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8 手下败将
张友研究了一整天经典的crush技术,“新”技术让他大开眼界。
省城,虽然在全省来讲属于技术的边界,但对于整个世界来讲还真就有无数的事情张友不知道。
这还是心胸外科的主任,对冠状动脉分叉的外科手术有过研究、知道具体解剖的主。
换个小医生肯定一头露水,即便对着详尽的资料也无法得其门而入。
张友研究“明白”之后,脑子嗡嗡的。
他无法相信现有技术就已经能把冠状动脉分叉病变的治疗机会提升到70%的高度。
这简直颠覆了张友对疾病的认知。
在他的意识里,冠状动脉分叉病变就是手术的禁区,不管是外科手术还是介入手术。
70%,在张友看来已经是极高的一个数字,无法逾越,那黄老弄出来的DK-crush技术有什么改进么?
对于这一点,研究的越多,张友就越是好奇。
他本身也是搞技术出身的人,现在手术在省内也算是屈指可数。虽然年纪已经大了,手术肯定比不上年轻时候,但眼力还是有的。
有眼力、有好奇心、有好处,张友百爪挠心,对明天要开始的循环内科年会无比期待。
和苗主任约好时间,张友对心胸外科的主任也要参加循环内科年会略有些奇怪,此时此刻他愈发明白为什么黄老是心胸外科的泰山北斗。
人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再进一步、又进一步,勇猛精进,登峰造极,哪怕八十高龄依旧不断钻研。
自己和黄老一比,真是好生惭愧。
不过张友脸皮比较厚,惭愧的念头只是在心中一闪,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昏昏沉沉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张友早早就去餐厅吃过早饭站在门口等苗主任的车。
帝都早高峰让张友惊讶,苗主任找了好几个小胡同,一路开到帝都心血管病医院,带着张友直接去了大会堂。
“张主任,你问问小周,要是可以的话咱们进手术室去看看?”苗主任半当真、半开玩笑的和张友说道。
“……”张友沉默,叹了口气。
苗主任见张友为难,便哈哈一笑,“开玩笑的。”
“说句实话不怕您笑话苗主任,小周是黄老的学生,医大二院的院士工作站……属于给黄老提供场地,我在科里的地位真是比不上他。”张友又重重的叹了口气,实话实说。
“知道知道,能用胸腔镜做双袖切,还是右肺上叶双袖切的人肯定不能拿他和普通的副主任、带组教授比。这要是小周在我那工作,我都不知道用什么口气和他说话。”
苗主任打了一个哈哈,张友风中凌乱。
自己也不知道,完全不知道。
周从文蹲在地上给自己画解剖图的场景浮现在眼前,张友总是会在不经意之间想起。
从前认为周从文信口胡说,但张友现在渐渐觉得周从文说的似乎……似乎……有点道理。
看看情况,也不知道改进版的crush术式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张友躲在苗主任身边,假装是个拎包的,跟着一路来到帝都心血管病医院的大会堂。
苗主任也比较知趣,没有借着自己和这面医生熟悉坐在前排,而是识趣的挑了一个后排角落位置坐下。
张友长出了一口气,尽量缩在角落里,就像是坐在对方狂热球迷群里的一个异类。
尽量把自己藏好,张友耳边听到的都是满满的期待声音。
经典的Crush手术难度太高,国内开展的不多。
但与会的医生对此有了解,渴望着看见世界顶级医生的手术,渴望着与之交流、提升;他们渴望着自己也能学会经典的crush术式,并且应用在临床上。
有时候只要看一台手术,知道该怎么做,回去之后就有大把的人开始琢磨、研究。
到处都是有关于Crush手术的讨论,张友心中惭愧的情绪进一步被点燃。
自己之前完全不知道什么是Crush术式。
可听着身边的医生们的讨论,尤其是几个三十岁左右、明显是住院总的医生说的头头是道,更是举出自己做手术时候遇到的困难以及术后患者的情况加以说明的时候,张友觉得自己老了。
在省城,自己总说老子天下第一分明就是坐井观天。
曾经有那么一个机会摆在自己面前,但自己没有珍惜,如果能重新回到周从文老家,再次……
张友没想完,身边忽然陆续有人站起来,随即响起掌声。
“宫本博士来了。”苗主任压低声音和张友说道。
宫本博士,顺天堂医院的终身教授,心脏介入手术的最强者之一,当得起这掌声。
张友刚要鼓掌,忽然被身边苗主任的目光扫了一下。
目光无形,但张友却感觉自己被刀子刮了一下,火辣辣的疼。
“黄老的手下败将而已,这么兴奋干什么,无聊。”苗主任低声说道。
张友哑然失笑。
都这样了么?看样子在帝都心外科和循环内科的竞争很激烈啊。或者说不上是竞争,只是心外科不甘心的最后一丁点的矜持与挣扎。
唉,张友笑完之后满心酸楚。
冠状动脉分叉的外科手术这么多年都没有丝毫进展,可是你看循环内科,可以说是进展神速。
经典的Crush术式的成功率按照统计,已经达到70%,这是外科手术想都不敢想的。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外科敢做类似手术的人基本都是40以上的带组教授。可循环内科呢?几个面相年轻的医生都有过Crush手术的经历。
张友有一种被时代抛弃的挫败感。
听着身边掌声雷动,张友觉得心里难受,偷眼看身边的苗主任。
苗主任脸色也很不好看,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完全没了从前的风采。
宫本博士走到讲台上,他没有穿正装,而是穿着隔离服,外面披着白服,戴着无菌帽,一看就知道他已经做好上第三台手术的准备。
“大家好。”宫本博士用并不标准的中文问候道。
身边的翻译微微一笑,没有多事跟着翻译。
张友觉得好奇,难道这位是个中国通?
但随即宫本博士就开始用日语进行交流。
原来只会三个字啊,张友挠头。(注)
……
……
注:只会三个字——大家好,这个梗是咨询了一位在日本的参赞得到的结论,呲牙~~~
另外,本章设定为章节感言,因为之前有一章黏贴的时候出现了重复,实在不好意思。
669 最开始的一步(上)
宫本博士也不多说废话,登台开始讲述经典的Crush手术的相关要点。
同声传译还是很合格的,在间歇期把博士的话一句一句明明白白的翻译过来。
投影屏幕上出现手术案例,宫本博士简单的一笔带过基本原理和注意事项,把大把时间用来讲解自己做过的几例手术。
张友摇了摇头。
这位宫本博士和自己的习惯还真是很像。
张友也经常做这样做。
自己的技术凭什么要告诉这么多人?
而且很多小秘诀都是血与泪换来的,还需要不断体悟的悟性,种种缺一不可,却是锻造一位合格、优秀、强大的外科医生必须的条件。
没想到日本人也这样,张友心领神会。
宫本博士说的话照本宣科,与资料中讲述的没什么不同,完全没有干货。
张友听着听着有点困,打了一个哈气。
他知道,接下来的手术才是重点,宫本博士肯定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手术中,力求完美。
十几分钟后,宫本博士讲述完毕,光影闪烁,投屏上出现了手术室的影像。
宫本博士回到座位上,很轻松的和身边的同声传译以及自己的助手说着什么。
术者戴着口罩和帽子,但苗主任能清晰的看到他就是薛主任。
“你认识术者么?”苗主任问张友。
“不认识。”
“他以前在阜外,后来跳槽去了帝都心血管病医院当主任。去年在日本留学,发表了两篇SCI论文,引用数量不少,牛的不行。”苗主任压低声音,耳语道。
张友心里嘿嘿一笑。
周围都是敌队的粉丝,只要不想被打肯定不能大声说话。
“苗主任,他手术做的怎么样?”张友用一样的耳语声音问道。
“就那么回事。”苗主任很明显对张友的话不是很感兴趣,觉得有些扫兴。
但技术上的事儿光是贬低是没用的,那是客观存在的一种事实,单纯贬低别人只能降低自己的档次,留给其他人一个自己看不懂手术、不会看病的印象。
薛主任和苗主任做的虽然不是同一种手术,但最基本、最可观的评价还是要给的。
“我们医院没人能熟练完成经典的crush技术,我做过几台血管分叉的外科手术,但术后效果都不好。”张友小声说道。
“这种情况还是少做外科治疗。”苗主任说到外科技术的时候,表情稍微鲜活了一点,并且给了中肯的评价,“经典的crush技术是目前治疗冠脉血管分叉最好的方式,T型管什么的都太复杂,还得订制。”
“不过老薛这个人不行,有点本事就翘尾巴。前段时间我手头有一个患者要做手术,请他去我们医院他竟然跟我摆谱,要我把患者转到心血管医院去。”
张友这才明白苗主任为什么对薛主任有这么大的敌意。
说话中,手术已经开始。
右侧桡动脉穿刺,导丝很稳的寻找到病变血管,造影确认,随后支架下到闭塞的主干里。
“老薛做人虽然不行,可是手术做的的确是好。”苗主任看着投影上的影像,叹了口气。
薛主任的手术做的很稳,他挑不出来什么毛病。
下完主支血管的支架后,薛主任不疾不徐的把分支支架同时到位,将分支支架拉入主支-5mm时先行释放,撤出分支支架球囊及导丝后释放主支支架。
“手术到这步,我也能做。”苗主任小声说道。
“哦?”张友一怔,“苗主任,您还会做介入手术呢?”
“比喻,比喻。这玩意吃线,做一台手术少活两天,除了循环内科那群穷逼疯子之外谁愿意去做。”苗主任道。
“之后的步骤很难么?我昨天看了一天的资料,刚才听宫本博士也讲了相关的手术步骤,接下来应该是导丝通过支架网孔进入分支后进行球囊对吻。”
“导丝是点一八的,我特么就不信他一下子能过去。”
所谓点一八的导丝是指导丝直径是0.18mm,临床上习惯称之为点一八。
导丝越细,能完成的操作也就越多;可与此同时,随着导丝越来越细,对术者的技术要求就越高。
最后点一八的导丝成为临床公认最好用的,也就成为了常规。
而血管支架网的网眼虽然比点一八的导丝宽很多,可导丝在血管里行走,要顺利转弯、克服血流障碍再从网眼里穿过去,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
手术能不能成功,现在才真正的开始。
果然,就像是苗主任说的一样,一直很顺利的手术微微顿了将近一分钟,想来应该是术者在调整状态,准备用导丝穿过网眼进入分支血管。
1分钟后,影像重新动起来。
导丝不再像之前一般游走自如,透着一股子的自信,开始变得小心谨慎起来。
张友的心不知不觉的提起来。
虽然张友已经愿意用权术来解决问题,但他毕竟是一名医生,手术成功早已经形成一个深深的烙印,在内心最深处,无时无刻不对张友产生影响。
苗主任也是一般,他有些纠结的双手握拳,下意识的在给术者打气。
导丝轻轻巧巧的缓慢移动,术者一直在踩线,而不像是从前一样断断续续踩线,尽量避免“吃线量”。
影像很连续,导丝谨慎的微微一转。
可惜,恰好碰到网壁,导丝打折,没进去。
失败×1。
“真笨。”苗主任鄙夷的说道,“那么粗的网眼都进不去!”
张友吁了口气,术者的表现的确是顶级的,第一次虽然失败了,可术者应该找到了位置。
就像是**一样,上个世纪的重炮海军年代铁甲舰要先跨射,随后必然能命中。
术者完成的就是这一步。
失败了一次后,术者似乎在调整状态,而他明显有些紧张,忘记停止踩线。
张友注意到坐在最前排的宫本博士侧头和身边的助手说笑着,对屏幕指指点点,手腕微微弯成某个角度。
可惜宫本博士没想让人看懂,动作一闪即逝,张友完全没看懂。
秒后,导丝再一次动了一下。
670 最开始的一步(下)(求订阅×1)
张友屏气凝神,仿佛是他自己做手术一样。
导丝在冠脉主干里开始移动,支架网眼显得是那么细密,哪怕是点一八的导丝……张友感觉都无法穿透。
虽然点一八的导丝很细,但它像是一根水草似的,根本不受力。更何况术者要做的不是走直线,而是让导丝拐一个弯,穿过支架网眼进入分支血管。
整个会场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仿佛在给术者打气似的。
虽然说经典的CRUSH术式里这一步并不是最难的,可这是真正手术的开始,刚刚之前的过程都是前奏,大家想看的就是这一步以及之后的球囊挤压。
真难啊,只失败了一次,张友的手心里满满都是汗水。
他下意识的在腿上擦汗,与此同时,身边的苗主任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屏幕,手也在裤子上擦着汗水。
张友没注意到苗主任的动作,眼睛一秒钟都没有离开屏幕。
导丝前进,微微一侧,又一次撞到网壁上。
“啪”
张友似乎听到点一八的导丝在血管里和钛镍合金的金属网壁碰撞的声音。
又失败了。
“唉。”
大会堂里传来一片叹息声。
“又失败了啊,我以为能行呢。”
“这一步很难,我最多一次尝试了次都失败,最后只能放弃手术。”
“我觉得这次已经距离成功很近了,估计再有一两次就可以,一定可以。”
张友听到周围的医生小声议论着。
他们的声音压的很低,仿佛都害怕自己说话打扰到介入导管室的术者做手术一般。
张友叹了口气,“苗主任,您估计几次能行?”
苗主任摇了摇头,“手术做到现在,完全是看命。我们医院做介入的老耿,喏,前面第五排靠窗户的那位。他有一次做经典的crush术式,这一步做了三个小时才穿进去,人差点没累虚脱了。”
“我们医院到现在还没开展经典的crush术式。”张友现学现卖,在前天他飞来帝都的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是crush术式。
不过藤菲要是会做crush术式,自己肯定知道,她一定耐不住寂寞的找自己显摆。
连续两次都失败了,这还不是crush术式最难的一步,张友顿时对这种高难度的术式望而生畏。
这是世界……不,国内顶级术者的手术,竟然一连失败了两次。
而且还是公开手术,患者的病情并不复杂。真要是实战,各种情况纷繁复杂,导丝在冠脉里走着走着,忽然一个冠脉痉挛,患者直接休克怎么办。
在资料里,点一八的导丝穿过网眼只写了一句话,张友隐约知道很难,但没想到会这么难。
这就是公开手术的意义所在。
有些细节、有些难度根本不是看资料就能明白的。
张友越想越是气馁,越想越是畏惧。
这手术特么是人能做的?
周从文一定在忽悠自己,要自己去做这种见了鬼的手术。
虽然张友明白,相当一部分患者冠脉狭窄都伴有分叉病变,可那又如何,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么?
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可以,其他……何必自己难为自己。
张友带着一些怜悯的目光看着大投屏上的画面。
术者现在的心情一定很复杂,有些焦急,又有些烦躁,生怕手术做呲了,但手术的过程又不是他能控制的。
唉,经典的crush术式真是太难了!
术者终于不再踩线,从另外一个摄像机的屏幕上可以看见术者在和助手进行着交流。
坐在最前排的宫本博士也在和他的助手交流着,只是宫本博士看起来很轻松,张友甚至猜想他脸上带着笑容。
这次的时间隔的很长,至少五分钟,术者才重新开始踩线操作。
失败×!
失败×4!!
失败×5!!!
一连串的失败让大会堂里的气氛开始紧张起来。
虽然大家都知道crush术式难度极高,可薛主任既然敢做示范手术,想来必然有些把握。
从最开始的前置步骤来看,薛主任的水平非常高,特别高。
但正因为如此,一次接着一次的失败才让大家更难以接受。
张友忽然想起来今年上半年的那台九个小时才做完的食管癌手术。
想露脸却把屁股露出来,这种事儿总是难以避免,谁又有办法呢。
手术有时候还是得看命,做手术做的越多,张友就越是相信这一点。看起来明明屁事没有的手术,却迟迟拿不下来,甚至做到术者情绪崩溃。
希望薛主任能挺住。
即便心生气馁的张友都在暗自为薛主任加油。
第六次尝试,导丝似乎都变得犹豫不决起来,不像是第一次、第二次那么顺畅。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张友的心里浮现出这段话。
要是不行的话,不知道宫本博士会不会去救台。
不对!
张友忽然想到自己来“参加”年会的目的——周从文在哪?要是换他做,会不会一鼓作气拿下来?
不可能的,张友刚一动念,在自家场地里做的胸腔镜下右上肺叶双袖切的手术便出现在眼前。
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呢?
虽然周从文的年纪不大,但真的可以说是稳如老狗一般。何况还有黄老,那位传说级别的人物。
要是没有把握,谁会来这里献丑。
要是黄老和周从文把手术做成这个熊样,真的可以说是献丑了。
想着,张友差点没哭出来。
这都哪跟哪啊,黄老您年纪那么大,老老实实在家养老就不行么,非要来给心胸丢人,让本来就要看循环科眼色的心胸外科雪上加霜。
但不可能啊!
张友继续纠结着,第八次尝试中,导丝终于穿透网眼,来到分支动脉里。
大会堂里零零乱乱的掌声响起,他们似乎忘记了手术最困难的点并不是点一八的导丝穿透血管支架进入分支动脉,随后的球囊挤压才是crush术式的重点所在。
宫本博士为什么要喝雅培公司联手制作新型药物洗脱支架?还不是因为球囊挤压后冠脉主干里会有一部分支架存在么。
而这部分支架,正是引起后继并发症的关键所在。
不过再怎么说,总算是过了一关!
671 不愧经典二字(求订阅×2)
“真是弱爆了!”苗主任一边在裤子上擦着手心里的汗,一边鄙夷的说道。
张友准确的看到苗主任擦汗的动作,心中想到,你还不是一样很紧张。
“经典Crush技术最难的地方在于对吻扩张,这一步决定了患者术后的恢复情况。”苗主任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小动作,继续啰嗦道,“我看过循环介入做了几台经典Crush手术,对吻扩张这里做的是真参差。”
“苗主任,我不懂啊。”张友首先说自己不懂,坦承胡言乱语,以免自己的话让苗主任误会。
“怎么了?”
“我们医院的循环介入手术还没开展经典Crush技术,昨天我研究了一天,觉得导丝穿入支架网眼我不敢想这操作是怎么做到的。”
张友讪讪的笑了笑,大板牙呲着,有些刺眼。
当时他根本不觉得点一八的导丝穿透支架网眼很难,但没想到会这么难,这是他刚刚感受到的。
“可最后一步对吻扩张好像没那么难,分支血管和主干里面的两个球囊一起扩张,把钛镍合金的支架压瘪,尽量贴着主干的血管壁,这……似乎很简单啊。”
犹豫了一下,张友还是问出自己心中的疑问。
“精准的导丝技术,这只是其中一个要点,还是第一个。”苗主任趁着术者缓缓劲儿的时候,小声给张友解释。
“边支球囊通常较难进入,故应先送入边支球囊;有时为了增加支撑,也可先送入主支球囊,甚至在主支球囊到位后适当加压以增加支撑再推送边支球囊。
但应注意避免强行推进使支架变形毁坏。在推送球囊过程中,若遇到阻力,最常见的原因是钢丝缠绕……”
说到技术细节,张友忽然发现苗主任对这项技术似乎研究很深,不像是他说的那样从来没有涉猎。
比如说强行推送导致支架变形毁损,教科书上、同行交流中很难说到这一点。
而且一旦支架变形毁损,想要再取出来就难上了天。
这都是血淋淋的临床经验、教训,难道苗主任做过经典的crush手术?还是说他们医院开展过crush术式,做呲了,苗主任去救的火呢。
“这还只是一个开始,难吧。”苗主任看着屏幕上术者的动作,低声问道。
“呃……”张友一怔。
这么复杂的东西还是刚开始?
“最终球囊对吻扩张的时候,两个球囊近端标记对齐,重叠部分应较短,位于血管嵴之上、正对血管分叉的“髂部”,或者相当于POC区域。
要是两个分支血管直径显著小于母血管直径,对吻扩张球囊位置可以再往高处挪一下,借助双球囊对吻以使母血管段支架充分贴壁。”
“这里的技术细节太难,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说着,苗主任叹了口气,“我们医院介入的医生水平一般,也准备明年去美国学学。”
“……”张友无语,技术细节才是最重要的,魔鬼都在细节里,这句话说得对。
看手术觉得自己会了,等一上手术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的人一抓一大把。
这种情况在外科里很常见。
“球囊都进去,下一步的技术要点是球囊扩充时间。
因为非顺应性球囊充盈时间短于10秒的时间内扩张效果并不好,所以我觉得在球囊对吻扩张时,充盈峰压维持时间至少10-15秒。”
“然后下一个技术细节是球囊扩充速度,快了不行,慢了也不行,但……我感觉还是略慢点好。
至于手法没有特殊要求的时候,球囊的加压充盈速度应尽量慢,尤其当选择超大口径的球囊时,如此可降低血管破裂的风险。”
苗主任说话的声音有些沉闷,张友的心跳却蓦然间加速。
一句轻飘飘的话,不知道背后隐藏了多少患者做经典的crush术式时出现冠脉破裂的术中意外。
一旦出现意外,必然要急诊心脏搭桥。
这么看苗主任未必是做过经典的crush手术,可能是给循环内科擦屁股擦的太多,有了心理阴影。
看多了,连心外科的苗主任都有自己的心得体会。
要说帝都的主任还真是不简单,看几眼就能摸出来其中的门道,厉害!
张友心中感喟、佩服。
“最重要的是应尽量同步充盈球囊、务必同步减压球囊。异步减压可能造成分叉嵴偏移,导致先减压的分支开口受压。”
“同步,你知道这事儿有多难么?”
苗主任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术者的操作,声音越来越小,看的越来越专注。
他虽然用的是疑问句,但根本没想得到答案。
张友虽然年纪大了,可他的记忆力从来都不差,加上昨天的研究,心里有很多疑问,苗主任的话让他对crush技术有了更多理解与感悟。
屏幕上术者的操作在某种程度上印证了苗主任的话。
无论是球囊位置、挤压时间、挤压力度还是同步性,做的都很好。
虽然苗主任说了这步很难,可张友只看一遍手术,完全理解不到难度有多大。
大会堂里,偶尔会传来无意识的沉重呼吸声,与会医生都目不转睛的看着术者的操作。
果然,就像是苗主任介绍的一样,对吻操作耗时要比导丝穿透支架网眼的时间要长很多。
术者每一步都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不过术者的手术做的是真好,操作着导丝、导管、球囊、支架,每一步都干净利索,每一步虽然不快,但却泾渭分明。
双球囊对吻挤压,屏幕上肉眼可见在主干中支棱着的支架被压瘪,尽量贴合血管壁。
张友忽然明白为什么宫本博士要和雅培联手,费劲的搞出什么药物洗脱支架。
就算是对吻挤压再如何完美,支架都有自己的体积。
被压瘪、贴壁的支架本身就相当于是一段狭窄,再加上支架自身的特性,在血管里肯定会导致血流动力学的改变。
也就是说这一段位置特别容易出现在堵塞、支架内血栓、边支血管再狭窄等发生率较高。
药物洗脱支架顾名思义,是支架内膜上带着可以缓缓释放的药物,张友是这么理解的。
在药物的直接作用下,可以延缓支架内血栓、边支血管再狭窄的发生机会,再不济也会多多少少拖延几个月的时间。
技术追求到了一定程度,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是极难的。
想来宫本博士在crush技术上已经登峰造极,但却无法避免这些并发症的出现,只能寻求另外一种改变——材料学的支持。
厉害啊!
张友渐渐看懂了手术,也明白为什么身边的苗主任以及循环内科医生们都那么狂热和紧张。
他的脑海里渐渐出现了四个字——登峰造极。
一种术式已经没什么可以变化的,临床手术的术后效果却并不是很理想,无数医生前赴后继的研究、改进。
一个方向不行就换另一个,在某种程度上来讲宫本博士和黄老并没有区别。
黄老是直接改进术式,而宫本博士是寻求材料学的改变,但不管能不能成功,目的都只有一个——让手术的效果更加理想,让患者术后生存时间延长。
这次年会的公开示范手术,让大家学习crush技术只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展示药物洗脱支架。
张友想了很多,他的目光投射到最前排的宫本博士身上,见宫本博士小声和助手评论着术者的手术。
薛主任做的手术并没有吸引宫本博士的注意,他很轻松的和助手小声闲聊着,张友真想凑过去听宫本博士在说什么,他越来越好奇。
不过闪念之间张友一怔。
Crush从出现到现在冠以经典二字,术式已经千锤百炼,堪称完美。
有些解决不了的问题也不是术者的事儿,属于手术术式先天的缺点,只能用材料学的技术加以弥补。
这种经过千锤百炼的技术想要改变其中某一个要点都是极难的,就像是围棋里的定式一样。
定式的每一步都经过成千上万次的演练,表明这是最合理的一步,是最优解。
黄老想要改变定式?!
反正张友觉得自己不会有这种想法,黄老……可能是老糊涂了,痴心妄想而已。
至于91这几天成功的手术,张友也觉得是以讹传讹。
想要改变手术术式,就像是围棋国手要改变定式,那根本不可能!
除非像是大雪崩这类定式。
可经典的crush技术看着过程并不难理解,难点在于操作以及最后主干血管里的支架存留。
想改变?
不可能的。
张友忽然叹了口气。
“张主任,怎么了?”苗主任看着屏幕上的手术,心不在焉的问了一句。
“黄老和周从文接下来做手术示范,我觉得没有必要。薛主任的手术……我觉得没什么可以改动的,要非说有的话就是一些手法、细节。”张友实话实说。
“……”苗主任一怔,嘴唇动了动,但什么都没说,也保持沉默。
是啊。
经典的Crush技术已经近似于完美,黄老他老人家到底准备怎么改变这个见鬼的术式呢?
这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
苗主任也曾经把自己代入进去,可是最后还是觉得宫本博士的做法才是对的。
技术到了极点,那么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必然是“盘外招”,修改支架,从材料学入手减少术后并发症才是正途。
估计这次年会后,药物洗脱支架就该真正进入临床试验,尽早出现在临床第一线。
唉,黄老真的是老了,一个完美的、无懈可击的手术术式他还想着改进。光是想一想也无所谓,可直接拿到这么多人面前来做示范手术就不好了,何必要来丢人呢。
一想起这个,苗主任有些沮丧。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黄老都算是苗主任老师的老师,甚至叫一声师爷都不过分。
眼睁睁看着黄老丢人现眼,这就是心外科丢人显眼……苗主任已经有了要离开的想法。
“要不一会看两眼,咱们走吧。”张友也有一般无二的念头,他小声建议道。
苗主任点了点头,随后深深的叹了口气。
1小时分钟后,对吻挤压结束。
术者的水平果然极高,对吻挤压后的支架平滑的贴在血管内膜上,在造影上看只有一点点的凸起,想来应该对患者预后不会造成过多的影响。
最起码也能挺-年!张友有自己的判断。
要是再配合药物洗脱支架,患者术后至少能保证-5年不犯病。
从无法医治到5年生存期,张友觉得自己有些迷茫。
经典的crush术式果然不愧经典二字。
672 要不,咱们走吧(月底求票加更×1)
“薛主任的水平还是高!”
“对吻挤压做的真好,这才是真正的技术。之前导丝穿支架网眼,不管谁上都是碰运气,薛主任就是运气不太好而已。”
“终于看懂手术了,有几个技术细节之前一直没想懂。手痒了,真想马上做手术啊!”
大会堂里一片潮水般的喧哗。
听着身边医生们的窃窃私语,手术成功后他们不吝赞美,这让张友心中酸楚。
但他想的却不是介入手术,而是胸腔镜。
在张友的角度来看,胸腔镜手术就已经是新技术了,什么经典的crush手术和自己没关系。
在自家医院,周从文刚做了打破普胸技术壁垒的手术,自己看完后又何尝不想按照周从文的思路用胸腔镜尝试一下双袖切呢?
即便双袖切难度太大,能做袖切也是好的。
要是袖切也做不了,做食管癌也行啊!
可恶!!
张友双手握拳,眼睛里已经出现了愤怒的火焰。
陈厚坤还真是可恶啊,竟然抢走了胸腔镜!这个不安分的带组教授竟然提前占据了胸腔镜的坑,他一定知道什么!
张友根本已经把是自己强行指令陈厚坤做胸腔镜手术、只能做胸腔镜手术的事情给忘记了,一切都是陈厚坤的不对!
唉,自己也想做胸腔镜。
想着想着,张友鼻子有点酸,差点流出眼泪。
“手术做到这种地步应该已经是极限了吧,哪怕是宫本博士应该也不会在技术上有所超越。”
“我也是这么想的。”
“就算是导丝过网眼的步骤宫本博士的运气稍微好一点,但那绝对不是技术上的事儿。说不定他的运气更不好,要穿一个小时呢。”
“宫本博士是要来展示新型药物洗脱支架的,不过想要看到效果至少需要几个月的时间。”
“谁知道呢……对啊,下台手术不是宫本博士做,而是黄老带着他新收的徒弟周……什么来着?”
“周从文,江海市来的,现在在省城主持院士工作站的工作。黄老要带着周从文做手术,什么crush的改良手术。”
“黄老是不是阿尔茨海默了?经典的Crush手术千锤百炼了多少年,任何步骤都经过成百上千次的临床测试,然后加以改进。黄老……咳咳,黄老……”
那名医生哪怕是在背后,身边都是循环内科医生,也不敢说黄老什么不是。
甚至他有些后悔,阿尔茨海默这种事儿自己根本就不应该说。
“我也觉得黄老说的什么改良版的crush技术是开玩笑的。等着吧,或许直接把冠脉血管捅破转开胸也说不定。”
“心外科来凑什么热闹呢。”
“你不知道?黄老一直认为心脏介入手术咱们循环科能做,心外科也能做。”
“哈哈哈,我们医院心外科医生都跟灰孙子一样,每天老老实实的站在介入导管室门口等着收患者。老子我不给,他们天天就得吃土。”
“……”
张友听到循环科医生这么说,心里相当不舒服。
苗主任“嗤”了一声,但却没办法反驳。
他们说的都是对的,自己有什么好反驳的。
说出来,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大会堂里喧哗声像是潮水拍打着海岸礁石一般,永无停歇。张友如坐针毡,他心情沮丧,想现在就走。
至于不远千里来帝都的目的,现在看已经不重要了。
刚刚术者的手术做的虽然有些波折,可一切步骤都合情合理,张友根本想不出来黄老和周从文会怎么做才能找到一些变化。
强行找变化根本没意义,最大的可能是把自己变成一个笑话。
自己能意识到,周围循环科的医生也意识到,经典的crush术式被千锤百炼了这么多年,虽然不能说是完美,但想要再改变某一个点都是极难的。
宫本博士怎么样?
世界顶级的顺天堂医院,本身属于世界顶级的循环介入医生,也没提出来什么新的观点、看法,只能从材料学入手。
黄老一个外科医生,扯这事儿干嘛。
邓明邓主任也是,黄老老糊涂了,你就不会拉着点。
正在沮丧中,忽然屏幕中下一位患者被送上来。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周从文!
张友脑海里无数的抱怨被周从文的身影瞬间击碎,变成漫天繁星。
“唉,黄老怎么想的。”苗主任牢骚了一句,“以黄老的江湖地位,应该最后一个压轴出场么。”
“……”张友无语。
都什么时候了,苗主任怎么还在意这么点小事情,难道不应该是在意黄老该不该出现在这里么。
“苗主任,您觉得黄老没问题?”张友小声问道。
“问题?什么问题?”苗主任疑惑。
“crush术式已经经过千锤百炼,已经算是很完美了,我不知道黄老要怎么做。”
“我也不知道,但我对黄老有信心。”苗主任咧嘴说道。
信心……真是莫名其妙!
见了鬼的信心哦。
张友觉得苗主任也老年痴呆了,真特么的。
再怎么说苗主任也是帝都大型公立医院的大主任,怎么会这么盲目的相信黄老呢。
或许,他只是为了给自己打气,张友猜想到。
屏幕上,周从文的背影清晰,他和患者说了几句话,似乎在安慰患者,随后搬了一把凳子,屁颠屁颠送到黄老身边。
“……”
张友无语。
这么紧张的时候,周从文竟然关注的不是手术,而是……给黄老搬凳子。
难怪他飞的这么快、这么高,就这一份忘我的、不要脸的拍马屁的精神就值得自己学习。
张友看见了周从文,想到的却是另外的事情。
随着黄老坐下,屏幕上周从文的身影开始游走在各种机器之间,像是机械工程师一样做着术前“非常规”的检查。
很快,患者术前准备完毕,周从文去穿铅衣、刷手回来铺置无菌单。
“苗主任,要不咱们走吧。”张友还没看手术,就已经预见到了悲催的未来,他小声和苗主任说道。
“走?为什么?手术刚开始啊。”苗主任问道。
“我觉得不行……”
“看两眼的。”苗主任已经改了主意,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屏幕,似乎对黄老的手术还有期待。
673 第一步就做错了!(月底求票加更×2)
黄老起身,背手弓腰去穿铅衣、洗手。
看着黄老佝偻的背影,苗主任似乎没注意到张友说什么,他叹了口气,“让老人家还这么辛苦,真是罪过哦。”
“黄老他……”张友觉得帝都主任对黄老的崇拜有些莫名其妙,他想拉着苗主任走。
但是当苗主任看到黄老的身影后却露出很古怪的信心,就显得特别古怪,特别让张友无法接受。
修改定式,多少年、多少天资卓越、惊才绝艳之辈都做不到的事情,一个年近八十的老人家就能做到?
光看一个背影,就能让之前也觉得不可能的苗主任改了心思,这得多牛逼。
张友不信黄老真的能做到。
几十斤的铅衣穿在身上,别把黄老压出毛病才是。
不过苗主任都这么说了,张友也没法走,只能默默的看着。
很快,黄老穿着铅衣刷手回来,穿上手术服,戴上无菌手套,站在术者的位置。
周从文老老实实的当助手,为黄老的手术做一切准备工作。
看见这个画面,张友瞬间有些恍惚。
第一次遇见周从文的时候,他站在陈厚坤身边当助手;第二次遇见周从文的时候,他站在自己身边当助手,还是最没有存在感的三助。
而现在,周从文站在黄老身边当助手。
无论是自己还是陈厚坤,当时都只能恍惚意识到这位助手水平很高,但却想都不敢想人家水平会那么高!
而现在,他要和黄老一起做介入手术。
虽然位置依旧是助手,但张友心里莫名有了一些信心。
或许周从文可以也说不定。
在张友恍惚之中,手术开始。
桡动脉穿刺,黄老虽然已经年近八十,但手很稳,穿刺做的相当标准。
导丝进入,找到冠脉血管,前置步骤做的比刚完成手术的薛主任还要快、还要准确。
真是老当益壮,也不知道黄老用导丝穿支架网眼能用几次。
造影,显示冠脉主干血管和分支血管,随后黄老把第一枚支架下进去。
大会堂里所有窃窃私语都消失殆尽,安静的一逼。
与会的医生们专心致志的看着黄老做手术,都在猜想这位老人家的术式会有什么不一样的地儿。
支架很顺畅的进入冠脉,进入分叉的小血管里。
“和薛主任的手术没什么区别么,还不是分叉血管和主干血管各下一个支架,然后用导丝穿刺。”
“能有什么区别,crush术式很成熟了,没那么容易改变的。”
“黄老……”
窃窃私语声传来,猛然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所有人的脖子,把声音硬生生的掐了回去。
没什么不同?
不!有极大的不同!
下一秒他们就看到了不同点。
黄老并没有先下两枚支架,而是在分支血管内下了支架后马上让支架膨胀开。
短暂的安静后,大会堂里开了锅似的到处都是喧哗声。
“黄老在做什么!”
“为什么把分支血管支开,主干怎么办!”
“我去……这特么根本不是crush术式的改进版,这是在胡闹啊!”
张友木然。
就连一直对黄老抱有莫名其妙信心的苗主任都呆呆的看着大屏幕,傻了似的。
坐在第一排的宫本博士侧头问负责陪同他的秦教授。
“这就是你们说的crush术式的改进版?你确定?”同声传译把宫本博士的话翻译过来。
他的翻译水平极高,甚至连讥诮的口吻都模仿的惟妙惟肖,说完的时候宫本博士讥诮的语气还在秦教授耳边回荡。
秦教授也看傻了眼。
本身他对黄老的新术式抱有很强的好奇,毕竟一个周从文都那么厉害,水平超越自己不知多少个级别,就别说是黄老。
哪怕老人家已经年近八十。
可是!
第一步就特么做错了……
秦教授被宫本博士问的羞愧,恨不得用脚趾头抠出一个三室一厅的面积然后钻进去。
年会,公开,示范,手术。
这些字眼对于秦教授来讲,每一个都很重,如同千钧一般。
可黄老竟然在这么严肃的场合做出这种“乌龙”操作,秦教授低下头,都不敢看投屏。
手术呲了,黄老真是胡闹。
老小孩一样,可先不说这是公开的示范手术,患者就是患者,这种低级失误直接发生在患者身上,难道真的好么?
完了……秦教授深深的叹了口气,当作是对宫本博士的回答。
大会堂里喧哗声一浪高过一浪,所有人都不相信眼睛看到的手术过程。
胡闹,这特么就是胡闹。
可是在介入导管室的黄老根本听不到这面的喧哗,他撑开支架,周从文把下一枚支架递过去。
要是之前,还能说两人配合默契,让人无名羡慕。
可现在……
没人会这么想。
手术还有做下去的必要么?应该没了。分支血管撑开,然后呢?对吻扩张都没法做。
真·丢人显眼。
苗主任看傻了眼,他木然的盯着屏幕,眼神里流露出来一丝绝望。
第二枚支架顺利下到冠脉主干中,随后被撑开。
喧哗声更大,连大会堂的房顶都要被彻底“掀”开。
因为手术影像中第一枚支架被主干的支架直接压瘪……
第一枚支架完全没有作用,反而堵塞了血管,连一点点顺着支架网眼过去的血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
手术哪有这么做的!!
秦教授抬头看了一眼,就低下头,脑袋差点插进膝盖里。
宫本博士也没再出言讥讽,而是冷哼一声。在他看来,手术早已经失败,自己没必要有过多的情绪。
黄医生外科手术是世界第一,但介入手术么,纯属瞎做。
张友垂头丧气的拉了拉苗主任的衣服,“走吧。”
直到这一刻,张友确定这根本不是什么新术式,而是黄老带着周从文瞎胡闹。
如果是别的行业,瞎胡闹会造成一定的经济损失,但以黄老的地位,浪费点钱无所谓。
可这是医疗,一个失误,患者就没了!
这特么的!
第一个支架的尾端已经被压瘪了,接下来怎么办?开胸做搭桥手术?
张友毫不怀疑黄老的外科手术水平,即便黄老年纪大了,还有周从文在呢,不会出事。
可……
丢人显现,丢人现眼啊!
苗主任也叹了口气,跟张友站起来,低着头准备离开。
刚走到门口,大会堂里的喧哗声猛然一顿。
674 不光进去,而且进去——神之一手
张友和苗主任最开始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两名心外科的医生低着头,蹑手蹑脚的想第一时间离开。
黄老的介入手术虽然熟练,可完全没意义,第一枚分支血管的支架已经被压瘪……这简直就是手术失误,还有比这更严重的事情么!
不可能有。
手术做的简直就是丢人败兴,丢人丢到了姥姥家。
这属于医疗事故,还不是技术事故而是责任事故!遇到一个懂行的患者家属,这事儿能闹的鸡飞狗跳!
然而,两人还没灰溜溜的走出去,大会堂里的吵杂声瞬间消失,仿佛张友一脚踩到暂停键上,静的人心心悸。
张友错愕的站住,他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一颗心砰砰砰的乱跳。
该不会是循环科医生们发现自己和苗主任来参加会议,要把两个异类绑在火刑柱上烧死吧。
那特么是一神jiao的邪恶做法,咱国内多宽容,外面打的热火朝天的两个派在国内不打仗,只打篮球。
咱不带这么玩的,我们就是想来学习一下技术。都是医生,何必呢。
张友刚想要解释,但他环视一周,发现没人看他,所有人都抻着脖子看屏幕。
手术已经做呲了,他们还想干什么?
张友瞥了一眼苗主任,他愕然发现苗主任也愣愣的看着屏幕发呆。
这是怎么了?
张友恍惚中回头,看见屏幕上一根点一八的导丝已经进入冠脉主干,正要穿透血管支架网眼。
我!
去!!
张友一口大姨妈差点喷出来。
刚才薛主任尝试了多少次,才把点一八的导丝顺着支架网眼伸入分叉血管里。
这一步操作极难,特别难。
而且薛主任穿透的是一层支架网眼,失败了八次最后才成功。
可是眼前黄老的操作……张友转瞬就看明白情况,大姨妈在胸口汹涌、沸腾,又一口姨妈血无法遏制的喷出。
黄老因为之前的“误”操作,导致两枚支架重叠。
也就是说薛主任的点一八导丝要穿过一枚支架的网眼;而此时此刻,黄老的点一八导丝要穿透两枚重叠的支架网眼。
难度×?不,难度×10都不止!
这根本不可能做到!
“噗嗤~”
张友隐约听到自己心里小怪兽也在喷血的声音,一口一口的姨妈血满满都是,止都止不住。
黄老是着急弥补自己之前的错误么?
可点一八的导丝穿透一个血管支架网眼都那么困难,两个支架重叠,网眼……
手术都做错了,这么做还有什么意义么?完全没意义啊。
就在张友、苗主任以及全体医生迷茫恍惚中,黄老操作着点一八的导丝蜿迤前行,坚定而又执着。
另外的现场影像中,张友看见周从文扶着导丝协助黄老操作。他们是那么的认真,仿佛没意识到之前手术的失误。
有意义么?
就算是进阶的crush术式也是要降低手术难度,而不是增高手术难度。
黄老这么做,难道是为了单纯的秀一下手法?!
张友迷茫了,他眼睛木然看着屏幕,仿佛置身于异世界,身边寒风呼啸,大雪拍在脸上,冰寒刺骨。
他全身都被冻僵,连思维都原地静止,一动不动。
什么一念天涯,根本不存在,百念、千念、万念都原地不动。
点一八的导丝来到冠脉血管的主干中,没见黄老和周从文有什么特殊的动作,导丝像是“活”了一样,微微一侧,顺着主干血管支架的网眼钻进去。
我……去……
张友迷茫的看着这一幕。
他想象中所有的难度都没出现,这种高难的操作似乎对黄老造不成一点点困扰,导丝不光进去,而且进去。(注)
点一八的导丝进入第一个支架的网眼,而后又进入第二个支架的网眼。
一次成功!
不久前上一台手术的术者尝试了几十分钟才成功的操作,在难度增加十倍后竟然一蹴而就!
张友腿一软,险险坐到地上。
他耳边全都是无意义的耳鸣声,张友知道自己的血压肯定比身高要高,动脉血随时随地能顺着七窍呲出来。
可张友没有平复心情。
刚刚他看到了神之一手,就算是现在死了也值得。
导丝不断拐弯,像是活物一般从血管里穿透支架网眼,而且一脸穿透两个重叠的支架网眼。
不说别的,手术就算是失败了,单凭这手操作黄老也将封神!
又一口大姨妈喷出,心中的小怪兽已经奄奄一息,张友眼角湿润。
自己傻了么?黄老早已经封神,自己这是想什么呢?!
人家是世界第一术者,封神对自己有意义,可对黄老来讲就那么回事。
无数念头纷杂而至,与此同时一个身影站起来,在几十米外挡住张友的视线。
“滚开!”张友下意识的呵斥道。
随即张友手里的会议资料飞出去。
虽然距离极远,扔资料只是为了表达一种愤怒的情绪。
可刚扬手用资料砸那个身影,张友瞬间醒悟,这不是在自己家里,这是帝都……
那人……
是宫本博士。
一直冷静平淡看着手术的宫本博士猛然站起来,甚至没有感知到砸向自己后背上的资料,怔怔的看着屏幕上的手术操作。
他是做经典的crush术式的权威医生,
他对经典的crush术式了若指掌,
他曾经无数次想要改进经典的crush术式,
但想要改进一个定式几乎是不可能的,至少宫本博士做不到从技术上改进,所以无数次失败后才转头去琢磨材料学。
在无数次失败后,宫本博士想出一个办法——药物洗脱支架。
可是当他看见黄老的“可笑”操作之后,很是不屑。
但当点一八的导丝穿透两层叠加的支架网眼后,一个念头像是闪电般划破脑海中沉厚夜幕。
他难道想要那么做?!
宫本博士一直想要改进crush术式,而且crush术式的手术他做了无数台,所以第一时间想到现在的术者为什么这么做。
之前看起来可笑的种种操作、被压瘪的支架,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天才!
这是天才的想法!!
这特么是一个天才到极点的想法!!!
宫本博士全然不顾礼貌,站在大屏幕前,全身心的融入手术之中。
点一八的导丝穿入两层支架网眼后,球囊也随即被送了进去。
球囊没有像上一台手术一样把分支血管内的支架压瘪,而是单纯的把网眼撑开。
手术难度陡然下降。
经典的crush术式用球囊挤压才是手术的重点和难点。
可是眼前的手术却换了一个角度,难度集中在点一八的导丝穿透支架,当穿透过后,接下来的手术难度荡然无存。
球囊撑开支架,这有难度么?!
宫本博士完全想懂了,他在电光石火的瞬间就明白了术者的意思。
术者重新“变”出来一个完好无损的血管,只要把支架网眼撑开,主干是主干、分叉是分叉,没有残存的支架根部会对以后患者造成影响。
血管腔重新顺滑如丝。
药物洗脱支架?
完全不需要。
老式的支架就可以!
这不是经典的crush术式,这的确是一个崭新的术式,一个让研究crush术式十年的宫本博士耳目一新的新术式!
没有失误,术者从一开始就按照既定手术流程做着。
撑开,固定,造影。
血管通畅,没有经典crush术式术后留下来的狭窄影像。
宫本博士不知不觉跪坐在地上,痴痴的看着屏幕。
这是什么术式?
经典的crush术式的所有缺点都不复存在,难度……
除了点一八导丝穿透双层支架网眼之外,后继的高难度球囊挤压也被抹平。
如果说难度大的话,经典的crush术式难度绝对要比眼前这台手术难度更大。
大会堂里死一般的沉寂。
绝大多数人都没看懂,完全不知道做呲的手术为什么会峰回路转,摇身一变就这么成了。
但少部分接触经典crush术式并且琢磨过的医生或早或晚的想懂了术者的意思。
这是天才的想法,而且术者有绝对的实力把想法变成现实。
改进的crush术式避免了从前经典crush术式的尴尬,不用球囊挤压,冠脉血管里也没有支架被压瘪后留下来的凸起。
也就是说,患者术后效果要比经典的crush术式强无数倍!
这就是……
这就是黄老要展示给所有人看的新术式么?!
这哪里是改进术式,这就是一个崭新的术式,可以用黄老名字来命名的新术式!
和治疗效果相比,点一八的导丝穿透双层血管支架网眼的高难度操作根本不算什么。
那都是浮云!
宫本博士跪坐在大屏幕前面,痴痴傻傻的看着。
秦教授保持着搀扶宫本博士的姿势,痴痴傻傻的看着。
张友和苗主任站在门口,痴痴傻傻的看着。
会场里所有医生都保持着上一秒的姿势、表情,痴痴傻傻的看着。
造影,确定手术成功,撤出导丝,手术宣告结束。
结束的一瞬间,周从文回头,看了眼摄像机,眼睛眯了下,像是在对所有人笑。
手术……
这就结束了!
上一台手术的术者用了多久时间结束的手术?
这个问题根本不存在。
两台绝对不同的手术,相互比较时间有意义么?
和黄老、周从文的手术相比,薛主任做的经典的crush术式就像是孩子一般笨拙可笑。
所有人都很恍惚。
这么简单的办法为什么之前没人想到?
难道全世界的医生都是傻子么?!
……
……
注:引自张小花《史上第一混乱》里的梗,不知道是不是原创,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个梗。
675 登峰造极!
当然不可能所有医生都是傻子。
改变一个定式,需要的并不仅仅是手术例数,也不是悟性,很多时候需要的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需要的是积累了无数年之后每天朝思暮想,最后忽然石破天惊的一个神奇念头。
需要的是一个天才而且勤奋的大脑,一个闪念,一个机缘。
手术结束,但大会堂里的定身时间还没结束。
这是一台让所有与会医生沉默、流泪的手术。
就是这么一台手术,宣告经典的crush术式已经成为过去时,所有医生在还没来得及掌握高难度经典的crush术式的时候,就要重头开始学习黄老的新术式。
虽然并不一定马上会被心血管病协会写入指南,可那只是时间问题。
新术式相对于经典的crush术式优势明显,这是不言而喻的事情。
虽然还有很多关键之处必须要做手术、反复琢磨才能想懂,可那不重要。
最重要的思路,被那位老人家清晰的展示在所有人的面前。
至于以后这个术式肯定还会有改进,但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只是修修补补,冠状动脉分叉的介入手术在现有认知中已经到了世界的终点。
再没有丝毫大幅度进步的可能,最起码在现有科技下,没有进步的可能。
再无可能!
一台手术,已经是一个术式的终点。
登峰!
造极!!
……
……
“主任,您去日本顺天堂留学,效果斐然!”
“呵呵。”薛主任呵呵一笑。
他没换衣服,从手术室直接大步走回大会堂。
连廊有些冷,身上还有汗水,但薛主任的心一片火热。
经典的crush术式自己已经完全掌握,手术做的虽然有波澜,可是却毫无意外的成功了!
而且自己用的是药物洗脱支架,患者的术后效果肯定很好,必然很好。
至于黄老和那个新收的关门弟子做的什么狗屁新术式,薛主任一点都不想看。
他在更衣室休息了几分钟,便带着手下的医生匆匆赶到大会堂,准备和宫本博士汇报一下。
等黄老的手术做的差不多了,薛主任陪着宫本博士去介入导管室,再做压轴手术。
这是会议的既定流程。
“主任,经典的crush术式被您做成了经典。”
“是啊,您刚刚做的真好,我们得学一辈子。”
“别胡说。”薛主任心中得意,无比满意,但还是谦虚的说道,“等你们看完宫本博士的手术后就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经典crush术式。”
“过程肯定差不多。”
“点一八导丝穿透支架的那一步,老师用-次就能成功,我还要继续练习。”薛主任脸上的笑容根本停不住,满满的流淌出来。
来到大会堂门前,一名带组教授快步走到门前,推开沉重的门。
薛主任大步走进去。
可是,
下一秒,
他惊呆了。
宫本博士跪坐在地上,用极为别扭的姿势、用极为虔诚的目光看着大屏幕;秦教授弯腰,看上去想要搀扶宫本博士,可是他的身子也凝滞住,弯腰抬头,眼睛盯着屏幕看。
这是怎么了?!薛主任一愣。
眼角余光看见整个大会堂里几百名医生都像是雕塑一般凝固在原地,只是他们都和秦教授有一个共同点——眼睛都死死的看着屏幕。
黄老做什么了?怎么大家都傻了呢?
薛主任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屏幕。
屏幕上身影闪动,患者正在被抬上平车,准备回病房。
好像没什么特殊啊,为什么……
什么?!
薛主任猛然一怔,为什么患者被抬上平车?!
自己做完手术,看着周从文送患者进来,躺在手术台上,自己去休息了几分钟,匆忙赶回来。
前后最多二十几分钟,手术就做完了么?!
那不可能!
肯定是手术失败了,黄老又不想丢人现眼的转开胸手术,这才送患者回去。
但这样的话又无法解释眼前的情况。
薛主任一脸懵逼,也怔了几秒钟,随后走到宫本博士身边。
“老师,您这是怎么了?”
宫本博士没说话,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屏幕,仿佛他沉浸在介入导管室里,魂魄根本无法归来。
“老师!”薛主任提高音量,并且伸手轻轻推了一下宫本博士。
宫本博士身子一软,栽倒在地上。
薛主任差点没被吓出心梗。
这特么是怎么了!
闹鬼么!
“秦教授,怎么了!”薛主任连忙扶住宫本博士的身体,招呼其他人来帮忙。
前面乱糟糟的动起来,大会堂里的所有人才缓缓“醒”来。
只是醒是醒了,可没人喧哗吵闹,一切都很平静。
看完一台让人沉默流泪的手术后,所有人的心情古怪而平静,他们虽然“醒”了,但只要动念,想到的还是刚刚那台手术。
至于宫本博士……
谁在乎。
一台手术差不多把所有人的心梗都激活,即便是年轻医生,也出现心悸、胸闷、气短的症状。
折腾了半天,薛主任诧异的看着宫本博士,小声说道,“老师,我们准备做示范手术去吧。”
“示范手术?”宫本博士恍惚的说道。
“是啊,按照会议流程,最后的压轴手术是您来做的。”薛主任都快哭了,这不是之前说好的么?怎么看见黄老做了一台失败的手术后,连自己老师都不准备做手术了呢。
搞什么搞。
“我不会啊。”宫本博士惨声说道。
“……”薛主任一怔。
不会?不会是个什么鬼!
经典的crush术式,薛主任在顺天堂医院见老师做过上百台,手术比自己强多了,怎么他竟然会说不会?!
要是找借口的话,也不应该找这么一个蹩脚的理由才对。况且看老师的表情和神色,应该不会是找借口。
这到底是怎么了!
“秦教授,刚才怎么了?”薛主任皱眉、厉声问道。
秦教授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让恍惚的情绪平稳少许,这才把黄老做手术的经过讲了一遍。
薛主任的神识被重重一击。
黄老“搞笑”似的改进版crush术式竟然是真的?!
而且用了极短的时间就完成了?!
这怎么可能!
薛主任愣住,像是石雕一般愣住。
676 你能看懂?
“老板,手术很顺畅,您虚拟手术的时候能遇到困难么?”周从文和黄老坐在更衣室里,两人没着急,而是点燃一根白灵芝各自抽着。
“当然会有困难。”黄老美滋滋的抽了一口白灵芝,笑眯眯的说道。
周从文能看出来自家老板很放松,很开心。
DK-crush术式,由此定型。
换谁都会很开心,周从文也知道至少在自己重生之前,DK-crush术式都不再有丝毫进步,而且过了一些年这个术式就被写进心脏疾病的治疗指南中,作为专业机构推荐的临床术式。
他感慨的是人世间真的有天才存在,自家老板就是其一。
模拟手术?
周从文做不到,他上一世靠的是系统手术室和模拟人。而老板没有这些便利条件,只凭着大脑的思考就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的前置探索。
老板牛逼,老板威武!
周从文心里赞叹了两句。
“有时候模拟手术失败的让我很沮丧。”黄老夹着白灵芝,笑眯眯的说道,“不过呢,失败多了也就习惯了。试错么,你也知道。”
“哈哈哈。”周从文大笑。
邓明捧着保温杯看着自家老板和小师弟,也是一脸笑容。
“周从文,你水平不错啊。”
“想出来的都是。”周从文顺口胡说。
“别扯淡。”黄老鄙夷的看了周从文一眼,但他没有追问周从文的手术是怎么训练出来的,继续说道,“周从文,你看DK-crush术式还行吧。”
“当然,已经很完美了。”周从文很认真的说道。
“你记住了么?”黄老又一次的问道。
“基本上都忘了。”周从文笑道。
“回去后你带着医大二院的……他们主任叫藤菲?”
“嗯。”
“好名字,你带着藤主任做吧。”黄老道,“药物洗脱支架是好东西,但不适合国情,太贵了。推广胸腔镜手术的时候,顺便把DK-crush术式推广一下。”
“您放心,相关的患者我会看着藤主任做,没什么难的。这术式最难的是想出来,其他都不重要。”
邓明苦笑。
点一八的导丝穿透双层支架网眼,光是这一步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可周从文说的却是实话。
想出来思路才是最难的,要不然crush术式不能经过那么多版,最后学术界的定论变成经典的crush术式。
老板还是厉害!邓明感慨。
“回去吧,这次手术做完,我也没什么遗憾了。”黄老微微一笑。
“看您说的,还有那么多术式等您改进呢。”周从文道,“什么叫没遗憾,多不吉利。”
“人么,得服老。刚才用点一八导丝一次性穿过双层支架网眼,已经基本把我精力燃烧光了,今天能睡个好觉。”
周从文看着白发苍苍的老板,心情古怪。
老板太强了,以至于自己都忘记了他的年纪。
创立术式的这种天才做法,在老板那属于很常规的操作。比如说移位肺叶切除,比如说DK-crush。
自己还要更努力才是!周从文心里暗自想到。
接过老板手里的烟蒂,看着老板略有贪婪的差点没把过滤嘴都抽掉,周从文笑了笑。
半接半抢,周从文把烟蒂掐灭。
“老板,走了。”
“就一根烟,你还抢,你都不知道做手术有多累。我是八十岁的老人家!”黄老嘟囔着。
“您还知道您是老人家?当年是谁说的,要健康为人民再工作五十年。”周从文把烟头浇水熄灭,扔进垃圾箱,“说到要做到,您不能骗我们这些小辈。”
黄老叹了口气,眼巴巴的看着周从文把烟蒂扔掉后才起身背手弓腰,趿拉着鞋,缓步走出更衣室。
周从文和邓明跟在左右,沈浪变成小透明。
“周从文,手术都看明白了么?”黄老忽然又一次的问道。
这句话略有啰嗦,但周从文却明白自家老板的意思。
“老板,基本看明白了。”
“嗯,要是需要,你等宫本的示范手术结束后讲解一下。”
“好。”
回到大会堂,周从文侧身、推门,黄老背手弓腰缓缓走进去。
大会堂里的气氛依旧古怪。
没有人纠结为什么还有一台公开手术没有做,宫本博士也根本没有做手术的念头。
屏幕上,播放的是刚刚黄老做手术的视频。
在场的医生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始回头观看录播。
至于“压轴”的示范手术,所有人都已经忘记,甚至包括宫本博士都不记得自己还有一台手术没做的事实。
不看还好,大家只是沉默,只有少数人流泪。当看再次观看手术视频后,大多数人都开始流泪。
当时自己是多么的愚蠢,当黄老下了第一个支架进去后,还以为手术做呲了,认为黄老老糊涂。
这是一个天才的想法,手术成功的不能再成功。
用普通支架就能做出比药物洗脱支架更牛逼的效果!
一步一步,手术做的简单、清晰、明了。
当时嘲笑的声音越大,此时回头看,那时候的自己就越是愚蠢,蠢不可及的蠢。
“老板,您坐。”周从文扶着黄老的胳膊让老板坐下,随后缓步走上讲台。
周从文肃穆看了一圈在座的医生们,随后问道,“会议主办方,请问下一台公开手术什么时候开始?”
“……”薛主任看的眼睛都直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刚学会了crush术式,就已经过时了。但过不过时不说,周从文挡住了自己看视频的视线,他哑声说道,“暂时不做,你闪开。”
“能看懂?”周从文嘴角上扬,轻声问道。
会场里的气氛再次古怪起来。
“这样吧,大家要是感兴趣,我把DK-crush术式从头讲一遍要点。”
“……”宫本博士错愕莫名。
“……”薛主任错愕莫名。
“……”所有人错愕莫名。
新术式,其中蕴含了多少心血,展现在其他人面前,别说绝大多数人只是看个热闹,即便能看懂的也都是看个皮毛。
真正做起来还有千山万水、困难重重。
要是有个明白人把手术的要点讲述一遍……
DK-crush术式的推广至少能减少年时间。
可这都是不传之秘,拿出来装装逼,表明自己很厉害也就可以了,还要手把手的教?
交钱了么,自己有脸学么?!
677 掰开揉碎的教学(求订阅×1)
张友和苗主任又回到原来的座位上,此时他们俩个人趾高气昂,一脸春风得意。
原来不光自己,所有人都看错了!
要说黄老就是黄老,新术式牛逼到爆。
看到宫本博士跪坐在地上仰着头看手术的姿势,张友甚至有一种宫本博士在虔诚的磕长头、膜拜端坐在神坛之上的黄老的错觉。
年会安排好的既定流程也被黄老一台惊天地、泣鬼神的手术给打乱,接下来压轴手术压根没人想看,连术者宫本博士似乎也不记得。
此时此刻,周从文意气风发的站在台前,询问要不要听技术细节。
张友好险就要站起来,拉住周从文。
技术细节为什么要说出来?
如果是自己用十几年的心血研究明白了一个机高难度的手术术式,肯定不会公之于众。
就算是来进修,想要学习,也得藏着掖着,张友心里浮现出来了这样一个念头。
对呀,为什么要公之于众!
那可是多年心血的结晶!哪怕是黄老,估计私下也会琢磨很久、很久、很久。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说出来,怎么可能!为什么要这么做!
无数问号和惊叹号在张友头顶升起。
周从文这么做简直太过分,他问过黄老么?张友心里猛然浮现出来如此一个念头。
对呀,他问过黄老么!
作为助手,周从文这么做很过分,怎么能自己就拿主意呢。
怕是黄老会大骂他一顿吧。
而且就算是讲,也是作为术者的黄老上台讲,周从文什么时候这么愿意出风头呢?
张友脑海里出现无数的疑问。
如果自己是黄老,肯定把周从文打入冷宫,再能干都要把这个不自知的小子给废掉。
然而下一秒,黄老的话打碎了张友所有的“妄想”。
“去简单讲一下。”黄老淡淡说道,“我也看看你领悟了多少。”
“好的,老板。”周从文鞠躬,很深,随后转身来到讲台上。
他先联系技术人员,调出手术录像,开始从头讲起。
最开始手术前准备的时候,周从文没有闲着,简单讲述了DK-crush手术术式的起因。
“DK-crush技术是老板在在经典Crush技术基础上,为解决经典Crush技术中血管分叉口有残余狭窄的局限性而提出来的。”
“DK-crush技术通过首次球囊对吻扩张,推开被挤压而封闭于边支开口的支架,并保证边支开口支架网眼的充分扩张。这一点,大家在刚刚的手术中都看到了。”
张友嘿嘿一笑。
“张主任,你笑什么?”苗主任问道。
“小周打太极呢。”张友心领神会的说道。
原本以为周从文会讲技术细节,其实呢,也是含含糊糊的讲一下大概。
理解不了?那是听者本身的能力不够,和周从文没有一毛钱关系。
“该术式的好处是便于球囊顺利通过边支开口以及在最终对吻时导丝顺利从主支支架网眼进入边支。
可以提高球囊最终对吻成功率和质量,从而改善边支开口受限和支架内再狭窄的可能。”
周从文在讲台上侃侃而谈,张友的笑意愈发浓郁。
黄老是真牛逼,crush术式为什么会被冠以经典两个字?
那是无数年、无数心脏介入医生、用无数台手术磨出来的。
范围——全世界。
多少惊才绝艳之辈都没办法再修改crush术式,只能做到现在这一步。
可黄老却“随随便便”就对手术术式做出更改,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
虽然黄老说手术叫DK-crush术式,还算是经典的crush术式下面的分支,可是从刚刚的手术看,这是完全不同的手术方法。
“下面,我从手术录播开始,给大家讲几个技术细节。”周从文见手术已经开始,便调整手术录播的速度。
倍速进行,忽然暂停。
“第一个技术细节——分支血管内支架的释放:确定主支及边支的情况,送入边支支架,突入主支血管~mm。”
“为什么要突出-mm呢?是因为……”
周从文站在台上,把手术掰开揉碎了讲的清清楚楚。
张友一下子听傻了眼。
他刚刚想象中换做自己的话只讲一个大概,所有人都听的云里雾里才是最好的方式。
为什么要让别人都学会?
可周从文却好像生怕在座众多医生听不懂似的,讲的那叫一个细致。
这都不是教学,而是嚼碎了直接喂……真特么恶心,张友一怔,苦笑。
周从文这么做,到底是图什么?
分支血管支架突出-mm,到底是还是,他也根据不同患者的不同情况全都和盘托出,根本不用听课的其他医生回去再自己琢磨。
张友听的快哭出来。
周从文这么讲,连自己一个门外汉都几乎听懂了,回去试试就能做。
“有人还有疑问么?”周从文讲完第一点,环视四周,询问道。
没人说话。
已经讲的这么细致了,没人听不懂,甚至包括从来没做过心脏介入手术的张友都听的明明白白。
“那么好,继续第二点。”
“主支预置球囊——在主支内预先植入过渡性挤压球囊,预埋球囊足够大以便于后续挤压操作,我们要注意的是主支球囊与近端血管直径的比例为1∶1。”
“细节方面,选择主支球囊的时候……”
周从文的风格和之前一样,简单说就是细致。
配合不断快进、暂停的手术录播,把一台刚刚出现的DK-crush术式神秘的面纱直接揭下来,展示在人们的面前。
“第三点,主支球囊挤压。
扩张主支血管预埋球囊以充分挤压边支支架使其尽量贴壁,随后将该球囊送入血管远端以腾出空间方便后续ire边支血管。”
“为什么说要尽量贴壁呢,是因为在做手术的过程中……”
张友不再牢骚,心里不再有怪话,他的大板牙似乎都闪烁着妖异的光芒,仿佛在周从文的加持下瞬间变异了似的。
讲的太明白了,而正是因为如此,张友听完三点技术细节后愈发迷茫。
不是说术式是黄老创立的么,怎么周从文会了解这么多手术细节。
细节,这两个字、一个词很简单,可要真的明悟的话至少需要千百台手术的磨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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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说DK-crush技术是黄老潜心研究的,这是第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
这种新术式第一次出现,肯定有无数的不完善的地儿。
比如说crush术式,经过无数次的修改,ReverseCrush术式、StepCrush术式、MiniCrush术式,最后才是经典的crush术式。
其中经历无数医生潜心研究,打磨,这才一点点成型。
而站在讲台上的周从文讲述的所有技术细节很完善,张友在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出来一点点的毛病。
哪怕他下意识的用挑毛病的念头去听,竟然找不出来周从文话里面有什么问题。
这……不可能啊!
张友越听越是迷糊,周从文讲的越明白,他就越迷糊。
不是听不懂周从文说的技术细节,而是这个细节太详细、太周密,以至于张友心生一种被世界淘汰的感觉、心生一种面对天才的时候全身无力的感觉。
难道是省城太闭塞了么,以至于自己没有睁开眼睛看这个世界,已经被高速发展的学术界抛弃掉?还是自己太弱鸡,在周从文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张友恍惚之中四周环顾,他善于观察,尤其是人心。
从其他人的面部表情上张友能看出来不光是自己有这种想法,别人也都是这么想的。
质疑是学术界必须有的一种本能。
可哪怕几百名专业医生同时抱着质疑的想法去听周从文的话,依旧找不出来问题所在。
甚至都没人提问。
周从文讲的已经足够细致,换个稍有医学常识的医学生来听,只要脑子不是很轴,都能听懂。
简单清晰的让人迷糊。
“第四点——第一次下导丝进分支,就是从近端网眼进入的时候要注意一些事情。
将边支导丝进行体内即兴塑形,使其末端形成“U袢”并送入主支血管深部,随后回撤该导丝至边支支架开口中上1/处,在此处ire边支并保证导丝位于边支支架腔内。”
“在这里,U袢是很重要的,可能观看手术的时候大家没注意到这一点,现在我们看手术录播。”
“喏,手术录像的人遗漏了我塑形的过程。U袢是这个角度,进入患者血管内后,会随着……”
U袢,一道天雷落在张友的头上。
什么是技术细节!
这就是技术细节!!
手术录像的人没有观察到,也没出现在录像中,大家都以为周从文当时有些走神,很随意的摆弄着导丝。
但谁能想到这里还有一个出乎意料的技术细节。
要是自己以为看懂了手术,就这么回去,反复观看后上手术,必然会被卡在这一步上。
U袢,谁特么会注意到这点。
点一八的导丝出现一点点变形,要不是暂停、放大,没人会看见。
大会堂里的空气愈发怪异。
邓明捧着保温杯坐在黄老身边,他心生惭愧。
“老板,我没看见这个U袢。”
“周从文不错。”黄老低声淡淡说道,“第一次手术的时候,我没提醒他,他就做出这个动作。邓明啊,你介入手术做的还是少。”
“……”邓明捧着保温杯,无奈的看着站在台上意气风发的周从文。
也说不上意气风发,周从文不在乎这个,他也知道老板不在乎。
把所有技术细节都灌输给在座的循环科医生,管他是不是91的,管他是国内的还是国外的,学会了赶紧滚回去做手术。
老板是这么想,周从文也是这么想。
唉,还真是天生的师徒,邓明开始有些羡慕。
在周从文跟的面前自己和老板仿佛就是陌生人,邓明感觉有点别扭。
“这一点很重要,没办法讲的再细致,因为涉及到血流动力学。”周从文讲解完毕,微微一笑,“需要再实践中反复总结。毕竟每一个人的手术习惯不一样,U袢的角度也会有些许差别,这里我说的就是个大概意思。”
“接下来,我们讲第五点——首次球囊对吻。”
“将回撤至分叉部位前的边支支架扩张球囊,沿重新进入边支支架内的导丝送入边支支架内。
后撤位于主支血管远端的预埋球囊,使其近端标志抵达边支支架近端并与边支球囊平齐,随后进行首次球囊对吻。”
“注意!”
周从问提高音量,声音宛如空谷回声般再大会堂里回荡着。
有些医生还沉浸在上一个技术细节中,难以自拔。
他们被周从文叫醒。
“这里的细节在于两球囊齐平且对齐血管分叉“髂部”,相当于分叉血管汇合多边区域。先行顺序高压扩张,期间有减压间隙,再行序贯对吻扩张。”
“减压间隙的选择又有几点要注意的,第一……”
“第六点——主支置入支架。
完成首次球囊对吻后,撤出其他器械,仅保留主支导丝,送入主支支架并扩张释放,撤出边支球囊,保留主支导丝。
另一撤出的导丝同样以“U袢”技术reire至边支,也就是第二次下导丝至分支。”
“……”
“第七点,最终球囊对吻:分别沿两根导丝送入枚非顺应性球囊。
因为非顺应性球囊在首次对吻时使用过,故需重新进行塑性,进行最终对吻。
如果而密友遇到顺应性球囊通过边支困难,一定不要强行推送,以免损坏支架。
此时可选择小球囊预扩张主支支架网眼,再尝试使用非顺应性球囊过边支。最终球囊对吻时同样先行顺序高压扩张,再行序贯对吻扩张。”
“……”
“第十五点。”
“……”
“第二十一点。”
随着周从文讲述的越来越多,越来越详细,台下的医生们都露出恍惚的神情。
走马观碑的记忆力不是每个人都有。
要是别人讲课,台下的医生可以根据自己的临床经验相互佐证,听个大概就可以。
毕竟不管谁讲课都有无数的水分。
可周从文不是,他捞干的讲给大家听,生怕吃不饱似的。
可……
几乎所有的医生都差点没被噎死。
太干了,都是精华所在,可谁又能短短的几十分钟记住这么多,一字不落的记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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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就这么多细节问题。”
16′″后,周从文笑着说道,“大家听明白了么?”
台下鸦雀无声。
面对一个崭新的术式,谁敢说自己听明白了?
万一站在台上的那个年轻人真把自己当老师,随便考几个问题,自己要是回答不出来怎么办。
“没事。”周从文微微一笑,“技术要点我会写成文档打印出来,想要的医生可以去主办方那取。”
“哗~”
台下喧哗声大噪。
还有这好事儿?!
这简直就是天上往下掉馅饼。
“该说的都说完了,接下来还是按照会议流程把最后一台手术做完吧。”周从文说完,微微鞠躬,走下讲台。
“老板。”周从文回到黄老身边,腰弯的很深,脸上的笑容不再是一种表情,而是真情流露,真挚而又诚恳,隐约之中还带着几分崇敬。
“周从文,你很好,有些点我都没想到。”黄老很坦然的承认。
“嘿。”周从文盘了盘自己的小平头。
能看着老板把DK-crush术式拿出来,并且协助老板顺利完成这台手术在人世间的亮相,真是一种很美好的感觉。
技惊四座?
无论是周从文还是自家老板都不需要。
技术上的攀登到了黄老和周从文的程度,更多是自己和自己的战斗,想要勇猛精进,必须要保持一颗干净而纯粹的心。
这是上一世老板去世后周从文才领悟到的。
老板是隔在周从文和死亡之间的帘子。他和死亡好象隔着什么在看,没有什么感受。
老板挡在周从文和死亡中间,等到黄老过世了,周从文才会直面这些东西,不然他看到的死亡是很抽象的,哪怕是当医生,每天直面各种死亡。
最亲密的人会影响周从文的生死观。(注)
生死看淡后心头有些许淡淡的忧伤与追思,此时此刻直面老板,并把他琢磨很多年的新技术与老板去世后DK-crush术式的演化全部说出来,这种感觉让周从文特别开心。
老板喜欢这个。
这就是投其所好。
希望,老板能满意。
“黄先生。”
一个生硬的汉语词句打断了周从文沉浸式美好体验,他微微皱眉,有些不高兴。
“宫本博士,好久不见。”黄老坐在座位上,看着宫本博士微微一笑。
“黄先生,没想到您在心脏介入领域也有钻研和突破。”宫本博士双手放在腿侧,仿佛机器人一样,九十度鞠躬,沉声说道。
“一点点小的心得体会,拿出来和诸位医生们一起探讨交流一下,说不上突破。新术式,肯定还有不妥之处,大家集思广益。”黄老淡淡说道。
“您太谦虚了,我辈楷模。”宫本博士认真说道。
“客气。”
“黄先生,请问我能邀请您一起……手术么?”宫本博士问道。
没等黄老说话,周从文向前半步,挡在黄老和宫本博士中间。
“宫本博士,如果你想亲自尝试一下的话,我可以带你做。”
我……带……你……做……
周从文的话像是一道炸雷,把周围听到的人炸的七荤八素。
宫本博士,日本顺天堂医院的顶级医生,周从文竟然要做带教手术?!
薛主任微微恼怒,瞪着周从文。可还没等他说话,黄老淡淡说道,“周从文水平不错,就让他带你做吧。”
“……”薛主任看着自己的老师宫本博士恭敬鞠躬,没有一句反驳,不由得怔住。
“老了,做一台手术已经到了极点。沈浪。”黄老冲沈浪招了招手。
沈浪屁颠屁颠跑到黄老身后,顺络的把双手放到黄老的太阳穴上。
“那就这样,周从文,我看看你独立手术的水平。”黄老闭着眼睛悠然说道。
“肯定不会让您失望。”周从文道。
“周医生,请多指教。”
坐在黄老身后的医生们听到同声传译的翻译,都傻了眼,薛主任站在一边,更是目瞪口呆。
宫本博士的话不长,但内容却极为丰富。
他根本无法质疑黄老的新术式,水平越高的人就越是能认识到DK-crush术式的牛逼、珍贵之处。
不用药物洗脱支架,却能做的更好,用技术弥补耗材的缺点,简直就是一种逆天级别的手术方式。
而且宫本博士邀请黄老做带教手术不成,竟然自降身份,同意黄老的关门弟子……做带教手术!
带教手术!!
几乎所有人都怔住,邓明已经起身,他手捧着保温杯,脸上露出怪异的情绪。
宫本博士还真是世界数一数二的顶级术者!本身的医学素养极高,他在一台示范手术中看到的东西远远要比其他人多。
他的眼睛是真亮,一眼就看出来DK-crush术式的牛逼之处,并且毫不犹豫的抓住机会,趁着还有一台手术,邀请黄老不成甚至同意周从文带着自己做一次。
这种机会千金难求。
可付出的代价也相当高昂。
这是年会,当着成百上千医生的面,他把身份降到比黄老低、甚至要比周从文还低的位置,求一台带教手术。
不过面对苦苦思索想要突破的新术式,一切都是值得的。
“黄医生,给您添麻烦了!”宫本博士又一次深深鞠躬,头差点撞到地面。
周从文心里佩服,就这身体的柔韧性,看来宫本博士平时经常运动。
“你确定要做带教手术?”黄老平淡问道。
“我确定。”宫本博士低着身子,瓮声瓮气的说道,“您创立的手术简直太完美,我想不出有任何问题。只是其中有一些关键的技术细节不经周医生的指点,我还没办法参悟。”
黄老微微点头,“去吧。”
周从文微笑,拍了拍宫本博士的肩膀,“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在手术台上问我。”
宫本博士一怔,周从文一嘴的东京口音听起来是那么的亲切。
他还会日文?宫本博士顿时大喜过望,弓着身子跟在周从文身边,心中无数的疑问脱口而出。
周从文一边走一边给宫本博士讲解他询问的DK-crush技术的要点、细节,两人的身影很快走出大会堂的正门。
薛主任看傻了眼,直到身影消失,他才快步追上去。
因为跑的太快,脚下绊蒜,薛主任差点没摔倒在地,勉强撑在桌子上,这才没太过丢人。
“老板,周从文行么?”邓明有少许的怀疑。
他不是怀疑周从文的水平,但DK-crush术式周从文才接触了短短一两天,做了几台手术,要是往阴暗处想宫本博士不邀请自家老板,而是找周从文做带教手术……
术中如果周从文哪里做的不对,宫本博士反客为主怎么办?
虽然这种可能性极低,但还是不得不防。邓明看着温和长者一般,但想要成为91的大主任,谁心里还没点鬼心思呢。
“没事。”黄老淡淡说道,“不过有事的,放心。周从文的手术水平很高,真好。”
最后两个字飘渺有若云烟,只有邓明听到。
句子有些古怪,但邓明清楚老板的意思——年轻,真好。
……
……
注:引自《百年孤独》,做了一些贴近周从文的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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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本博士说什么了?怎么和黄老的徒弟一起出去了?”
“好像是宫本博士提出要做带教手术,黄老根本没答应,只同意自己徒弟带着宫本博士一起做。”
“我去……”
虽然都在一个大会堂里,还是亲眼目睹的事情,但经过几分钟的传播,事情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尤其是黄老断然拒绝,周从文欣然领命,宫本博士却没拒绝……一个崭新的传奇就出现在眼前。
这种传奇绝对复合绝大多数人的审美。
一排一排的人交头接耳,带教手术、关门弟子、新术式,种种噱头越传越邪乎。
直到这些话传进张友的耳朵里。
“苗主任,这是带教手术么?”张友恍惚的问道。
“呃……”苗主任也看不懂,他更无法想象黄老的一台手术竟然折服了世界顶级的术者。
一万个人心里有一万个哈姆雷特,同样的道理,DK-crush术式在不同人的心里也有不同的地位。
苗主任研究的不深,只是模糊认为黄老新研究出来的DK-crush术式很高端,以后会在临床上……有可能会在临床上大规模的推广。
但苗主任却无法理解宫本博士的做法。
找周从文做带教手术,还是公之于众的带教手术,这要比示范手术更让人不可思议。
“我没见过在开年会的时候做带教手术。”张友的声音有些涩,因为太过于诧异,身体里的激素水平很高,声带发紧,说话都不是很顺畅。
“我也没见过。”苗主任叹了口气,“可能我没有理解到DK-crush术式的真正意义吧。”
“周从文带教宫本博士,该不会出事吧。万一那个日本人居心叵测,想要术中找麻烦怎么办。他可是世界顶级术者,周从文撑不住场面、气场不够就糟糕了。”张友无奈的问道。
“应该不会……应该不会吧。”苗主任也吃不准,“我听说这位小周医生技术也很高……但和世界顶级术者一起配台的话……唉,还是应该谨慎一点才对。”
说着,苗主任忽然笑了笑,“不过呢,小周应该没问题,只希望他的压力不要太大,不要在术中发脾气才好。”
“啊?”张友一怔,他回想自己和周从文配合手术的经历,虽然只有那次胸骨锯锯开心脏的案例,但周从文的脾气很好啊。
“前段时间,91有一个1天的新生儿,先天性食管闭锁、肠管闭锁,黄老一个电话把周从文从江海市叫来做手术,你猜怎么着?”苗主任开始八卦。
“啊?还有这事儿?”
“是啊。”苗主任神神秘秘的说道,“我听人说周从文在路上打电话,让手术室准备7样物品。”
“……”张友结语。
“什么m的暖风机,我都没听说过,还有各种1天的孩子用的东西。那天整个帝都都乱糟糟的,几家医院一起凑,还从厂家的库房里要来展示品,这才勉强把周从文需要的东西凑齐。”
张友听苗主任的描述,心驰神往。
整个帝都的医院一起凑东西,才把周从文需要的设备凑齐,这句话里带着太多的涵义。
“这都不重要,周从文下车后直接去手术室,见到91麻醉科邹主任,据说周从文先鞠了一个躬。”
原本见到老前辈、大主任,周从文鞠个躬也是正常的。可张友从苗主任的铺垫中感觉到什么不对,肯定不会这么简单。
苗主任压低声音笑着说道,“周从文当时说,先给邹主任道个歉。”
“道歉?是因为来晚了么?”
“不是,你想哪去了。”苗主任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周从文说了,手术很大,上台后他不能保证自己的脾气好。”
“……”张友瞬间石化。
周从文太张狂了吧!
“我都能想到当时邹主任的那张老脸阴沉成什么样,要是没有黄老在,怕是邹主任肯定一脚把周从文踢出手术室。”
“后来呢?”张友来了兴致,忙着追问道。
“后来……”苗主任兴致盎然的给张友讲述周从文在手术之前协助邹主任麻醉、手术中的种种表现,把张友唬的一愣一愣的。
周从文竟然这么牛逼!
“苗主任,我和周从文配合过一次。”张友把自己那次“糗事”讲出来,“我觉得小周的脾气好像还行啊。”
“手术太简单,他不紧张,所以脾气好。”
苗主任直接说道。
手术……
太……
简单……
张友泪流满面。
大哥,那是心脏不停跳搭桥手术啊!你跟我说太简单?!
整个省城除了周从文之外,现在没人会做!
而且当时还没有八爪鱼,你特么给我做个看看!
张友心里无数污言秽语喷涌而出,已经在心里把苗主任喷的面目全非。但只是暗自腹诽,他没敢当面说出来。
“咱心胸外科手术,基本都是按部就班的做,真正难的是新生儿的先天性心脏病。那要是难起来,难度直接突破天际。我估计在类似手术中,周从文的脾气应该不会很好。”
是么?
张友立即想到陈厚坤主刀给耿皓然的儿子做的那台手术。
周从文当助手,很淡定的“协助”陈厚坤把手术拿下来,完全没看出来人家有什么紧张的情绪。
真·特么的。
闲聊着,大投影屏幕上的光影重新出现,周从文和宫本博士已经来到介入导管室。
薛主任充当小医生的角色,忙前忙后安顿患者。
手术要开始了,大会堂里吵杂的交头接耳声渐渐平缓、消失,所有人开始专心看手术。
不过大部分的视野都不在术者对面的手术屏幕上,而落在另外一台摄像机拍摄的周从文和宫本博士身上。
患者躺下,周从文似乎安抚了几句,宫本博士老老实实的去穿铅衣、刷手,回来消毒。而周从文则来到阅片器前,一边盘着小平头,一边看术前的影像。
真有范儿,张友羡慕的直流口水。
让世界顶级的术者当助手,周从文竟然认为理所应当,没有丝毫不好意思。至少从心态来讲,周从文就是世界顶级的。
681 现场教学
手术开始。
张友眼睛瞪得像铜铃,一眨不眨的看着屏幕中周从文的动作。
世界顶级术者给他当助手,这种事儿张友连想一下都觉得头晕目眩。要是自己在手术台上,怕是现在腿已经软了吧。
可周从文却很淡然,桡动脉穿刺,一针见血,随后安置动脉鞘,把导丝顺进去。
他的手术依旧不是特别快,可却很稳,一路稳稳的走到造影。
刚看完一场示范手术,周从文还拿着手术录播反复讲了半天,无论是张友还是苗主任,亦或是其他人心里都对DK-crush手术多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而周从文并没有特意按照正常的速度做手术,造影结束后,手术速度慢下来,在刚刚讲到的每一个点上都有停顿,并且招呼另外一台摄像机留意自己的动作。
真特么的贴心,张友心中苦涩、遗憾、怅然若失。
当年自己要是有这么好的老师,怕是技术巅峰期不仅能多维持几年,技术水平还能在往上拔高一下。
一个人钻研技术,走了多少弯路、挨了多少骂,张友心里一清二楚。
所以他不信任任何人,尤其不信任手下有能力的带组教授。
可是今天张友的世界观受到了严重的冲击。
而且张友知道自己之前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从现有的步骤来看,周从文做的游刃有余,自信满满。
周从文在做DK-crush手术,每一步、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动作都化作滔天洪水,无情的撞击在张友的心上。
轰轰作响。
在周从文家的时候,他蹲在地上给自己讲主动脉夹子怎么用介入手术的方式下进去。
那一幕还历历在目。
张友有些恍惚。
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千万次的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答案只有一个——一直都是张友最不愿意看见的那个结果。
支架下进去,侧枝的支架被压瘪,然后周从文手里捻着导丝,准备走最难的一步。
忽然画面里的宫本博士似乎和周从文说了一句什么,周从文顿了一下,把导丝交给宫本博士。
我去!这个便宜占大了!
张友把周从文蹲在地上用树枝给自己画简单的手术示意图的画面挥去,羡慕宫本博士的情绪满坑满谷。
手术最难的点在哪?
点一八的导丝穿透两层支架网眼!
其他的细节如果不知道的情况下可能会让手术研究停顿、导致手术失败,但周从文刚刚讲过,那么这些都不成问题。
可点一八的导丝操控属于硬技术,绝对不是“投机取巧”能办到的。
宫本博士很显然意识到了这点,并且在手术台上当着几百名循环介入的医生提出请求。
他像是学生一样,很老实、很客气、很谦卑的请求周从文协助自己操控导丝穿透两层叠加血管支架网眼。
“日本人还真是不简单。”苗主任叹了口气,轻轻说道。
张友心有戚戚焉。
的确。
换做是自己,怕是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扭转自己的心理,彻底放下一切去求教。
画面中,导丝交到宫本博士手里,他熟练的拧着导丝进入,第一次穿透的过程中周从文没说话,只是看着屏幕。
不出意外的,宫本博士的点一八导丝穿透失败。
他穿透了第一层网眼,但却被血流一带,迎面撞到第二层网眼上。
手术暂停,周从文第一时间停止踩线。
画面里血管造影的图像消失,只剩下周从文和宫本博士的身影。
周从文伸手纠正宫本博士的手形。
没有声音,但想来这时候周从文应该不厌其烦的告诉宫本博士应该如何如何做。
这种步骤并没出现在刚刚的“教学”中。
张友知道,每个人的手法不同、水平参差,根本不是说几句话就能解决的。
要做到这点,比如“因材施教”。
只是……太可惜了,DK-crush手术最大的门槛周从文竟然也不在乎,和盘托出,没有保留。
唉。
张友有些迷茫。
如果是自己的话,有些事情即便是烂在肚子里也不会说出来。而这种技术屏障、护城河,会让自己的江湖地位不断上升。
别人做不到的自己能做到,每次炫技都会引来一片惊呼、叫好,想一想都觉得开心。
只可惜,自己掌握的都是一些“肤浅”的技术。
如果自己会DK-crush术式中点一八的导丝毫无阻碍的穿透两层叠加的支架网眼技术,那该有多好。
周从文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张友气愤,想要骂人。
就仿佛这门不传之秘是自己研究出来的,但周从文却宣扬的天下皆知一般。
真是可惜,明明可以……张友心里有一万种念头,如果自己会,可以如何如何,但周从文就是不知道珍惜。
几分钟后,宫本博士似乎掌握了一些诀窍。
再次踩线,他操控点一八的导丝往里走,一步一步,小心谨慎,如临大敌。
但这次的效果似乎还不如上一次,点一八的导丝直接撞到第一层支架网眼旁。
“啊~”
“唉~”
“……”
大会堂里,各种声音响起,很是惋惜,更多则是不解。
但旋即声音消失。
这种情况在意料之中,根本不足为奇。
一种技巧能眨眼之间就掌握,那得多简单!
点一八的导丝穿透两层血管支架网眼的操作属于天级难度的操作,回去磨一年能掌握都算是好的。
但这次操作失败后周从文没有停止踩线,宫本教授的情绪似乎也没有受到打扰,马上开始下一次操作。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次操作一蹴而就,点一八的导丝虽然有些磕磕绊绊,但还是穿透两层网眼,进入到分支血管里。
无数双眼睛瞪得像是铜铃,闪闪发光。
这么简单?
不会吧!
还是说宫本博士的运气比较好,蒙上了?
“小周很厉害啊。”苗主任轻声说道。
“啊?”张友还没想明白。
“唉,他的水平比我想象中还要厉害。”苗主任道,“我在当住院总的时候有幸和黄老搭台做过一次手术。”
“黄老看了我半台手术,提出一些意见,获益匪浅。说实话,一直到现在我都在吃黄老当年指点我的老本。”
“……”张友羡慕的眼睛都红了,像是兔子。
“指点人,比自己做手术还要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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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感慨,黄老的关门弟子就像是点石成金的仙人,几句话就把一颗顽石变成黄金。
完成操作后,宫本博士似乎极为满意,又和周从文交流了几句。但周从文不再说话,而是双手平举在胸前,开始转身绕步和宫本博士换位置。
接下来的手术周从文再次接手,DK-crush术式按照刚刚讲述的步骤,一板一眼的呈现在所有人眼前。
没有故弄玄虚,周从文化繁为简,把DK-crush术式变得简单易懂。
直到做完手术,所有人都没有觉得这台手术除了用点一八的导丝穿透双层支架网眼以外还有什么难的地儿。
真的这么简单?!
一个念头萦绕在人们的心头。
到底,年会的正常步骤结束,应该由主办单位的薛主任上台致辞。
大家等着,交头接耳的议论着刚刚的手术。
本来抱着来学习一下crush术式的念头,但却没想到亲眼见证了DK-crush术式的诞生。
一个崭新的术式,效果比从前的术式好了不知道多少,在场医生们的心思都被点燃。
很多人恨不得马上回家,摩拳擦掌准备看手术视频,学习明白后立即手术。
他们一分、一秒都不愿意耽搁。
邓明用眼角余光看着自家老板的侧脸,那上面写满了老怀甚慰的情绪。
周从文还真是……邓明不止一次的感慨这位真是自家老板的天生弟子,可没有一次像现在似的由衷感叹。
DK-crush术式老板自己研究了很多年,手术做的很少,毕竟年近八十的他披着铅衣上手术有些困难。
自己一直在老板身边,都不知道DK-crush术式,可周从文竟然跟了几台手术就全盘掌握。
跟老板做了两台,磨了一下配合,来循环内科年会之后就能直接上手术。
这都不算,随后还能带着世界级的术者宫本博士做带教手术。
真拿人当实习生了么?
可铁一般的事实摆在面前,宫本博士在周从文的身边当助手,还真就跟实习生一样。
厉害,真的是很厉害。
难怪老板会这么高兴,邓明手捧保温杯,缓缓打开杯盖,抿了一口温水。
大会堂的门被推开,宫本教授……乖巧的和实习生一般,推开门后深深鞠躬,迎送周从文走进。
“轰~”
大会堂里像是被扔进去一枚深水炸弹,被炸的浪花无数,无数暗流涌动。
宫本博士被一台手术折服了,这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
重要的是他不是被黄老,而是被黄老的徒弟折服。
薛主任跟在后面,一脸的迷茫。他不理解很多事情,以至于走进来的时候姿势都有些僵硬,像是一个木偶。
“老板,手术做的还行吧。”周从文像是小孩子一样,迈着轻快的脚步来到黄老面前,略有得意的问道。
“不错。”黄老微微一笑,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
周从文嘿嘿笑了笑,坐在自家老板身边,完全没理会身后的宫本博士以及薛主任。
难得有少年心性,周从文略有肆意。
他瞬间平复心情,微笑问自家老板,“老板,有几个位置我还有点心得。”
“哦?”
“回头跟您汇报。”
“具体关于什么的?”黄老问道。
“DK-crush术式还能有一点点小改进,但我不确定,找时间多做几台手术试试。”
邓明听的目瞪口呆。
DK-crush术式刚出来,周从文就要改进?
“的确,有很多缺点。比如说需要球囊等耗材比较多,费用问题始终都是要考虑的。”
周从文点头,老板果然已经想到这里。
一个手术术式,不是要炫技用的,而是要尽量简化、尽量简单、省钱、实用。
太过于复杂、用的耗材太贵,都不利于推广。
“再有就是造影剂需要量太大,这一点勉强算是个不足。”
“老板您英明。”周从文笑眯眯的说道,“暂时考虑到的就这些,我回去仔细琢磨一下。”
“交给你了。”黄老微微闭上眼睛,“我曾经试图再往深了琢磨一下,但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其实要是不在乎经济条件,药物洗脱支架很不错。”
“那当然,但咱们国内的情况你也知道,支架得多少钱一根?能用得起的人又有几个。”黄老轻轻摇了摇头。
“时代在发展,现在没多少,以后会多一些。”周从文见老板睁开眼睛,话锋立即一转,“不过老板说得对,这个方向我继续琢磨。就算是经济进步,咱们国家十几亿人口呢,不能人人都用的起不是。”
“知道就好。”黄老又闭上眼睛,“手术术式再高端,耗材再好,普通人用不上又有多大的意义呢。”
“老板您教训的对。”
“谁教训你了,我是把实情摊开来讲。”
“那我回头琢磨一下球囊前置技术,不过DK-crush术式基本已经到头了,再有改进也是修修补补,改动不大。”
周从文老老实实的说道。
“能有寸进,就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事情了,你还年轻,要努力。”黄老道。
“老板,您累了吧。”周从文关切的问道。
“铅衣太沉,做手术的时候太专心。毕竟是公开手术,尤其是点一八的导丝操作……要不是你帮我扶的好,想要一次进去基本不可能。”
“老板,这种臭流氓的话可不像是您说出来的。”周从文嘿嘿一笑,小声说道。
“想什么呢,这是年会。”黄老抬手,周从文把头伸过去,方便老板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小平头上。
“老板教训的是。”周从文道,“要不咱回去先歇歇?”
见老板微微颔首,邓明手捧保温杯站起来。
“薛主任,老板有些倦了,我们先回,您忙着。”邓明淡淡说道。
薛主任手足无措,他已经在接连的打击下彻底懵逼。
黄老提前离场,薛主任怔怔的看着,像是行尸走肉一般下意识的跟在宫本博士身后,一路把黄老送上车。
外面很冷,薛主任见宫本博士双手板板正正的放在裤腿两侧,躬身施礼,一直到车消失在视野里还没起身,心中更是迷茫。
……
……
目送黄老、邓明、周从文等人提前离场,大会堂里陆陆续续有人起身相送。
这个动作不是寻常的礼貌,而是发自内心的一种尊重情绪。
经典的crush术式有多难,全国最有发言权的人几乎都在这间大会堂里。
可就是这么一个被冠以经典名字的术式,
这么一个几乎完美无瑕、无懈可击的术式,
黄老竟然另辟蹊径,出手便石破天惊,找到了其他人苦苦追寻十几年而未果的思路,并且以八十岁高龄、以极其稳的操作完成手术。
看着那个背手弓腰、趿拉着棉布鞋走在最前面的小老头,其他人还能说什么?
种种情绪虽然各不相同,但对于黄老的恭敬之情却是别无二致。
“黄老太厉害了,真是很难想象他竟然能把手术做到这种程度。”
“对了,新术式是叫DK-crush么?”
“我听黄老的学生说好像叫这个名字。”
直到黄老离开后很久,大会堂里才断断续续传来议论声。
大家不像是之前那样充满了或是期待、或是嘲讽、或是不屑等等情绪。
此时此刻,看了一台黄老主刀、周从文当助手的示范手术;又看了一台周从文带着宫本博士做的带教手术后,所有人都前所未有的满足,进入了贤者时刻。
就算是说话,大多也都带着一股子疲倦慵懒的劲儿。
这次的贤者时刻劲儿特别大,绝大多数人都觉得全身的精力被一抽而空,整个人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
这是刚刚看手术的时候太过于认真的关系,尤其是点一八的导丝一次成功,直接穿透双层支架网眼的神之一手,让人惊骇莫名。
简单的交流像是一层一层涟漪,荡漾在会议室里。
张友倒没有进入贤者时刻,毕竟他不是心脏介入医生。张友能看出来黄老牛逼、周从文牛逼,但具体有多厉害、多难以超越,他只能靠猜。
大会堂里断断续续响起的议论声很轻,张友也清楚这是大家被震撼到的原因。
之前看黄老操作点一八的导丝成功手术的兴奋消失,剩下的指示惘然。
张友还记得自己来帝都的目的——看看周从文在帝都都做什么,然后为自己今后的工作方向提供一定的参考。
看也看了,可是然后呢?
一路情绪跌宕起伏,张友毕竟也是知天命年纪的“老人家”,从孤身一人来到帝都到一群帝都的主任设宴迎接开始,他的情绪就像是过山车一般根本无法掌控。
尤其是黄老刚做手术的时候,以为做呲了,他和苗主任都想趁着这里的医生没注意到灰溜溜的离开。可是黄老很快便施展出神之一手,让手术峰回路转。
还能说什么!
至于周从文,人家接触了新术式没几天就能带着世界顶级的术者完成手术。
而且带教手术中很明显能看到世界顶级的术者宫本博士刚开始的时候完全没办法操控点一八的导丝穿透双层支架网眼。
周从文可倒好,纠正了宫本博士的手形,然后就成了。
做人切忌好为人师,不过那只是对分明普普通通但却极为自信的人而言。
周从文?人家哪里普通!
但自己知道这一切有用么?
张友扪心自问。
这次来帝都,收获满满。不光看到两台爽快的手术,看到周从文把宫本博士当作学生,看到世界顶级术者躬身送黄老离开,而且张友还看到了更多。
周从文从来都没骗过自己,他说心外科的手术会越做越少,而不是像现在学界主流的认知一样——越做越多。
要是这样的话,自己的前途在哪里!
张友越想越是迷茫,越想越是困惑,越想越是伤感。
熬了一辈子,省城名医,在某种程度上来讲也算是功成名就。
可!
随着周从文的横空出世,自己怎么办?
黄老和周从文像是脑子有病一样,发明了一个新术式后非但不藏着掖着,反而公之于众。
公之于众都不算,周从文还掰开揉碎的给大家讲解的一清二楚,甚至生怕学不会还带着宫本博士做了一台手术,把点一八导丝穿透双层支架网眼的“秘籍”传授给他。
自己怎么办?
这一切张友都看在眼中,记在心里。
自己要是去学介入手术,张友可以肯定周从文必定会倾囊相授。具体能走到哪一步,要看自己的悟性与能力。
可是真的要做介入手术么?那玩意吃线,自己是不是要多活几年?
张友一直坚定的心被周从文搅乱。
周从文就像是个渣男一样,风过,水却无法无痕,水面上的涟漪一圈又一圈、一层又一层、一片又一片,眼看着就要惊涛骇浪起来。
而他却不找自己说什么,苦口婆心的规劝。张友深深知道,自己已经开始怀疑、动摇了,这时候周从文上来说几句,自己很可能就从善如流。
但那个渣男却对自己弃之不理。
真特么的!
张友苦恼的一逼。
“张主任,小周平时也这样么?”苗主任轻声问道,打断了张友的苦恼思考。
“什么样?”张友下意识的反问道。
“呃……”苗主任也一怔,看向张友。
这人挺机灵的,怎么现在傻了呢?
不过苗主任清楚现在不光是张友,其他人也早都傻乎乎的,这是被黄老的手术震撼到,无法自拔。
“平时在你们医院,周从文都做什么?”
“胸腔镜手术。”
说起这个,张友就苦闷。他想了想,还是如实回答道。
“院士工作站刚成立没多久,他现在的手术量已经提升到我想不到的高度。您知道么苗主任,周从文医疗组的患者手术做完第二天拔管,第三、第四天出院。”
“我听说了,用胸腔镜做楔切手术,术后恢复的快,床位周转也快。我最近准备开始琢磨一下,正在犹豫要不要去学一下。”苗主任沉吟道。
张友一愣,看来一家一本难念的经啊。
苗主任都动了心思要去学习胸腔镜!
看样子风起的势头已经在所难免,以至于帝都都开始蠢蠢欲动。
“您再说点。”苗主任见张友不说话,好信儿的问道。
张友说的话涉及到日后自己的方向,苗主任很确定,所以这次才会动心思接待张友。
要不然一个省级医院的主任在苗主任眼睛里就是空气,根本不存在。
“唉,苗主任,我一腔子的苦水。”
苗主任挑眉,他隐约能猜到张友为什么苦恼。扫了一眼,见宫本博士和薛主任走回来,薛主任草草的结束了学会最后的演讲。
学会其实在黄老“提前”离场的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现在只是走个流程。
苗主任拉着张友上车,却没去饭店,而是直奔自家楼下的一个小酒馆。
要了单间,拉上帘,环境说好不好说坏不坏。
“张主任,我在这家店吃了二十多年,每逢有大事我都要来吃点喝点静静的琢磨。不是怠慢您,这事儿咱哥俩事先说清楚啊。”苗主任笑哈哈的解释了一句。
张友连忙客套。
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完全不一样。
张友能清晰的感知到苗主任对自己称呼的变化——由空气变成朋友,由你变成您。
这都是因为周从文,那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周从文。
“苗主任,您太客气了,太客气了。”张友呲着大板牙,卑微的笑道,“您可是大前辈,这里挺好,随意,比那些高档酒店强。”
“我也这么觉得。”苗主任笑道,“话说我最开始当带组教授,江湖地位高了之后有人请客吃饭,进出都是高档场所。当小医生的时候也去过,可是和带组教授的感觉不一样。”
“是,是。”
苗主任说的,张友也深有体会。
“最开始的时候沾沾自喜,可吃到最后还是觉得自家的咸菜最好吃。”
“哈哈哈。”
两人同时大笑。
虽然像是一个笑话,但无论是苗主任还是张友都知道这才是掏心窝子的实话。
去高档酒店无论是吃筷子粗细的鱼翅还是辽参小米粥,都赶不上家里的粗茶淡饭。
外面的女人妖媚的让人心跳加速,但看多了也觉得赶不上家里的黄脸婆。
这人呐,得吃过见过才知道自己要什么。
苗主任拉着张友来家楼下的小饭店吃饭,诚意可要比第一天去全聚德更满。
“张主任,刚刚听您说起周从文,能多说点么?”苗主任点了菜后坐下,也不多寒暄,直奔主题。
“唉。”
张友没说话,先是长叹一声。
苗主任神色微动,但他没有打断张友的情绪。
看样子周从文在身边,带给张友的并不是荣耀无限,而是巨大到要把一名普通主任压垮的压力。
“苗主任,不瞒您说,我一早就不自量力想要挖周从文。”
张友开始把自己和周从文之间的交集简单说了一遍,把苗主任听的一愣一愣的。
复杂先心病有多难,心外科的医生都知道。
现有的手术,即便是象鼻子手术也有定论。可是复杂先心病……那玩意母胎之中生长的乱七八糟,书上完全不可能有既定术式来完成。
想要顺利拿下来一台复杂先心病的手术,需要术者有极为丰富的临床经验以及超高的手术水平。
而周从文呢!
两年资的小医生,被叫去给一名带组教授搭把手,复杂先心病就完成了。回想半年前,苗主任也有些惘然。
“周从文周教授一直和我说介入手术的事情。”张友低声说道,“当时……我带着满满诚意想要把周从文的父母接到省城安排工作,准备逼着院里面给他分房子。”
“张主任,厉害!”苗主任竖起拇指称赞道。
“可周从文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当时我不知道黄老的事儿,现在想起来我尴尬的要死。”
“苗主任,我好难啊。”
“怎么讲?”
“周教授一直撺掇我做介入手术。”张友愁眉苦脸的说道,“您也知道,那玩意吃线,我都一把年纪了,好好挣钱、好好退休就不行么。”
苗主任点了点头。
“可是周教授带来的压力太大。”张友也不隐瞒,一五一十的把心里的苦恼说出来,“都在一个屋檐下,我手头的患者看着周从文医疗组的患者术后恢复的那叫一个快,大多数人不说什么,但总有人来问。”
“嗯。”苗主任很清楚张友的困境。
“您说,我怎么回答。”张友摇了摇头,“我能看到的未来,至少在我们医大二院的胸外科里,大开刀手术肯定越来越少。”
“患者追问,为什么不用胸腔镜做,我总不能告诉患者我不会吧。”
“哈哈哈,您看您说的。”苗主任见张友情绪有点激动,打了一个哈哈。
“这都不算,其实我在咱们年会上看见周从文做了右上肺叶的双袖切手术后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普胸不能做,那我专注心胸呗,也不是什么大事。”
苗主任点了点头,张友想的的确是正途。
在这种情况下,最怕的是不要命的去和周从文对抗。
一个五十岁的糟老头子,对抗周从文这种横空出世的新锐,人家水平高、年纪轻、精力充沛,身后还站着黄老这种级别的人。
只要有智商就不能这么选。
“但您知道么,最近我们循环内科会诊都不找我了。”张友苦闷的喝了一口二锅头。
“嗯?循环内科开始找周从文会诊了么?”苗主任一怔,“他不是负责推广胸腔镜么?”
“是,可又不是。”张友道,“因为床位有限,周从文做手术还特别快,基本一周只有两个手术日,其他时间都没事。”
“……”苗主任愣住。
竟然还有这样的细节。
“周从文什么手术都能做,而且做的比我好。尤其是循环内科做呲的手术,比如说最近我们循环内科主任做造影把主动脉窦捅破了。”
“!!!”
“她开始找我会诊,我肯定不能给她好脸色看就是。可那是从前,现在有周教授在,我不给好脸色你猜周从文怎么说?”
苗主任的脸色开始凝重起来。
“周从文说,手术放心大胆的做,有他托底,一个电话这面就上台给循环内科擦屁股。”
“!!!”
“苗主任,我虽然不知道帝都的情况,但您也清楚咱心胸和循环内科之间的关系。”
苗主任点了点头。
他很清楚张友要表达什么,但更清楚周从文能说出这么一句话的实力与底气。
真强!
但苗主任想的更多,难道周从文是听黄老的安排才这么做的么?这无异于挖心胸的祖坟!
可是!
黄老宝刀未老,人家一出手就是神之一手,自己敢放个屁?苗主任无奈苦笑。
“苗主任,普胸不要也就不要了,我现在四面楚歌,连心胸都保不住啊。”张友的大板牙似乎都要失去颜色。
“我招谁惹谁了您说。”
沉默几秒钟,张友红着眼睛说道。
苗主任忽然有了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不是张友太弱,换自己也不行,是周从文太强!
那个黄老的关门弟子牛逼到了极点,横空出世,用碾压的姿态横扫六合八荒。
胸外科的年会上,三台手术把大家唬的一愣一愣的,到现在都还没完全消化。
循环内科年会更是过分,周从文协助黄老做了一台惊世骇俗的DK-crush手术,随后竟然以指导教师的身份带着世界顶级术者宫本博士完成了下一台手术。
这种人谁能干得过!
还自己也白扯,苗主任心有戚戚。
“苗主任,您帮我支个招,我该怎么办。”张友迷茫的问道。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苗主任哑然无语。
“周从文怎么说?他总不至于要把人给逼死吧。”苗主任沉默良久,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后问道。
“那倒没有,周从文给我画过一个手术示意图,用微创和介入方式联合做换瓣手术。”
“!!!”
苗主任的脑子一下子炸开。
换瓣手术,这特么是心胸外科的自留地,介入一辈子都无法涉及的领域,也是心胸对抗介入手术的底气所在。
之所以心胸外科的医生不愿意做介入手术,吃线只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介入手术只能做冠脉和一些封堵的小术式。
就算是冠脉,介入手术也有很多无法完成的。
然而周从文竟然要做微创,还是杂交手术!
这下子连苗主任都开始迷茫起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哪怕他刚刚看到年轻气盛的周从文带着世界顶级术者完成了教学手术,哪怕他亲眼目睹梅奥小子无法完成的手术周从文上去就用腔镜做下来。
哪怕再多神奇,苗主任依旧不信周从文能做到这一步。
两人心神不宁的对视,气氛莫名古怪,尴尬的一逼。
但无论是苗主任还是张友却根本没有感觉到,他们静静的坐着,心里念头庞杂。
风起
云涌
周从文翱翔于九天之上,自己这种蝼蚁应该怎么办?
面对同样的问题,即便是距离周从文无数距离的苗主任都感觉到了危机。
周从文不是黄老,黄老年纪已经大了,邓明也不锋芒毕露。
但!
周从文不一样。
他还年轻,像极了传说中当年的黄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