢都没法说出口,但是她的谢意,钱万金跟石纤柔都清晰感觉到了。

    屋里,善睐眼神阴沉。

    “给我一天时间,我帮她们解掉身上的蛊,明日这个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行吧,你尽快,免得我改变主意。”

    钱万金放下话,带着石纤柔快步离开。

    实在是受不了那个气味,他现在特别想念杏花村,想念柳家大院,那才是人呼吸的空气。

    至于房里那个小娃儿,有的是时间慢慢相处,不急。

    且那么小的娃娃,就算他们想跟他说什么,只怕他也听不懂。

    “石头,你觉得明日的交易能妥当吗?我总觉得心里有点不踏实。”离了破屋很远之后,钱万金放慢脚步,拧起眉头。

    “不踏实才正常。善睐为人很狡猾,她背地里会打什么主意我们猜不到。”石纤柔沉吟,“今晚上派人去破院周围守着,要是善睐出什么幺蛾子,能有人及时阻止。”

    “除了善睐,我还担心西凉皇那边,他会不会这么轻易放善睐离开?”

    闻言石纤柔眉头也拧了起来。

    八座城池的代价,使得西凉皇从南陵谈判回来之后,到现在都没能睡过一场安稳觉。

    朝野上下以及西凉各地百姓皆怨声载道,怨气冲天。

    他们年前到达边境,从边境兵将以及城中百姓那里听来的八卦,说自从丢了城池之后,巴念几乎每天都会接到朝臣弹劾的奏折。

    西凉皇室里别的皇子对那个宝座大多不会死心,现在好容易逮着机会或能把巴念拉下马,他们舍得放过?

    落到四面楚歌的境地,巴念只怕每想起善睐一次就会呕血一次。

    精心培养出来的间谍,最后却反噬他那么大一口,谁能想到?

    “只能多盯着些,而且我们的确也需要点时间去准备宅子跟银子。还有,薛青莲的解药你身上有?”

    “没有。”钱万金扬起下巴,哼哼冷笑,“不过我出门的时候带了抑毒丸,能够暂时压制人身上的毒素,糊弄糊弄善睐足够。”

    那个狗东西,他能让她称心如意东山再起?

    破院这边,钱万金跟石纤柔走后,氛围就变得很压抑。

    善睐抬眸,冷冷瞧着刚从地上爬起来的丫鬟,“能脱离我的控制,你很得意?”

    含霜亦抬头,这次不闪不避同她对视,“这些年,多谢圣女‘关照’。”

    “呵呵呵。”善睐眼里光影变来变去,最后居然冷光一敛,“你跟着我,确实辛苦了,日后换个主子,不定能过上好日子,我不阻止你另投他主,也算是全了你们一场主仆情谊。”

    含霜不说话,看着善睐伸手抚上小娃儿的脸,目光慈爱,“以后我不在弃儿身边,希望你能念在我曾经对你不错,多帮我看顾看顾他,别让他被人欺了去。孩子是娘亲心头掉下来的肉,他走了,跟挖走我的心无二。”

    说罢俯下身子,凑近安静的小娃娃,“弃儿,有人要将你跟娘亲分开了,娘亲今日对你说过的话,你可记得?”

    小娃儿定定站着,大得过分的眼睛显得很空洞,没有光彩,任由女子跟他说什么,在那双眼睛里都找不到一丝反应。

    不会哭不会笑,不会喊痛。

    那只原本抚在他脸上的手,慢慢掐住他脸颊,一点点收紧,用力。

    尖利指甲深深陷进肉里,从边缘渗出血迹。

    善睐在笑,笑得狰狞扭曲,小娃儿依旧,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被打惯了,对于这种痛楚,已经习以为常。

    在他的世界里,这种被打骂的日子,才是正常日子。

    他从来没见过别人的日子是怎么样的,便是见着了,他也不懂比较。

    他终究,还是太小了。

    屋外,含霜呼吸变得有些急促,看着这一幕,瞳孔不可见的收缩扩大。

    她看着善睐抽回手,小娃儿脸上立即流出鲜红血迹来,继而,善睐划破了手指,从可见的皮肤处,一股异样的扭动从她手背经络处快速往前,经过手指指节,从划破的伤口钻出。

    “含霜,认不认识这只红色小虫子?你身上也有的。只不过你身上那只普通些,这只,是蛊王。我给弃儿种上,以后你们便一样了。”善睐呵呵呵的笑。

    “你撒谎,你根本没想给我们解蛊,你……是要给小主子种新蛊!”

    善睐转眸,“我是他娘亲,他这辈子都得听我的!同样,我是你的主子,你这辈子,以为真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呵呵呵呵呵!”

    含霜目眦欲裂,眸里喷出滔天恨意,携裹着无边绝望。

    她以为自己终于抓到一丝希望了,原来全是笑话!

    她没有任何希望,善睐从来就没打算放过她!

    这就是个魔鬼!

    “哈哈哈哈!”绝望到极致,含霜蓦然狂笑,“你根本不是人,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一块下地狱!”

第一二九六章 我们明天回家吧

    拔下头上木钗,含霜朝善睐扑去,眸里的绝望与决绝,终于让善睐变了脸色。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马上就能爬出这个火坑了,她可以慢慢筹谋找那些人复仇了。她不能死!她不想死!

    哧——

    利器扎进血肉的声音近在耳边。

    善睐瞪大了眸子,清晰感受到来自心口的痛意。面前,丫鬟那双眼睛里迸出的对她毫不掩饰的恨意,让她发寒。

    含霜笑了,四肢百骸突然传来钻心的痛,她知道自己很快就会死,但是死之前,能亲手为自己报仇,为自己这一年来所受的屈辱做个了结,她死也瞑目。

    手里木钗一下一下的扎。

    夺目红色往四周迸射,落下。

    一双死寂空洞的眼睛,在旁边静静看着这一幕。小脸上溅满红梅,温热的,腥稠的,他不懂去擦。

    任由红色溅入他眼里,世界变成满目的红。

    他眼睛眨也不眨,看着面前两人倒下。

    屋外似乎有黑影出现,很快又消失。

    须臾,又响起激烈打斗声。

    钱万金跟石纤柔赶来的时候,眼前一幕让他们心头狠狠震了一下。

    昏暗腥臭的屋子里,满地鲜血。

    那个小娃儿就在血泊中,安安静静的坐着。

    他们是收到属下信号后赶来的,甚至还没走回留宿的客栈。

    两人都没想到,不过是转个身的功夫,事情会发生巨变。

    院子里刚刚发生过一场打斗,有人想进屋把小娃儿带走,被另一拨人马拦下了,钱万金猜测应该是风青柏的人。

    院子外头,围着不少看热闹的人,嘈嘈杂杂,人人眼里流露出来的莫不是鄙夷跟冷漠,以及对这个地方的嫌恶。

    而坐着的小娃儿对外面所发生的似乎一无所知。

    “带、带他、走……照顾……谢……谢……”血泊中,含霜气若游丝,眼角有水光滑落。

    她曾经真心疼爱过小娃娃,也曾因为太恨迁怒他,最后,她发现她放不下的,也只有这个娃娃。

    或许是因为最痛苦的日子里,他们曾经相伴过。

    或许是因为她绝望痛哭的时候,他曾经帮她擦过眼泪。

    杀掉善睐,同归于尽,是她最后能为他做的,也赎她对他的罪。

    听到丫鬟嘴里几近无声的话语,石纤柔立即走上去把人托起,飞快往她嘴里喂下一粒药丸。

    他们但凡出门,身上最多的除了银子就是紧急救命丹药。

    家里两个神医,不是摆着浪费的。

    “别、救我……不、想活……”丫鬟扯唇,嘴角是苍白笑意。

    残花败柳,一身污秽,活着不如死了。

    “撑着。活着还有无限可能,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你既担心那个娃儿,自己照顾。”石纤柔把人打横抱起,往外走,“小金子,带上娃儿。”

    “嗯。”钱万金沉默上前,把小娃儿抱上,离开。

    地上另一具已然气绝的尸体,两人都没多看一眼。

    小娃儿窝在钱万金怀里,眼睛越过男子肩头往后看,看着那个屋子离他越来越远。

    而抱上娃儿的钱万金,脸色更加难看。

    怀里小家伙一点重量都没有,浑身都是冰冷的,露在袄子外面的小手小脚冻得发青发紫,若非脸上沾满血迹,那张小脸的颜色定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回到客栈,吩咐小二提热水,钱万金立即把小娃儿塞进被窝。

    这里是大西北,冬天冷起来比京城更甚,全身上下就一件棉絮板硬结团的破袄子,娃儿没冻死可算是奇迹了。

    石纤柔那边在隔壁多要了间厢房,把丫鬟放床上,随即在床边坐下。

    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是丫鬟眼下的情况不合适耗损精力。

    “我既救了你,就不会让你在我面前死掉,你真不想活,好了之后自己走远点寻死。”视线落在丫鬟眼角不停滑落的眼泪,石纤柔淡道。

    “我、脏,坏……”

    “还有良知,说明还有救。睡会,醒了之后去带娃,我不会。”顺手点了丫鬟睡穴,免得她话多。

    跟囡囡还有薛青莲他们混了几年,对于蛊她虽然不是很了解,也至少懂些皮毛。

    丫鬟身上没有外伤,会变成这样多半是善睐给她下了蛊。

    只不过蛊虫发作致命需要点时间,不像毒药能立即毙命,所以他们赶到的时候,丫鬟还有一口气在。

    视线落在丫鬟散乱头发上,石纤柔眼睛凝了凝,善睐脖子上那根木钗,应该是丫鬟的手笔。

    没想到他们前头刚跟善睐谈过条件,后脚善睐就死在丫鬟手上,当中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的。

    想知道真相,唯有等丫鬟好些,情绪稍微稳定后再问。

    他们不急。

    “石头,怎么样?”门外传来钱万金的声音。

    “睡着了。”石纤柔起身离开房间,跟钱万金去隔壁看窝在床上的小娃儿。

    小小一只被整个塞进被子里,只露出个脑袋。

    脸上血迹已经被擦拭干净,露出瘦得凹陷的小脸,一双眼睛又黑又大,几乎占据了半个脸颊。

    脸颊一边,有被指甲掐出的血印,已经结痂。

    他们在看小娃儿的同时,小娃儿也在看他们。

    瞧着陌生的人,娃儿眼睛里也没有一丝波动,不好奇,不害怕,很是空寂。

    那种感觉,像是他明明在看着你,可是你以及周边的所有,并未进入他眼中。

    面前站着的是人是鬼,对小娃儿来说都没有什么不同,他不在意,他也不懂。

    钱万金心头难受。

    家里三个娃儿,毛豆,巴豆,红豆,三个娃儿性情各异,可是不论哪一个,眼睛里都透着纯真无邪,每天都能看到他们灿烂的笑脸。

    活泼,可爱,淘气调皮。呆在他们身边,轻易就能感染到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快乐幸福。

    那些小娃儿该有的特质,这个娃娃身上全没有。

    甚至就是拿他跟小时候的风青柏相比,风青柏都比他要幸福。

    至少风青柏身边,曾经有过一心爱他护他的娘亲。

    “石头,我们明天回家吧,我想把他带去柳家大院。”

    握住男子的手,石纤柔朝他笑笑,“好。”

第一二九七章 带你去世外桃源

    他们其实刚到西北不久,年节前才跟西凉一些商贾定下饭局,于年后应酬。

    这个时候离开,之前那些饭局就参加不了,对他们的信誉影响很大,等于前期做的所有准备都将功亏一篑。

    不过,两人相视一笑,谁在乎呢?

    人一生中,总有几件比赚钱更重要的事情。

    至少钱万金是这么认为的。

    他爱做生意,爱赚钱,在外人面前十足十的铁公鸡,守财,一毛不拔。

    想从他口袋里掏银子,比虎口拔牙还难。

    但是在自己人眼里,他就是另一个钱万金,能为挚友散尽家财。

    就跟青莲红莲一样,两张脸。

    他乐意。

    房门口响起叩门声,小二提热水跟木盆过来了。

    等小二离开,关上房门,钱万金亲自给小娃儿洗澡。

    “叔叔给你洗澡。你闻闻你身上多臭?全身黑乎乎的,你从出生起就没洗过澡吧?”一边拽掉娃儿身上破袄子,钱万金一边吐槽。

    娃儿身上的味道一言难尽,手跟脖子都是黑油油的。

    “待会给你洗白白了,往铜镜前一照,包管你自己都认不出自己——”钱万金话语倏顿,随即若无其事抱起娃儿放进热水盆,挽起袖子,“肯定是个漂漂亮亮的小奶娃。”

    石纤柔坐在旁,看着不管别人对他做什么都始终安安静静的小娃儿,眼里划过怜惜。

    娃儿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痕。

    有新添的红肿青紫,也有陈年留下的疤。

    除此,胸前后背全是清晰可见的骨头,所谓婴儿肥,在娃儿身上全没有。

    她家小金子一个大男人,悄然红了眼眶,洗澡巾搓在小娃儿身上,几乎不见力道。

    “以后,叔带你去世外桃源,一个非常非常漂亮的地方。那里的人都可爱得不得了,没人会欺负你,那个地方的小娃娃都会跟你做朋友。你会像叔叔一样,泡在蜜罐子里长大。”

    过往种种已经过去,他庆幸娃儿还小,这个年纪还没开始记事,随着时间流逝,那些阴暗的东西便会慢慢被尘封、遗忘,这个娃娃,会像所有寻常娃儿一样长大。

    他在那里絮絮叨叨,娃儿始终没有应答,钱万金也不嫌,也不觉得奇怪。

    当年风青柏受了刺激变成疯子那会,他去招惹他,风青柏也是对他一声不吭的,不代表他不会说话。

    反正,肯定不能是哑巴。

    就算真是哑巴,有囡囡跟青莲在,也能把他治好了。

    现在正值年节期间,那间每天都有形形色色底层男人光顾的破院子突然闹出人命,在城中还是激起了些许水花,有不少人对死掉的蛊女议论纷纷。

    现场甚至有不少人跑去看过,场面很是血腥,不过那个程度对于打杀惯了的流民来说也不算什么。

    这事情拿出来说,不过是当个乐子,做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蛊女的尸体扔在那里,始终没人去理会。

    更没有去管。

    流放之城没有官府,也没有爱管闲事的正义人士。

    入夜后,城外某处有黑衣人聚集。

    “钱万金跟石纤柔就在城中客栈,身边带着那个孩子跟丫鬟,可要出手把人抢回来?”

    有黑衣人朝头领模样的人询问指令。

    “主子只交代看着善睐不让她逃出城,现在人既已经死了,我们首要回去跟主子交差。至于那个孩子跟丫鬟,带不来什么影响,暂且放着。”头领模样人沉吟片刻,做下决定。

    如果能抢回来,自然是抢回来最好。

    但是钱万金背后还有人,是一路护着他的暗卫。

    白日里他们曾跟对方交过手,结果连那间破屋都闯不进去。

    能有这般身手的,只有南陵王风青柏的隐卫营。

    打不过,无谓做挣扎,免得引来别的事端。

    周围黑衣人暗地相觑一眼,认可了头领的决定。

    自打从南陵回来后,主子对跟南陵王风青柏有关的事情就特别讳莫如深,如非必要,尽量去避免跟那个人起冲突。

    实在是南陵王太难对付了。

    一次大意就丢了八座城池,如果为抢个孩子再起冲突,谁知道南陵王这次又会用什么手段让他们吃大亏?

    主子不在这里,他们不敢私自做决定,还是回去报告过后再听令行事。

    宁可不做,不能犯错。

    黑衣人商谈过后,悄然散去。

    钱万金跟石纤柔对此是不知的,帮娃儿洗过澡后,歇息一晚,于第二日带着丫鬟跟小娃儿走陆路离开。

    陆路比水路要远上不少,但是能马上启程,如此回到南陵的时间比走水路要早。

    否则光是等运河解冻,他们都至少要三月份才能行船。

    这当中的三个月时间,谁知道会不会横生枝节。

    西凉皇巴念不可不防。

    几人离开的同时,着隐卫先行发了一封密信回杏花村,某金矫情,要人准备好迎接他大驾。

    “说说,那天是怎么回事?一年你都忍了,最后怎么反而忍不了,要手刃善睐?”马车上,钱万金问对面丫鬟。

    休养几天,丫鬟已经恢复不少。

    她体内虽然被善睐种了蛊,但是善睐已经死了,那些蛊虫没人控制,短时间内对丫鬟不会造成致命伤害,至于漫延出来的蛊毒,他们身上的药暂时还能压制得住。

    等回了杏花村,让囡囡跟薛青莲把蛊引出来就没事了。

    含霜眼睫颤了下,提起善睐的时候仍旧难掩恨意,“当日你们谈判过后,她并没有打算给奴婢跟小主子解蛊,甚至要在小主子身上种蛊王。奴婢绝望之下,便起了跟她同归于尽的心思。”

    至少,她死之前还能救小主子一回。

    不亏了。

    “看不出来,你还真够狠的,差点没把人扎成筛子,”钱万金撇撇嘴,话锋一转,“早干什么去了?”

    石纤柔伸指弹了下男人额角,“奴才弑主,是要很大勇气的。再说,就她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能跟善睐斗?最后能在蛊虫被善睐引爆前把她弄死,实在是万幸。”

    含霜也知道确实是万幸,否则钱少东家夫妻赶来的时候,她估计已经没气了。

    直到现在她都还有些不敢相信,她杀掉了善睐,而她还活着。

    她或许还有机会,过上新的生活。

第一二九八章 当爹的该有知情权

    明了事情前因后果后,钱万金跟石纤柔没有再多问。

    他们此行陆路需要绕行一大圈,加上冬日雪地难行,回到南陵的要三月份了。

    正好赶上草长莺飞的时候。

    至于回到家之前的日子,在马车上慢慢熬吧。

    他们离开流放之城后,二月,巴念在都城收到了善睐死亡的消息,同时得知丫鬟跟小孩被钱万金带走。

    巴念脸色阴鸷了好几天,被派遣去监视善睐的手下尽数被重罚。

    他本意是让善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猝不及防被个小丫鬟破坏了计划,人死了也就死了,那个最该留住的小孩却没能留住!

    那可是风墨晗的种,风墨晗的儿子!如今南陵皇室唯一的皇子!

    抓在手里不定能换回多少好处,甚至能让他在风青柏面前扬眉吐气一回!

    闪过这个念头之后,巴念又颓然。

    就算真的把小孩抓在手里,他真的就能从风青柏身上拿到好处吗?

    如果真的能,他早就下手了,又怎么会任由那个小孩一直跟在善睐身边不闻不问。

    他心知肚明,对南陵王风青柏,他实则闻之色变。

    生平第一个让他受到重挫的人,也让他成了惊弓之鸟。

    就连自己的属下都把他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他要怎么继续自欺欺人?

    他早就输了。

    同是二月,杏花村接到了西北传来的密报,钱万金跟石纤柔正带着那个孩子赶回来。

    信的末尾字迹略有不同,是钱万金的字迹——小爷回朝,风青柏迎驾!

    风青柏冷哼一声,把密信粉碎。

    除了他依旧冷静,大院里其他人都炸开了。

    尤其是几个长辈。

    柳老婆子是个藏不住的话的人,还急性子,“阿修,信上说的是真的?小金子真把那个娃娃带回来了?”

    “是真的。”风青柏道

    “那他那个娘能答应?”

    “善睐死了,被她带着的丫鬟杀死的。”对于家里老太太的问话,风青柏向来有问必答,而且尽量不精简。

    这是他逐渐改变的习惯。

    “哎哟!这是怎么回事?”老婆子跟老爷子面面相觑,很是震惊。

    就连淡定的皇太后也看了过来,耳朵微微竖起。

    “信上没有细说,待钱万金回来可以好好问问。”

    “好,那就等他回来再问。”老太太只能强压下满心好奇,末了又问,“他们什么时候能回到啊?”

    “走的陆路,绕行东越,估计得要三月份才能到云州。”

    “那不是要走上三个月?这冰天雪地的坐马车可辛苦了,哎哟这回小金子可得遭罪,孩子也遭罪。”

    皇太后被咋呼的躁了,打断老婆子的话,“行路遭点罪,至少三月份能回来。要是等运河解冻,三月份才能搭船,回到云州都五月了。当中要在西北待上三个月,你能保证西凉皇眼看着不出手?”

    “你说的是,那还是马上回来的好,不能在那边多待,坏人坏起来,你想不到他能有多坏。”巴念在老太太眼里就是十足十坏人,当初在西凉欺负他们家囡囡跟阿修!

    “奶,小金子他们三月份到,现在已经二月了,信上说要我们迎接大驾呢,”柳玉笙忍俊不禁,“我们是不是得提前准备准备?”

    钱万金要风青柏迎接大驾,那是不可能的,为了不让他回来的时候太失落,家里给他迎接一下,奖励他这一路太辛苦。

    陈秀兰也道,“到时候回来的不止是小金子跟纤柔,还有个丫鬟跟小娃娃,咱是不是先把房间布置好?”

    “还得添置点被褥衣裳什么的,还有日常需要用的东西,这么一忙活起来,也要不少时间呢。”杜鹃赞同。

    个个都在发言,柳老爷子恁是不甘寂寞,每回说话都没多少他能插上嘴的份,“还有小风儿那边,咱是不是也得知会一声?不定小娃儿是他第一个子嗣呢?”

    这事情之前他们讨论过,对于小娃儿的身世他们至今没办法确定。那就且先当他是小风儿的孩子,当爹的该有知情权。

    顶着几双巴巴的眼睛,风青柏点头,“回头我让人往宫里去信。”

    他大致能猜到风墨晗会是什么反应,大抵是无关痛痒的。不过风墨晗是什么反应不在他考虑之列,他只管让家里长辈高兴。

    南陵,以孝为先。

    当夜,知会的信件就飞往京城皇宫。

    接下来的日子大院里忙活开了。

    窝了一个冬天,春播又没家里女眷什么事,找到点能打发时间的事情来做,老太太干劲十足,每天都能想起点什么还没做完的、还没置备的,带着两个儿媳妇忙得热火朝天。

    大家伙都去忙活,皇太后挺着已经开始显怀的肚子,孤零零坐在堂屋里,开始觉得无聊。

    要不是她一把年纪怀上娃,是囡囡说的那什么高龄产妇,她估摸着莽妇都能忘记家里还有她这么个人。

    于是家里时不时就会出现这么一幕。

    “莽妇,家里酱萝卜怎么没了?谁吃的那么快啊?”

    “不是说了我想吃芋头糕吗?怎么是萝卜糕?你听错了,我说的是芋头糕。”

    “你缝的这些都是什么啊?素素淡淡的,一点花色都没有,娃娃不喜欢穿这种,你回来,这里得绣点花色才好看。”

    柳老婆子被气得头顶冒烟,这婆娘一个人无聊了就开始整幺蛾子刷存在感,以前怎么没这么娇气?

    人就搁屋里坐着,她还真能冷落她不成?这不是这几天忙着么,小金子他们都快回来了。

    一把扯会被贵妇嫌弃得不要不要的小衣裳,柳老婆子虎着脸,“行了行了别打歪主意,真要绣花家里也有慕秋呢,轮不到你,半年内你不许动一针一线,没得改。”

    “怎么就没得改了?哪有什么动不得针线的说法,你以前怀老大老二的时候你不给他们缝小衣裳啊?”

    “我怀他们俩的时候才十几二十来岁,你能比吗?你再过两年都六十了!”

    眼看被戳中痛处的皇太后黑了脸,柳玉笙立即拉着千漪跟柳慕秋悄咪离开堂屋。

    不走,待会她们就得被拉进战火圈。人生最痛,是明明不关你的事,你还得两边小心翼翼的哄。

第一二九九章 能不能换一拨秀女?(20)

    大院几乎每天都吵吵嚷嚷,热闹得很。

    这个月,村里人都不敢来窜门。

    一来就要被两个老妇人拉着评谁有理,怎么说话都得罪人,贼遭罪,谁还敢来?

    二月中,皇宫那边风墨晗收到来信,看完之后很是平静的把信销毁。

    那种平静含着淡漠,跟风青柏猜测的反应几乎一致。

    是不是他的孩子,谁也不知道。

    那晚跟善睐之间发生的事情,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本就不正常。

    都说酒醉三分醒,何况他当时并非喝得烂醉如泥,只是酒意上头困倦睡着,不可能什么都感觉不到。

    身在皇宫,自小见识的龌龊手段多不胜数,不是他事事都阴谋化,而是事情本身,就是个阴谋。

    孩子……不管是不是皇室血脉,就让他呆在杏花村吧。

    呆在那个地方,比呆在皇宫好得多。

    至少不用受到诸多束缚,也不用时刻如履薄冰,未尝不是件好事。

    年前定下的选秀将在三月举行,各地秀女已经纷纷往京城赶,待选秀结束,后宫又会增加一大波人。人人想上位,对于皇上唯一的子嗣,且还是没有母亲照拂的孩子,那些个妃子们不可能不出手。

    人吃人的地方,孩子长不大。

    不其然想起自己当年,风墨晗嘴角凉凉一翘,两岁之龄登基,若非有王叔照顾,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未必还是他。

    便是如此,他不也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种下蛊虫么。

    “皇上,柳大人刚才入宫,将选秀名单交上来了。”小板子抱着一摞子画像走进御书房,小心小意禀报。

    “他人呢,怎么不进来?”

    “柳大人说这些资料交予皇上一览即可,其他事情无需皇上操心,大人会认真操办。”

    嘴角抽了抽,接过秀女们的画像,“说得冠冕堂皇,他想说的是朕只需要过目即可,不需要提意见,提意见他也不听。”

    小板子垂着头不敢应声。

    要是应不是,皇上不高兴,会说他帮柳大人说话。

    要是应是,皇上也不会高兴,会斥他胆敢背后给柳大人穿小鞋。

    陪着皇上这些年,他深刻明白一个真理,伴君如伴虎啊。

    “噗!”一边抿茶一边翻看画像的少年黄帝,一口茶水呛喉,直接喷了出来,眼睛瞪得溜儿圆跟见了鬼似的,哆嗦,“这就是今年秀女们的画像?”

    “回皇上,柳大人亲自交上来的,肯定不会有假。”

    “兴许是画师作假了呢?”

    小板子,“……”画师有几个脑袋?

    “这当中肯定是有环节出错了,朕不相信。”呛过后,皇帝淡定下来,把画像往旁一推,起身,“摆驾,朕要去柳府!”

    小板子不敢怠慢,立即跟在皇上身后亦步亦趋起驾。

    不管皇上这个反应,他初初看到画像的时候,也是很不敢相信的。

    换做以往,谁要敢把这种画像拿来选秀,不砍头也得打板子。

    光是第一项“貌”就非常不合格!

    这次皇帝到达柳府的速度非常快。

    跳下马车之后立即往府里冲,步子踏出去,每一步都像是要狠狠碾死地上的蚂蚁。

    小板子需得小步跑着才能追上皇上的速度,可见皇上气得有多狠。

    小板子心惊肉跳,很是担心皇上此次来,会跟柳大人吵起来。

    “知夏叔,能不能换一拨秀女?否则册封大典上朕估计得没面啊。”

    小板子脚下微微一踉,好吧,刚才是他多虑了。

    皇上现在的样子已经没了刚才的气势,看着就是个闹别扭来撒娇的少年。

    得知皇上大驾光临,柳知夏是急匆匆从书房赶过来的,没进客厅就听到少年苦哈哈哭诉了。

    揉眉,柳知夏走进厅里坐下,“皇上没将画像看完吧?”

    “看前面几幅我胃已经隐约不舒服了,再看下去,可能今晚得要饿肚子。”

    “这次挑选秀女,是以旺夫多子面相来挑选的,因为条件太过苛刻,挑选起来比以往历届选秀要辛苦的多。最上面几幅画像确实有点不尽人意,但是不是每个秀女都长得那么有特点,皇上要是继续看下去,能看到天仙下凡。”

    柳知夏的解释很详尽,温言劝解,尽职尽责。

    只是风墨晗并不见高兴,嘴角抽搐的更厉害,“知夏叔,我相信你的话。不过,能不能换一波秀女?”

    他必须旧话重提。

    有道是矮子里面拔将军,先前见到的全是矮子,最后看见一个不那么矮的,你会觉得他长得好高大。

    选秀女亦然。

    一张张的丑无盐看多了,之后突然出现一个不那么丑的,那还不得当做天女下凡?

    但是,这依旧是假象。

    知夏叔现在就在给他制造这种假象,以为他那么好骗吗?

    “皇上,名单定下的时候,已经发过皇榜了。”

    “谁发的?”

    “你亲自盖的印,今儿早上。”

    “……”他太相信知夏叔了,才会在他叫自己过目盖印的时候,看也不看。

    小皇帝悲戚的走了。

    三月初,选秀如期举行,秀女们坐着小轿子一一入宫。

    这个时节运河已经解冻,船只恢复了航行,钱万金的马车也安全着陆,到达云州。

    快赶三个时辰,于晌午后回到杏花村。

    青河边上此刻正当热闹。

    春播开始了,村民们吃过晌午饭后,继续回到田地里插秧,隔着一条青河,两个村子的人说说笑笑,大嗓门隔着老远都能听到。

    马车一路往里,处处都是笑声。

    欢快的,轻松的,愉悦的,和善的,轻易就能感染得听到的人放松心情。

    钱万金跟石纤柔脸上不自觉便露出笑意,撩开车帘子往外看。

    车夫似乎也知道主子的这个习惯,特意降低了车速,让主子能好好看沿途的景。

    远有青山绿水,近有鸡鸣狗吠,满满的烟火气息。

    无端就能让人觉着亲切无比。

    马车悠悠在一处大院前停下,钱万金人还没下车,就扯着嗓子兴冲冲喊开了,“风青柏,小爷回来了,赶紧出来迎驾!”

    “爷,奶,知秋,福囡囡,小爷回来了!”

    院内立即响起脚步声,呼啦啦的,震颤人心。

    含霜浑身一下绷紧,心头期待跟惶恐交织。

    这里,是不是真有她的未来?

第一三零零章 我就知道,旧不如新

    很快,院子里的人就已经跑出门口。

    冲在最前的是个精神抖擞的老太太,花白头发,眼角有很深的笑纹,着一身蓝色细棉衫,浆洗得有些发白,看着却很干净整洁。

    在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中年妇人,以及三个年轻女子。

    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意,看着很是开心。

    只是一溜儿全是女眷,不见一个男人。

    看到这般阵仗,钱万金立即反应过来,刚才那一声迎驾白喊了。

    现在春播呢,风青柏肯定被拉着刨地插秧去了。

    “小金子,纤柔,回来了,回来了!”当先老太太笑着开口,嗓门老高。

    “哎哟喂,奶,可想死我了,我都半年没见着你了!”钱万金跳下车就要跟老太太诉一诉相思之情,结果老太太眼睛根本没在他身上多停留片刻,伸长脖子猛个往车里瞧。

    “小金子,孩子是不是带回来了?快,快抱下来让我瞧瞧。”

    钱万金跟被泼了冷水似的,脸一下垮了,“奶,你好歹多看我两眼,我赶这么一路的,都累瘦了,你也不心疼心疼我,你就惦记个没见过的小娃娃啊?”

    柳玉笙挽着千漪跟柳慕秋绕过他身边,笑着揶揄,“从收到信开始,奶奶都盼了一个多月了,你先往旁边让让,别这时候争宠。”

    一众女眷全扑到马车前,对钱万金的存在视而不见。

    钱万金冷笑,“我就知道,旧不如新!”

    马车里,石纤柔抱着小娃儿,已经掀开了车帘子,把小娃娃递给着急伸手过来的老太太,“柳奶奶,这就是那个小娃娃,正好两岁多点,比巴豆红豆小十个月。”

    这也是后来从丫鬟含霜口中问出来的。

    小娃儿入怀,柳老婆子跟柳玉笙等眼睛立即黏在娃儿脸上了。

    很瘦,瘦到有些脱相,下巴削尖,眼睛极大。

    脑袋上头发稀疏枯黄,柳玉笙一看便知这是极度营养不良造成的。

    还有娃儿的小身板,虽然穿着厚重小棉袄,也遮不住他的瘦小,跟只猫似的,极小一团。

    最让柳玉笙印象深刻的是娃儿那双眼睛,空无一物。

    车上,石纤柔准备下车,看着还直挺挺坐在车厢角落一动不动,僵硬的跟个木雕似的女子,“下车吧,要我抱你下去?”

    她说话声音不大,但是车前的人都听到了,这才发现光顾着娃儿,竟然没注意到车厢里还有其他人,柳老婆子正要招呼,钱万金怒冲冲从后面挤上来,瞪着石纤柔,“抱什么抱?你是女人,女人!”

    石纤柔翘唇,“就是因为我是女人才能抱啊,要是男人,我还真不敢,家里媳妇会吃醋。”

    钱万金涨红脸,他不介意当媳妇,但是在外人面前好歹给他点面子,他可是钱少当家,能在整个南陵刷脸的人物。

    “哎呀长得高就别在前面杵着,后边人都看不见了!”柳老婆子性子急,一手抱娃,一手把钱万金扯到后面,探个脑袋往车里瞧,“这就是那个丫鬟吧?快,快下车,先进屋里,看我这老婆子,都忘了招呼人了。”

    含霜手紧紧揪住袖子,刚才被忽略带来的惶恐失落,于老太太招呼的瞬间散去,那张带笑的脸非常和善。

    还有,站在人群中间的年轻女子,也含笑看着她,神色沉静柔和。

    跟在圣女身边,她见过很多形形色色的人,练就了些许眼力。从对方的穿着打扮以及气质,她猜测这应该就是南陵王妃,柳玉笙。

    那个让圣女忌惮又嫉妒的女子。

    原来她长这般样子,不算绝色,却自有一股引人注目的美,比起美得具有攻击性的女子,她浑身上下都散发一种平和。

    反而让人更喜欢靠近。

    “快下来吧,我奶奶是急性子,再不下车,她就要上车去请了。”柳玉笙朝眼底闪烁惶然的女子浅笑。

    受过太多折磨,心态会变,变得遇上希望的时候,不敢伸手去拿,怕一切都是假的,不敢相信自己真的会有这种福气,去拥有。

    含霜便是如此。

    视线扫过车外一张张笑脸,一双双带着善意的眼睛,含霜深吸一口气,红着眼眶慢慢下车。

    车外妇人们,在看清含霜模样的时候,眼底皆闪过叹息跟怜惜。

    她也很瘦,看着很羸弱,面色蜡黄。

    这些还不是最让人心疼的,最让人心疼的是那双眼睛。不过二十多的年纪,一双眼睛却如风烛残年的老者,历经生活磨难之后,栽满风霜。

    “走走走,赶紧进屋,你们一路赶回来,路上走了三个月有多吧?不得累坏喽。待会吃点东西就回房好好睡一觉,睡饱了再起来。”老婆子带着一群人返身回走,顺便指挥两个儿媳妇,“秀兰,杜鹃,去生火煮饭,我去把地窖里备着的菜拿上来,先做了让他们填肚子,这仨月估计他们在外面就没吃好,一个个脸色蜡黄,瞧着就不舒坦。”

    “奶,我跟你说,在外面吃的那些东西是真难吃,我也是真瘦了,就想着回来叫您给我补一补,能补回多少肉,可全靠您了!”钱万金立即凑上来卖惨。

    柳慕秋往他扫了眼,“少东家,你肚子好像比走的时候又大了点。”

    钱万金给吓得脸变色,立即把肚子往里一收,“怎么可能,你看错了。爷现在都要瘦出小蛮腰了!”

    “那么大的小蛮腰,嗯……挺罕见。”柳玉笙评价。

    “福囡囡,不带这样拆台的啊。”

    “那也要你有台给我拆啊。”

    钱万金卡壳,对着女子笑眯眯的脸,愣是说不出话来。

    这要是换成风青柏怼他,那就好办了,他能冲着风青柏撒泼打滚。

    但是对着福囡囡,他能说啥?自己妹子,宠着呗。

    家里女眷都是宝啊。

    长叹一声,钱万金脑袋一歪,到媳妇那儿求安慰。

    “都回来了?进屋坐。”堂屋门口里,着细棉长裙的银发妇人往这边看来,“莽妇,我想吃辣酱面。”

    “行,给你做,等着。”柳老婆子干脆的应声。

    钱万金仔细瞧了瞧老妇人的脸,立即啧啧有声,“老夫人,您这是心宽体胖啊,比我上回见,整整胖了两圈,哈哈哈!”

第一三零一章 是我饿么?是他饿

    柳玉笙抽了下嘴角,感觉钱万金要完。

    柳慕秋跟千漪已经转开了脸,不忍去瞧钱万金的蠢样子。

    三个女子的反应石纤柔最先察觉,想要询问以做补救的时候来不及了。

    皇太后慢悠悠的,站起来了。

    钱万金脸上的笑还挂着,人直接砰的撞上门框,反弹倒退的时候又绊到脚边凳子,咣当摔坐地上,瞪着老妇人肚子一脸懵圈。

    石纤柔作为时常英雄救美那一方,这次完全没能来得及,她也懵。

    “老夫人,你、胖、胖的真厉害,肚子都圆、圆了。”钱万金咽口水,笑得僵硬。

    “怎么,我这把年纪肚子圆了,很奇怪?”皇太后睨着坐地上的人,淡淡道。

    “……非常罕见。”

    “少见多怪。”嫌弃的收回视线,皇太后扶着腰,拎起裙摆,慢吞吞去往灶房,找吃的。

    堂屋门口堵着的人,全部给她让道,生怕碰着她肚子,侯在门外的小丫鬟更是立即上前将人扶住,小心翼翼的走。

    这般阵仗,再蠢的人也该看明白了。

    石纤柔抚眉,“福囡囡,这不是真的吧?”

    “这是真的。”柳玉笙答得很是认真,还有柳慕秋跟千漪认真的做补充。

    “成亲就怀上了。”

    “五个多月。”

    钱万金欲哭无泪,“我刚才说老夫人胖了两圈,你们觉得老秦会揍我吗?”

    “节哀。”

    某金倒地不起。

    几个女子捂唇,发出闷笑声。

    这种相处模式,看呆了含霜。

    这里是杏花村柳家大院,在她面前的是南陵王妃柳玉笙,第一皇商少东家钱万金,钱少夫人石将军之女石纤柔。三个不论哪个拎出去,都是南陵赫赫有名的人物。

    可是他们在这个院子里,竟然会这般完全不计较身份形象的嬉笑玩闹,种种行为让人啼笑皆非之余觉出满满的欢乐。

    若非亲眼所见,谁敢相信?

    他们之间,定然都极为相信彼此,将对方视作真正的一家人,才会如此毫不伪装吧。

    “好了别闹了,赶紧起来,丢不丢人?”瞧着真个躺在地上半天不肯动弹的男人,柳玉笙无奈,“待会我二哥跟薛青莲他们回来,看到你这副样子你老脸就真要丢光了。”

    地上的人立即爬起,他不怕知秋跟薛青莲笑话,但是他绝对不能让风青柏看到自己这副蠢样子。

    不就是老太太怀个孩子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他钱万金见多识广,撑得住。

    另一边,柳老婆子直接把娃儿抱进了灶房,放在灶房里的小凳子上。一边忙活,一边看娃儿,顺便拿出一小盘子点心让娃儿自己慢慢吃,先垫垫小肚子。

    皇太后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小娃儿小口小口咬点心的样子。

    很乖巧,很安静。

    可是,没有一点小孩子该有的表情。

    像是个没有灵魂的木娃娃,吃东西仅仅是吃东西,是为了填饱肚子,不品其味。

    不像巴豆红豆,不像村子里任何一个小娃娃,吃到好吃的东西时,会开心的眯眼笑,会满足的咂嘴巴,会说好好吃啊。

    柳老婆子跟陈秀兰以及杜鹃也发现了这一点,没人说出口,只是眼圈微红,眼里的怜惜也更浓烈。

    走过去在小娃娃旁边坐下,皇太后掏出小手绢,给娃儿擦掉嘴角的点心屑末。

    “好吃吗?”

    “甜不甜?”

    “喜欢吗?”

    娃儿除了她刚开始说话的时候看了她一眼之外,其后再无反应,只是继续把点心往嘴里塞,直到一小盘子吃完。

    “他听不懂。”皇太后轻道。

    柳老婆子本低着头炒菜,闻言眼泪啪一下掉在灶台。

    她知道贵妇这句他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小娃儿听不懂,他不知道什么叫好吃,不知道什么是甜,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两岁了,正常来说对外界已经能有很具体的反应了。

    可是这个小娃儿没有。

    他是真的不懂。

    会如此,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从没有人这么问过他。

    没人教过他什么是好吃,什么是甜,什么是喜欢。

    “真不知道他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柳老婆子哽咽。

    灶房里有些沉闷,陈秀兰坐在灶前烧火,声音低低的,“那里是流放之城,四国之中最乱的地方,能吃饱就不错了,哪能挑。”

    “要我说,还是他那个娘亲不负责任。”提到善睐,杜鹃脸上浮出怒容。

    她没见过善睐,但是她也是当了娘的。作为母亲,哪怕生活再恶劣再苦,也不会把孩子养成这般模样。

    除非她根本就不闻不问。

    这种人,哪配为人母!

    “都这般做什么?现在孩子已经带回来了,以后慢慢教出来就是。年纪还小,容易教,现在就哭丧脸不嫌太早了?”皇太后开口,“我的辣酱面好了没有?”

    柳老婆子的伤感愣是被这句话给硬生生打了折,“等会,咋那么能吃!”

    现在刚晌午后,离吃完午饭也就一个时辰不到。

    皇太后轻哼,理直气壮,“是我饿吗?是他饿。”

    “你就作!”一把年纪了,自己嘴馋就嘴馋,居然把责任推给肚里的娃儿,也不嫌害臊?

    怎么当的几十年皇后皇太后?

    老婆子做菜动作很快,三两下一碗辣酱面新鲜出炉,皇太后坐在娃儿旁边吃得津津有味。

    小娃儿往她面碗看了好几眼,皇太后无动于衷,“不是我不给你吃,这是辣的,你吃不了。”

    小娃儿眼神空洞,也不知道听没听懂。

    柳老婆子在灶台前啐了口,“德性。”

    转而对着娃娃道,“等会啊,太奶奶一会给你做好吃的面疙瘩。”

    皇太后,“多放点肉片,我也要一碗。”

    “吃得完么你就贪?”

    “吃不完我尝个味。”

    这个真不是她的问题,口味怪也不是她能控制的,她就想吃。

    为了留下肚子吃另一个口味的面疙瘩,皇太后剩下半碗面。

    瞧着小娃儿还一直往她面碗瞅,皇太后把面碗藏进碗柜里,回头让秦啸送去隔壁小院,给桂花婶拿来喂猪。

    灶房里谈话吐槽的声音不断,菜下锅的兹拉声也不停清晰传来。

    饭菜香气渐渐弥漫整个大院。

第一三零二章 喊我老大,我罩你

    农家院充满烟火气,宁静平和。

    经历过苦难的人,对这种感觉会格外流恋。

    大风大浪过后,更向往安稳。

    含霜吃饭的时候,头埋得低低的,眼泪不停往碗里掉。

    大家伙都看到了,只是谁也没有去安慰,有些情绪,就是要发泄出来才好。

    钱万金吃得最是喷香,狼吞虎咽,风卷残云。

    “每次出远门,最想念的就是大院里的饭菜,这种味道在哪都吃不着。”

    “胃口被养刁了,在外头吃啥啥不香,就想回来。”

    “奶奶,再来一碗。这辈子我是栽你手里了,您老得对我负责啊。”

    柳老婆子在他脑袋上拍了一记,嗔笑着去给他添饭。

    小娃儿那边,身边围着两个妇人。一碗鸡蛋羹慢慢喂给小娃儿吃。

    平时家里三豆儿她们都捞不着,现在多了个小娃娃,总算让她们体验了一把当奶奶的感觉。

    “这个叫做鸡蛋羹,是用鸡蛋加上水做的。”

    “那边篮子里那个就是鸡蛋,跟奶奶念,鸡——蛋——”

    “鸡蛋羹的口感很软很细滑,最适合你这个年纪的小娃娃吃,”陈秀兰用调羹舀起一勺子鸡蛋羹,调羹微微倾斜,鸡蛋羹就滑下去了,“这就叫‘滑’。”

    娃儿不说不笑没有表情,只在鸡蛋羹喂过来的时候会立即张开小嘴。

    陈秀兰跟杜鹃并不气觉丧气,她们已经大抵知道小娃儿是个什么情况,以后日子还长,她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教导。

    总有一天,小娃儿会变得跟巴豆红豆一样活泼可爱。

    她们坚信。

    没有什么,是用爱改变不了的。

    柳玉笙没有进灶房来,跟柳慕秋还有千漪在门口静静看着这一幕,随后退回堂屋。

    外界很多人说起柳家大院,都会说这里是个很神奇的地方,一个小小农家竟然能汇聚各方名声显赫的大人物。甚至传言到最后,给柳家大院蒙上了一层神幻色彩。

    其实哪里有什么神奇不神奇呢,聚集在这里的人,留恋的,不过是这里的简单温暖。

    在这里,能被真心以待。

    饭后钱万金跟石纤柔扑回自己的院子睡个天昏地暗。

    至于小娃儿,回到大院之后就轮不到他们管了,多的是人疼。

    丫鬟被安顿在前院的厢房,跟魏蓝魏红做邻居。

    小娃儿则被杜鹃抱走了。陈秀兰本来想抢来着,被妯娌一句话给堵得哑火。

    “你都三娃的奶奶跟外婆了,让我过把奶奶瘾不行?”

    眼睁睁看着娃儿被抱回对面房间,陈秀兰哭笑不得。

    还仨娃的奶奶跟外婆呢,家里三个娃儿几时轮到她带了?

    为了抢娃儿,婆婆跟皇太后对她都严防死守了,她只有恨看的份。

    好容易抢到一回娃娃,杜鹃激动得不行,担心大人盖的被子太重会压着娃娃,还特地找柳玉笙拿了床轻薄的小被子。

    杏花村的三月春暖花开,寒意早就褪去,这个天气盖个小被子足够了。

    娃儿乖乖躺着,睁着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安静乖巧模样直让杜鹃想把他疼到骨子里。

    揉揉娃儿脑袋上的小黄毛,“别怕,困了就睡吧,奶奶陪着你,这里啊,是家。”

    轻轻躺在娃儿旁边,杜鹃哼起了哄娃儿的摇篮调。看着小娃娃眼睛睁着睁着,眼皮子开始慢慢往下掉,然后又突然一个激灵极力将困倦的眼睛睁开。

    反反复复。

    初时杜鹃还失笑,觉着娃儿有趣。

    慢慢的恍悟出什么,笑意敛了下去,微红了眼角。

    谁说娃娃对外界没有一点反应?他其实很不安。

    只是他不会表达。

    将小娃儿拥进怀里,轻拍他瘦削背脊,杜鹃轻哄,“不怕啊,娃娃不怕,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家呢,是最温暖的地方,住在这个家里所有的人,都会是你的家人,家人会疼你爱你,保护你,再也不会让你饿着冻着被别人欺负了……”

    妇人放轻了音量,声音很柔和,那是娃儿从未听过的语调。

    慢慢的,眼皮子坠下,终于睡着。

    傍晚,太阳落山时分,下田干活的人们踩着漫天晚霞回家吃饭。

    村民们成群结队,挑着扁担箩筐扛着锄头刮子,一路说说笑笑,远远的就能听到那些响亮又淳朴的笑声。

    柳家大院。

    巴豆红豆一回到家就闹着从外公跟叔公背上下来,蹭蹭的往屋里跑。

    “奶奶,娃娃呢?”巴豆眨巴眼睛兴奋的问皇太后。

    魏蓝说了,家里来了个小娃娃。

    他又能多个小弟了。

    皇太后捏了下巴豆小脸蛋,“进门就找娃娃,连奶奶都不搭理了。喏,屋里呢。”

    说罢往堂屋左厢房指了指。

    巴豆小心踮起脚尖,嘟嘴在皇太后脸上吧唧一下,红豆有样学样,随后俩娃手牵手往左厢房跑。

    看着娃儿蹦蹦跳跳身影,皇太后眼角微弯。

    巴豆红豆虽然年纪小,却已经很懂事了。

    以前总喜欢扑进她怀里撒娇,自从她有了身子,大人告诫他们不能随便碰到她肚子之后,两豆儿每次靠近她的时候都会记得避开她的肚子,免得碰撞到。

    左厢房,窗户半掩,房内光线有些昏暗。

    不过房间不算大,从门口进来一眼就能看完房间格局,两豆儿瞧见了床上极微小的隆起。

    相觑一眼,巴豆拉着红豆,兴冲冲朝床边靠近。

    结果一走近,就对上床上娃儿黑黝黝的大眼睛。

    “喝!”巴豆瞪大眼睛,被吓一跳。

    他以为小娃娃在睡觉呢。

    躺在床上都不动,不是应该睡着么。

    红豆也被小小吓了一跳,踮起脚尖伏在床边,好奇的看着躺在被子里不说话不起床的人,“弟弟。”

    “不是。”巴豆立即否认,“是小弟。”

    弟弟跟小弟是不同的,他知道。

    他不要弟弟,他只收小弟。

    他们家有他一个男娃儿足够了。

    “醒了起来,我带你玩。”小手拍拍床铺,巴豆挺起小身板一副老大哥样儿,“以后你跟着我,喊我老大,我罩你。”

    见小娃儿对他的话一点反应都没有,也不说话,巴豆皱了皱小眉毛,以为对方不信他,握拳,“我很厉害的!”

第一三零三章 他真的不是哑巴?(21)

    巴豆架势摆得十足十的,就差没对天发誓自己牛气哄哄了。

    床上人愣是只安静瞧着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把巴豆给气得,眉毛都竖了。

    村子里好多小蛋子想喊他老大他还不让呢!

    “哑,哑巴?”红豆小手撑在床沿,托着小脸,琉璃眸子闪过疑惑。

    “我去问娘亲。”巴豆蹭蹭跑了,他得问清楚。

    如果真是哑巴,那他就原谅他不理人的罪。

    不是哑巴……等他再想想。

    巴豆脑海里闪过自己一拳头朝小娃儿砸去的画面,他觉得,那么小的娃娃,挨不住他一拳。

    要是把人给打坏了,太婆会打他屁股。

    太婆很妇人之仁。

    房间就剩下红豆跟小娃娃四目相对。

    红豆有些苦恼,小娃娃不会说话,那她怎么知道他想说什么呢?

    那、那她就不用他回答好了。

    “起床,其饭饭,太婆饭饭好好吃。”床有些高,红豆爬不上去,小娃娃又一动不动,最后红豆灵光一闪,扯被子。

    娘亲赖床的时候,太婆去掀被子,娘亲就起来了。

    小被子轻薄,红豆没费多少力气便扯开了,被子下小娃儿着白色小中衣,瘦骨嶙峋。

    因为没了被子,不暖,小娃儿坐了起来。

    “过来。”踮起脚尖,红豆堪堪抓住小娃儿的手,把他拉过来点。

    然后在床头找到小小的薄袄子,红豆吭哧吭哧给小娃儿穿上。

    小脸憋红了,衣裳也穿上了,红豆还是觉得不太对。

    为什么衣服穿上去会滑下来?

    娘亲给她穿衣服,从来不会往前滑。

    把滑下来的衣服揪回去好几次,实在太累了,红豆不揪了。

    “下来,其饭饭。”招呼小娃儿下床,红豆不去看那件老滑下来的衣裳。

    她看不到,就不会想去揪了。

    小娃儿慢慢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衣裳,最后两只小手把衣裳抱住,阻止它滑走。

    滑了,不暖。

    “下来,下来。”小娃儿怎么都叫不听,红豆也不烦躁,继续催,“下来,其饭饭!”

    说着还一边去把人拉过来,然后吭哧吭哧想把人抱下床。

    力气不够,小身板支持不住,红豆抱着人往后倒去。

    “爹爹!”

    即将触地的瞬间,两个娃儿被一同揽进宽厚怀抱。

    “红豆,下次不可以这样。”风青柏脸有些发黑,语气却很温和。

    要不是知道女儿在这间房,他一直注意着,哪里能救得那么及时。

    只是对女儿,他没办法冷下脸。

    “爹爹,棒!”红豆拍着小手夸赞爹爹,小脸笑眯眯的。

    风青柏无奈揉眉,一看女儿这模样,就知道她完全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没摔着吧?”房间外,传来皇太后担忧的声音。

    “没摔着。”应了声,风青柏把两个娃娃放到地上,这才看清弃儿身上的衣裳根本没穿好。前后着反了,这样没办法扣上小纽扣,衣服便一直往下滑。

    瞧着两手抱紧衣裳安安静静的小娃儿,风青柏蹲下身,帮他把衣裳穿好,领着两人出去。

    “爹爹,弟弟不说话。”红豆抓住爹爹一根手指摇啊摇。

    她的爹爹很厉害很厉害,有爹爹帮忙,弟弟肯定能说话。不会哑巴。

    顺手把女儿抱上来,风青柏笑道,“弟弟还小。等他长得跟红豆一样大,自然就会说话了。”

    “真的?”女娃儿歪着小脑袋,求证。

    “真的。”

    弃儿跟在父女两身后,黑黝黝的大眼睛抬起,看着两人背影,呆呆的。

    那种眼神被坐在堂屋的皇太后看到,垂眸叹息。

    这孩子从小跟着善睐,没有爹爹,也没被爹爹抱过。

    他大概以为,爹爹只是个名字。

    灶房里已经摆菜上桌,杜鹃正要去房里把小娃娃叫起来,就见阿修领着小身板出来了。

    人太小,要是不注意看,还真看不到阿修身后跟着人。

    含霜起得比较早。

    本是奴才的身份,到了柳家大院,哪怕累极她也不敢多睡,上午饭后只稍微歇息了一会,柳老婆子等人做晚饭的时候就起来帮忙了。

    随后,在干活归家的人里,她见到了鬼医,见到了南陵王。

    穿着沾满泥浆的粗布短打,也遮掩不了周身流露的高贵气质。含霜甚至不敢跟男子对视,他的眼神太过犀利,轻易就能叫人脚底生寒。

    除了鬼医跟南陵王之外,大院里还有两个人给她的感觉有些奇怪。

    一个是大着肚子的银发妇人,一个是花白头发的魁梧老者。两人身上的气质,跟乡户人家有些格格不入。但是她不敢去打探这两人的身份。

    柳家大院充满神秘,很多事情不是她这种卑微的人能打探的。

    “娘亲,他真的不是哑巴?”二进院门口,另个小娃娃缠着年轻妇人,叽叽喳喳的走过来。

    “不是,你已经问了很多遍了巴豆。”柳玉笙佯怒,“还有,这样说人哑巴很不礼貌。”

    巴豆眨巴眨巴眼睛,改口,“娘亲你听错了,我问他会不会说话。”

    柳玉笙给气乐了,哑巴跟不会说话,难道不是一个意思?

    悄咪咪缩了下脖子,巴豆眼尖,一眼看到了跟在爹爹身后的小不点,“啊,他起来了!”

    蹭蹭跑过去,站到小娃儿身边,巴豆挺起小肚子,“我比你高,叫老……哥。”

    红豆窝在爹爹怀里,瞧着哥哥一直想让小娃儿叫他老大的样子,头一次觉得哥哥有点笨。

    都不会说话,怎么喊他老大呀?

    “巴豆,别贫了,带弟弟去洗手吃饭。”灶房里,柳老婆子笑骂。

    “太婆,你帮我舀饭饭,我很快来哦!”说罢巴豆立即拽住小娃儿往灶房门口的小水盆走。

    洗手嘛,他会。

    洗手吃饭不生病。

    蹲下,巴豆作示范,两只小爪子往水里一浸,搓搓,缩回,“洗手,快点快点。”

    小娃儿站着不动。

    “你不会连洗手都不会吧?”巴豆有些懵,“多容易的事啊,你看我,下水,搓,洗完了。”

    小娃儿还是不动,还用一双大眼睛静静瞅他。

    巴豆小脸抽了,看周围没人注意,凑近小娃儿威胁,“你连这个都不会?我家的人都聪明绝顶。你连洗手都不会,你求我我都不收你做小弟了!”

第一三零四章 还能降服不了一颗豆芽菜?

    那双显得过大的眼睛黑黝黝的,安静乖巧,就这么瞧着巴豆,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却又站在他面前不走开,很认真听话的模样。

    巴豆除了在爹爹身上,还没遇到过这样的挫败。

    最后一股气泄下来,愤愤抓起娃儿小手,拉着他蹲下,把他双手浸到暖水中,给他搓洗。

    “爷还没这么伺候过人呢,你有福了你!受了我的照顾,就是我小弟了。”一边仔细搓娃儿枯瘦手指,巴豆一边哼哼,“以后等你会说话了,记得喊我老大,不然就是恩将仇报。我老柳家没有恩将仇报的人,知道不?”

    洗好手了,牵着小娃娃转身,迎面对上柳老爷子放大的老脸,巴豆一个哆嗦,“太公,你吓人!”

    柳老爷子朗笑,捏捏娃儿小脸,又把他一头软毛揉成鸡窝,“怎么是吓人呢?太公听咱家巴豆讲道理头头是道,太公开心。”

    站直身子,一手牵一个往灶房走,“不惧强敌,不欺弱小,咱家巴豆做得很好。娃娃,你也要记着啊。”

    最后一句话,老爷子是对弃儿说的。小娃儿懵懂,现在不一定能听得懂他说的话,但是听得多了,总有一天会记得,会牢牢放在心上。

    他们老柳家的娃儿,就算是颗歪脖树,也能往直了长。

    巴豆在老爷子旁边探出小脑袋,小脸严肃,“听到没有?要听太公的话,才是好孩子!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咱家有三宝!”

    “小马屁精。”灶房里大家伙听见了,钱万金揶揄巴豆,“为什么是三宝?不应该是四宝才对吗?”

    “太公太婆是宝。奶奶跟秦爷爷太年轻,不是老宝。”巴豆答得很响亮。

    “这么算,那就只有两宝才对啊。”

    “奶奶以后老了是宝,现在年轻也是宝!”

    皇太后脸上佯怒散去,眼角溢出笑纹,秦啸嘴角亦挂上淡淡笑意。娃儿孝顺阿满,就是孝顺他。

    巴豆一句话哄了家里四个老人,灶房里大家伙更是乐开了。

    他们家巴豆这拍马屁的功夫,肯定是从知秋跟小金子身上学来的,而且青出于蓝。

    巴豆笑眯眯眼,对着弃儿悄悄朝自己比了下大拇指,“这就是老大。”

    唉,小娃娃还是没反应,让巴豆的成就感打了点折扣。

    不过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时间。

    他巴豆什么人物?还能降服不了一颗豆芽菜?

    巴豆红豆在家,三个小娃娃吃饭的时候就被安排坐到一起。

    两个大点的自己抓调羹吃饭,小的由杜鹃抱着喂。

    “叔婆,他为什么不自己吃饭?”巴豆很嫌弃,这个小弟不会说话,弱小,还笨,他身为老大很有压力,“我两岁已经会自己吃饭了。”

    柳玉笙,“你两岁吃饭,那不叫吃,那叫撒。”

    “全喂给桌子了。”对于打击一下儿子,风青柏向来不遗余力。

    他跟笙笙都是比较静的性子,生个儿子出来是话痨。

    用笙笙的话说,基因突变。

    被爹娘怼,巴豆很没面子,用鼻子喷气。

    本来想回嘴来着,看看窝在叔婆怀里乖乖吃饭的娃娃,他忍了。

    太公太婆说,做老大的要以身作则,他得教小弟,“我不跟爹娘吵,这叫尊敬长辈。”

    自己给自己找面子,大人不忍直视。

    红豆看叔婆用调羹喂小娃娃,小娃娃吃得很是乖巧,想了想,从自己碗里舀了一勺蛋羹,递到娃娃嘴边。

    “弟弟,其。”

    “红豆,是吃,不是其,教你好多好多次了。”巴豆纠正。

    红豆认真发音,“其。”

    巴豆一脑袋磕在碗上。

    小娃儿张开小嘴,乖乖把那勺子蛋羹吃掉。看着他那么乖巧的模样,红豆开心的咧开了小米牙。

    原来照顾小娃娃这么好玩,怪不得爹爹以前老喜欢这样喂她吃东西。

    现在她长大了,以后她也能帮着照顾弟弟啦。

    “啊——其。”有了第一次的成功,红豆兴致勃勃。

    每次她喂,小娃儿都会把东西乖乖吃掉。

    看红豆认真的小模样,杜鹃抿嘴乐,干脆就让红豆帮着喂。

    开始还好,到后面,就觉出不对劲了。

    “红豆,够了够了,再喂下去,弟弟的肚子要胀坏了!”伸手摸摸小娃儿已经鼓起来的小肚子,再看小娃儿脸上已经胀得有点难受的表情,杜鹃额角冒汗。

    弃儿不知道饱!

    只要投喂,他就一直吃。

    刚刚半天时间,在小娃娃身上已经发现很多问题。

    不说话,不哭不笑,不知饱。

    杜鹃又在心里把善睐拎出来狠狠撕了一遍。

    娃儿知道饿,却不知道饱。分明就是怕吃了这顿没下顿,习惯了有吃的时候,就把东西全部吃完。

    杀千刀的,真是活该遭报应!

    巴豆和红豆也看到小娃娃圆鼓鼓的小肚子了,撑的紧实,一看里面就跟没了空隙似的。

    两豆对视一眼——要消食。

    飞快把饭扒完,两人一同跑出了灶房。

    孩子们吃完饭多会先去外面玩,大人也没多在意,继续边吃边聊。

    这边弃儿吃饱了,杜鹃把他放旁边坐着,消消食,自己也赶紧吃饭。

    没多会,两豆儿回来了,把弃儿领了出去,悄咪咪回到堂屋,爬上木榻子。

    “你刚才涨肚子了,要消食,不然会积食的,积食长不高,我娘说的。”巴豆一边从怀里掏东西一边对小娃儿认真解释。

    红豆点头,也往小衣兜里掏东西。

    “啊,吃这个,消食。”她掏的是娘亲给她的小瓶消食水,娘亲让她肚子涨的时候自己喝一口。

    药瓶还没喂到小娃儿嘴里,就被巴豆拉开了,“不用那个,用我的办法,一吃就好。”

    然后把手里的东西低道小娃儿嘴巴,“啊,吃。别怕,吃一点点肚子就不难受了,特别管用!”

    红豆凝眸,眨巴眼,“哥哥,辣椒辣。”

    巴豆手里赫然是一个红色小辣椒,刚从菜园子里摘的,新鲜。

    “男子汉大丈夫,流血都不怕,怎么能怕辣!”巴豆嗷呜一口把辣椒咬下半截,嚼嚼嚼,“我小时候积食,就是吃这个,吃完就好了!”

    他带村子里小弟们去山上玩,吃撑了就啃几口辣椒。

    不带唬人的!

第一三零五章 吃得苦中辣,方为人上人

    红豆眨巴着眼睛,看着被咬了半口的小辣椒,再看看被辣的眼泪鼻涕齐飞的哥哥,悄咪咪把小娃儿扯到自己背后。

    哥哥那么厉害都辣哭了,弟弟好弱的,肯定更不行。

    就让哥哥自己吃吧。

    转身把小药瓶里的消食水喂给小娃儿,“这个好其,那个不好其,啊——”

    小娃儿乖乖张嘴,把药水喝了下去。

    见状,巴豆愤愤,“我说的是真的,辣椒辣,可以消食,辣一会肚子就不撑了!”

    每次他吃完辣椒之后,很快就会拉肚子,拉完就轻松了。

    比消食水好。

    消食水是药,是药三分毒。

    娘亲说的!

    “吃一口嘛,我亲自去菜园子摘的,”愤愤完,巴豆不死心,又把辣椒递到小娃儿面前,“你是我小弟,有事我得罩你,你吃一口,一会就拉了。”

    小娃儿看着递到嘴边的东西,下意识张开嘴。

    红豆眼睛一下瞪得老大,一会弟弟得哭!

    一双手及时伸过来,把眼看要咬上辣椒的小娃儿抱离,“巴豆,你能吃辣椒,不代表弟弟能吃。他已经消过食了。”

    柳玉笙额角一抽一抽,要不是她吃饱饭过来看看,弃儿得被玩坏。

    她弄不明白,儿子小小年纪哪来的那么多名堂?

    非不走寻常路?

    被娘亲教训了,巴豆郁闷收回小爪子,剩下半截辣椒嗷呜丢进嘴里,辣得眼泪狂飙。

    他自己吃!

    秦爷爷说,吃得苦中辣,方为人上人。

    辣跟苦一样难吃,敢吃的才是男子汉。

    怎么身边就没一个明白人?

    瞅着儿子脸上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表情,柳玉笙气乐了。

    巴豆就是个扔到荒山野岭也能疯狂生长的小强。

    第一回抱起小娃儿,柳玉笙心头便顿了下。

    很轻。

    巴豆红豆两岁的时候,抱起来远比小娃儿沉手得多。

    心头闪过怜惜,柳玉笙坐在木榻子上,探手给小娃儿把脉。

    之前看娃儿脸色就知道他极度营养不良,现在探脉,柳玉笙脸色更加不好看。

    不止营养不良,连脾胃都坏了。

    身体底子差的得一塌糊涂。

    “娘亲?”巴豆红豆看到娘亲脸色沉沉的,也不玩闹了,一齐凑过来,小脸上浮出担心。

    “弟弟身体不好,你们是哥哥姐姐,以后要帮忙照顾着些,辣的酸的东西,不要给弟弟吃。生的果子之类也尽量别让他吃。尤其是你,巴豆,不能再胡闹了。”

    巴豆点头,“娘亲放心,我肯定不胡闹。”

    豆芽菜那么弱,他哪还能欺负他?

    再说他刚才也没胡闹,他吃辣椒真的能消食……

    “娘亲,弟弟会好吗?”红豆问。

    “慢慢调养,会好的。”

    闻言红豆一把扑进柳玉笙怀里,“娘亲最厉害了!”

    小马屁精,这也是跟她哥哥学的,柳玉笙忍俊不禁,“最厉害的不是爹爹?”

    平日里爹爹最厉害这句话,红豆可没少说。

    “现在娘亲最厉害!”女娃儿咧着小米牙,仰头朝柳玉笙笑。

    额前刘海往两边分开,露出女娃儿眉心,红色胎记漂亮的像点珠。

    晚饭过后,大院一众人坐到堂屋,开始细细询问钱万金在流放之城发生的事情。

    之前虽然收到了钱万金的信,但是信上对于发生的事情也只是简单提及两句,除了知道善睐被丫鬟杀死之外,其他的他们都不知道。

    这下子,钱万金有了用武之地,整个堂屋成为他的专场。

    “你们肯定想象不到善睐有多贪。我跟石头刚到流放之城的时候去找她,想带小娃儿回来,她立马提条件,不带犹豫的,开口就是五十万两白银!卖儿子!——最后,我硬生生给压到了八千两!”

    “爷是什么人?爷是生意人!生意人能在讨价还价上吃亏?那我钱万金的脸还往哪搁?爷奶你们说是不是?”

    “本来谈妥了,我也不准备赶尽杀绝,赶尽杀绝那都是薛青莲的事,我们双方定了第二天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嘿!就出幺蛾子了!把自己小命给玩丢了!”

    柳老爷子柳老婆子等大院几个长辈跟魏红听得最是津津有味。

    老爷子等人是真想知道事情前因后果,魏红纯粹就是收集八卦去大槐树脚下说给村里老头儿老太太们乐呵。

    “哎呀你说就说详细一点,怎么出幺蛾子?出什么幺蛾子?”柳老婆子性子急,连声问。

    小金子跟纤柔带着丫鬟回来,人看着瘦瘦弱弱的,面相也不恶,受了那么多苦到最后没忍住竟然敢去杀人,那肯定有让丫鬟宁死的理由。

    在钱万金开始说故事的时候,含霜实则就开始紧张,蜷缩手心不可抑制的冒汗。

    流放之城是三不管地带,那里的人打打杀杀是常态,死了人根本没人去追究。

    可是她现在呆的地方,不是三不管的流放之城了,是南陵,是杏花村民院。

    寻常老百姓听到死人了反应会非常大,对杀人犯更是会惧怕嫌恶。

    她现在,就是个杀人犯,手上染了自己主子的鲜血。

    她怕大院的人听了那个故事之后,会把她赶出门。

    天大地大,她无处容身。

    钱万金的故事还在继续,已经说到善睐的死状。

    含霜手心冷汗越来越多,脸色越来越白。

    “哎哟,真是可怜……”柳老婆子皱眉。

    含霜垂头,闭上了眼睛,不敢去看众人的表情跟眼神,沉默等着宣判。

    死过一次,她不会再去寻死第二次,若这里容不下,她离开也一样能过活的。

    “含霜,你是真傻,当初你就应该带着弃儿逃。她一个断了腿的,能追得上你啊?你不留下来,也没机会被下蛊,怎么那么傻?”柳老婆子继续感叹。听到钱万金说最后丫鬟濒死之际,托他们照顾弃儿,她就知道这丫鬟其实也是疼爱弃儿的。

    只是生活太多磨难了,会把一个人折磨得面目全非。

    丫鬟可怜,弃儿也可怜。

    最可恶的就是那个圣女。

    不过这些也是她想当然了,他们这些局外人想是一回事,当事人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当中有诸多不能为的原因,是他们局外人看不到也不知道的。

    再者,奴才忠心主子,不是被逼到绝境,也断然干不出背主弑主的事情来。若有,那是奴才本性有问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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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力争宠爹:囡囡,爹带你玩飞飞,骑马马,快到爹爹这来!
柳玉笙在家人身后笑得像朵花。一支金针医天下,空间灵泉百病消,陪伴家人红红火火,可是有个男人。
“笙笙,今天还没给我治病。”
“……那个王爷,虽然我是神医,可是我真的不懂治精神病。”
“我不是精神病。”
“你是。”
“我不是。”
“……”
他是权势滔天的南陵王,世人都说南陵王风光霁月君子谦谦,如天上明月圣洁。
可是当他有了柳玉笙,他就变成了疯子。为她,不疯魔不成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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