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5 饺子(下)
老太太听周从文的话,顿时大乐,这孩子是真心知道自己说什么呢。
“一般这么煮饺子,里面的那口气是越煮越多,终于有一天遇到件什么事儿饺子皮一破,气儿都呲出来,让人看见里面的馅儿。。。”
“我跟您讲……”
周从文说完,算计着时间,开始给师娘讲张友去江海市三院飞刀做手术的事儿。
最开始张友还摆出一副上级医院老专家的身份跟刘迪说,以后考他的研究生,还问刘迪锯胸骨的细节。
可张友的水平有限,经验有限,加上运气实在是不好,锯胸骨这一步直接就呲了。
一下子让人看见里面是什么馅儿。
但张友有自己的长出——他自己心里有数,绝对不勉强。
当时他把医大主任、专家的面子都放下,让自己指挥抢救。天下能做到这点的人,屈指可数。
周从文也看中的就是张友的这个优点。
医疗和其他行业不一样,人命关天。
张友不管怎么耍大牌、怎么吹牛逼,但真到人命关天的时候,他的脸皮是真够厚。
最开始耿皓然的儿子先心病手术,他就能拉下脸跑江海市请周从文去做手术;飞刀的时候能力排众议,让周从文主持抢救。
仅仅这两件事,就不是一般的主任能做到的。
讲了张友的事儿之后,周从文笑着说道,“师娘,您看,我都懂。”
“还行。”老太太三点水。
“光一味的加热是不行的,爆了之后肯定会出事,还有可能把一锅汤都弄的不成样子,连个地儿都没有。”
“好饺子,狠角色,都是自己给自己泼冷水。您放心,我的冷水管够,自己早就泼了好几道,不会翘尾巴的。”周从文道,“和光同尘么,我懂。”
“呵呵。”
周从文见师娘又要说话,便马上说道,“其实自己给自己泼凉水,那是末道。”
“哦?”
“为人办事,讲的是一个机缘,是一个命字。我们在临床上遇到多少患者,看着就是该死了,但命里该着,就是死不了;看着多少患者明明就是打个喷嚏,但人却没了。
这都是命。”
“煮饺子么,讲的是仙人指路,贵人相助。”周从文正色说道。
老太太满头银丝都开心起来,她越看周从文越是顺眼。
“老板是仙人指路,多少人、熬了多少年,就缺仙人指路这一手。”周从文道,“您说是吧,再怎么熬着,煮好了端上桌,不同的桌子饺子的价值也不同。”
“老板不光是仙人指路,还传帮带的拉我一把,这叫贵人相助。我就是夸一下老板,您这是干嘛。”
周从文慌忙躲开老太太的巴掌。
“难怪我们家老黄那么喜欢你。”老太太笑着关火,“盛饺子,开饭。”
师娘灌输的价值观就这么躲过去了么?周从文觉得自己越来越成熟,心中得意。
这份得意,远远要比拿到世界第一更加浓烈。
“我说的是真的,咱总结一下。”周从文可不敢给师娘说话的机会,他抓紧时间总结陈词,把最后一点时间熬过去,“史蒂芬·约瑟夫有一本书,书名叫《杀不死我的必使我更强大》,讲的就是这么个道理。
都是命,与其哀怨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还不如把它想成是一瓢凉水,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再次进社会这口大锅里过水。
蜻蜓三点水之后,只要能熬得住,咱也是狠人一个。”
“吃饭吧。”老太太被周从文说的开心起来。
周从文一路走的太顺,顺到连黄老都有点担心的程度。
不让他去前线,一是担心这小子有危险,准备留下火种。再有,黄老还存着让他自己去参加手术大赛,杀一杀周从文的威风的念头。
那些昂撒人说的光明正大,什么公正、公平,阴暗的伎俩从来不少,脏事儿做起来顺手的很。
周从文一个毛头小子,没有自己关照去参加世界大赛,大概率会铩羽而归。
可出乎黄老意料,周从文面对挑衅与不公,竟然奋起反击,携手申天赐与柳无言毫无争议的拿到了第一。
这回想泼冷水都不知道该怎么泼才好。
可周从文心里如同明镜一样,把老太太哄的乐呵呵的,黄老见周从文端着饺子出来,也有些恍惚。
自家夫人可不是随便能糊弄的主,周从文这小子行啊。
“你们爷俩聊什么呢?”
“邓明在说医院最近发生的一件事。”黄老站起身,背手弓腰去洗手,邓明紧随其后。
周从文看了看,跟在邓明身后排队。
排队洗手……
这种事儿也就在自家老板家里能遇到,周从文看的心里笑开了花。
坐上桌,周从文没有着急,而是先接过酒,顶着师娘杀人一般的眼神给老板满满的倒了一杯。
“邓主任,出什么事儿了?”周从文转移话题。
“产科闹开了,好像打架呢。”
“怎么回事?”周从文假装没看见师娘的眼神,开始询问八卦。
“说是附近的一个村子拆迁,出了一个首富。有个姑娘就这么嫁进去了,但嫁完之后才发现钱都在老爷子手里,她老公除了点零花钱之外就没什么钱好花。”
“很正常啊。”周从文夹了个饺子,恭恭敬敬先放到师娘的碗里,“师娘,您尝尝。”
说完,又给自家老板夹了一个。
邓明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周从文这小子……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
“发现没钱,儿媳妇就跟老爷子好上了。”邓明继续说道,“结果婆婆生病住院,老公公也不给出钱,很快婆婆就病死。”
“婆婆死了之后,儿媳妇火速和儿子离婚,嫁给公公。”
“这都什么事儿。”周从文无语。
但黄老两口子却不以为然,自顾自的吃着饺子。
类似的事情见的多了,早就见怪不怪。
“为什么在产科?”周从文问道。
“这不是儿媳妇生孩子了么,生完后做了dna化验,发现孩子是儿子的。辈分那叫一个乱,总之自己叫自己的,无所谓。”邓明道。
1076 牛逼的检验科医生
“烂人那都有,不过只是个例。”黄老吃口饺子抿口酒,乐滋滋的。。。
“他们为什么去医院吵架?”周从文问道。
邓明看了一眼周从文,周从文微微一笑,去医院的理由那还用说么。
“这些八卦少接触,口口相传,最后什么样没人记得,只会感知到人性阴暗,觉得前途一点光亮都没有。但人分三六九等,肉粉五花三层,还是好人多。”黄老又开始说教起来。
周从文和邓明不约而同的点头,乖巧温顺。
不过老板似乎吃的开心,转头就忘了说教的事儿,他抿了一口酒,回味了至少5秒钟,这才说道。
“去前线,我遇到了协和的人,听他说起协和的一位检验科医生。”
“检验?”周从文一怔。
要是老板说遇到传染病学的大牛,自己还能理解,检验科是个什么鬼。
“每一个细节都可能出牛人,最关键的还是自身态度与钻研的精神。”黄老道,“他说了两个八卦,第一个是有一名在外地就诊全身感染了耐甲氧西林金黄色葡萄球菌的小男孩。”
周从文皱眉,这孩子估计麻烦了。
虽然被老板拿出来当八卦讲,最后的结局应该是好的,但这个病本身就极为严重,连周从文都觉得棘手。
自从上世纪40年代青霉素问世后,金黄色葡萄球菌引起的感染性疾病受到较大的控制。
但随着青霉素的广泛使用,有些金黄色葡萄球菌产生青霉素酶,能水解β-内酰胺环,表现为对青霉素的耐药。
科学家研究出一种新的能耐青霉素酶的半合成青霉素——甲氧西林。
1959年应用于临床后曾有效地控制了金黄色葡萄球菌产酶株的感染,可英国的jevons就首次发现了耐甲氧西林金黄色葡萄球菌,就是自家老板说的小男孩感染的那种细菌。
“在外院用了一堆抗生素,屁用没有,患者越来越重,最后没办法来协和求医。住进院,办完手续已经下班了。医生查体,在后背发现一个小脓包。”
要是一般的医院,或者按照正常的诊疗流程,无论是血培养、痰培养还是抽取脓包内的液体送培养,明确致病菌,至少需要5天时间。
稍微晚一点,每个流程略慢那么一丢丢,7-10天出结果才是正常的。
毕竟协和的检验科每天接多少标本!
这个外地的小男孩的标本送过去,混在其中,只是一个普通的检查而已。
这事儿很麻烦,周从文知道。
“当时呼吸科的带组教授,就是我这次去认识的那位马上给检验科的王医生打电话。王医生马上赶到病房,取脓液床旁接种、检查。”
听自家老板说到这儿,周从文和邓明不约而同的抬起右手,竖起拇指。
床旁接种,并不是临床常规,甚至敢于这么做的医生要对自己的技术水平有着极为强大的自信。
呼吸内科找检验科的熟人来,是为了越过很长时间的细菌培养,最快的找到致病菌然后对症下药,看看能不能把患者从鬼门关……奈何桥上拉回来。
但床旁做培养的难度极高,能做这件事儿的人真心不多。
“一个小时后,王医生就判断是g+球菌,这和最后血培养给出的结果是一样的。”
“厉害!”周从文赞道,“协和果然牛!”
“呵呵。”黄老淡淡一笑,“事情还没完,你急什么。”
“g+球菌下面还有分型!”周从文听自家老板说完,一下子怔住。如果是普通的g+球菌的话,做到这一步也就差不多了。
如果还有分型,治疗起来更难,难怪老板会记得。
“当天修改用药,血培养和药敏试验回来后根据药敏试验又调整用药,结果还是没用。周从文,要是你的话这时候会怎么做?”
“找检验科的王医生,继续往下找。”周从文很肯定的说道,“革兰氏阳性菌下面分型又34种,我现在可以排除12种,接下来就大海捞针吧。”
“王医生又继续做了几天检查,最后发现是panton-valentine杀白细胞素的耐甲氧西林金黄色葡萄球菌。”
“这种感染的病死率极高,世界范围内估计能达到90%以上。就算是在协和,病死率也至少有50%,要看患者的身体情况以及在外院耽误了多久。”
周从文点了点头。
老板说的简单,可这个病例在周从文看来整个诊疗过程精彩至极,丝毫不比小切口一站式冠脉搭桥手术差。
只是这种工作属于幕后工作,检验科的医生很少与患者、患者家属打交道,除了一线临床医生外,没人知道她的名字。
“说来也巧,这不是听协和的人说王医生厉害么。”黄老悠悠说道,“正好在汤山医院遇到了一个棘手的患者。”
“激素冲击后出问题了?”周从文问道。
“嗯。”黄老应了一声,“激素冲击治疗后肺部严重感染,影像学上乱的一塌糊涂。去汤山医院支援的医生以呼吸内科为主,都是一线精英,但检验科的力量也就那么回事。”
“我试探着问了一下,结果王医生就来汤山帮忙。经过培养、化验、检查后,确定是曲霉菌合并奴卡菌感染。”
奴卡菌!
周从文惊讶后心生敬佩。
这种细菌虽说是世界范围内播散的,但在国内并不多见。能准确判断出是奴卡菌,这位王医生的水平真心很强。
“后来王医生的协助下,我们不断调整用药,光是大的会诊就进行了7次。”
“后来呢,顺利出院了?”周从文问道。
“想什么呢,奴卡菌感染,哪有那么容易出院。”黄老道,“不过病情稳定住了,再有大半年到一年的时间,估计能走出医院。”
“哈哈哈,老板,您羡慕了!”周从文见自家老板撇嘴的表情后哈哈一笑。
“咱们检验科的实力比协和还是略弱一点,要是医疗组里有王医生这么一位,如虎添翼,如虎添翼。”黄老道。
“什么好处都想着往自家碗里划拉,你这是小农思维。”黄老的爱人用筷子点了点他的酒盅,“别想着假装可怜喝更多的酒。”
1077 微生态
“老板,您应该认识吧。”周从文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很生硬的把师娘教训老板的那句话给岔开。。。
“她太年轻了,我从前不认识。”黄老道,“年纪比你稍微大一点,还是小医生。”
说着,黄老看了一眼周从文。
还不到30?!就能在检验学界获得老板的青睐?!
周从文知道老板为什么要说这件事了,还是跟敲打一下自己有关系。
“老板,外面能人太多,我知道的。”周从文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刚跟师娘说过,我肯定把尾巴夹的瓷实着。”
“我知道,没有敲打你的意思。”黄老悠然说道,“你怎么有被迫害妄想症呢。”
周从文见自家老板矢口否认,嘿嘿一笑,知道今儿自己应该是过关了。
“王医生虽然年轻,但协和的人私底下都很看好她的未来,给她起了一个外号——微生物界的李昌钰。”
“要不我也去搞检验?我应该水平不逊于王医生。”周从文开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
“你这点不好。”黄老道,“学问么,浩如烟海,你能把心胸外科钻研明白就算是万家生佛喽,手术不是一个人做的,仗也不是一个人打的。”
“老板教训的是,我记住了。”周从文低头吃饺子。
“我和王医生聊了几句,她竟然对镰瘿滴虫也有研究,这就很让我惊喜。”
“镰瘿滴虫?那是什么?”邓明一怔。
连临床的老主任都不知道镰瘿滴虫的存在。
黄老却没解释,而是看着周从文,问道,“周从文,你说我刚才说的这件事里,你有什么想法。”
“团队!”周从文毫不犹豫的说道。
黄老对周从文的回答很是欣慰,微微颔首。
“老板,您真的要放心。”周从文道,“我拿了世界第一,其实也就是个荣誉,甚至连荣誉都说不上,我不会被它拖累的。
医院、医生,本身就是一个体系。
我知道您把我扔在医大二院心里面担心,因为那面各种条件要比咱912差很多,出成绩比较晚。”
邓明表情严肃,黄老端起酒杯,喝了半杯酒。
“院士工作站的核心内容是推广胸腔镜,基础术式是肺小结节的楔切手术。至于您推荐我参加世界心胸外科手术大赛,并没指望着我第一次去就拿到名次。先混个脸熟,和评委、和全世界顶级的医生都熟悉,以后回到912再说。”
“嘿嘿,没想到吧。”周从文有些得意的看着自家老板。
“嗯,没想到,你的能力比我想象中还要强。”黄老坦诚的回答道。
“但我需要团队。”周从文道,“现在手术团队基本已经成型,各种人还算是齐备。至于您说的检验科的王医生那种人,我不敢想哦。”
“我都懂,无论是在医大二院还是回到咱912,或者以后去了其他医院,都会审时度势的。”
周从文说的是实话。
外科医生会做手术就可以了?
开玩笑。
三分医疗、七分护理,这句话在临床已经被说烂了,但这就是事实。
未来帝都有一个顶级的私立医院——和睦家医院。
为了打造这间顶级私立医院,资方不惜血本挖来好多牛人。
比如说和睦家外科主任李书隽,引进和睦家前是美国西南医学中心移植科的主任,专攻肝移植。
但去和睦家之后,没有其他科的支持、没有患者,也很少能做肝脏相关的手术。
强如美国西南医学中心移植科的主任,没有其他科室的支持,也空有一身屠龙绝技却无处施展。
最后和睦家还是以妇产科业务为主,主攻接生,变成高档产房。
“我一直强调微生态。”黄老不知道周从文心里想的是若干年后的美国西南医学中心移植科的主任,他淡淡说道,“一个科室,一个医疗组都是微生态。能达到的上限,不仅取决于你的水平,还取决于其他人的水平。”
周从文心里唠叨了一句,那也不是您老人家总灌输价值观的理由不是。
但这话不能说,周从文只能私下腹诽。
“这只是其一,再有就是医疗圈的人脉和患者的认可。”
黄老说起这个,话匣子打开,指点江山,说的兴致盎然。
两个小时就这么过去。
老板太能说了,关键是他站在2003年,却似乎是从2033年回头看。很多事儿都像是回顾一般,具有极强大的前瞻性。
虽然只要命题是告诉周从文团队的重要性,但说着说着,话题就已经跑偏,更多是对医疗未来前景的展望。
一顿饭吃的意犹未尽,周从文知道自家老板在前线的时候还是对心胸外科做了一定的梳理。
这种能力很强,周从文知道自己并不具备。
因为系统只针对具体的疾病对自己进行加强、强化,而建设、管理、协调等能力没有量化指标。
老板还是老板,不光做手术牛,不光诊断牛,更牛的还在于这些看不见、摸不到的地儿。
“老板,时间不早了,我和周从文先走。”邓明见时间已经到了晚八点,便要告辞。
“去吧,我洗漱冥想,准备睡了。”黄老也不挽留,挥了挥手。
“老板,师娘,早点休息。”周从文在老板家里表现出极度的温良恭俭让,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好孩子似的。
离开老板家,周从文深深吸了口气,这才放松下来。
“周从文,你可真是滑不留手。”
出了门后,邓明笑着说道。
“邓主任,看您说的。”
“实话。”邓明道,“你知道老板为什么找你说事儿么?”
“还不是世界第一。”
“不。”邓明道,“主要是你把你老主任送进局子里的事儿。”
周从文一怔,他和王成发的恩怨在他的角度看来天经地义,周从文也从来没想过江海市的那点屁事竟然能入老板的法眼。再说,刚才师娘也说了这事儿做的应该。
“事情做的并不过分,这一点老板也承认。你别瞎想,老板不会担心你反噬。你要是真有能力反咬一口,老板或许会很开心。”邓明道,“老板就是担心你太嚣张,树敌多。”
说着,邓明沉默了3秒钟,“江湖险恶哦。”
1078 医疗组的金龟婿们(盟主华の龙加更×2)
省城,医大二院。
医疗组下班的时间并不固定,但绝对不会是正常下班的点儿。。。
肖凯不在,陈厚坤每天固定时间回家,几名年轻医生依旧按照“正常”作息,把手头的活都忙完才离开。
吃宵夜,回家休息,准备第二天的工作。
看着医疗组的人成群结队离开,心胸的老总把人送到门口,深深叹了口气。
“柴哥,怎么了?”夜班护士问道。
老总凝视着医疗组医生们背影消失的方向,久久无语。
“喂,你想吃宵夜么?”小夜护士问道,“订啊,我知道一家串店有外卖。不过都这个时间了,还要吃那么油的东西,我怕胖。”
“不是。”老总摇了摇头,“我心里想的是……我真想调去周教授的医疗组啊。”
“有什么好羡慕的,每天都干到这么晚,还有进修的医生,我觉得他们的脑子都有问题。”
“你懂什么。”老总转身回到办公室,“加班是加班,人家是真能学到东西,而且周教授大方的很。你看我,当时没人愿意当住院总,我为什么当?”
柴总当住院总后三个月,女朋友提出分手,这件事心胸外科所有人都知道,所以没人当着他的面提。
现在他自己提出来,小夜护士讪讪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还不是为了以后么。”老总说道,“当住院总所有急诊都在我这儿过,都由我做,要是做不下来再找三线值班的教授。外科医生,没有手术做那还行。”
“你这大半年做了上百台手术,估计已经磨出来了。”护士说点好听的,以免老总想起女朋友后伤心欲绝。
住院总都是当和尚的命,没办法。
柴总其实还算好,和平分手。
有的住院总……不分男女,当了老总后半年左右头上不知道戴了多少帽子。
住院总的这个位置,真是让人恨之入骨。可医院就是这么规定的,没办法。
绝大多数人都很抗拒这个位置,甚至有人激烈反抗,辞职去南方,甚至编制不要去私立医院。
“磨出来?早着呢。”柴总道,“没人教,只能自己摸索。局部解剖学背下来,可有些手术还是做不动。你看我平时,只要没有手术,我跟着周教授屁股后面,他们组有手术我就上去看。”
“周教授好年轻。”
说起周从文,小护士的声音都妩媚了几分。
“人家是有真本事的,水平足够高。”
“没事,过几年你也……”
“我差多了,想成带组教授我要在sci上发表文章。”柴总叹了口气。
“周教授他们组好像发了很多文章,柴哥你跟周教授混两个呗。”
一说起这个,柴总更是郁闷。
周从文的医疗组年轻人居多,自己混不上啊。
“你跟周教授好好说呗,他可不是什么小气的人。”护士劝道。
“那是sci,我跟你讲,我同学读博士呢,女博士,可难嫁了。但人家的嫁妆好啊,很抢手。”住院总道。
“多少钱?”
“钱?那是什么。”柴总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我同学有五篇sci,只要她能看上眼,两人结婚,第一作者全都是她老公。”
小护士瞠目。
她可想不到sci文章竟然这么值钱。
“现在发表sci文章,一个教授是跑不掉的。五篇,要是运气好,几年后能成长江学者。未来的路还用说么?何至于像我一样,在这儿熬着。”
“可周教授的医疗组太不人道了,你看他们,这都几点了,才从医院走。”
“给的多啊。”柴总道,“周教授的医疗组每个人一个月能挣这个数。”
说着,他举起手,张开手指。
那么多!
这个数字可要比五篇sci文章更直接,更让护士惊讶,甚至惊悚。
自己一个月累死累活,也就挣一千多点,周从文医疗组的医生竟然……小护士的嘴巴张开,能塞进去一枚鸡蛋。
“当然,我这还是往少了估计的。”柴总道,“周教授拿到世界第一的那天,肖院长从柜子里直接拿了两万现金,让一鸣去买电话卡。”
“……”
这个例子更是惊悚。
“充值电话费都好几万,你说他们能挣多少。”柴总叹了口气,羡慕不已的说道。
小护士一下子想起医疗组里的几个单身汉。
要是这么说,那可都是一水儿的金龟婿!
“别琢磨了,你以为护士长没说过么。”柴总见小护士的眼睛里闪着光,哈哈一笑,“护士长没和周教授说,但有一天我听她和肖院长说,要给沈浪、李然他们介绍对象。”
“然后呢!”小护士急切问道。
“肖院长是什么人,他怎么可能答应。”
“说什么呢!”小护士柳眉倒竖,一下子愤怒。
“实话实说,我都这么惨了,怎么可能笑话你们。”柴总可怜巴巴的说道。
小护士顿时无语。
“护士长太明白自己手底下你们这些闺女了。现在还年轻,不着急找,但是真到了年龄,突然就发现不好找了。
而且说实话,你们找对象也就这么几年能找到好的。
条件差的,你们也得看得上才行不是。”
“凭什么找条件差的,我哪里比人差。”小护士一挺胸,骄傲的瞪着柴总。
“事业编,年轻漂亮,这是优势。让你们找凤凰男,同甘共苦?你们也得愿意才行。神经外科的那个谁……”
“曹娟。”小护士黯然说道。
那个护士是三年前医大二院的院花,颜值不比影视明星差,虽然家庭条件一般,但几个硬杠都够,介绍对象的人很多。
但条件好的年龄都偏大,条件一般的她也看不上,而且她要求也很“奇葩”,要找185以上的、颜值足够高的年轻人。
这种人……似乎只有周从文能够杠。
据说当时护士长和她谈了很久,语重心长,但曹娟还在追求爱情的年纪,对生活以及未来并不如何在意。
很多富二代等等因为不够帅,她看都不看,直接pass掉。
最后曹娟找了一个新来的保安。
小伙子的确年轻、高大、帅气,颜值一等一。
但婚后生活加上值夜班的煎熬,迅速消磨掉曹娟的颜值和身材。
第二年怀孕,生孩子的时候又遇到气体栓塞,脑死亡。
最可气的是男方家找医院要了一大笔钱,然后把孩子抱走,把曹娟留在医院。
一个花一样的姑娘,现在还在神经外科躺着,植物人状态,生不如死。
这个例子虽然有些极端,但却是发生在身边的实事。
大家都为曹娟惋惜,或许羊水栓塞不能避免,可婆家当时种种要求也增大了出现羊水栓塞的可能。
如果……没有如果,这件事对年轻小护士们影响其实并不大,因为她们还年轻,意识不到这一点。
但对护士长的影响很大,从那之后,本来就愿意八卦、介绍对象的护士长们生怕手下的闺女们剩下,开始更积极的把姑娘们嫁出去。
不仅要嫁出去,还要嫁个好人家。
“你看,我就不说别的,她找的那位,家里多狼性,恶心的要死。”
“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就你们找对象的标准,除了周教授之外,你们能看上谁。我看着都着急,护士长手里有人脉,给你们介绍你们还不干。”柴总唠叨着。
“说这些没用的,肖院长怎么说?”小护士还是在意肖凯的说法。
“肖院长就是笑,却不说话,后来被逼急了,就说医疗组今年的工作忙,要谈女朋友等明年再说。”
“他一个老帮菜竟然还管这个!”小护士有些生气。
“你们是真没自知之明,我说的实在点,你别生气。”柴总道,“坐下,哥给你说一件过去的事儿。”
小护士气嘟嘟的坐下,瞪着老总。要是他说不出来个子丑寅卯,今儿就给他好看。
“我读研究生的时候,第一天,我老板进门就问,你们谁是单身。”
“八个人,四男四女,八个单身,都没对象。”
“你们不是正好。”小护士讥讽道。
“说正事儿,别扯没用的。我老板当时和男生说,你们不着急找对象。等研究生毕业了,找了好工作,有资本后找什么样的找不到。”
“然后他又和女同学说,你们抓紧时间找对象啊,我这个当老板的给你们上的第一课的内容就是这个。现在不抓紧,等研究生毕业了更找不着对象。”
“……”小护士结语,随即愤怒。
“不是看不起女生,真不是,妇女能顶半边天,我知道。但你看你们……”
“我们怎么了!”
“医疗一线多累,压力还大,一个不留神就要出医疗事故。压力大、作息不规律,你们还要熬夜。我就没看见几个人三五年后身材还好的。”
“也不是说颜值怎么怎么样,但你们找男朋友都要高大帅气不是,这是人类的本性。”
“听哥一句劝,抓紧时间找个能把你们捞出苦海的人家,趁着现在一切条件还都在巅峰。”
柴总今天不知道被触动了哪根心弦,开始语重心长的和小护士啰嗦着。
小护士不说话,似乎真的被触动心扉。
“咱们医院出礼仪的,那个谁……”柴总不记得名字,但说出来他俩都知道,“找了省里一个离异的副处,她老公好像34岁吧。年纪相差大,但人家有才华,有本事,去年结婚,过完年那个护士就调去机关了。”
小护士还不说话,微微低着头,若有所思。
“在临床值夜班,收急诊……你看看你哥我。”老总叹了口气,“本来我和我女朋友都谈婚论嫁了,我以为很牢固。当时很多人跟我说,能不当老总就不当,可我总琢磨着要上进。”
“后来呢,你也看见了,不到三个月,就和女朋友分手。你说说,我特么招谁惹谁了。”
“肖院长最后说不行?”小护士不听柴总啰嗦,径直问道。
“没明说,但意思是。”柴总说道,“人家那几个年轻医生都牛的很,对了,你要是心高气傲、而且有机会的话可以追袁清遥。”
“袁清遥长的还行……”
“都跟你说不要看长相,有什么用!”柴总鄙夷道,“袁清遥是克利夫兰毕业的高材生,家里有大背景!”
“大背景?”
说着,柴总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他刚想说话,但又憋了回去,站起来走到门口,见医疗组的人没回来,这才关上门。
小护士被柴总这一系列的动作弄的有点懵。
“我有一次听袁清遥和肖院长聊天,说的是院士工作站的床位不够,你猜袁清遥怎么说。”
“他认识张主任?能要来床?”小护士的眼睛雪亮雪亮的。
“切,能不能有点想象力。袁清遥说,实在不行就让家里办个医疗执照,在省城江北的位置买片地,盖个专科医院。”
“……”
小护士的想象力再怎么丰富也绝对丰富不到这种程度。
一言不合就盖医院,这得多大手笔。
“袁清遥可符合你们所有想象,高大帅气,家财万贯却又老老实实钻研业务。这事儿哥我告诉你了,具体怎么样你可自己看着办。”
“周教授不是更好。”小护士不服气的问道。
“周教授?哈哈哈。”柴总哈哈一笑,“做梦去吧,你知道周教授的女朋友是干嘛的么。”
“不是还没结婚么,我管她是干什么的,我就知道周教授现在单身。”
柴总挠头,看来小护士们都对周从文垂涎欲滴,磨刀霍霍。
只是这事儿太不靠谱,扯什么扯。
周从文周教授一脸禁欲风,家里放着个千娇百媚的小富婆,怎么可能同意。
刚要和小护士说明情况,忽然门被撞了一下,忽悠一声,连门框差点被撞垮。
“谁呀!”小护士连忙站起来去开门。
沈浪怀里抱着一个襁褓急匆匆的进来,“吸氧导管,快!”
“这是……”柴总一怔。
“门口看见一个孩子,考虑有先心病被扔了。”
沈浪怀里的孩子一脸青紫,只剩下了半口气。
1079 一个悲伤的故事
“周从文,老板虽然磨叨了一点,但总体来讲都是为了你好。”邓明说道。。。
“我知道,邓主任。”周从文笑道。
“你虽然老成,做事情也比较稳妥,考虑周到,但……”
“邓主任,很多事儿都是书里写的,我只不过是比较容易感同身受而已。”周从文道,“老板说的当然都是为了我好,你放心好了。”
“哦?书里写什么了?”邓明饶有兴致的问自己这个小师弟。
“比如说啊,咱们六步洗手法,这事儿就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邓明一怔。
他能猜出来周从文要说的是在洗手之前,肯定有很多患者被感染,所以这才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但那时候医疗条件有限么,对医疗的认知也不够完整,和老板絮叨的那些事完全没关系。
不过邓明没打断周从文的话。
“200年前……”
果然,就像是邓明预料的那样,周从文开始说起200年前不洗手、没有严格无菌手术的事儿。
邓明有些奇怪,周从文不至于这么弱智的以为自己不知道从前的简单和粗暴吧。
但很快,周从文话锋一转。
“当时有一个妇产科的医生发现事情不对劲儿。”
“哦?”
“流行病学之父,伊格纳兹·塞麦尔维斯,邓主任知道这个人么?”周从文问道。
邓明哑然。
伊格纳兹·塞麦尔维斯是谁?
流行病学……严格的来讲临床医生很少接触这方面的知识。
老板刚刚提到的微环境中,说的各个短板,也和流行病学很少有交集。
“匈牙利布达佩斯szentrókus医院前就有伊格纳兹·塞麦尔维斯医生的雕像。”
“先不说这个,既然邓主任不知道,那我就继续说。”周从文笑着说道,“简单讲,伊格纳兹·塞麦尔维斯医生发现了19世纪肆虐维也纳产褥热流行的原因——医生接触患者前缺乏有效的手消毒。”
“当时维也纳的产妇们宁愿在家,甚至在街头生孩子也不愿意去医院。因为,医院生孩子的产妇病死率超级高,比在家自己生孩子的死亡率还要高!”
“……”邓明还真就不知道这段八卦,他诧异的看着周从文。
宁愿死也不去医院,医院的病死率甚至超过在街头生孩子,这些事儿听起来像是神话。
可是这种耸人听闻的事儿虽然特像是假的,邓明却知道那都是真的。
“伊格纳兹·塞麦尔维斯医生很有责任感,是一位好医生。”周从文给了一个评价,“他在日记里写——这使我如此痛苦,生活似乎毫无价值。”
“的确,要是产妇宁肯在街头生孩子也不去医院,医生的挫败感很重。”邓明颔首同意周从文的说法。
“当时死去的患者都做解剖,这也是为什么西方外科发达的一个原因。伊格纳兹·塞麦尔维斯医生发现医师和学生会在验尸后直接为孕妇施行产检或接生。”
“擦!”邓明下意识的骂了一句。
这种无菌观念,放在现代医院里,是要被人打死的。
“伊格纳兹·塞麦尔维斯医生的发现很了不起,他在自己所在的诊所试验,用肥皂洗手后再接生,产妇的死亡率从18.27%降到了0.19%。”
“邓主任,是不是觉得0.19%的死亡率也无法接受?”
周从文开了一个玩笑。
“我是觉得18.27%的死亡率太高了。”邓明叹了口气,“就是生个孩子而已。”
“是的,伊格纳兹·塞麦尔维斯医生通过数据证实了自己的方式有效,便开始推广。
他在一次医学大会上把自己的发现公之于众,一起公布的还有详实的数字。”
邓明心中一动,他隐约猜到周从文讲的这位伊格纳兹·塞麦尔维斯医生会遭遇什么。
“结果,与会的医生非但不接受伊格纳兹·塞麦尔维斯医生的观点,反而群情激愤的开始联手打压他。”
“唉。”邓明叹了口气。
“我们都特么是医生,没有人是杀手,你伊格纳兹·塞麦尔维斯说的是什么意思!”周从文冷冷的学着当时医生们的内心独白。
声音冷酷、冷漠到了极点,听的邓明打了一个寒颤。
“于是,伊格纳兹·塞麦尔维斯医生在那次大会后,就被所属医院给解雇了。”
淦!
“伊格纳兹·塞麦尔维斯医生肯定不服气,他继续撰写论文,到处讲学,甚至散发传单。”周从文道,“最后还是没人相信,甚至他还遭到了同行的毒手,把他送去了精神病院。”
淦2
还能这样?!邓明愕然。
“或许不是毒手,而是一种固执的偏见。”周从文冷冷的说道,“总之,伊格纳兹·塞麦尔维斯医生不服气,他还有更广大的理想、抱负没有实现。”
“最后呢?”邓明已经预料到了结局。
这,的确是一个让人心酸的故事。
“伊格纳兹·塞麦尔维斯医生开始想要逃离精神病院,后来……飞跃疯人院看过么?”周从文问道。
“看过。”
“是的,最后伊格纳兹·塞麦尔维斯医生被精神病院的保安打死。”周从文面无表情的说道,“这就是结局。”
淦3!!!
邓明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有些愤怒。
“在伊格纳兹·塞麦尔维斯医生的葬礼上,连他的老婆都没去参加,那一年,他才47岁。”
“……”
邓明沉默。
“很多事情都是书上写的,所以我知道出头的椽子先烂的道理。”周从文很认真的说道,“伊格纳兹·塞麦尔维斯医生并不是一个特例,邓主任,相信我。”
邓明苦笑。
“相信我,我知道学界的黑暗。只要涉及权利、利益的事儿,都会越来越黑暗。我会把尾巴夹紧,夹的瓷实着呢,放心。”
周从文连说了几个放心,邓明侧头认真看了他两眼,然后伸手拍在周从文的肩膀上。
“国内有老板在,暂时不涉及这些,但以史为鉴,我会注意的。”周从文道。
说着,周从文的手机响起来。
“喂?”周从文接起电话,电话那面传来沈浪的声音。
1080 老来得子
“家那面有急诊?”邓明问道。
“沈浪捡了一个先心病的孩子。。。”周从文道,“暂时抢救回来了,但情况不容乐观,考虑是肺动脉狭窄。”
“你要回去做手术吧,有把握么?孩子多大。”邓明旋即把问题转到医疗上。
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儿,不论古今、不论中外,都并不缺。
人生不应该这么过,短短几十年,总要留下点什么,邓明很清楚这一点。
“手术都是小事,没问题的。”周从文道,“邓主任,平时给老板吃点定心丸,别总担心我年轻,行事孟浪。”
“呵呵。”
“最后聊一句,你知道我为什么把授勋的机会让给你么?”
“我当了副院长后,有人罩着你。”邓明淡淡说道。
“嗯。”周从文点头,“老板年纪大了,说一句不吉利的话,老板要是走了,我还年轻,你看在老板的面子上能帮我一次,帮我两次,能帮我十次八次?有老板在和没老板在,那绝对是不一样的。”
“就说这个世界第一,眼红的人多了去了。自己没本事拿,下绊子的手段却多得很呢。”周从文认真说道。
邓明笑了笑。
“一个912心胸的大主任和912主管临床的副院长,能量绝对不一样。所以,邓主任,请努力。”
周从文说完,仰天大笑。
很多严肃的话当作玩笑说出来,但周从文和邓明都知道今天话题的严肃、严重性。
这涉及到自家老板的一个缺点——他从来没想过要做学阀。
这里面的说道多了去了,周从文也没心思和邓明多说。他相信邓明懂这些,自己和邓明携手,大概率不会有问题。
再说,自己都回来了,老板最近几年应该没事,周从文对这一点还是有把握的。
现在的所作所为,只是避免一些意外情况而已。
“我给你找人买机票吧,肺动脉的先心病你有把握吧。”邓明也和周从文一样,不愿意多谈以后的事儿。
但今天的周从文的确刷新了邓明的认知。
这个小师弟,前途无量。
……
周从文和邓明取了机票,谢绝邓明送自己,打了个车直奔机场。
他没有责备沈浪多事,甚至没有责备被扔掉孩子的父母。
能扔到医院门口,孩子没被冻死,家里很大概率应该是觉得不行,又没钱看病。所以扔到医院门口,看孩子的造化。
孩子的造化似乎不错,被沈浪抱回来,捡了一条命。等自己回去看看情况,要是能做手术的话应该没什么事儿。
……
沈浪愁苦的抱着孩子坐在办公室里发呆。
他脑海里想到的是《霸王别姬》里的那场雪和雪中的啼哭声,想到的是很多文艺的桥段。
自己还没成家,就捡回来了一个孩子,孩子怎么办?交给谁?孤儿院么?
这事儿有点不靠谱,再说孤儿院只是一个传说,具体连存在或是不存在沈浪都不知道。
不过他信命,值夜班的人都信命,沈浪尤其信。
既然命运把他带到自己面前,那就意味着至少要尽全力把孩子治好。
“沈浪,你这算是老来得子了?”柴总慢悠悠的走进来,笑着沈浪。
“柴哥,别闹了。”沈浪愁苦,“刚带孩子去做了超声心动,就是肺动脉瓣狭窄。”
“做手术可是一大笔钱,而且孩子未必能熬得过来。这小体格子,我估计熬不到5岁。要是现在做,都熬不到下台。”柴总开始正经起来,“先心病的手术很复杂……还是等周教授回来吧。话说周教授呢?”
“刚打完电话,他在往回赶。”沈浪叹了口气。
孩子体重很轻,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
但他似乎感受到冥冥之中的天意,不哭不闹,睁眼睛看着沈浪,似乎在祈求沈浪千万别抛弃他似的。
“唉。”看着孩子的眼神,沈浪又情不自禁的叹了口气。
“每年都有孩子被扔在医院,你这……”柴总一句多事没有说出口,但他的语气、表情已经说明了自己的意思。
“没办法,看都看见了。要是我不管,这个小家伙就得被冻死。”沈浪道。
还没入夏,夜风不是很凉,但也不是一个婴儿能承受的。
“孩子吃点什么?”柴总心中不忍,询问道。
“一鸣去新生儿借东西了。”沈浪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奶粉?”
柴总看着一问三不知的沈浪,心里直摇头。
“柴总,我就看不得这个。”沈浪道,“我从前听过一个八卦,听的我血压直接干到200。”
“哦?怎么了?”
“说是有一个偏僻的村子,习惯是生了孩子后胎盘要挂在家门口的树上。结果有一户人家,连孩子带胎盘都挂在上面。”
“!!!”
“那家是一个农村的懒汉子,媳妇受不了,很早就跟着人跑了。后来呢,每个女儿他都要……”沈浪说着,觉得有些恶心。
“我去,畜生啊。”柴总愕然,随即愤怒的说道。
沈浪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还有孩子,别把小家伙给吓到。
“唉,要不说蒙昧害人呢。他们那也没医院,孩子也没法上户口,生下来就直接挂在外面。”沈浪开始文艺,他很明显已经把自己代入那个惨绝人寰的场景里。
柴总也跟着叹了口气,“当地的人不管么?”
“那时候法制观念还很淡薄,有人问,他就说是他家自己的事儿别人管不着。”
“真特么的。”
“我看见这孩子,就想起了这个八卦。”沈浪看着面色青紫,却不知道为什么不哭不闹,只是看着自己的孩子,“怎么也是个小生命。”
“做手术的话要一大笔钱,而且钱是小事,主要是开刀手术后未必能活。要是死了,别患者家属再找上来,这可是刑事案件。”柴总把事情想到了最恶劣的程度。
类似的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沈浪还年轻,提醒他一句是应该的。
“没事,有从文在呢,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沈浪坚定的说道,信心满满。
1081 周从文的人情(八千字大章)(盟主华の龙加更×3)
周从文下了飞机,韩处的身影在人群里若隐若现。
“韩处,辛苦。。。”周从文微微弯腰,快走两步走出接机口,满面笑容的伸出双手。
韩处好像是撒了气的皮球一样,笑得圆乎乎的脸上满是褶子。
他热情的和周从文紧紧握手,宛如多年不见的老友。
“周教授,客气了不是。”
“我就是问问咱们医院碰到这种事儿的时候是怎么个规矩,没想到您还亲自来接我,这话怎么说的。”周从文也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有些事儿还是当面说更方便。”韩处笑呵呵的说道,“周教授,饿了吧。”
“走,随便吃一口。”周从文看了一眼,天都快亮了,很不好意思的说道,“也不知道现在……可能咱俩只能吃豆浆油条喽。”
“我早都安排好了,这个时候不好吃太油腻,但也不能吃豆浆油条不是。”韩处道,“上车,一边走一边说。”
韩处长对自己有巴结,这点周从文很清楚,但他不能表现出来。人家对自己客气,自己要还十分回去才是。
而且还是先说正事儿。
沈浪捡了一个孩子,这事儿在上一世根本不存在,周从文也不知道医大二院对这种事情是怎么个处理方式。
遇到类似的事情,每家医院的处理方式各不相同。
所以他给韩处长打电话咨询,却没想到这位大半夜不睡觉直接来迎接自己。
“周教授,是这样的。国家有规定,每年必须要救治一定数量的穷困人口。但您也知道,财政拨款就那么多,现在国家也不富裕,用钱的地儿多。”
韩处长上车之后和周从文说起来这件事情的始末原由。
“哈哈哈,韩处。”周从文大笑,“说正事儿,我又不是老古董,你这些话还是放到会上说。”
“我知道,这不是习惯性的解释两句么。”韩处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咱们医院每年都要和县级医院沟通一下,找几个轻症患者来治病。有指标的,轻的还行,花得少。太重了的话……院里面也扛不住。”
“哦?”
“现在医院的账上还有一千万左右的医疗费用的款项没拨下来,咱也没办法。”韩处道,“所以找几个轻症患者把数据完成,大家脸上都好看就行。”
“那这种孩子呢?”周从文问道。
“这里面有事儿,我平时不……不敢碰。”韩处右脚轻点刹车,侧头看了一眼周从文。
他是真怕周从文这位血气方刚,知道一些内幕事情后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杀将过去。
那后面有多少事儿,涉及多少利益,连自己都特么不敢了解过多。
周从文太年轻,要是不管不顾的一头冲上去,下场可想而知。
虽然周从文不怕,了不起人家直接去912,但毕竟可惜。
“韩处放心,我只关心眼前的这个孩子。都说大路不平旁人铲,咱也不是旁人不是。”周从文会意,马上给韩处吃了一颗定心丸。
“被遗弃的,主要是老人和孩子两种人。”韩处长略微安心,但他还是准备把话说明白,以免周从文冲动。
“老人是最头疼的,把人给治好了,送民政部门,很多又给咱们退回来。真特么的!”
韩处说着,特别不高兴的骂了一句。
“哈哈哈。”周从文又笑了,似乎在嘲笑韩处长的狼狈。
“类似的事儿,您说怎么办。”韩处长叹了口气,“没办法,只能逼的我和周边各地市县的关系好的不要不要的。就为了这事儿,我每年得多喝二十顿大酒。我有一半的胃溃疡、反流性食管炎,都是因为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喝出来的。”
“辛苦。”周从文认真说道。
“的确很辛苦,周教授,我给您举个例子。”韩处说道,“去年你们心胸外科收了一个车祸的患者,急诊手术,患者当时是无名氏住的院。术后恢复的还行,但没人照顾,他也没钱。”
“心胸外科当时住院总每天订饭的时候给老人订一份饭,算是让人活下来了。”
“呵呵。”周从文知道这种事儿的结局,但他什么都没说,静静的听韩处讲故事。
“按说咱们做的仁至义尽了吧,治病救人,还供吃供喝。说的大一点,这就是活菩萨。”
“的确,谁都挑不出毛病。”周从文也认可这事儿。
“可是出院指标到了,患者死活不走,装疯卖傻。”韩处淡淡说道,这种事儿他经历的多了,早已经激不起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没办法,张友给我打电话问到底怎么办,被我臭骂了一顿。”
“哈,您还真骂张主任啊。”周从文笑道。
“当然,什么屁事都往医务处推,他自己就不能解决?当我医务处是粪坑么?张友特么的一呲牙,我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韩处鄙夷说道。
周从文心里想,其实就是个粪坑,韩处这是鲍鱼之肆不闻其臭。
“张友还来找我,我当时正准备检查临床病历,我告诉张友,他把这事儿处理了,我就高高手给他省省心。要是他让我不高兴,至少一年之内,我都让他不高兴。”
“嘿。”周从文摇头,韩处这人相当有趣,“张主任呢?”
“患者是下面青龙山盖家屯的,一个五保户,也不知道怎么弄的来省城却出了车祸。”韩处长道,“张友又不是没有人脉,凭什么来找我。”
“他后来找县里,喝了一顿大酒,下到镇里,找到镇长,又喝了一顿大酒。”
“……”周从文对喝大酒这种事儿无法认可,但他也知道基层的事儿不喝酒还真就办不成。
“搞定之后张友要了一台120,拉着患者和镇长直接回盖家屯。”
“医院好吃好喝,啥也不用做,这特么是养老院么!”韩处长气愤的说道。
“没办法,张主任也算是能办事。”周从文淡淡说道。
“临床主任只要不是那种书呆子……咱医大二院一层层筛选出来,哪还有书呆子的活路。”韩处长道,“每个主任都是人精,一个个粘上毛比猴都精。听他们叫苦,就是想让医务处背锅。”
这话说得是真的,周从文很清楚这一点。
在医大二院能当上主任的人,肯定都有一套,差点的早都在同龄人的竞争中被筛掉。
“张友把事情解决,后来有一个医疗纠纷我花了很大力气给他摆平。”韩处长说道,“我就是不愿意喝酒,年纪大了,和20多岁不一样喽。”
“老人没人愿意要,我知道,那孩子呢?”周从文听韩处长说完八卦,便继续追问道。
“孩子不一样。”韩处长正色说道,“新生儿那面只要有弃婴……妈的!”
说着,他又恶狠狠的骂了一句。
周从文晓得韩处长这是半真半假的做戏。
他早就对类似的事情不萦于怀,但为了让自己知道轻重缓急,还是要无实物表演一下下。
但要说这种情绪都是假的,那倒也未必。
“对弃婴的病情,他们了解的比我还快,真他妈的。”
“谁?”周从文问道。
韩处长没说话,沉默了几秒,也没回答周从文的问题,继续说道,“弃婴病情不重、没有后遗症的话就会有人找上门,说要收养孩子。”
“您呢?怎么回复的。”周从文笑吟吟的问道。
“我对这个不感兴趣,肯定是孩子的病治好了就送民政部门,然后送去社会福利院。
那面要是出问题,和咱没什么关系。我就是医大二院的医务处长,能把自己手头一亩三分地搞定就很不错了。”
“说的是。”周从文点头,“话说弃婴的话,病情一般都很重吧。”
“还好,有一些是年少无知的小姑娘生的。”韩处说着,叹了口气,“你就说说,现在的家长什么都不让孩子知道,小毛孩子一个个懂个屁啊。”
“咱年轻的时候生理课上还有个插图,现在呢!”
周从文嘿嘿一笑,“咱”这个字,可是担不起。
而且2003年还算是好的,真到了未来,连奥特曼都属于违禁生物。
“很多女孩儿,尤其是高中、大学的女孩儿,怀孕了自己都不知道。有的把孩子生到厕所里,有的……周教授,我给您说件事儿,真特么的吓人。”
“怎么?”
“有一次我喝多了,半夜去急诊科点滴。在他们主任办公室躺着,一边点滴一边睡觉。”
“纳洛酮还算是好用。”周从文凑趣说道。
“我半夜醒了酒,憋了一泡尿。不愿意麻烦护士,再说也不方便,就自己拎着点滴去卫生间。出门,转弯,走到卫生间门口,我看见一个穿着……”
韩处长说着说着,回忆到当年的场面,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
周从文没打断韩处长的回忆,看见了什么,那还用说么?
“一个穿着粉色裙子的女孩儿站在卫生间门口,身上都是血,黑色的血顺着腿流下来,一股子血腥味儿。”
“她手里拎着一个新生儿,脐带还连在裙子里面。”
“是挺吓人。”周从文道。
“周教授,何止是吓人。”韩处长深深叹了口气,“我老韩当年在江湖上也算是一号人物,那谁……咳咳咳,都得给我几分面子。”
“嘿,韩处威武。”周从文笑道。
“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也没什么光彩的。说这个,说这个。”韩处长说了两句旁的话,感觉好多了,继续讲道,“当时我第一个感觉就是对面站的不是人,一定是急诊科死的冤魂,说什么都不愿意走。”
“……”周从文无语。
按说像是韩处、像是医生,在过去讲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唯物主义世界观杠杠的,扔出去能把狗砸个跟头。
但夜班之神这类的事儿却在医生群体里相当流行。
说韩处迷信,倒也说不出口。
“我当时差点没被吓尿了。”韩处长无奈的说道,“这要是让江湖上的弟兄们知道,还说不定怎么笑话我呢。”
“正常,谁看见这么一副画面谁不尿。”周从文道。
“是呗。”韩处长道,“后来才知道,是隔壁四中的学生,平时就瘦,怀孕了也不知道,懵懵懂懂。家里面更是不管不问,就当是胖的。”
“……”周从文叹了口气,类似的事情在临床上真是屡见不鲜。
“后来这个女孩把孩子扔下就走了,孩子倒是蛮健康的,被送去社会福利院。”
“哦。”周从文点了点头,“其他的呢?比如说有病的。”
“有病的孩子主要以先心病为主,很多都救不过来。”韩处长道,“接了电话,我联系沈医生,去科里面看了一眼,感觉要是您不在,这个孩子也就挺一周左右。”
“我回去看一眼资料,手术应该没问题。”周从文自信满满。
韩处长又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周从文,见他对之前自己说的事儿似乎不上心,也没刨根问底,终于放了心。
“韩处长,我有一个计划,您看合适不合适。”
韩处长怔了一下。
周从文极少用“您”这么正式的词称呼自己,但自己“屈尊”总是用“您”称呼他。
这已经成了一个默认的规则。
现在周从文竟然称呼“您”,肯定又是什么棘手的事儿!
这个称呼对韩处长的刺激比刚刚描述的那个女学生还要大。
“是这样。”周从文仿佛没感受到车速的变化,也没感受到韩处内心的澎湃,他淡淡说道,“胸痛中心要成立,最开始的业务量肯定要弱一点。”
“哦?”韩处真是被周从文天马行空的思路惊到,怎么又说到胸痛中心去了。
不过只要周从文不去纠结那些要收养孩子的人是在哪得到的消息,准备深挖,其他韩处并不在意。
做事但求无愧于心,韩处长认为自己已经把话说明白了,自己能管好医大二院这一亩三分地就行。
其他的,自然有其他人负责,和自己没关系。
一个医务处长想要管天下事,唯一的结局就是粉身碎骨。
“emmmm。”周从文也在沉吟,说话并不如何顺畅。
这是一件很繁琐的大事。
“我是这么考虑的,孩子送到胸痛中心,治疗费用可能比较贵,但我把贵的都搞定。比如说耗材,比如说手术费。但dsa的开机费用什么的我不管,您别算我头上,就当是做一次教学手术。”周从文道
“啊!”韩处一怔。
“手术应该是介入下做,正好给沈浪他们刷一下经验值。”
经验值……韩处顿时无语。
他知道这是孩子们玩网游经常说的,自家臭小子就天天经验值、杀怪的叫着。
“我看完之后再说,您放心,医疗安全这面我不会瞎弄。”周从文越说越顺畅,“手术毕竟简单,但难点在耗材上。我问问奥利达,他们对明年的世界心胸外科手术大赛有没有兴趣。”
“兴趣?!”
韩处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奥利达有没有兴趣他不知道,但自己是真有兴趣。
而且不光是自己,陈院长据说拿着世界第一的名头给隔壁医大一的林院长一个好看,最近每天走路都哼着小曲,快活的一逼。
“我估计奥利达会感兴趣。耗材么,出厂价也没多贵,咱也用不了多少,一年顶多千八百套。”
“……”
“从冠名费里走就行,我全部用奥利达的耗材,这个好处他们占大了。”
“……”
韩处持续无语。
“院里给免一些手术费什么的就行,本来咱手术费也没多少钱。”
“就这样?”
“嗯,这么做的话大家都有好处。”周从文道,“医院可以完成未来几年的指标,当然,我估计上面肯定不同意。
但这是一个公益项目,院里怎么安排我不管,但只要需要……我肯定全力配合。”
周从文这句话说的很是含糊,但韩处长心中一动,一脚刹车踩下去。
他侧头看着周从文,目光如刀。
“我又不是姑娘,韩处你大半夜的这么看着我,我不习惯。”周从文打了一个哈哈。
“周教授,君子无戏言,您说的什么都行……那电视台采访行不行。”韩处试探着问道。
“行。”周从文淡淡说道。
“!!!”韩处长头顶隐约冒出一团火苗子。
他对周从文坚决不同意电视台采访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
世界第一啊!那可是世界第一!
这么大的荣耀,周从文竟然拒绝采访,真他娘的不知道周从文脑子里是不是进了水。
可是为了这种和他八竿子打不到的那些个弃婴,周从文竟然同意接受采访。
只要周从文周教授能接受采访,院里多出一千万又能怎么样?
韩处长甚至已经看到知道这个“喜讯”后,自家陈院长脸上的笑。
“那就这么说定了!”韩处长绝对不给周从文任何反悔的机会,直接敲定,“周教授,咱说的可是真的,我天一亮就跟陈院长汇报。”
“当然。”周从文道,“院里面肯定要花点钱,大家都要受损失,当我给咱们医大二做个广告,争取三年之内无论是患者量还是手术量,都碾压医大一。”
“!!!”
韩处长心里叹了口气,周从文原来心里明镜似的,早就知道陈院长最渴望的是什么。
千年老二想要碾压老大,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可既然是周从文说的,韩处长马上就信了。
“我能做的就是尽量把池子做大,至于池子大了各位主任们能不能挣到钱,全靠自己本事。”周从文笑眯眯的说道。
“好!那就这么定了,周教授您想做什么就做。提前和我知会一声也行,事后说一句也可以,都无所谓。有我强大的医务处保驾护航,肯定没事,您放心大胆的做!”韩处长斩钉截铁道。
“对于胸痛中心,也有好处。刷经验值是开玩笑,加强磨合是真的。”周从文没有理会韩处长说的什么强大的医务处,继续说道,“一个新建立的科室,还是缝合怪,肯定要以配合为主。”
“缝合怪?”韩处一怔。
“就是……顾名思义,大概是那个意思。”
“我懂。”韩处长点头,“心胸和循环捏在一起,胸痛中心的确是缝合怪。”
“所以需要配合。”周从文道,“至于奥利达,只要他们的管理层脑壳没包的话,就会同意。”
“嗯。”
“对了韩处,还有一件事。”周从文继续说道,“麻烦你通过你的关系还有其他主任的关系,把这件事儿撒下去。”
“什么意思?”韩处一怔。
“我说的千八百台手术,就是千八百台手术,不是说着玩。一个孩子的手术太少,您找相熟的基层医院院长、医务处长说一下咱们做公益手术的事儿。”
韩处长一下子沉默。
周从文的野心太大,事情刚刚开头,他就直接定调子在千八百台手术……
韩处长觉得自己有些迷糊。
类似的手术又不挣钱,别人都不愿意做,就算是愿意,做个三五台手术或是收治三五个患者意思意思、感动一下自己就得了,谁会想千八百台手术的事儿。
“有先心病的孩子都可以来,免费。”周从文特意强调了一个免费,“要做公益,就做到底,先把全省筛网搂一遍。”
“周教授……”
韩处长欲哭无泪。
他最开始担心周从文对收养孩子的那些人感兴趣,要刨根问底。
可万万没想到周从文的脑回路有问题,对孩子好了之后送去福利院没什么异议,而他在意的是竟然要把全省都搂一遍。
那得多少患者,面临多少麻烦。
“周教授。”韩处长开始慎重面对周从文的提议。
“怎么了韩处长。”
“我知道您是好心好意,但……但现在这个年代,好心……我说话实,您别生气。”韩处长筹措着语言来解释这件事。
“呵呵。”周从文对韩处长的心思了然于胸。
“好心办坏事的事情多了去了,我说的是真的。”韩处长想了想,“还是举个例子吧,文渊文教授,您很熟悉。”
“嗯。”
“有一年,文教授收了一个患者,带着2000块钱来做手术,肝癌。”
“这么点钱,不够啊。”周从文道。
“肯定不够。”韩处长道,“文教授看他可怜,想尽一切办法省钱,而且找了最新的空肠营养管给患者用。术后禁食期可以直接打肠道营养液或是食糜,不用静脉高营养。”
“最后,患者出院的时候花了不到5000块钱。”
“多的,都是文渊文教授给垫的。”
周从文听韩处长一字一句的说事儿,没有打断,他知道这肯定又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患者出院的时候,因为结算有点小问题,不知道怎么脑子就一抽抽,跑我这儿来把病区给投诉了。”
“当时文教授被喊来医务处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到他眼睛里有泪花。”韩处长说着说着,语气低沉下去。
“文教授这么文艺啊,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哭呢。”周从文笑道。
“呵呵,这人呐,总是要成熟的。农夫和蛇,您知道吧。”韩处长说了一句意有所指的话。
“文教授也是。”周从文假做没听出来韩处长话里面的话,淡淡说道,“他都多大岁数了,还犯这种错误。说是好心好意,但做事情之前总要想要结果。这世上虽然说是好人多,但坏人也不少。”
韩处长一怔。
周从文这是把自己的话给怼回来了么?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刚从学校毕业,血性未凉,书生意气,反过来说是教条主义严重,守着几条原则以为那是真的。
殊不知人间真实从来不从原则出发,利害才是真的,原则只是一种装饰,一种说法。
这样都几千几万年了,不会因谁而改变。”(注)
韩处长微微诧异,周从文这不是都明白么,怎么还要干那些费力不讨好的事儿呢。
治一个弃婴,治了也就治了,无论是精力还是花销,对自己和周从文来讲都不算事儿。
而且心里还能有一份自我认可、自我感动——喏,老子可是好人。
以后不管什么时候想起来,自己是个好人这个评价都会随即浮出来。甚至做了什么亏心事,想起自己救治过一个弃婴,腰杆子都会硬三分。
但周从文要做的可不是一次好人,而是几百、几千个孩子,这可是一件大事!
“韩处长,你说的我都知道。事先我也说了——一呢,是为了胸痛中心提升手术量;二呢,是为了给临床医生刷经验值。
与此同时,孩子们能得到一些好处,顺便完成每年救助的指标。大家都有好处,这事儿您看能不能做。”
最后周从文又一次的称呼您。
韩处长不觉得周从文是用人脸朝前,反而……感觉周从文的耐心已经渐渐消失,这是最后和自己摊牌。
他给的条件已经很充分了,院方……医院有没有好处不重要,只要自己和陈院长都能得到好处就行。
院里面那么多治完病不交钱就走的坏账和烂账,周从文就算是卯足了劲做手术,真能做成百上千台?他不去912了?
估计也就是个比喻。
心念电闪,韩处长瞬间拎清楚事情的轻重,马上点头,“干!”
“韩处,我就喜欢你这脾气。”周从文微微一笑,很是欣慰,“说句实话,我之所以有这个念头,还是因为你的存在。”
“我?”
“这件事儿麻烦太多,要是没有一个强力的医务处长在的话,我哪有胆子做。刚刚您不是也说了么,有咱强大的医务处支持,不管什么事儿,放心大胆的做就是,想那么多干嘛。”
“……”
韩处长泪流满面。
“医务处对一家医院可是太重要了。”周从文笑眯眯的继续给韩处长戴高帽子,今儿这事儿韩处长答应了自己,他就算是想跑都跑不掉。
“其实,也就是……”韩处长支支吾吾的想要找补。
“放心,该有的好处都有,倒不是直接落在钱上。”周从文道,“这是一个大人情,我欠您的,记得住。”
韩处一怔,内心百感交集。
吃饭的时候也没什么滋味,他没表现出来,但心里天人交战,杀的人仰马翻。
吃完饭天色微亮,周从文道,“韩处,你先回去休息吧。”
听周从文称呼自己为“你”,韩处长长出了一口气。
好好的称呼您,这是挑衅呀。还是你比较中听,这多好。
“不了。”韩处长也存着送佛送到西的念头,“周教授,还是一起去看看,然后我趁早还要和陈院长汇报工作,联系电视台的采访。”
周从文嘿嘿一笑。
自己露脸宣传的事儿看来已经在陈院长和韩处长心里形成了执念。
那天晚上自己拎着茅台去陈院长家,他就不断啰嗦自己,要如何如何,但被自己毫不犹豫的直接拒绝。
不过也好,现在拿出来用,时机刚刚好。
来到医院,大夜护士正在忙碌。
一早有无数的血需要采,有无数的胸瓶需要换……这一点在周从文的手术成规模后倒是给护士减少了很多劳动。
“忙着呢。”周从文满面春风的说道,“沈浪呢?”
“周教授啊,沈哥在值班室睡觉呢。”护士百忙之中回答道。
随后她看见韩处长跟在周从文身边,吓的打了一个哆嗦,手里的血样差点没掉地上。
周从文径直走到值班室,他没有推门就进,而是抬手敲了敲门。
“嗡嗡~~~”
值班室里没人说话,反而传来一阵古怪的嗡鸣声。
“稍等。”
嗡嗡声过后,值班医生的声音才传出来。
韩处长一怔,脸色有些不好看。但周从文微笑着抬起手,往下压了压,示意韩处长稍安勿躁。
……
……
注:引自《沧浪之水》。
1082 夜班综合症
“是我。”周从文见值班医生醒了,便走进去。。。
心胸的值班医生是另外一个组的,他没有起来,而是平躺在床上,肘部有一个袖带,正在充气测量血压。
刚刚的嗡嗡声,就是血压计发出的声音。
周从文一怔。
“你这是……”
“周教授啊,您先坐,我量个血压的。”值班医生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他看见进来的是周从文,马上放松下来。
只是,他没看见在周从文身后的韩处。
“夜班综合症了?”周从文笑呵呵的问道。
他看了一眼,沈浪躺在床上,旁边放着孩子,他挡在外面,小心翼翼的睡得正香。
这人呐,是真会惹事,周从文想到。
“周教授,您可真会开玩笑,我就是值夜班值的,不是病。”
在2017年,夜班综合症才被收录到icd-10里,变成一个分类下面的疾病名称,正式成为诊断。
现在是2003年,所以在值班医生看来,周从文只是个玩笑。
周从文也没纠正或是讲解,他笑眯眯的看着血压计,“电子的哦,很少。”
“半夜有人敲门,只要护士不踹门,就是不急。我测个血压,省得晕死在半路上。”值班医生叹了口气。
血压150/90毫米汞柱。
“还好,降下来一点。”值班医生道,“周教授,不好意思啊。”
“没事,你血压什么时候高的?”
“我也不知道具体时间,但夜班值多了血压自然而然就高了。有一次我去会诊,脑子一迷糊,她们科的医生有经验,拉着我量个血压,那次是真吓人,180/110毫米汞柱。”
“哪个科室?”
“惨科。”值班医生说了一个谐音梗。
“哈哈哈。”周从文压低声音笑道。
把产科叫做惨科,好久都没听到了。但说实话,产科是真的挺惨。
没事,若干年后生育率下降,惨科就不忙了。
值班医生坐起来,脸色随即潮红,血压估计暴涨。
因为,他看见周从文身后的韩处长。
连鞋都来不及穿,值班医生“腾”的一下子光脚站在地上,沉声说道,“韩处!”
“血压都高了,除了抢救之外慢着点。”韩处长笑眯眯的说道。
面对韩处长的淫威和现在的温和,值班医生手足无措。
“歇着吧,我陪周教授来看看孩子。”韩处长右手抬起,往下压了压。
值班医生谨慎的向后退了半步。
“值班多少年了?”周从文缓和尴尬的气氛,随口问道。
“6年。”
“老司机了,没事。”周从文道,“夜班前厌烦、情绪不稳;夜班时紧张、焦虑不安;夜班后失眠、头晕乏力。这都正常,没事就回去补觉,身体要紧。”
周从文几句话说到了值班医生的心坎里,看样子周教授也是夜班特别忙的那种……不对,他那么年轻,能值几年夜班!
“我在江海市有一个同事,护士。她上夜班的时候心情特别差,上班如上坟,不是说着玩的。”
“嘿,我也是这么想的。”值班医生见韩处长表情平淡,周教授在说笑,便也轻松起来,“每次我觉得熬不住了,就想一想急诊科和产科,心情就能好一些。”
周从文安抚了一下值班医生的情绪,随后叫醒沈浪,开始给孩子查体。
患儿有肺动脉瓣狭窄,诊断比较明确,至于手术,对周从文来讲也比较简单。
可能对于张友和以往的心外科开胸手术而言,这是一个大手术。但对于心脏介入手术来讲,其实并不难。
虽然不能说痊愈,和正常人一模一样,但大概率基本恢复功能这一点周从文有把握。
沈浪打着哈气,见周从文查完体,问道,“从文,咱这种不犯法吧。”
“别闹。”周从文知道沈浪的脑回路有问题,这种话也就沈浪能问出来,“好好的治病,有什么犯法的。”
说完,他见沈浪的表情有些怪异,猜到了些什么,便又笑着安慰,“放心,你要是愿意收养,就让韩处带你办手续。”
“我不!”沈浪被周从文的话吓了一跳。
“你不像收养也行,还有社会福利院呢,别担心。”周从文道,“至于其他的……”
“好多规矩,我都不懂,担心了一晚上。韩处,您知道吧。”沈浪哈气连天的说道。
韩处长看了一眼沈浪,笑着说道,“沈医生,我给你说个八卦。”
一听到八卦两字,沈浪的眼睛顿时像是星星一样闪烁起来。
“国家有政策,扶贫帮扶,你知道么?”韩处长问道。
沈浪摇头。
“有个屯子,有一个老爷子79,他儿子60。一家就他们两个人,因为扶贫帮扶,60岁的那个住进了养老院,享受国家政策。”
“后来呢?”沈浪问道。
他对韩处长不像是其他医大二院的医生似的畏之如虎,说起话也比较随意。
沈浪毕竟是有周从文罩着的人,和其他医生不一样。值班医生看见沈浪对韩处的态度,很是羡慕。
“那个79的老人,因为有儿子,所以享受不到扶贫帮扶的政策。”
“……”沈浪一怔。
这简直就是黑色幽默。
但转念一想,人世间的事儿千奇百怪,又千丝万缕,理是理不顺的。
可能有人觉得一切都有一条规则能全部覆盖,这么想,才是最大的笑话。
沈浪嘿嘿一笑,明白了韩处长的意思。
人家是要随机应变,有担当的会把事儿都扛下来。
要说还得是周从文,他一回来,事情就往好的方向发展。
至于孩子么,沈浪看向周从文。
“孩子治疗结束后会送去社会福利院,看谁想收养,你不用担心。而且最近一段时间也不用你照顾,放心。”
“我不是……我就是……”沈浪结结巴巴的说道。
“哈哈哈。”周从文拍了拍沈浪的肩膀,“你不会照顾么,我知道。”
沈浪长出了一口气,周从文还真是知道自己心里面想什么。
“就这样,起床洗漱去吧。”
“那孩子呢?”
“先送新生儿,调整一下状态,然后准备手术。”周从文把事情确定下来。
1083 脑子没发育好的沈浪
张友兴致勃勃的来上班。
有关于胸痛中心的事儿,他已经彻底放下了之前所有的纠结,周从文需要什么姿势自己就摆出什么姿势,这已经不是一句空话。。。
无论是病区的床位还是要自己和藤菲配合做手术,甚至人事权和财权交出一部分都可以!
只要今年的手术带上自己,明年能拿到世界第一就行。
世界第一,这个金灿灿的抬头让张友垂涎欲滴。每次一想到这四个字,口水都要把大板牙消化掉。
他也听手下的带组教授说,听说肖凯在白水市中心医院心胸外科的宣传板上长篇累牍写着肖凯拿到了世界第一。
这特么是本来应该属于自己的荣耀!
张友一想到这事儿就忍不住的抱怨、心痛不已。
谁能想到在周从文老家,那个年轻人蹲在地上随手画个图,然后就能……不对,那个术式是今年的,但周从文的确拿到了世界第一。
最近张友只要一想到世界第一,整个人都轻快了起来。
胸痛中心的建立,从陈院长到韩处长,再到张友自己,一路绿灯,畅通无阻。
张友已经开始琢磨明年自己拿到世界第一后宣传板上要些什么的事儿了。
走进病区,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传来,张友一怔。
他最烦、最烦、最烦的就是新生儿的先天性心脏病。
黑道大哥耿皓然的儿子的那次手术,成为张友挥之不去的噩梦。
而且张友还是有数的人,他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收过新生儿的先心病患者,都让患者家属抱着孩子去上级医院就诊。
面对这些麻烦,张友选择了直接认怂。
推患者么,只要是有点临床经验的医生都懂,张友更是擅长。
这特么是谁啊,敢收先心病的患儿!
张友听到孩子的啼哭声后一早的好心情荡然无存,恶狠狠的想到看看是哪个带组教授收的患者,一定给他好看。
但声音传来的方向有些怪,张友顺着声音走过去,发现……
竟然是值班室里传来的。
熟悉的周从文的声音也从值班室里传出来。
“在地球上,动物生存繁衍的策略之一,就是快生、快长、快独立、快生育。人类直立行走的后遗症,不光是痔疮,还有早产。”
真特么都是什么!
张友心里恶狠狠的吐了一口老槽。
“比如牛羊等等,刚出生就能站立,几个小时就会一路小跑。当年我在家看家里的老牛下牛犊子,都惊呆了,这玩意生下来就会跑,人类幼崽可真是弱的一逼。”
周从文竟然把孩子说成是人类幼崽,张友也很是无语。
“不和那些强大的野兽比,但就是大猩猩,人类都比不上。出生2个月才能勉强把头抬起来,8个月才能学会爬行,14个月才能勉强站起来。你看看大猩猩,2个月基本成年。”
“根据科学家的推测,人类胎儿到18-21个月,才能达到黑猩猩幼崽出生时的成熟度。而人类胎儿基本9-10个月就要出生,所以每一个孩子都是早产儿。”
“切,按照你这么说,人类早就该被淘汰了。”沈浪驳斥道。
“和痔疮是一个道理,自从人类学会了直立行走,下半身出现了一系列的变化,肛门附近……哈哈哈,痔疮么,沈浪啊你该不会有了吧。没事没事,十男九痔,很正常的。”
“没有!”沈浪像是被千年杀了一般,矢口否认。
“不说这个,人类的脑容量越来越大,但直立行走又迫使女性骨盆越来越窄,生不出大头娃娃。所以,只能提早让孩子出生。这也是有一利必有一弊的事儿,至于孩子生下来后怎么办,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放心。”
“从文,你说的是孩子会哭么?”沈浪无奈的说道,张友站在外面挠头,这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人类幼崽总是格外脆弱,必须完全依赖父母才能生存。所以有了一样秘密武器,就是哭。所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通过哭,可以表达自己的需求。其实吧,孩子的需求就那么几样。”周从文继续八卦道,“人类幼崽的出生会促使母亲的脑垂体分泌催产素,让妈妈有强烈的欲望想去喂养孩子。”
“而且,注意了沈浪,下面是知识点。”
“呃……什么知识?做手术的时候开车用的知识么?”
“差不多吧。”周从文道,“人类幼崽特殊的气味还会促使父亲脑部分泌一种有利于镇静的物质,从而让男人不具有攻击性。”
“……”张友站在外面听傻了眼。
周从文这看上去正经八百,其实却把车速飙到无以伦比的话,真特么像是个老司机。
“所以,奶香味儿一般都是初恋的时候用来形容女朋友的,特别让男人沉醉,失去攻击性。这也是初恋最难忘记的原因,也是……”
“沈浪,你交过女朋友么?”
果然,就像是张友预料的那样,周从文随即就像是做手术的时候一样,开始开车。
车速很快。
“别扯淡,你继续,我觉得你八卦的还挺有意思。”
“人类要30岁左右的时候才会真正的成熟。”周从文旋即从另外一个角度说道,“10几岁少年冲动叛逆不懂事,20几岁青年做事不过脑子,都是有原因的——他们的脑子确实还没长好。
当然,很多成年人脑子没长好也是存在的。”
张友叹了口气,推门进去。
到底是哪来的孩子?张友更关心这个事儿。
“周教授。”张友呲着大板牙和周从文打招呼。
“张主任来了。”周从文微笑。
“这孩子……”
“沈浪捡的一个弃婴。”周从文淡淡回答道。
我去!
张友心里掀起滔天巨浪,沈浪这货,还真特么是发育的晚,脑子没长好。
走在路上捡钱是好事儿,你特么没事捡个孩子干毛线!
还抱到科里,这是嫌科里不够乱么!
听到孩子的哭泣声,看到他青紫的脸庞,张友的大板牙上的光都黯淡了很多。
1084 二龙吐珠
“周教授,这孩子……”张友疑惑问道。
“诊断是肺动脉瓣狭窄,先去新生儿调整一下状态,已经和曹主任联系过了。。。”周从文道。
张友看了一眼那孩子。
5个月左右,瘦小枯干,口唇发绀,再加上周从文说的肺动脉瓣狭窄,张友凭借丰富的临床经验认为患儿根本没法治疗。
“这……”张友犹豫了一下,“周教授,我说句不好听的,孩子上台,麻醉都扛不住。咱就算是小切口和介入配合的瓣膜手术,估计也做不下来。”
“纯介入手术治疗,和胸外科没关系。”周从文道。
“!!!”
张友一下子怔住。
心胸外科之所以对介入手术的步步紧逼并不觉得有什么压迫感,那是因为介入手术只能治疗冠脉狭窄,还只有一部分能治,对心胸的压迫其实没那么强。
像心脏内部各种瓣膜疾病,介入手术根本不行,用“鞭长莫及”来形容最是贴恰不过。
可周从文他!
张友并不怀疑周从文说的,但这么做难道不是挖心胸外科的祖坟么?!
那坟里面埋着的可是周从文一脉的先辈医生,他们要是知道,会不会棺材板都按不住,要把周从文这儿祸害带走?
有这么干的么,好好的做瓣膜手术难道就不行,非要让介入手术参与进来。
张友怔怔的腹诽着,周从文笑呵呵的让沈浪抱着孩子,和张友打了个招呼,便送孩子去新生儿。
人类幼崽的手术难度极高,术前要是有机会,肯定要调整一下身体状态、各种指标就是。
张友有些迷茫,他浑浑噩噩的回到自己办公室,琢磨周从文说用介入手术的方式来做瓣膜狭窄的事儿。
介入手术怎么做?它能缝合么?还是说能换瓣。
这完全不符合物理原则。
“铃铃铃~”
张友的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看了一眼,是儿子打来的,张友信手接起电话。
他儿子已经大二了,在省城的医科大学上学,属于医二代。张友现在所做的事情,很多都是为了儿子铺路。
“爸!出事了!”
电话里,传来张友的儿子嚎哭、焦躁的声音。
张友一怔,血压瞬间200,心率150,进入应激状态中。
“别慌,怎么了?”
“我同学玩二龙吐珠,要……要……哇……”只说了一半的话,张友的儿子哇的痛哭失声。
张友听的一脸懵逼。
二龙吐珠?那是个什么鬼。
“人怎么样。”张友冷静问道。
既然不是自己儿子出事,一切都还好,不管出了什么问题,送来医院就行。
张友瞬间从儿子的话语里找到重点,血压和心率也都缓缓的降了下去。
“我同学他喘不上气,要憋死了!”
“打120,马上送来医院,我去急诊等着。”
虽然和儿子没关系,但张友还是要去看看。
挂断电话,张友脑海里一直琢磨着什么是二龙吐珠,快步离开办公室。
医科大学距离二院并不远,反而离一院比较远,这是历史造成的。
要来肯定是就近来医大二院。
张友和护士长说了一声自己有事,不交班,让护士长带着早交班便快步走去电梯。
电梯门打开,周从文和沈浪有说有笑的走出来。
“张主任,干嘛去?”周从文问道。
“我儿子那面出了点事,我去急诊看看。”
周从文瞥了一眼沈浪,很干脆的留在电梯里。
沈浪问道,“张主任,是感冒发烧么?”
“不是,小兔崽子说他们在寝室玩什么二龙吐珠,然后就喘不上气了。”张友并没有隐瞒,而是实话实说,“这特么一大早晨就作,现在这帮孩子,就没一个靠谱的。”
二龙吐珠,呼吸困难,沈浪拎出来张友说的重点,眼睛顿时雪亮。
周从文一怔,二龙吐珠那是个什么鬼?
现在又不是直播年代,牛鬼蛇神什么都冒出来,甚至连吃屎都能引流。
对此周从文也有些好奇,跟着张友一路来到急诊科。
一早的急诊科人并不多,这里最忙的时候是晚上,喝完酒的酒蒙子各种耍,急诊科里充斥着酒精混杂呕吐物的味道,那才是急诊时刻。
而一早交班的时候大家都有事儿要做,昨晚熬夜通宵的人也都在梦乡,急诊很安静。
张友虽然猜什么见了鬼的二龙吐珠和儿子没关系,但还是有些急。
毕竟只是自己的猜测,谁知道他们玩什么鬼花样。
甚至张友还有一个特别不好的想法——会不会是儿子在学校和人学坏了,几个男同学和女同学出去鬼混。
二龙吐珠……这个名字倒是很像。
一想到这事儿,张友便情不自禁的害怕起来。
类似的事情出了就是大事,自己虽然勉强能摆平,但至少要脱层皮。
真特么的,张友越想越气,越气越想,想法直接变成最恶劣的那种情况。
真要是带几个衣衫不整的男女同学一起来,那还了得?
“从文,二龙吐珠是什么?我怎么感觉像是在咱们江海市世纪广场卫生间里贴的小纸条呢。”沈浪小声的问道。
张友的耳朵竖起来,什么世纪广场?什么卫生间?什么小纸条?
在江海市三院的时候,肛肠科做完手术却又因为“情不自禁”的双人运动而出血的那对翁婿事件,周从文听沈浪说过世纪广场的男卫生间里都是“招友”的小广告。
周从文对这种关系比较宽容,不反对,但和他也没什么联系。
要是两个女孩子,周从文还会觉得很美型,要是两个男人……
他无法接受。
但沈浪说的的确是,光是从二龙吐珠这个名字来讲,的确比较像。
“那是什么?”张友问道。
沈浪开始给张友科普。
他越说,张友的脸色越是不好看。
直到最后,张友的脸上阴云密布,手上静脉高高耸起。
周从文想起自己小时候撒尿救人的往事。
120急诊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很快平车声响起,几个凄厉的声音传来。
周从文凝神看,平车上侧卧着一个年轻人,只是他……看到患者的情况,连周从文都一下子怔住。
1085 年轻人瞎胡闹
这是什么?
这特么到底是什么?
周从文心里有一个声音高声怒骂。
平车上侧卧着一个20岁左右的年轻男生,他脸色青紫,但程度不重,看样子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就只是呼吸困难。。。
可最让人诧异的是两根小手指粗细的面条从鼻孔里冒出来,看着像是龙的须子一样。
二龙吐珠,虽然不是很贴切,但……周从文也没想到竟然是顾名思义的白描。
瞬间,周从文心念电闪,想到了一些偏僻事儿,大约明白发生了什么。
“外科!外科!!”
120出诊医生一边跑一边大声吼道。
张友看见这一幕,也惊呆了。
他想了无数种情况,甚至连临床最诡异的那种一个女人和一条狗拉不开被一起送来的情况都想到。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就是特么的二龙吐珠。
那两根粗粗的面条看着特别滑稽,可是配上青紫的面庞,却又说不出的让人恐惧。
“爸……”张友的儿子一脸惶恐与害怕的来到张友身边。
站在父亲身边,张友的儿子这才感觉到安全,哭丧着脸叫了一声。
“你们搞的是什么!”张友厉声问道。
“我……我们……”
周从文拍了拍张友的儿子的肩膀,“面条是哪来的?”
张友一怔,周从文关注的点还真是奇怪。
出事儿之厚,张友的儿子已经懵了。
年纪轻轻的他没见过濒死的人。虽然是医学生,但没进临床,一切都还没开始,哪里经得起这种恐吓。
况且眼睁睁看着自己熟悉的朋友、同学一点点濒临死亡,那也的确不是普通人能扛得住的事情。
张友的儿子听到有人问问题,下意识茫然回答道,“昨天我们自己做的。”
“作死!”周从文冷声说道,说完,他转身大步往急诊抢救室走。
张友顿时不高兴了,自己的儿子自己能训,但别人不行,包括周从文。
但在发作的一瞬间,张友还是压下去心里的不适,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儿子,跟在周从文身后去了抢救室。
“先别动!”周从文进了急诊抢救室见急诊外科医生刚戴上薄膜手套,准备拉着飘在外面的“触须”往出拽。
急诊外科医生见周从文进来,连忙招呼道,“周教授,您怎么来了。”
“张主任认识患者,我顺便来看一眼。”周从文道,“准备地灯,打一套缝合包。”
周从文一点都不客气的就要接手治疗。
“啊?”急诊外科医生疑惑,“周教授您要……”
“这是面条。”
张友和急诊外科医生都怔住,谁特么还不知道这是面条,周从文说什么废话呢。
“先准备东西,不能随便动。”周从文有些冷峻的说道。
“好。”急诊外科医生对刚拿到世界第一的周从文还是有最基本的尊重。
哪怕人家看着……实际也很年轻,可世界第一可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无法让人小觑。
急诊科的人在准备东西,张友看着侧躺在平车上,像是一条仍上岸的鱼似的努力呼吸的男生,哭笑不得。
生命体征还算好,估计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张友也就放心了。
但他一点好脸都没给自己儿子,收敛笑容,冷冷问道,“你们搞的是什么。”
“书上讲古代的一种刑罚,叫二龙吐珠,应该是这个。”周从文淡淡说道。
“……”张友一怔。
身边一起来的另外一位同学说道,“我们在书上看到二龙吐珠,强子不信,说这是骗人的,所以我们就照着试了试。”
“面条灌进去,然后倒立?”周从文问道。
那名同学和张友的儿子同时点了点头。
“真他妈的!”周从文恶狠狠的骂道,“玩闹都不知道分寸!你们这么玩,是要出人命的。”
“我们……老师,我们……是强子自己要的。”那名同学解释道。
“老爷们,有点担当,这时候不是推脱责任的时候。”周从文冷声问道,“吃了几根?”
“就两根。”
“多长?”
“这么长。”那名同学用手比划了一下,大约有50cm左右。
“你们!”周从文无比严厉的扫了一眼几个不懂事的年轻人。
沈浪好奇的问道,“从文,那是什么?”
“把小拇指粗细、半生不熟的面条灌到肚子里。”周从文道,“然后倒立……正常对待刑犯是要捆起来。那个患者自己竟然能忍住,也是很奇葩。”
沈浪很少听到周从文面对患者的时候言语尖酸,知道这回周从文真是很生气,但他更加好奇。
“然后呢?”
“书里写,是‘把犯人揪翻了,平放在席上,把席子卷起来,捆上绳子,捆了个笔直,然后扛着他,把他颠倒竖在门后边。’”
“……”
“然后面条就从胃里流出来,加上胃酸返流。因为人是倒立的,所以只有两个出口——鼻孔。”
“这么粗的玩意,戳进鼻孔里,你说难受不难受。加上还有消化液的作用,一直刺激粘膜。那滋味,不要太酸爽。”
“……”
沈浪听周从文的解释,马上明白了所谓二龙吐珠是什么意思。
这个名字有些不贴切,属于生搬硬套,但是真心难受。
两个鼻孔算是二龙,淌出来的面算是吐须。
难怪周从文刚刚说他们在作死,真心是作死。
不过万幸的是察觉到不对,人就不再是倒立的姿势,毕竟是几个学生在大学寝室里闹着玩,并不是真的刑讯逼供。
所以只是遭罪,却没有发生无法挽回的悲剧。
再有就是这些学生还算是有点基本常识,没有自己胡乱弄,而是送来医院。要是他们把面条弄断,接下来可就不好收拾了。
“取出来就行吧。”
“沈浪,鼻咽部的解剖结构你了解么?”周从文问道。
沈浪一怔,马上想到面条的属性和鼻咽壁的结构。
要是一个不小心,面条进入气管,那可真就要了老命。
张友也听明白了,但他没有责骂自己儿子,而是把他拉到身后,搓着手问道,“周教授,有把握么?要不咱们找耳鼻喉科吧。”
“他们没见过,应该不知道怎么处理。”周从文道,“还是我来吧,问题不大。”
1086 作死的精神(盟主华の龙加更×4)
急诊外科医生在说话中和护士准备好了器械,周从文戴上无菌手套,拍了拍患者的脸。
“小伙子,我是医生,是你以后的老师。。。”
被二龙吐珠的年轻人脸色青紫,很是难受。他听到周从文说“老师”这个词的时候,用力的点了点头。
但哪怕用力,他的动作也很轻微,几乎不可见。
“我要把面条给你取出来,可能比较难受,你自己忍着点。”周从文道,“听懂了就眨眨眼。”
年轻人马上眨眼,示意自己明白。
来到医院,他所有希望都在医生身上。其实因为憋气导致乏氧,他能想、能做的事情真心并不多。
严重乏氧状态对人来讲是一种折磨,再加上消化液返流对鼻咽部的强烈刺激,所以说二龙吐珠是酷刑没错。
周从文是搞不懂这帮年轻人为什么具有这么充分的作死能力。
年轻人大脑发育不完全,不完全,周从文一直用这句话来安慰自己。
准备好地灯,沈浪协助周从文让学生的嘴张开,在后面咬上厚厚的棉球让嘴不能闭合。
这一点很重要。
一会取面条出来的时候很可能因为局部刺激导致患者出现各种行为,甚至包括医生被咬上。
要是只被咬一口还好,不是有意的未必能咬破无菌手套,就别说要出血了。
但周从文担心面条不能完整取出来,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很操蛋。
“从文,这活儿好像不难啊。”沈浪见患者没事,也不担心,更多的是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面条,你要注意这是面条。”周从文道,“能完整取出来大家都放心,要不然还要做一堆别的检查。真要是有残渣落在呼吸道里面,还会有继发的感染。”
“昂昂昂~”患者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毕竟是医学生,食物残渣落在呼吸道里会是什么情况他虽然不是清楚,但架不住周从文解释的详细。
一瞬间,什么肺脓肿之类的诊断以及老师上课讲的各种古古怪怪的并发症让他极度恐惧。
“放心。”周从文眯了一下眼睛,“一会不管我用不用力,你都会很难受,但最好别动。”
“听懂了就眨眨眼。”
小男生眨了眨眼睛。
“你可能会有濒死感,就是马上要死的感觉,但是别害怕。”周从文继续说道,“这里是医院,你不会死的。”
小男生犹豫了一下,又眨了眨眼睛。
周从文不再多说什么,弯腰凑近他的身边,一手镊子、一手止血钳探进小男生的嘴里。
随着周从文的手不断往出拽,一根面条赫然出现在人们眼前。
急诊外科医生和护士按着小男生,让他挣扎的不要那么剧烈,以免影响周从文的操作。
10cm……
20cm……
30cm……
50cm……
面条一点点被拽出来,周从文的动作并不快,张友很清楚他是担心面条被拽断。
可是拽出来足有60cm后,张友狠狠的拍了他儿子一下。
“臭小子,你不是说就50cm么!”
“我们量过,的确只有……”
“泡完了就这样,马上结束。”周从文缓缓说道。
随着他的话音刚刚一落,面条终于被全部拽出来。
小男生一个鼻孔里的面条缩进去,这一步格外刺激,又是一顿奋力挣扎。
急诊外科医生和护士为了按住他,累的满头大汗。
患者年轻力壮,情急之下仿佛困兽犹斗,想要按住简直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好了。”周从文抽出一根面条后拍了拍患者,“还有一根,你放轻松,深呼吸。”
随着一侧鼻孔得到缓解,患者深呼吸了几下,血氧饱和度马上回到正常。
“休息一分钟,主要是你缓和一下情绪。刚刚你挣扎的太剧烈,都说让你轻着点。”
“老师,我自己取出来行不行?”患者满脸的汗水,小声询问周从文。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但已经能正常交流。至少,他说的话周从文能听明白。
“你?呵呵。”周从文笑了笑。
张友拿起持针器,碰了一下面条。
很快,他的脸色凝重起来。
露在鼻孔外面的部分还好,还保持有一定的韧性与弹性。
而在里面的部分稍微用力,就直接断掉。看着有小拇指粗细,但也扛不住消化液的反复刺激、消化。
周从文的手是真有准,张友心里惊叹,难怪他不让耳鼻喉科的医生碰,换谁来操作面条都得碎。
很快,另外一根面条也被取出来,年轻的学生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他努力呼吸着新鲜空气,好像获得了新生。
“好些了吧。”周从文也轻松了下来,不过他的表情可没有做处置前那么温和。
之前是为了安抚患者,而现在已经把面条取出来,周从文恢复了严肃。
几名学生都低下头。
“玩和闹,都可以。年轻人么,总要有年轻人的样子。”周从文摘下无菌手套,严厉的说道,“但是要有度。”
“老师,我们知道了。”一名同学说道。
“这件事情要通知你们辅导员,回去等着接受处分吧。”
晴天霹雳!
张友的儿子和其他人都傻了眼。
通知辅导员,那这事儿肯定小不了。
对于医生来讲患者死亡会很伤心和内疚,但有些事儿是力所不能及的。可对于大学辅导员来讲,要是有学生猝死……
还是玩二龙吐珠这种死法,怕是一辈子就没了。辅导员“死里逃生”,会迸发出怎样的怒火?孩子们并不知道,但张友知道。
张友想说些什么,但还是忍住。
“老师,我们错了。”患者坐起来,取出面条后他立即生龙活虎。
这人比较憨,也比较虎,说话也很直接。
他并不觉得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只觉得周从文冷血、冷漠。
周从文见他一脸的不服,招了招手。
“费用……”
急诊外科医生笑道,“算了,以后还得来实习,到时候上点心。”
都是自己人,现在还是2003年,对费用的要求不像是2023年那么严格。
周从文招了招手,把学生们叫到走廊。
几名学生一字排开,周从文背着手站在他们面前。
沈浪有些恍惚,他隐约看见了黄老的身影。
1087 第一堂课(上)
“你看你们做的事儿。”周从文严肃的训斥道。。。
“老师,我们就是好奇。”患者小声辩解道。
周从文身上带来的强大压力让他感到一阵阵的心虚,但还是辩解着。
“好奇?”周从文鄙夷道,“你们知不知道后果有多严重。”
“我以为书上写的是骗人的,这不也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过程么。”那个“患者”强辩道。
“1939年,是加州理工学院一个叫“火箭小组”的组织在宿舍做实验的时候火箭主体爆炸,结果把宿舍墙炸出了一个洞。”
周从文缓缓说道。
张友一怔,周从文这是在干什么。
沈浪越来越觉得周从文和黄老很像,这就是传说中的灌输价值观么?
要是黄老,背手弓腰站在年轻人的面前,似乎威严满满。可周从文毕竟太年轻,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周从文还是适合站在手术台上开车。
价值观和他无缘。
“加州理工并没有把他们开除,即便是闹了那么大的事儿。”周从文继续说道,“但学校还是把他们赶出了宿舍,为他们找了一块河谷作为实验基地。
这块建在河谷上的实验基地就是现在nasa著名的“喷气推进实验室”。”
“呃,老师……”那名一直顶嘴的学生疑惑的看着周从文。
“这几名年轻人,其中一位是中国人,叫钱学森。”
“哇哦!”
几名学生震惊,张友也不知道这事儿,更是恍惚,摸不清周从文的意思。
“要好奇,就搞一点有意义的试验。”周从文道,“去研究古代的酷刑,有什么意义么?当然,意义是有的,比如说以后你能对患者的疼痛感同身受。这叫做同理心,必须有,但不要太重。要不然我怀疑你根本当不了医生,去临床的第一天就得难受死。”
“……”
“……”
几名学生哑口无言。
同样都是在学校里调皮捣蛋,钱学森钱老是玩火箭推动,自己是研究古代酷刑。
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至于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和钱老“玩”的更是没法比。
“行了,在这儿检讨十分钟,然后自己回去吧。”周从文道,“要是谁先走,那就等着回去自己和辅导员解释。”
沈浪哭笑不得。
周从文这货还真是和他家老板学了个十足十,甚至包括最后的严厉。
“老师,我们错了。”
“老师,我们好好检讨。”
“老师……”
几名学生被周从文吓的够呛,接连不断的道歉,央求,完全没听出来周从文话里面的真实意思。
周从文也就是教训一下他们,要不然这几个好奇心旺盛的小家伙们不知道还要闹出来什么幺蛾子,怎么会去麻麻烦烦的找辅导员。
连古代的酷刑“二龙吐珠”都要试一试,真是很难说他们到底是对是错。
见周从文脸上露出笑容,几个年轻的医学生这才放心。
“回去了。”周从文淡淡说道。
刚一转身,就听身后那个吞了面条的小家伙说道,“好冷漠啊,我怎么说都是患者,不是说待患如亲么。”
“小点声,你不要命了。”
周从文的脸上露出微笑,转身看着他。
几名学生噤若寒蝉,只有那个“患者”略有不服。
“患者,就要有患者家属。”周从文淡淡说道,“是吧。”
“……”
站在患者身边的一人狠狠踩了他的脚一下,让这丫的多嘴。
“跟我来。”周从文道。
沈浪无语,这几个学生还真是淘皮捣蛋。
张友也叹了口气,他儿子的叛逆期来的比较晚,按照高二的成绩考上协和都有可能。
但偏偏高三了才开始叛逆,结果只能考上省内的医科大学。
这不,都大二了,还这个德行。
让周从文这个煞星教教他们做人的道理也好。
周从文顺着小门走出去,已经是晚春时节,天气很好,阳光洒下来让周从文感觉心情都好了很多。
“冷漠,是你说的吧。”周从文问道。
那名学生见周从文的表情,也知道自己闯祸了,心中忐忑低下头。
“不找你们辅导员,放心。”周从文坦然坐下,摸出白灵芝,顺手冲学生们扬了扬,但转念知道不对,便收了起来。
“你们都是医科大学的学生,都是未来的医生。叫我一声老师也是应该,早晚的事儿。既然是这样,我就先给你们上一堂课。”
完了,沈浪心里哀嚎,周从文这是黄老附体,怎么还上课。
“我就说一个临床经常遇到的情况,都算不上临床经验,你们看看怎么处理。”周从文道,“坐吧,随便坐。”
几名学生依次坐下,只有沈浪和张友站着。
“喏,沈医生不坐,是担心有痔疮。”周从文哈哈一笑,说了一个并不是很好笑的玩笑,随后道,“不啰嗦,以后你们很大概率选择外科。要是来一个患者,术前检查发现有多脏器转移怎么办。”
“多脏器转移是手术禁忌症。”张友的儿子首先说道。
张友老怀甚慰。
还得说是家学渊源。
大二的学生接触不到这个,自己儿子能回答上来,大概率是平时听自己在家磨叨的多就记住了这一点。
周从文点了点头。
“有手术禁忌症,那就让患者回去呗。”患者小声说道。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周从文的脸色,生怕自己那句话说的不对又惹翻了周从文。
而且安静下来他也看出来些许不对。
周从文这么年轻,但却极有气场,身边的张择良的父亲都没说话,全部都是他在叨逼叨、叨逼叨。
这人肯定有说法。
最基本的眉眼高低,这些学生还是能看出来的。
“我问,你们要怎么处置。”周从文问道。
“和患者家属说啊。”张友的儿子说道,“没办法手术,要是勉强做的话很可能被患者讹……”
张友瞪了自己儿子一眼,这话是自己在家说的,但那是家里,可以随便说话,在外面肯定要说没有手术指征!
这傻孩子,屁都不懂。
“哈哈哈。”周从文笑道,“那我来给你们模拟一下现场情况。”
1088 第一堂课(下)
“一般情况下,医生都会把患者家属叫到一起。”周从文叼着烟,一点都没有为人师表的范儿,很随意的说道,“这一点国内和国外不一样。。。”
“国外是什么样?”
“国外的规矩是医生要和患者本人说,但国内不行,基本没有和患者本人说的。就算是手术签字,患者本人签都不行,必须患者家属签字。”
“要是患者没家属呢?”
“医务科、医务处,找上级主管领导。”周从文道,“这都是临床的一些小细节,等你们到了临床一点点就知道了。”
听周从文开始八卦,几名学生也都来了兴趣。
那些枯燥的知识对他们来讲一点兴趣都引不起来,倒是周从文说的这些临床的边角料最是有趣。
“话说回来,把患者家属都叫到一起,比如说你们几个是患者家属。”
张友的脸色微微一变。
自己儿子在其中,周从文这是诅咒自己。
“我跟你们说明患者的情况,已经是癌症晚期了,医院无可奈何,根本治不了,你们怎么想。”
“放弃啊,直接回家。”一名学生回答道,“都晚期了,还有什么好治疗的。”
“回家?你跟患者怎么解释?”周从文叼着烟,眯着眼睛看着那名学生。
“实话实说,要瞒着的话也没有意义。”另外一名学生说道。
“喏,你。”周从文看着“患者”,“刚才濒死的时候是什么体验?要是告诉你接下来的生活都会这么痛苦,你怎么想。”
那名学生回想刚刚的濒死状态,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
“不能说!”他随后说道,“我爷爷生病,家里也都瞒着他。好像说是很多人是被活生生吓死的。”
周从文点了点头,“不说国内医疗和国外医疗的区别,光是癌症晚期要不要告诉患者,这就是一个很难解决的事儿。”
“没有科学统计,但临床医生有一个统一的判断——很多癌症患者并不是被癌症杀死的,而是死在恐惧中。”
“换句话说,他是被吓死的。”
几名学生相互看了一眼,张友的儿子很肯定的说道,“那就不告诉。”
“嗯,那要是带着老人回家,亲戚、邻居问,你们怎么说?”周从文又抛出来一个问题。
“实话实说。”
“喏,老人生病直接就拉回来,说什么都不给看,养这么几个儿子跟养白眼狼有什么区别。”周从文学的惟妙惟肖。
张友叹了口气,这道题对医学生来讲真的是很难。
好多成绩优秀的学生脑子里被无数的条条框框束缚,无法接受社会上的事儿,最后只能愤世嫉俗的辞职。
类似的情况张友见过很多,早就习以为常。
“在从前,这叫被戳脊梁骨。”周从文继续解释道,“要是小村子里,这户人家都会被列为白眼狼,以后想要和其他邻居、亲戚打交道都很难。”
“那怎么办?”张友的儿子茫然的问道。
虽然周从文说的事儿他很难理解,也无法感同身受,但他还是知道周从文说的是对的。
即便是最淘气的那个“患者”,也似乎有些感同身受,面露茫然的神情。
“是我问你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周从文笑了笑。
几人沉默。
过了一分钟,张友的儿子疑惑的说道,“可是治病的话一点用都没有啊。”
“对呀,医疗费用至少几万块钱,相当于砸在水里面,连个水花都看不见。”周从文顺着他的话说道。
治也不是,不治也不是,怎么做都是错,绕来绕去打了一个死结。
周从文的问题很难,难的几个医学生愁苦万分。
这可要比期末考试难多了,好像根本没有标准答案。
“老师,我们不知道。”张友的儿子看了一眼张友,乖乖的和周从文说道。
周从文道,“要是你们在临床工作几年,就知道该怎么做了,我先告诉你们答案,有时间你们回去自己琢磨。”
“嗯。”几人连连点头。
“事情其实很简单,要是患者家属看着面善,事儿不多,那就……”
“老师,什么叫面善、事儿不多?”
“这是另外一个问题,当医生的要会相面,否则的话干不久的。”周从文道。
张友叹了口气。
周从文随便举一个临床上的小案例,就要引申出这么多混沌不清的事儿出来。
相面,这句话说的真对。
医学院的学生光是背几本书,完全不够,还要被社会、人情世故按在地上摩擦几年才行。
“如果是我处理这件事,我会让患者家属把所有亲戚都叫来。”
“为什么?”
“亲戚好像不能签字啊。”
“是啊,叫他们来有用么?”
周从文扫了一眼几名学生,继续说道,“对医疗没用,但是对患者家属有用。”
对患者家属有用这句话,几个学生没听懂,但张友和沈浪都懂。
医疗,有时候并不只是医疗。
对于人财两空这四个字,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理解。
“叫来一大堆人,患者家属肯定不会说什么,这时候我做为一名医生,会在讲完患者的情况后安慰几句。”
“安慰?”
“家里已经尽力了,有些病是没办法的,并且隐晦的建议放弃治疗。注意,建议是建议,但一定要表明这是医生的态度。”周从文道。
“为什么要医生说?这种事儿不是应该患者家属做决定么?”张友的儿子问道。
几个年轻的医学生都还年轻,很多事情他们连皮毛都没有了解到。
“所以你说的冷漠,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周从文看着那个“患者”,轻声说道,“那就这样,你们回去吧。记住,以后做事情要考虑到风险,再有什么事儿就想一想刚刚你有多难受,你们有多害怕。”
几个学生连连点头。
他们似乎还沉浸在周从文刚刚讲故事的氛围里,都有些恍惚。
张友的儿子看了一眼张友,那个吃面条的患者走到周从文身边问道,“老师,您好像没讲完。”
“你说然后么?”周从文自言自语的说道,“后来患者的子女拎着行礼离开,患者在后面端着脸盆,我想他已经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事儿。”
“……”
“这就是人生,这就是医疗。”
1089 手术大么
医大一院,林院长来到心胸外科参加交班。
这么多年来院长亲自参加单独科室交班的事儿说屈指可数都算是多的,可以说基本没有过。。。
大院长那么忙,哪有时间参加一个科室的交接班。
而且心胸外科从来都不是林院长的嫡系,更是不会来。
可今天林院长出现在这里,一脸严肃。
所有心胸外科的医生、护士站的笔直,低着头、眼睛盯着面前的大理石地面,看也不敢看林院长。
大院长的气场极足,所有人都觉得心头压了一块石头,包括心胸外科的李主任。
李主任知道林院长来的目的是什么,所以他压力极大。
隔壁那家,黄老建立了院士工作站,但最开始包括李主任在内的所有人都并不看好。
大家都认为黄老是老糊涂了,建立的院士工作站竟然交给一个不到30岁的二三年级的小医生来主持工作。
他不知道在一家大型公立医院开展业务要面对多少明枪暗箭么?
他不知道在一家大型公立医院开展业务要有多少人情世故么?
那个年轻医生就算是水平够,这么多坑他必然躲不开。
黄老,一定是老糊涂了,没有其他答案。
可没人想到周从文做到了,不光在短时间内把院士工作站的工作量提升到一个骇人听闻的水平,更是拿到了世界心胸外科手术大赛的第一名。
世界第一,那是世界第一!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但李主任知道自家院长咽不下这口气。
林院长和医大二院的陈院长之间的恩怨情仇是省医疗圈子里的公开的秘密。
最近林院长肯定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李主任很愁苦的听着护士交接班,心里暗自想到。不过林院长要是让自己和世界第一的周从文比,那也太离谱了吧。
交完班,林院长阴沉着脸注视着心胸外科的人。
大家很知趣的鱼贯而出,只有李主任留下来。
“昨天就做了两台手术?”林院长沉声问道。
“两台,一台是冠脉搭桥手术;一台是换瓣,二尖瓣和三尖瓣一起换的。”李主任试图解释一下手术难度,但后面的话被林院长打断。
“我问你一件事。”
“林院,您指示。”李主任恭敬说道。
“肺动脉瓣狭窄,手术大么?”林院长问道。
“肺动脉高压要是不严重的话,手术不大。”李主任心里叫苦,谨慎的说道。
“不到6个月的孩子呢?”
“……”李主任怔住,他苦笑,“手术太大,随时有死亡的危险。而且孩子年纪太小,属于手术禁忌,我们一般都要孩子长到5岁左右再做手术。”
“你的意思是你做不下来?”
面对阴沉沉的林院长,李主任一时结语,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回答林院长才会满意。
但回答做不下来,这个答案肯定是错误的。
排除一个错误选项,在压抑的空气中,李主任小声回答道,“能做下来,我尽力,尽力,尽力。”
不知不觉,李主任一连说了三个尽力。
说完后,他鬓角的汗水流下来。今天的林院长似乎哪里不对劲,感觉摆出一副要杀人的样子。
“尽力?你跟我说手术很大?”林院长鄙夷的看着李主任。
李主任彻底愣住。
6个月的肺动脉瓣狭窄的患者,手术能不大么。
一般来讲,要是孕期体检发现的话,很多都做了引产。要是农村的孩子,估计都活不到6个月。
类似的手术李主任虽然也做过,但真心就是屈指可数。
自己说难度大,绝对没什么毛病。
“医大二院,周从文说半个小时结束手术,术后3天恢复正常!”林院长说话的声调不知不觉的提高。
“!!!”李主任彻底怔住。
“你告诉我难度很大?!”
“不可能。”李主任马上说道,“林院,半个小时绝对不可能,我用性命担保。”
“嗯?”林院长疑惑的看着李主任。
李主任是什么性格,他一清二楚。
他老实本分,说话也很谨慎,一般情况下不会说大话,用大话欺人。
情急之下李主任连用性命担保这种话都说出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周从文在吹牛逼?还是说自己的情报有误呢。
“林院,医大二院那面要做6个月孩子的肺动脉瓣狭窄手术?”
“嗯,我听市里的一个朋友说的。他们在联系社会福利院,说是手术结束后3天没有意外的话就能出院,可以去社会福利院。”
“呃……”李主任喉头发出一阵阵咯咯的声音。
“我就问你一件事。”林院长竖起一根手指,“肺动脉狭窄的手术的确像你说的一样,难度很大?”
李主任见林院长很严肃,生怕有什么崭新的技术自己不知道,便当着林院长的面拨打电话,联系自己在帝都的一名同学。
“秋明,找我什么事儿,我这面刚要上手术。”
“立涛,问你一件事,你们医院做6个月孩子的肺动脉瓣狭窄手术,半个小时能下来么?”李主任问道。
“喂?”电话那面传来忽远忽近的声音。
“我能听见,你说你说。”
电话开着外放,林院长的表情阴晴不定。
“你说什么?6个月大的孩子,肺动脉瓣狭窄,半个小时?你特么是李秋明么。”
“……”李主任无语。
能问出这种不够专业的话,自己也觉得很羞愧。
“怎么可能,别做梦了,谁说能做那他就是骗子。秋明啊,你是不是阿尔茨海默了,怎么会相信这么无稽的话。”
“是周从文要做。”
电话那面顿时沉默下去。
这回换成李主任觉得信号不好,喂了好几声后,对面才传来声音。
“是黄老的那个关门弟子周从文?”
“是。”
“我还是觉得不可能。”电话对面的人说道,“是不是他拿了一个世界第一飘了?要么就是你的消息有问题。半个小时做肺动脉瓣狭窄的手术,这不是开玩笑么。”
听到这里,林院长一直紧蹙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一点。
“立淘,你帮我确定一下。”
“确定个毛线,帝都肯定没人能做到。”对面那人很肯定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