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1 诲人不倦
一根烟的时间，时平的三观被颠覆，被打碎，被踩在脚下碾压成齑粉。
直着脖子像是木偶一样，时平回到病房，默默旳看着隔壁床的患者的心电监护。
她的生命体征平稳，躺的很平，舒适程度明显比术前好了一万倍。
被病痛折磨了许久的，连睡觉都不得安生的端坐呼吸在术后也彻底消失，患者平稳的躺在床上安然入睡。
鼾声渐起，时平目瞪口呆的看着患者。
他的心境此时已经不是滔天巨浪，而是平静如水，以至于时平心里想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
换瓣！
效果立竿见影！
手术只做了半个小时！
各种碎片信息掺杂在一起，之前还想要去学胸腔镜的时平已经彻底变成一只木鸡。
自己自诩为一个老医生，一名地级市中型医院的胸科主任，要不是肖凯来省城进修，“机缘巧合”的遇到周从文，自己怕是已经成为地级市最大医院的胸科主任。
可是对于换瓣手术来讲，自己不能保证大概率成功。
眼前的例子告诉时平，他距离黄老、距离周从文至少还有腔镜和介入两个几何数级的变化。
从手术的角度来讲，时平觉得自己渺小到了极点，连最基础的工作都做不好……
比周从文医疗组的一名低年级的新生都不如。
一想到这里，时平心中悲伤莫名。
不过所幸的是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时平心里想到。最起码没有犯错误，和肖凯一直较劲。
……
……
周从文回到办公室，笑眯眯的坐在床上看着自家老板。
“老板，牛逼！”周从文竖起拇指赞道。
“小手术。”黄老悠悠说道，“患者还行？”
“可以，没问题。我估计明后天能出院，您看可以么。”
“可以。”黄老伸出右手，拇指在食指和中指上搓了搓。
“理线症。”周从文皮道。
“抽根烟，你白灵芝给我一根。”黄老知道周从文是故意的，但他身边没烟，所以不能训斥周从文。
周从文看了一眼邓明，邓明仿佛没听到一样，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坐在那，仿佛是一尊菩萨。
“嘿嘿。”周从文摸出白灵芝，递给自家老板一根，点燃后拉开窗户，“老板，您真是太厉害了。”
“哪里厉害，你说说。”黄老瞅了一口烟，心情大佳。
“安排手术顺序呗。”周从文道，“我还能说手术么，这么点的手术，完全没什么难度。”
“你说说。”黄老道。
“当时下车，您听时医生的母亲要做胸腔镜，是不是觉得有点不高兴了。”
“一点点，不过呢做什么都无所谓，都是患者、患者家属的选择。”黄老说了一句面子上的话。
“嘿嘿，老板，关着门呢，您说实话。”周从文凑到自家老板面前，笑嘻嘻的问道。
邓明捧着保温杯静静的看着周从文，老板是什么意思，邓明有猜测，但不知道对不对。
因为手术排序这种事儿老板基本没做过，而且介入手术原本可以当天做的，但却被老板生生押后了一天。
这些反常的举动都指向一件事。
“时医生怎么说都是胸科的医生，要是一起做的话，我怕他印象不深。照顾患者，又忙又累，哪有时间去看别人。等他母亲恢复的差不多了，估计能把注意力放在隔壁床的患者身上。”黄老手里夹着烟，笑眯眯的说道。
“老板，您又是这个毛病。”周从文笑道，“诲人不倦，也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听。”
“时医生好像去北大进修过，那面的主任和邓明、柳无言平辈，算起来你也是他小师叔。”黄老眯着眼睛看周从文，“不能眼睁睁看着人家掉河里去。”
周从文没说话，只是笑。
“要是一起做，或者介入手术先做，时医生会觉得有差别，但差别不会特别大。有对比，才有伤害。得让他们知道他们一直以来抱残守缺的术式有多低级，让他们看看现在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他们要是装死的话，我就把他们的眼皮抬起来，让他们好好看看情况。”
“有对比才有伤害，这个伤害可是不小。”周从文笑道，“老板，明天一定让患者出院。”
“要看患者的情况。”黄老道，“其实吧，我是觉得患者最好能多住两天。但一家好几口人在省城，一天的花销他们在农村得挣一个月。能回去就回去好了，这件事和时医生没关系。”
“好的老板。”周从文这回认真的说道，“我看患者的情况应该没事，下午、晚上和明天一早，我亲手给她做超声心动，看看情况。要是射血分数能满意，明天就把他们撵走。”
黄老美滋滋的叼着白灵芝抽着，对周从文的话不置可否。
“老板，还有事儿跟您汇报。”
“你说。”
“光碟，王经理已经去刻制了，你那面要多少？”周从文问道。
黄老伸出一根手指。
“十个还是一百个？”周从文问道。
“哪能要那么多，手术术式我还不是很满意，给你熟悉的胸科医生看看，提点意见。”黄老淡淡说道。
“好咧！”周从文道，“等王经理回来，我去给患者家属看一眼，要是满意的话就可以当做教学手术录像。”
“教学？远远不够啊。”黄老悠然说道。
“老板，您要求的太严格，本身手术就不难，不能要求毫无瑕疵。”周从文辩解道，“一步一步来么，要是顺利，未来20年内多几十万台类似的手术，大数据筛选问题，总要比咱们一点点琢磨好多了。”
黄老微微点头，他似乎沉浸在白灵芝的味道中难以自拔。
但周从文知道自家老板没说假话，他是真心不太认可这台手术。
手术很牛逼，这不假。可是太过于复杂，全国能做的人真是一只手掌都数的过来。
过了一会，王雪腾带着影碟回来。
周从文去病房找患者家属，和他说去看一眼录像。要是没有异议的话，录像将会作为教学录像。
患者家属有些懵，他一个普通人，在意的东西和周从文在意的东西绝对不一样。
而时平却眼前一亮，默默的跟在周从文和患者家属身后出了门。
1402 听了听了，看也看了，就是不懂
“时主任。”周从文见时平跟在身后，微微一笑，侧头问道，“你也要去看看么？”
时平点了点头，用力的咽了一口口水。
可是他的嗓子里生疼生疼旳，好像有了干燥症，以至于连口水都无法分泌。
他厚着脸皮跟在周从文身后，看那样子说什么都不准备回去。
人么，有时候脸皮就得厚点才行。
再说，时平是心胸外科的医生，半个小时的换瓣手术对时平来讲是不可思议的，他心底的好奇已经按捺不住，说什么都要看看手术过程。
“时主任，做过介入手术么？”周从文没有拒绝，而是询问道。
“没有。”时平摇了摇头。
“那就很遗憾了，你未必能看懂。”周从文道，“不过没事，去看一眼，我给你简单讲讲。”
来到办公室，周从文拿了一张光碟放到电脑的光驱里。
点击开始，出现在电脑屏幕上的是介入手术室里屏幕中的画面。
一根导丝在行走着，周从文讲解道，“时主任，患者经食管超声心动图提示重度二尖瓣返流，二尖瓣环状扩张，后叶运动受限，左室扩大，射血分数为40%。
由于该患者的二尖瓣收缩期瓣叶间接缝长度太大，加上STS评分仅为31.9%，所以开胸手术或是腔镜手术比较困难。”
周从文先简略说了一下患者的情况，时平点了点头，他对隔壁床患者的情况有一定的了解。
患者的病情可以说是危重，在时平的眼中看来这台手术压根就没法做。
可是……
他眼前满满都是介入手术的画面。
“手术装置包括能镍钛合金支架系统和三小片牛心包缝制而成，支架外层覆以聚四氟乙烯膜，从而减少瓣周漏。”周从文继续小声的讲解道。
钛镍合金什么的时平懂，但为什么要三片牛心包缝合、支架外面还要有聚四氟乙烯膜，减少瓣周漏的原理是怎样，时平真心一点都不懂。
“手术术中患者是全麻，在腹股沟处经由股静脉做2个穿刺点：最高点用于传送器械，最低点用于操纵手术。
同时在股动脉穿刺也有2个穿刺点：最高点用于进入三环勒除器，最低点置入左室造影用的辫状烟卷。”
周从文讲解的要比沈浪详细了无数倍，时平错愕的看着画面。
他没想到手术竟然在股动静脉都有穿刺点，而且每个血管的穿刺点都有两个。
这也太……
复杂一些了吧。
从前时平也见过循环内科的手术，他们或是在股动脉，或是在桡动脉穿刺，然后完成操作。
但眼前的手术动静脉都有穿刺，还各有两个穿刺点。虽然时平看不懂手术，可光是从周从文的介绍就能感知到手术的复杂。
动静脉双穿刺，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时平惊骇莫名。
“喏，这里，在最低点的股静脉最低穿刺点置入操作勒除器。勒除器可用于控制左房处的输送鞘管，在穿过房间隔后，将导丝送进入二尖瓣环和左室腔，到达降主动脉。
与此同时，在股动脉处置入三环勒除器，并捕捉住导丝，从而建立动静脉环。”
“现在就是捕捉导丝的过程。难度对我来讲不大，但要是你想试一试，或者你们医院循环介入的医生想要试一试，这里要注意的事儿比较多。”
周从文没有继续说技术细节，现在只是给时平简单描述一下手术过程。
用老板的话讲，有对比才有伤害。
时平遭受到了一万点的暴击伤害，就算是最后守关的BOSS估计血条也见了底。
接下来是要他看看手术，自己讲解一下，试一试能不能给时平打上思想钢印。
“将14mm的Tyshak球囊扩张后放置在左房和左室流出道，可以防止导丝在二尖瓣处被绊住。
在确保球囊可以自如活动的情况下，将导丝换成聚四氟乙烯涂层的镍钛诺导丝，并重建动静脉环。”
“接下来是标准的房间隔穿刺过程。”
“扩张14mm球囊确保导丝无卷曲并且无伤及二尖瓣下装置。这一步要很小心，你看老板操作球囊的过程很慢，就是为了避免副损伤。”
时平听的云里雾里。
在介入的影像中，心脏在不停的跳动着，而导丝和球囊等装置则在跳动的心脏里做着房间隔穿刺……
房间隔，穿刺……时平仔细品咂这句话。
虽然他也知道房间隔穿个针眼其实没什么难的，可房间隔是动的，随着血流、随着心脏的跳动而动。
要在这上面精准穿刺，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在股静脉的最高穿刺点处扩皮后将静脉插管鞘置入，将操纵勒除器置于输送鞘管的鼻锥中间。
将输送鞘管送至房间隔后，将操纵勒除器送入二尖瓣处。进入到左室后，将勒除器从鼻锥处释放。”
“这时候需要食管超声，时主任，你们医院有能做食管超声的医生么？”周从文问道。
时平怔了一下，缓缓的摇了摇头。
“唉。”周从文叹了口气，“手术的壁垒已经不断的下降，尽一切可能变得简单、再简单。可是食管超声这一步是避免不了的，但也好说。”
“术中是邓主任做的食管超声，还要贴合术者、助手的手术习惯，的确挺难。”
周从文说着，叹了口气。
他重生回来，又一次做类似的手术，想的事情可要比上一世更多。
上一世，周从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系统任务身上。直到老板去世后，他才仔细琢磨这些年老板说过的话。
降低门槛，让更多天赋一般的医生学会，这是老板一生追求的事儿。
至于炫技这种花活儿，老板根本不考虑。
要是把手术变的漂亮起来，其实也很简单。可那样的话除了会有一些——黄老牛逼，这手术除了黄老天底下没人能做的夸奖之外，不会再有任何收获。
让更多的人学会手术，解决患者的病痛，老板做事情唯一的目的只有这一点。
说一生所求，并不过分。
“现在邓主任已经下了食管超声，通过经食管超声心动图和左室造影确定二尖瓣环与**肌尖端之间的平面。
通过操作动静脉环和输送鞘管可将CardiAQ瓣膜放置在垂直于二尖瓣环水平。
分步操作可以充分暴露心室并且能捕捉二尖瓣后叶。在完全释放二尖瓣装置之前，通过拉动动脉端的动静脉环捕捉二尖瓣前叶。”
周从文讲解着手术的过程，时平感觉自己脑子里都是浆糊。
听也听了，看也看了，周从文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懂，但时平竟然发现自己什么都没看明白，什么都没听明白。
真·他妈的。
时平不是没看过介入手术，寻常的循环科的手术，不管是溶栓还是下支架，他都能看懂。
哪种手术没什么难度。
可是换到介入手术换瓣上，时平一脸懵逼。
操作的器官是自己熟悉的心脏，但此时此刻心脏在时平的眼中却格外陌生。
这都是啥……时平差一点就看哭了。不是周从文讲的不够细致，而是自己真的做不到啊。
“这里是通过操纵动静脉环和输送鞘管保持同轴对齐；这里是放置CardiAQ瓣膜；这里是左室造影提示CardiAQ瓣膜位置良好却并无明显的二尖瓣返流。”
周从文并没有试图让时平学会手术，而像是导游一样简单介绍着手术的全过程。
录像以正常速度播放，做到哪周从文就讲到哪。
“之后血管造影术以及经食管超声心动图提示二尖瓣环装置位置合适且功能正常后，将输送鞘管拉回并用16mm的房间隔封堵器将房间隔缺损封堵住。”
“因为是我和老板一起操作的，所以手术比较顺利。要是水平降低一些，不会这么快，有可能需要体外循环的支持。”
“为确保血流动力学稳定，术中可以用15-20分钟的体外循环。至于对比剂用多少，还要看术中的情况。时主任是外科大手，肯定知道要就事论事，不能一概而论。”
外科大手……周从文的这个评价差点没把时平给逗笑了。
可是这个笑绝对不是平时的笑，而是无奈的、憋屈的那种笑，甚至更多的只是一个形容。
“术前彩超图像，提示二尖瓣环扩张，二尖瓣重度返流。这里是后加上去的超声心动的图像，术后全麻苏醒的时候复查复查提示CardiAQ装置平均跨瓣压为2mmHg，只有轻微瓣周漏。
左室流出道最高压力差为12mmHg，排除左室流出道梗阻。这里，是术后三维超声心动图显示收缩期和舒张期的二尖瓣假体。”
“术后三维超声心动表明手术很成功。”
“周教授，患者推回来的时候……包括麻醉苏醒时间？”时平的声音已经变了调。
自己带着母亲围着床走了几圈，然后母亲吃早饭。说句粗俗点的话，放个屁的时间，手术竟然就做完了，还包括麻醉苏醒的时间。
这……
即便手术全过程就在眼前，时平也不肯相信这是真的。
怎么可能！
“嗯。”周从文道，“因为是第一台手术，我和老板都比较慎重，没放开手速。”
还要再快？
“要是以后，会好很多。”
还要再快！
还能再快！！
时平无可奈何的看着周从文，他眼中的周从文已经变成了一个浑身散发着光芒的男人。
自己劈胸骨都拿不下来的手术，周从文非但用几乎无损的介入手术方式完成，还竟然……还要精益求精，20分钟的术程都不满意，他还要更快。
“手术过程看完了，你看看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周从文和患者家属说道，“要是有，我们这面做修改。”
“啥？”患者家属怔了一下，直勾勾的看着周从文。
“这就是术前你签字确认的手术过程，如果没什么不满意的，我们会把整个过程当做是教学手术。要是有不满意，就提出来。”周从文道。
“……”患者家属手指指着电脑屏幕，“这是我妈的……不对，是我妈妈的……不对，是我母亲的心脏？”
“嗯。”周从文点了点头。
“这也看不出来啥是啥啊。”患者家属说道，“我还以为要脱光了录像呢。”
“想什么呢。”周从文微微皱眉，嫌弃患者家属的心思有些龌龊，“要录制的是手术过程，看别的干嘛。日本有的是动作片，还用咱们自己录制？”
“……”时平心里一声叹息。
眼前这台手术录制的成本，怕是能买下来日本的一个小株式会社。
那时候要多少片子就有多少片子，周从文这话说的话糙理不糙。
社会上的普通人一说到这个，想的就是……咳咳咳。也不怪他们，毕竟不是医生么。
“可以么？”周从文问道。
“可以，可以。”患者家属也比较满意，他连声说道，“不过大夫，是你们自己录成这样的，术后的用药什么的可不能少。”
周从文哈哈一笑，“你知道这次手术的成本是多少钱么？”
“不知道啊，得万八千的吧。”患者家属说道。
“因为是第一台，费用比较贵，应该在300万左右。”周从文道。
“！！！”
“！！！”
时平和患者家属都怔住。即便是时平，也没想到费用竟然会这么昂贵。
“美元。”周从文最后加了一句。
时平的脑子“嗡”的一声，他感觉自己错过了几个亿。
周从文要免费给自己母亲做千万级别的手术，自己竟然给拒绝了……真特么的。
“都花了这么多了，术后的用药根本不算钱。”周从文笑道，“你放心，会给你送去的。不过有一点要求，得提前跟你说。”
“大夫，你说。”
“每天盯着你母亲吃药，免费的，不吃白不吃，千万别省。”周从文叮嘱，“要是不吃药导致其他事情，我会找你们村书记，商量赔款的事儿。”
“……”
“没钱还有地呢，跑不了你。”.周从文恐吓道。
“我……知道了。”
“当然，也别因为不花钱就可劲儿的吃。食药三分毒，懂不懂。”
1403 时主任，真是很遗憾
王雪腾很忙。
在去年的时候她有一个希望，希望周从文越能折腾越好。
生活贵在折腾。
王雪腾这种出身贫寒、原生家庭并不幸福的女孩儿唯一旳指望就是周从文使劲折腾，在另一个维度帮着自己打下来一片江山。
可是现在的王雪腾已经不这么想了，因为周从文比她预想中最好的情况还能折腾。
甚至光是胸腔镜耗材已经很快被周从文“抛弃”，他直奔着更高维度走去。
不光是胸外科的医生为之瞠目，连厂家的产品经理都泪流满面。
一种新耗材从研究到上市要多久，往前细数有无数的例子。而像是腔镜这种划时代的东西要用多久，专家也都有预言。
可是周从文呢？
王雪腾站在周从文办公室门口发呆。
去年的这时候，也是自己去刻制光碟，那台手术是胸腔镜下的食管癌根治术，是奥利达公司用尽全力都无法迅速推广的一个术式。
没人想到江海市的一名下级医生会做，也没人想到他做的竟然那么好。
当时自己刻制光碟的时候是什么心情？王雪腾努力回忆，但却很难想起那时候。
这一年周从文狂飙突进，自己被动跟在后面，累的人仰马翻。虽然时间只有一年，对王雪藤来讲却像过了半辈子那么久。
此时此刻，和彼时彼刻的心情完全不一样。
当时好像很开心，想着胸腔镜的使用终于被打开一扇门，在那扇门之后，是没有竞争的蓝海。
自己能躺着舒舒服服挣一段时间的钱。
可是现在呢？
挣得的确不少，周从文的医疗组一年手术量要比医大二院张友+所有带组教授合起来都要多，甚至还要乘以2。
关键是医大二院从前有很多开胸手术，而周从文不管什么患者，做的都是胸腔镜。
这一年王雪腾挣得盆满钵满。
然而周从文像是不知疲倦一样，胸腔镜这种微创的术式已经无法满足他，他竟然把魔爪伸向心外科，用匪夷所思的手段完成了换瓣手术。
用胸腔镜做换瓣不好么，王雪腾越想越是委屈，她默默的看着那扇门。
门缓缓打开，患者家属撅着屁股倒退出来。
“大夫，那就麻烦你了。”
“不客气。”周从文脸上挂着微笑，但王雪腾知道微笑后面是冰冷的禁欲系气息。
“还要陆陆续续做几个超声心动，要是没有意外情况的话，明后天就能回家。”周从文淡淡说道，“回去后的注意事项要听沈医生的，我们会按时电话回访，问明情况。”
“哦哦哦，一定一定。”
“那就这样，你满意的话就去找沈医生签字好了。”周从文道，“我给他打过电话。”
“好好好。”
患者家属忙不迭的说着好。
送走患者家属，周从文身边呆若木鸡的时平还像是木偶一样站着。
“时主任，你也先回吧。”周从文开始撵人，“虽然你母亲的手术比隔壁床早了一天，但出院要晚一点。”
周从文一刀扎在时平的心口，鲜血横流。
“虽然都是微创手术，但微创和微创不一样。”周从文笑眯眯的又拿出一把刀，“腔镜的微创还是略差一点，当时和你说过。”
第二把刀扎在时平的心口，刀尖微微晃动，搅的时平心痛无比。
周从文也没有嘲讽讥笑时平，而是目光里慢慢遗憾的拍了拍时平的肩膀。
那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表情不要太明显。
连王雪腾这么一个外人都能阅读出来周从文的意思。
无数把刀同时扎在时平的心口，时平一口大姨妈差点没喷出来。
周从文最后的那个表情让时平心生羞愧。
自己怎么说都是胸外科的老医生，怎么做选择的时候就不信周从文呢。
不信周从文也行，但总得相信黄老不是。
时平失魂落魄的离开，周从文目送他的身影走远，和王雪腾说道，“王经理，最近要辛苦你一下。”
“周教授，您说。”王雪腾满脸洋溢着笑容，向前半步，站在周从文的身侧。
今天自己用了香水，这个位置周从文肯定能闻到。希望小周教授能多看自己一眼，就一眼。
王雪腾心里想着。
但她还是失望了。
禁欲系的周从文似乎五官六识都被彻底封印，自顾自的交代任务。王雪腾知道自己在周从文的心里就是一个工具，推广胸腔镜的工具，而不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孩子。
作为工具，要有工具的觉悟，王雪腾马上收敛自己的情绪，认真听周从文讲要做什么。
一年前担心咸猪手的那种忐忑早就不翼而飞，甚至偶尔王雪藤想起这个禁欲系的男人，还会埋怨他太清冷，一点都不热情。
“学会还早，要是对新技术有兴趣的主任可以看看光碟。”周从文交代道，“其实现在举办一次学会倒也可以，但老板觉得手术量太少。而且我看老板还不满意，估计手术术式要陆续调整一下。”
“有些工作还是提前办，咱们这面王经理比较熟悉，就麻烦你了。”
周从文说的客气，但王雪腾知道他是在下要求，而不是和自己商量。至于麻烦自己，只是一个陈述句，却不是商量的疑问句。
“周教授，您太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王雪腾笑眯眯的说道。
她的身子微微向前躬了一个角度，以周从文的身高，眼角余光应该能看见什么吧。
可惜，周从文这个禁欲系的男人一点都不解风情，说完后抬起手挥了挥，转身回办公室，连一句废话都没有。
王雪腾气苦。
自己是卖胸腔镜设备的，周从文却让自己去推广和胸腔镜没关系的术式。
这是自掘坟墓！
而他别说连正眼都不看自己，眼角余光都没有落在自己身上！王雪腾感觉周从文比那些咸猪手还要可恶。
但王雪腾可不敢得罪周从文。
不管交代了什么，她都必须要做，而且要做的尽善尽美。
简直太过分，太可恶了！王雪藤双手握拳，恶狠狠的看着周从文的背影。
1404 埋葬（盟主闲敲棋子落灯花加更×5）
几天后，苗主任离开912，挥手让邓明回去，他摸了摸兜里的光碟，觉得自己像是胡同里抱着孩子卖碟的女人。
黄老还真是精力充沛，苗主任想到。
他还记得自己去周从文那面看见他和黄老研究微创手术下旳搭桥手术，一想到那次扭伤了腰，直到今天苗主任还觉得浑身难受。
老人家也不知道闲一闲，介入手术下做瓣膜手术，这不是开玩笑么。
苗主任不是很信，但光碟就在手里，很快就能知道是真是假。
再说，以黄老的江湖地位，骗自己根本没有意义。
回到科室，一名带组教授笑呵呵的问道，“主任，您这是干嘛去了。”
“去912取一张光碟。”苗主任道，“说是黄老刚和周从文一起做的换瓣手术。”
“换瓣？黄老又捅咕出来什么新术式了，还是说遇到了一个先心病的孩子。”带组教授问道。
“算是新术式？太具体的我也不知道。”苗主任用疑惑的口吻说道。
带组教授一怔。
黄老这能捅咕出来新术式？
“一起看。”苗主任没想着藏私，他甚至什么都没想，拉着一票带组教授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带组教授们或坐或站，办公室里满满都是人。
把光碟放进去，苗主任点击开始，第一幕就差点没惊掉他的下巴。
股动静脉双血管双穿刺的起手，不仅是时平，连帝都的苗主任都没见过。
“我去！这也太复杂了吧。四个穿刺点，都干什么用的。”一名带组教授压低了声音，用吼的说道。
“我没看错吧，是股动脉和股静脉都置管？而且每根血管还有两个穿刺点，黄老这是要做什么。”
“换瓣。”苗主任故作冷静的说道，“看你们那没见识的样子，黄老捅咕出来什么术式不都是正常的。”
“主任，话不能这么说，换瓣那可是咱心胸保留的项目之一，黄老这是……”
他说到一半，就停住不说。
腹诽黄老，这种事儿还是别哔哔的好，尤其是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起手是难了一点，也不是不能操作，接着看吧。”苗主任靠在椅子上，默默的看着手术视频里的一幕一幕。
双血管双穿刺，导丝、球囊之类的设备在心脏里穿行，单C臂的dsa系统一直在放线。
视频没有剪辑过的痕迹，下面有时间作为标记。
随着抓捕导丝成功，苗主任的办公室里响起一片惊呼声。
被压抑的惊呼更能代表正在观看手术视频的所有人的心情。
这特么是什么手术，要逆天么？！
随着CardiAQ瓣膜送进去并打开，造影显示只有少量的返流，手术宣布成功。
除了苗主任之外，已经没人坐着，全都拥挤在苗主任身边探头探脑的看着手术。
视频很短，只有不到15分钟。
可是看完后，整个办公室里一片安静。
过了半晌，苗主任嘴里发出“嘶”的一声，就像是他牙疼似的。
“这手术……”苗主任只说了三个字，声音便哑了下去。
“这是手术么，主任。”一名带组教授哭笑不得，他恍惚的问道，“二尖瓣换瓣手术也没这么做的啊。”
“新术式，不行啊。”
苗主任瞪了说话的带组教授一眼。
新术式……再新的术式也得有迹可循才行不是。
黄老展示出来的这个术式简直已经超越了想象，哪怕是最极端的想象力都无法想象眼前出现的这一幕竟然是真的。
正常换瓣怎么做？
下级医院可能没人会做，但这里是帝都最高等的大型公立医院，全国第一批三甲医院之一，看手术的人都会做，而且手术量不小。
不管是什么医院，只要做换瓣手术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劈胸骨，切心脏，一片鲜血中把手术做完。
而这，就是很多年前黄老学会，并且首先开始做的术式。
做的好的，患者在icu躺3天就能出来；做呲的术后心包引流不断有鲜血引出，还要各种对症治疗。
需要做换瓣手术的患者一般年纪都比较大，成功率在几乎所有手术里算是比较低的。
3-4个小时的术程都是家常便饭，2小时能做下来都是高手高手高高手。
可黄老……竟然兵不血刃的用不到15分钟就把二尖瓣给“换”掉。
这特么是一台手术么！
观看手术的众人已经无法言语。
随后出现的一幕是术后复查的超声心动。
无论是射血分数还是返流影像都超出诸多教授的预计。
虽然没开胸，虽然手术时间短，虽然……有无数个虽然，但术后的超声心动无声的告诉所有人，手术成功！
还不是一般的成功。
这已经不是颠覆，而是把所有人的三观都踩碎。
虽然视频已经播放完毕，但苗主任一动不动。他既没有点击重新播放，又没退出光碟，只是怔怔的看着屏幕。
“穆教授，有个急诊。”住院总进来找值班的三线教授，他愕然看见一屋子的教授和苗主任呆若木鸡的样子被吓了一跳。
他们就像是中了定身法一样。
Emmm，要不要做点什么？住院总的脑海里忽然出现这么一个概念。
那只猴子面对中了定身法的七仙女不为心动，专心吃桃子。换做自己……
刚想到这里，苗主任忽然咳嗽了一声，把住院总吓了一跳。
“穆教授，你先去忙吧。”
“啊？哦。”被点名的穆教授怔怔的说道。
“散了吧，散了吧，该忙什么就去忙什么。”苗主任挥手撵人。
等所有人都离开，他沉默的打开窗户。
可惜，窗外的空气似乎也十分浑浊，自己的血氧饱和度已经下降到了90%以下。
苗主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但呼吸困难的症状还是没什么改善。
黄老这是要逆天啊，苗主任眼前都是20分钟的手术过程。
手术很难，特别难，可以后一定有越来越多的人会做。
要是这样的话，心外科……是不是该解散了？
苗主任无可奈何的想到，心里已经失落到了极点，他隐约看见心外科悲催的未来。
国内最早做换瓣，并且一批一批带进修医生，回去后开花结果的是黄老。
如今，他又亲手要把换瓣这个术式给埋葬。
1405 盖世无双的武学秘籍
“李主任，这是周教授刚做的手术光碟，我给您拿来了。”王雪腾站在李庆华的办公室里，温柔说道。
温柔是温柔，但王雪腾下意识里旳表现和周从文一样，微笑下面满满都是禁欲系的风在呼啸着。
李庆华瞥了王经理一眼，问道，“是前几天从文跟我说是介入下做的换瓣手术，真的能做？”
“嗯。”王雪腾很含蓄的点了点头。
“行，辛苦王经理了。”李庆华很客气的说道。
“那您忙着，我先走了，不打扰您。”
看着王雪腾离开的背影，李庆华笑了笑。
周从文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李庆华都不觉得惊讶。
但这次不一样。
换瓣这种学术界早已经论证过了的、属于心外科自留地的术式，黄老和周从文都捣鼓出新花样……
李庆华捻起光碟，却没着急放到光驱里，而是沉思了很久。
光碟为什么送过来，只是这一件事，李庆华就想了半天。
各种念头纷沓而至，但他最后还是讪笑了一下，把光碟放进电脑的光驱里。
点击开始，鼠标咔哒咔哒的响。
画面对李庆华来讲有些熟悉，但更多的是陌生。
股动静脉两根血管都有穿刺，而且每根血管都是双穿刺，光是手术的起始步骤就让李庆华为之愕然。
他点击视频，按下暂停键，从打印机里拿出一张白纸，用笔在上面画着。
周从文的素描好，李庆华也习惯性的学着。
但他的素描没有功底，画的动静脉看着别扭，只能勉强画出来一个形状。
可李庆华没注意到这一点，他静静的凝视着自己画的局部解剖，开始愣神。
他所接触的介入手术都是从股动脉或是桡动脉进针，然后送器械到相关位置解决问题。
而介入手术治疗瓣膜疾病，起手就骇人听闻的双血管、双穿刺。
这特么是人能干的活么？！
他手里拿着的笔顿了半天，才在上方象征着股动脉的血管上写下辫状烟卷四个字，随后又在下面画了一条横线，写下动静脉环四个字。
随后李庆华在静脉的位置写了输送鞘管30F，操作系统的字样。
这是动静脉分别要送进去的东西。
不提手术，光是起手，就让李庆华错愕无比，复杂的像是把他的大脑沟回都打了结系起来了似的。
可是只有李庆华的思绪打结，手术却并没有打结，而是很顺畅。
不知道看了多久，李庆华还是没想懂这么多设备在血管里绕啊绕的，为什么就不打折呢？
要是盘在一起的话，手术……怕不得开刀才行。
只看了一个开头，李庆华就想了足足有一个小时。他最后缓缓闭上眼睛，想起一个笑话。
小时候看的武侠小说，那时候叫大书。老师、家长都对此深恶痛绝，可是孩子们却乐此不疲。
租书摊还有手抄本什么的，李庆华到现在都还记得老板神神秘秘的问自己要不要看手抄本。可惜，自己当时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手抄本，等知道的时候已经没有了。
当时看大书的时候最喜欢看的是什么内容？除了床第之间的那些以外，就是各种奇遇。
租书店的老板也会用相关内容做推荐——这本书从第一章开始就有奇遇，从头到尾都是！
这本书奇遇太多了，特别好看。
类似的话语就是当时最流行的广告语。
李庆华小时候也希望自己有奇遇，不管是坠悬崖还是深山老林里遇到什么奇怪的人、或者不管是不是人，留下一本书，自己照着书看，很快就能出关，天下无敌。
要不说武侠小说就是成年人的童话，自己现在还偶尔想起来，一颗心砰砰砰的跳动着，心悸不已。
然而事实真相却远远不像是大书里描述的那么简单。
现如今，盖世无双的秘籍就在眼前，自己别说是一页一页看进去，光是起手第一式——动静脉双血管双穿刺就特么能让自己琢磨一整年，关键是还琢磨不懂。
李庆华心里骂了一句。
自己根本做不到啊。
别说是自己，即便是做介入手术的那些循环内科的医生也特么做不到好不好。
桡动脉穿刺他们能做利索就不错了，就别说动静脉双血管双穿刺这种复杂到了极点的起手式。
而且，这特么仅仅就是一个起手。
盖世无双的秘籍放在眼前，都没有欲练神功，挥刀什么什么的劝退语，光是起手式就让李庆华心生畏惧。
沉默了半晌，李庆华深深的叹了口气。
当奇遇落在身上的时候，还真不是什么人都能学会的。张无忌自己练了九阳神功，神特么扯淡。
那玩意是看一眼就能学会的？
周从文和黄老就差点把手术术式掰开揉碎嘴对嘴的……好恶心，手把手的教给自己，自己却根本学不会。
他又深深的叹了口气，点击继续。
导丝灵巧的顺着血管进入心脏，随后进入二尖瓣环和左室腔，到达降主动脉。
与此同时，在股动脉处置入三环勒除器，并捕捉住导丝，从而建立动静脉环。
看到三环勒除器捕捉住导丝的那一幕，李庆华又把视频暂停。
这里不是手术重点，这台手术每一个点都是重点，都是自己难以完成的。
看着三环勒除器捕捉导丝好像不吃力，可李庆华深深知道在心脏湍急的血流中要做到这一步的难度。
心脏不停跳，三环勒除器随便一动刺激心脏就会导致心脏异常的反应。
手术当然是失误越少越好，术者不知道是黄老还是周从文，一蹴而就，让这一步看起来简单无比。
但也就是看起来而已。
虽然看着简单，那是因为人家的技术水平足够。李庆华想到乾坤大挪移，想到无数大书里面出现的神奇秘籍。
自己能做到么？内功不够深厚，做个屁！
李庆华心里骂了一句，让自己清醒一点。
就这一步，动静脉里的两样器械能完美合作，顺利抓捕，全国能做到这一步的人绝对屈指可数。
别说全国，即便是全世界也是一样，李庆华叹了口气。
他没有继续看下去，开始在A4纸上画了一个心脏的图案，四个腔室，还有瓣膜。
虽然画的很简陋，但李庆华又不要好看，只要自己能看懂就行。
他在A4纸上画下来手术视频的那一幕。
别说是做手术，即便是画画都很难。李庆华画完后又对着A4纸开始相面，看了很久，这才深深的叹了口气。
三环勒除器这个装置想要“一把”抓住导丝，难度之大，令人发指。
可这只是餐前的甜点，相当于盖楼前的三通一平，相当于搭桥手术前的建立体外循环。
这都做不下来，还说什么以后。
为什么搭桥手术很多医院根本没办法开展？
是因为连体外循环的医生都没有，建立不了体外循环，怎么做停跳的心脏搭桥手术？
跳过体外循环、停跳的搭桥手术直接开不停跳的？那不是开玩笑么。
这里面的门道李庆华都懂，他再一次闭上眼睛，试图模拟手术过程。
右手拇指在食指、中指上轻轻捻动，李庆华尝试了很久，才深深的叹了口气。
唉。
他的幽怨的像是祥林嫂。
李庆华知道自己根本不行。
哪怕第一步动静脉双血管双穿刺自己能勉强做到，到了三环勒除器抓捕导丝的这一步也不行。
他睁开眼睛，眼睛里没有丝毫光泽，沉默的继续往下看。
导丝、球囊、三环勒除器、鼻锥等等设备在心脏里穿行，有条不紊。
看上去像是一个空旷的空间，有很大的活动余地。
但李庆华深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在心脏里，换自己是术者，别说是做手术，能让这些东西不缠在一起就已经算是胜利。
他点击暂停，又一次的在A4纸上写写画画。
李庆华有点后悔，自己画的心脏太小了，根本容纳不下那么多东西。
即便是画画都觉得有点小，那手术呢？
一想到这点，李庆华又叹了口气。
最近一年风生水起，李庆华很少叹气，似乎积累了一年的叹息、块垒要在今天一天里都释放出去。
什么武林秘籍，看几个图画就能学会盖世武功？扯淡。自己特么的看个视频，都觉得难比登天。
小说里讲的奇遇，都是扯淡。
但李庆华只是腹诽两句，他很清楚不能和成年人的童话较真，自己还没那么幼稚。
童话之所以是童话，因为里面都是骗人的。
想要学盖世武功，想要天下无敌，除了周从文那种妖孽之外，正常人怎么可能做得到。
他一边看，一边画，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渐渐的黑下去。
没有了光线，荧幕上的幽幽光芒落在A4纸上，心脏的图案已经被涂抹成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李庆华叹了口气，把笔扔到一边。
手术时程很短，也就不到15分钟的时间，但自己琢磨了7-8个小时，最后得出一个这特么根本就不是人做的手术的结论。
李庆华没开灯，他沉默的坐在办公室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电脑屏幕。
夜幕降临，李庆华心底的夜幕也降临。
他脑子里从一片混沌开始渐渐清晰。
武林秘籍就放在自己面前，但只有自己才清楚这特么就是一个大坑，怕是一辈子都学不会。
认怂是应该的，没什么不好意思，李庆华觉得自己没了从前的少年心气。
这是为什么呢？是手术太难？还是现在的生活已经从理想变成现实，自己失去了奋斗的力量了呢。
顺着这台诡异的、复杂的手术，李庆华想起周从文。
一想到那张年轻的脸庞，李庆华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去年，自己发现肺部小结节，准备接受祝军的好意，用大开胸的方式切除小结节。
那时候对李庆华来讲，不管怎么选择，他的天几乎塌下来。
是周从文忽然出现在眼前，跟自己说可以用胸腔镜做楔切。
自己又去查询了很多国际刊物，这才毅然决然的离开祝军，离开自己当太子爷的地儿。
什么人民医院的胸外科太子爷，现在回想起来是那么的好笑。
而来到这面后，自己一步一个脚印的学会胸腔镜的楔切手术。并且用最快的速度开展，没留给祝军任何机会。
自己做的已经足够出色了，李庆华心里想到。
可是周从文却根本不停，除了楔切之外，他还用胸腔镜做了食管癌、做了袖切，把普胸的手术做到顶。
据说现在周从文已经可以用胸腔镜做换瓣手术，可是还没等自己为之惊讶，周从文更进一步，改用介入手术来做换瓣手术。
真是跟不上他的脚步啊，周从文跑的太快，李庆华很是无奈的想到。
还是黄老的眼睛亮，一眼就看见了周从文，结果发现那位年轻医生还真就是可塑之才。
至于自己……
李庆华默默的看着桌子上A4纸上被自己画的乱七八糟的图案，心生无奈。
光是画图就画成这个鬼样子，跟鬼画符一样。
画图是可以重画的，但要做手术，器械在心脏里面缠绕在一起，打个结……可是没有重来的机会。
视频里的手术自己这辈子是没机会尝试了，李庆华无奈的想到。
跟上周从文的脚步？开什么玩笑。
终于，李庆华重新审视自己和周从文之间的差距后，深深的认清楚现实。
世界第一和普通术者之间的差距根本就不是鸿沟，甚至天上和人间都无法形容，简直就是两个不同位面的事儿。
算了。
李庆华自后一次重重的叹了口气，自己这辈子能把胸腔镜做下来、搞明白就已经很厉害了，难道不是么？
食管癌、袖切，能做到这一切就是顶级术者，也不算是不务正业。
李庆华在心里面一退再退，决定还是暂时以楔切为主，找机会尝试其他术式。
至于那张手术光碟，李庆华只看了一遍，就放到抽屉里，不知何时能再见天日。
哪怕它是盖世无双的武学秘籍，李庆华也绝不动心，就像是封面上写着欲练神功等等字样一般。
不能碰，自己学不会。
1406 贵族术式
又几日后。
宫本博士眼睛里都是血丝，精疲力竭。
但是他还是疯了一样看着那短短不到十五分钟的手术视频，无法释怀。
如果说经典的crush术式被黄老用天外飞仙旳想法改成DK-crush术式，宫本博士觉得自己也能做到，只是差了那么一点点运气的话，那现在他面对这个视频，无话可说。
这特么根本就不是外科手术，虽然打着明年要参加世界心胸外科手术大赛的旗号，但宫本博士一眼就看出这是纯纯的介入手术。
是什么手术并没有关系，重要的在于手术难度突破了天际。
宫本博士不吃、不喝、不眠，反复循环播放，已经至少30个小时。
而越看他越是心惊，越看越是难以理解。
DK-crush术式自己只差一点点就能想到，并且随后已经做到；为三岛的那位老太太做冠脉手术，制造人工冠脉搭桥通道属于神来一笔，宫本博士觉得自己十次能成功一次。
这些或是思维模式，或是碰巧，宫本博士总能给自己找到一个理由。
可是眼前这台手术，哪怕给他无数次的机会，有最趁手的耗材，宫本博士也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完成。
手术的难度极高，股动静脉的双血管双穿刺，意味着什么他心里明白——这是一台需要双术者的手术。
老摩根上肺静脉的那根针，在双术者精妙配合下取出来，没想到那个故事没完事，竟然还有后继。
虽然说手术不是一个人做的，但术者只有一个！宫本博士从来就没想过双术者竟然能做这么多事情。
妈的！
宫本博士越看越是生气，他双手紧紧握拳，甲床苍白，身体里的线粒体在高速分裂，线粒体端粒在不断的磨损，燃烧着生命力。
随着ATP高能磷酸键噼里啪啦的断裂，无数能量被宫本博士蓄积在身体里，他眼睛里充满血丝，仿佛是一只随时随地都会暴走的、受伤的野兽。
如果说视频里的手术他尝试一百次能做到一次的话，宫本博士都不会这样。
因为如果能做到的话，就意味着肯用心刷熟练度，迟早都能达到黄医生的水准。
可是黄医生另辟蹊径，找了一个学生，两人开始做双术者手术……
还不是一般的学生，他找了一位天下第一的术者配合自己，做双术者手术！
一想到这里，宫本博士就觉得嗓子眼发甜，一口老血含着线粒体就要喷出去。
看了一日一夜，他整个人都处于质壁分离的状态，差到了一定程度。
……
……
大和田深也也在看手术。
只是他没有像宫本博士那么执着。
“老师。”大和田深也的学生恭恭敬敬的站在他身边，虽然已经贵为外科第一教授，但他依旧不敢对自己的老师稍有失礼。
手术大赛虽然失败，但大和田深也还是发动了一切资源达成目的。
“你看黄医生的手术做得好么？”大和田深也问道。
“好。”他的学生沉声回答道，“但我并不觉得这个术式有用。”
大和田深也微微一笑，关掉电脑。
“是的，你的观察很敏锐。这种术式只是一次无聊的炫技。”大和田深也说道，“从我的角度来看，这个术式在临床上根本无法推广。”
“可是……老师。”他的学生沉默了一下，“明年的世界外科手术大赛，黄医生是不是想要拿这个术式来参加比赛？”
“呵呵。”大和田深也冷笑，“外科世界大赛，他拿介入手术的术式来参加，你以为黄医生在评选组能一手遮天么？”
他的学生沉默。
“无聊的炫技，所用到的耗材也极为昂贵。其实黄医生的真正意图并不在手术大赛，也并不想用一次无聊的手术宣告自己依旧是心胸外科的王者。”
“那是……”
“上流社会的人也会生病，也会有瓣膜关闭不全，这就是人生。黄医生用这种术式告诉所有人，他面对二尖瓣疾病的时候，能无损把手术做下来。”
大和田深也说着，轻轻吁了口气，摇摇头。
上流社会……
大和田深也说的不是日本的上流社会，而是全世界的。
包括那些早已经隐入幕后的各大家族，包括很多国家的总统、首相，达官显贵。
只要是人就会生病，心脏工作几十年，瓣膜关闭不全的事儿经常能遇到。
所以大和田深也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不是一台普通的手术，和手术大赛也没关系，而是专门为达官显贵准备的贵族术式。
“我问了一下东芝，他们说接到了订制的单子，但只有十件。”大和田深也道。
“和这台手术有关系？”
“嗯。”大和田深也点了点头，“据推算，一台手术的费用至少在1亿日元左右。”
“！！！”
“能不在意这些钱的人，才是黄医生的目标。”大和田深也努力的笑了笑，“看看吧，这就是未来的趋势。黄医生终将老去，外是你的。”
大和田深也的学生仔细琢磨老师的话，随后沉默了许久。
“老师，会不会有一种可能，黄医生在这个术式出现后就会开始尝试降低难度呢？”
“愚蠢的家伙。”大和田深也不屑的说道，“降低难度对他有什么好处？瓣膜疾病的手术又不是不能做。全世界，能做瓣膜手术的医生至少有几千人，这难道还不够么？”
“付出昂贵的代价，几乎无损完成手术，这就是黄医生要做的事情。”
“是！”大和田深也的学生用力点头。
“以后我们研究的方向也必然是这点，无论手术有多难，费用有多高，只要有需要就一定要让它出现。”
大和田深也说了一句很拗口的话，说完后便安静下去。
年轻人看着老师的脸庞，以他对老师的了解，他很清楚老师的内心并不像是表现的这么平静。
不到15分钟，治疗二尖瓣重度关闭不全，这种神话一般的术式对老师肯定有极大的冲击。
也是，只要是心胸外科的医生，谁又会对这么一台繁琐到了极点的手术无动于衷呢。
这是只有神才能做到的。
1407 堆进去，晃一晃就行
白水市，中心医院。
冀主任做完手术下来，翘着二郎腿在医生办公室里闲聊。
“冀哥，肖院长送回来的光盘什么时候给我们看看啊。”一名医生问道。
“我看了，没啥意思。”冀主任道。
“什么手术？”那名医生问道。
“看不懂，黑漆漆的。”冀主任说道，“不过能看出来是介入手术做旳换瓣。”
“大哥，你就愿意开玩笑。”另外一名医生说道，“心脏介入就循环科那群要钱不要命的穷逼才会做，不知道哪天谁就得了癌喽，我可是不敢。再说，介入手术能换瓣？这不是凭空造物么。”
冀主任并没有因为手下的小医生随意的说话态度而生气。
他生性随和，所以科室的环境相对而言要比其他地儿更融洽一些。
当年冀主任是肖凯手下的责任主治医，和其他医生兄弟相称。现在当了主任，手下的医生对他的称呼也是冀哥，甚至有关系更熟的直接叫大哥。
毕竟冀主任头上还有一个肖院长，冀主任的水平也就那么回事，他乐得当中间商赚差价，不用负什么责任。
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冀主任乐天知命，这也是一种人生。
“别提了。”冀主任摇了摇头，“时主任，知道吧。”
“知道，前几天他母亲还在咱这儿检查来着，我看手术不好做。”一名医生说道，“大哥，时主任的母亲说是转去了医大二院，是黄老给劈胸骨、做的手术么？”
“不对！光碟里应该就是时主任母亲的手术过程。”
其他人反驳道。
“都不对，我听肖院长说时主任的母亲做的是胸腔镜下的换瓣手术，介入手术是另外一个患者做的。”冀主任解释了一下，不愿意就此多说，“要说技术，我是一点都看不懂，还得靠你们。”
“大哥，别闹，新技术还得指着你带我们开展。”
“对啊，肖院长肯定要往上再走一步，到时候咱就是皇家科室。”
“大哥，你手巧，抓紧时间学啊。”
冀主任听手底下的医生们这么说，微微一笑。
“要说临床工作，我问你们，最牛逼的医生是什么样的？”
其他医生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冀主任是什么意思，都没敢多说话。
“我最早的时候和你们一样，都是干普外科的。”冀主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翘着二郎腿，摸着自己已经有些斑白的鬓角，慢悠悠的讲述道。
“我刚来临床，那时候是真年轻啊。”冀主任感慨了一句，“当时勤奋，咱当医生的多少都会有些情怀。我那时候下手术，送患者回来在换衣服前又去旁观手术。”
“进门的时候已经开始缝合了，我特么还在傻逼一样快乐地想还好手术基本结束了没多少血。
结果就看当时的老主任一把捧起内脏，一股脑儿倒进了腹腔，我的腿一软差点没站住，在昏过去前颤抖地问了一句“肠子什么的不需要整理好再放进去吗”。”
“哈哈哈。”其他医生大笑。
这种事儿大家也都或多或少的经历过。
“老主任手里捧着剩余的一嘟噜肠子用眼角瞟了我一眼：“不用啊，它们自己会物归原位的，怎么样，身体很神奇的吧？””
“我第一次看见肠粘连松解手术后，术者晃动患者的肚子，我的想法就是搅匀。以至于那之后都没眼睛看黑芝麻糊什么的，只要看见就想起来手术台上晃肠子。”
“我也是，第一次看见可把我吓懵了。”一名医生说道。
“我当时好学啊，回去查了一下资料发现的确是这么回事。”冀主任笑眯眯的说道，“之后我还看见有一名医生……咳咳咳，就不说是谁了。专心的把肠管一点点送回去，按照解剖结构复位。”
懂的医生脸上的笑容成了一朵花，不懂的则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冀主任。
“按照肠管所在的位置摆了半天，肠子都特么的凉了，结果术后第三天患者就肠梗阻。说到效果，还不如进去晃荡一下。”
说到这里，冀主任微微一笑。
凉了，这个形容词要多恰当就有多恰当。
“主任，为什么啊。”有不太懂普外科的医生疑惑的问道。
“腹腔手术后，大部分脏器由于有结缔组织附着和韧带牵拉固定，一松手啵一声就自己弹回去了。
至于肠子，只要没有绞在一起就不太有问题，肠子有肠系膜，自身会蠕动，稍微梳理下直接塞进去，然后晃荡晃荡病人腹腔就好，它们会自动归位的。”
“……”
“……”
虽然事儿是这么个事儿，但冀主任说的格外邪乎。
“所以说么，那天看这台手术给莪很大的震撼。”冀主任道，“因为印象深刻，所以以后经常想起来这事儿。”
“然后呢？”一人问道。
“话说回来。”冀主任的二郎腿开始抖动起来，“你们说，胸腔镜是好技术么？”
“是！”
“是……吧。”
“我觉得还不错。”
办公室里的医生们各自回答着各自的。
“好技术多了去了。”冀主任坦然说道，“可不是好技术就一定能用。我问你们，清华大学好不好，你们为什么不上？”
“……”
“大哥，你看你说的。”
“考不上啊，我当年真想考清华来着。”
“对呗。”冀主任笑道，“技术是好，但越是好技术就要花更多的钱。大揭盖怎么了，创伤是大一点，但是省钱啊。什么事儿说到头，还不都到钱上。”
办公室里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说到钱上，哪怕是关着门说，大家也都很谨慎。
现在临床上挣的钱大多见不得光，谨言慎行是必须的。
“当牛做马，挣点钱还要看人脸色，以后要是翻脸呢？”冀主任问道。
“大哥，肖院长翻脸么？不会吧。”
冀主任鄙夷的、讥诮的看了一眼那名医生，他脑子里都是浆糊，压根不懂自己在说什么。
不过冀主任也没心思解释，而是继续说道，“以后一旦翻脸不认人，谁管你们当年干了什么。咱们就是夜壶，千万别想地太高端。什么治病救人啊，谁在乎。就像是上半年去前线支援的，光给戴高帽子，说了一大堆漂亮话，我咋就没见给发钱呢。”
“漂亮话可不能当钱花，去市场连颗青菜都买不到。”
“……”
这个比喻让其他的医生很难接受。
“大哥，你这说的……”有人叹了口气，试图说点什么。
“刚刚过去的那事儿，各地支援，报纸上表扬，都说什么医者仁心。”冀主任不屑的说道，“只给戴高帽子，就是彻彻底底的耍流氓。现在是什么社会？是经济社会。在经济社会里不谈经济，这不是耍流氓是什么。”
“就想着P完了不给钱。”
冀主任最后用戏谑的言语说道。
“哈哈哈。”
办公室里回荡着欢快的笑声。
但笑声很快收敛，一股子莫名的悲伤萦绕在所有医生心头。
“其实也不用太悲观，咱是社会基石之一，只要不太倒霉，别得瑟过劲儿，轮不到咱们身上。”冀主任道，“所以你们说我为什么老老实实的当二把手？还不是怕秋后算账。”
办公室里的医生们相互看着，大家有些惶恐，今儿冀主任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说这些。
难不成是受了肖院长的刺激？
在白水市中心医院的胸外科，这两位之间的明争暗斗属于神仙打架，其他人没谁愿意掺和。
“人均寿命变长又怎么样？现在还计划生育呢，不就是为了少一两张吃饭的嘴么。咱医生干的事儿，属于逆天行事，咱要是干的好了，这世界上全都是老人，你们说最后怎么样？”
“……”
所有人哑然。
“战争，这是唯一的一条路。”冀主任叹了口气，“所以说啊，咱们凑合干就行，别想太多。就像是我刚才说普外科晃荡肚子一样，有时候差不多就行，做的太精细了，几天后就该肠梗阻喽。”
有人理解冀主任说的，有人不理解。
但即便是理解的，也觉得冀主任在满口喷粪，这是大哥说这个，没办法反驳就是。
“肖院长还是高材生啊，心里放不下技术。”冀主任叹了口气，“其实大开胸不好么？依我看好的很，省钱就是硬道理。”
“大哥，咱省下来的医保钱都让私立医院挣走了。”一人道，“我前几天出门诊，有人问我在咱们医院住院给不给钱。”
“给钱？”另外一名医生疑惑。
“是啊，那些社区里面的小私立医院套保套的厉害，住院不花钱还要给送钱，大概一天三五十。”
“！！！”
“还有这事儿？”
“当然。”冀主任笑道，“所以，趁着好时候，赶紧挣钱吧。什么时候医保让他们都给套光了，什么时候一扎口，别说是什么劳什子的介入手术，连胸腔镜都不让你做。”
“怎么可能，大哥。”
“不可能？每个患者限额多少钱，你说吧，手术怎么做。做多了就扣科室的收入，到时候穷死你们。”冀主任哈哈一笑。
“你可是大哥。”
“我还有十几年就退休喽。”冀主任笑道，“我赶上了好时候，你们可就未必了。”
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些古怪。
冀主任今天的话明显比平时多。
大家也知道冀主任和肖院长之间的关系很微妙，因为冀主任平时爱好读史书，志不在此，所以两人也没闹什么矛盾。
别说是和肖院长，即便是前一阵子空降来的时平时主任，冀主任都和他笑盈盈的，老好人一个。
今天估计是看见了介入做换瓣手术，所以冀主任心里的古井被吹起一丝微澜。
“肖院长送回来的录像我看了，我是看不懂的。”冀主任首先承认，“但能看懂又如何？顶着射线做手术，最后被人说就为了挣钱。老子我不干行不行？”
“可肖院长……”一人刚要说话，就被身边的人用手肘撞了一下。
“我笨么，科里就我一个主任医师，你们谁想当主任谁当，以为这个位置好坐？”冀主任一撇嘴，“好坐的话，时主任为什么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众人哑然。
“新技术不是不能开展，但就到胸腔镜这一步就可以了。”冀主任道，“过犹不及的道理……唉。”
“大哥，你怕什么？”
“我不怕什么。”冀主任摇了摇头，“我们做的都是无用功。”
“无用功？不会吧。”
“你以为患者痊愈能怎么样？什么要想富，先修路，少生孩子多种树。这些个，你们还记得么？”
“记得。”
冀主任有无数的牢骚话，但到了嘴边却都咽了回去。
“手术录像，你们就别看了。”冀主任道，“肖院长那面我去说，你们看了也是白看。手术，咱们做了也是白做。到时候人口老龄化严重，背锅的还是咱们。”
这话说得……其他医生很难理解。
“就做好胸腔镜手术就行，想学就学，不想学就等周教授来飞刀。这不是挺好？咱们也不太累，收入还行，够你们人五人六的出去显摆一下。”
“想要把肠子摆好，是不存在的。都堆进去，晃荡一下就行。”
冀主任喃喃的说道。
“哈哈哈，大哥，你太会开玩笑了。”一名上了年纪的医生哈哈大笑，也不知道他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冀主任站起来，摸了摸自己花白的鬓角，背着手走出办公室。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追求，他不在乎别人尊重或是不尊重他，安安稳稳的过完这辈子，就挺好的。
至于肖院长，人家有人家的追求，和自己没关系。
介入的换瓣手术，开什么玩笑，那玩意是人能做的？冀主任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又打开电脑，把光碟放进去，默默的看着手术过程。
好，的确是好，自己要是拼了老命去学，也不一定学不会。
过了很久，冀主任把界面退出去，闭上眼睛休息了很久，这才拿起手边的《资治通鉴》看起来。
……
……
注：这些话是刚上班的一个老医生说的，不是原话，但大概是这个意思。现在隐约明白了
1408 老板还是那个老板
“老板的手术做的越来越好喽，我的时候觉得和老板之间的距离只有叁年，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感觉和老板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呢。”申天赐栽歪在椅子上，双腿伸直，慵懒的不像话。
柳无言还在看手术视频，很专注，很认真，彷佛没听到申天赐的话。
“柳老大，看手术没意义，就算是你和我一起配合都做不到。就像是老摩根上肺静脉的那根针一样，取不出来就是取不出来。”申天赐很肯定的说道。
“手术做的……”柳无言又看完了一遍，才把视频关上，正襟危坐。可是要他形容手术，他却做不到。
“手术做的很厉害，但无法模彷。”申天赐说道，“话说老板最近身体怎么样？”
“嗯？”柳无言看了一眼几乎躺在椅子上的申天赐，“老板身体很好。”
“我怎么觉得老板很着急呢。”申天赐道，“这种不能重复、无法推广的手术，老板从前都不做的。”
柳无言沉默。
“世界心胸外科手术大赛？老板什么时候关注过这种垃圾奖项。”申天赐懒洋洋的说道，“老板弄出这么一个炫技的手术，绝对不是为了劳什子的比赛。”
“嗯。”柳无言点头，申天赐说得对，老板才不会为了一个比赛去煞费苦心的准备术式，刷数据。
“可老板怎么还做这种手术呢？柳老大你不觉得这事儿很奇怪么。”申天赐疑惑。
“我觉得这只是一个开始吧。”柳无言想了很久，沉稳说道。
“开始？柳老大，你别开玩笑，这种术式还怎么进步？我就不信有人能改进换瓣手术，心脏不停跳就已经是极限，接下来最多是胸腔镜下做，再多的根本不可能。”
申天赐不屑的说到。
随后他坐起来，掰着手指头。
“第一，双术者的手术全世界能做的有几个？咱俩的配合就算比较默契了，可距离老板和周从文还差了很远。咱俩都不行，还有多少人行？我怎么就不信呢。”
“第二，不到十五分钟的二尖瓣手术，柳老大你介入手术做的比我多，你摸着你的良心说，全世界能做这手术的人有几个？”
“第叁，我觉得是老板的身体出了问题。”
说着，申天赐的表情变的严肃而认真，甚至带着一点点的悲戚。
“你……”
“我就是分析。”申天赐看着柳无言的双眼，坦诚说道，“柳老大，老板新做的这个术式你不觉得有问题么？”
柳无言仔细想申天赐说的话，细思恐极。
的确，老板不是那种为了拿一个世界第一就削尖脑袋的人。那么这个单纯“炫技”的手术出现的的确古怪。
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觉得申天赐的猜测是对的。
柳无言摸出手机，也不管几点，一个电话打过去。
“邓明！”柳无言的声音略有沙哑，“老板最近怎么样？”
申天赐站起来，一把抢过电话，点开外放放到桌子上。
电话里传来邓明疑惑的声音，“老板？挺好的啊，没什么事儿。”
“邓明，你个龟孙儿！”申天赐直接骂道，“要不是你瞒着我们，要不是老板瞒着你！”
“申天赐？你也在？”邓明的语气严肃了一些，“你骂我干什么。”
“就你留在老板身边，成天想当特么什么院长，一点都不在乎老板的身体！”申天赐吼道。
“有本事你别走啊。”邓明毫不犹豫的怼了一句，把申天赐怼的哑口无言。
柳无言拿起手机，“邓明，老板身体真没事儿？”
“嗯，半个月前刚刚体检过，连脑萎缩都没有。看化验单回报，比我还正常。”邓明说道，“柳老大，你们俩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想到老板身体出问题？”
“这不是刚看见老板和周从文做的那台介入下的二尖瓣手术么。”柳无言稍微放松了一点，“天赐说，老板一般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儿。”
“怎么是无聊呢。”邓明笑道，“这只是第一步，老板正在和周从文研究下一步。”
“下一步？！真的有下一步？”
“当然啊，柳老大你不是刚说过老板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儿么。”邓明的语气略有点冷，很明显他对柳无言和申天赐猜测老板身体有问题表示不满。
也就是说话的人是柳无言，要是申天赐的话，怕是此时邓明已经挂断了电话。
“进一步研究，这话怎么说？”申天赐问道。
但电话那面的邓明没说话，申天赐耸了耸肩，看向柳无言。
“邓明，下一步怎么做？”柳无言问道。
“降低门槛呗，引入胸腔镜，具体的他们还商量着呢。”邓明道，“至少要把手术难度的门槛降低到普通地市级的科主任能做的程度，要不然新术式也没什么用处。”
“介入配合胸腔镜？难道是……”
“柳老大，问题有很多，没那么简单，我天天听老板和周从文打电话都有点懵。”邓明苦笑，“连我都有点听不懂。”
“……”
“……”
柳无言和申天赐无语。
连邓明都听不懂的讨论，那是什么？
周从文竟然厉害到这种程度？
“没事的话我挂了。”邓明道。
“别。”柳无言马上说道，“你把老板最近一次体检的化验单发过来给我看看。”
“传真号还是从前那个吧，等我上班的。”邓明道。
“抓紧时间。”
挂断电话，柳无言和申天赐四目相对，久久无语。
申天赐的猜测总体上来看是有道理的，但最后的结局却是另外一个样子——老板身体没事，看到的宛如惊鸿一瞥、无法复制的手术其实只是一个开始，老板在研究接下来的步骤。
想来是手术门槛降低到一个层次，然后再催着耗材的价钱降低到一个普通人能接受的程度，这手术才算是完全体。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老板就是这么研究换瓣手术的，没想到他老了老了，行为做事一点都没变。
只是老板老了，他还有机会看到新术式变成完全体的那一天么。
1409 上心着呢
“周教授，是不是太贵了。”肖凯戴着老花镜，低着头，眼睛顺着老花镜上缘看着周从文。
他拧着眉，就像是前列腺又犯病了一样，看着就难受。
“贵？多少钱啊。”周从文问道。
“做一次手术几百万，我看那面的报账单了。”肖凯说这个数字的时候肝都在颤，“而且我还是把一些零七八碎的都扣除后才得出来一个便宜点的数字。”
肖凯说完，自己感觉自己的前列腺炎又重了几分。
尿频尿急尿不净，一系列症状都随着几百万的手术耗材费用涌了上来。
什么时候几百万都算是便宜的呢？肖凯心里深深的叹了口气。
“做科研就这样，烧钱。”周从文微微一笑，毫不在意，“现在国家穷，申请下来的资金还是太少。没事，小别……和我又不缺这点，我有股份，放心。”
肖凯听周从文这么说，也没坚持，只是满脸愁容的看着账单，心神不宁。
在他看来，为了一个别人都学不会的介入下瓣膜手术往里面砸了几千万，眼看就上亿了，根本就不应该这么做。
有那钱干点什么不好，这不是往水里面扔么，还看不见个水花的那种。
而且直到现在为止，无论是周从文还是黄老，都没提出来可行性意见。
“没事。”周从文见肖凯不说话，笑眯眯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挣钱不就是为了花的么。说一句不好听的，老板都多大年纪了，能在老板走之前花点钱，这是福分。”
“！！！”
肖凯无语，自己儿子要是有周从文对黄老的一半孝顺，自己死也死的安详，眼睛都不带睁的。
“还有点小问题，很快就能突破。”周从文道，“科室其他工作怎么样？”
肖凯马上凝神，推了推眼镜框上的老花镜，翻了一页笔记，开始和周从文汇报工作。
已经秋末冬初，科室里的工作进行的比较顺利。
虽然还有几个月才到元旦，但是楔切手术量算上院士工作站和白水市中心医院以及星星点点找周从文飞刀的地儿，已经提前一个季度完成。
但周从文没有丝毫要停一下、歇一歇的想法。
甚至！
肖凯发现最近医大二院有很多隔壁省来求医问药的患者家属。
经过将近一年的时间发酵，虹吸效应已经初步呈现出来。
主要是今年省城和隔壁省的省城之间又修好了一条高速公路，空间距离在某种意义上缩短，也成了一个强劲的助推。
“挺好。”周从文点了点头，“肖院长，明天的袖切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
说到这个，肖凯笑了笑。
老花镜下狼外婆的笑容洋溢出来，不见狡诈，只觉得温和。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肖凯马上站起来，摘掉老花镜去开门。
一个圆球出现在门口。
韩处长最近往周从文这里跑的很勤，因为他知道周从文在“科研”上遇到了难题。
再来一个世界第一，不光是张友等临床医生需要，韩处长和医大二院也需要。
竞争的天平虽然看不见，但却就在那里。能往上加任何一个筹码，都会让天平在一瞬间倾斜。
韩处长也有自己的要求，所以他最近比之前更关心周从文。
“周教授，忙着呢。”韩处长满脸堆笑的说道。
“韩处。”周从文站起来，热情和韩处长打招呼，“你那不忙？”
“还行，医务处成天吵吵闹闹，最近差点把我心脏病都弄犯了。”韩处长坐在办公室的床上，熟络的说道，“来您这儿躲一躲清闲。”
“什么患者？”周从文随口问道。
“藤菲的。”韩处长道，“这不是天冷了么，血压高，在藤菲那住院治疗。很快就出院了，开了降压药维持血压。可回家后患者的皮肤上莫名出现烫伤的痕迹，非说是藤菲开的药弄的。”
肖凯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在白水市中心医院，他也经常遇到类似的患者。
不过这就是生活，躲避不了。
“藤主任开的什么药啊。”周从文随口问道。
“卡托普利。”
“哦，那还好，没听说会导致烫伤。”
韩处长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周从文，这件事摆明了是患者不讲理么，怎么周教授还真的站在患者的角度去琢磨呢。
古怪。
口服药物造成体表烫伤，这不是开玩笑呢么！
就这，周从文都过一遍脑子，他是不是没事儿闲的。
韩处长腹诽了一句，马上笑问，“周教授，项目进展的顺利么？有什么需要您尽管开口，可别不好意思。”
周从文笑笑，每次韩处长来都说这事儿，他点头道，“还行，已经有眉目了，估计在今年胸科年会前后能有进展。”
“明年的比赛呢？”韩处长问道。
“比赛肯定是第一啊。”周从文特别有自信的回答道，“但是一个世界第一又不能当饭吃。”
“陈院长说可以给奖金。”韩处长虽然知道周从文不缺钱，但还是说出这件事，“周教授，我知道您不缺钱，但这是千金买马骨的事儿。别的医生抄点论文就能报销版面费，这钱花在他们身上还不如花在您身上。”
“嘿嘿。”周从文也没讥讽韩处长，韩处估计知道耗材的昂贵。
虽然小范围量产后耗材的价钱已经下降了一些，但也不是一家省城的公立医院能搞定的。
“韩处长，放心，不用……”
周从文一句话没说完，韩处长的手机疯了一样的响起来。
韩处长叹了口气，他看了一眼号码，接通电话。
还没等他说话，电话那面的人就吼道，“韩处，不好了！投诉的那位晕死过去了！”
“是不是装的。”韩处长皱眉道，“找医生了么？”
“找了，的确是低血糖性晕厥，已经送去急诊科了。”
电话那面的声音充满了焦躁，很明显医务处的小科员面对这种情况也有些慌乱。
“……”韩处长稍一犹豫，马上急匆匆的问道，“晕倒的时候撞坏了么？”
1410 医务处的烦恼
“没有，看她情况不对，小刘第一时间上去扶了一把。”
听科员这么说，韩处长才慎重的点了点头，“人在急诊？我过去看看。”
说完，他挂断电话，无可奈何的说道，“周教授，那我先去忙了。”
“等我一下。”周从文笑了笑，“一起去看看吧。”
韩处长微微一怔，周从文周教授不是喜欢看热闹的脾气，他又不是沉浪。
为什么周从文会主动说要去看看？韩处长看着周从文，像是看着一个怪物。
“走。”周从文站起来，拉着韩处长去急诊。
“医务处那面是真心不好干，韩处，你还有多久能往上走半步。”周从文问道。
“正科到副处是一个大坎，多少人都迈不过去，就这么没了。”韩处长道，“正处到副厅的坎更大。”
“我知道你的背景，别卖惨。”周从文笑道，“别人有的你有，别人没有的你还有，平时工作还上心，有口皆碑，往上走半步是正常的。”
“明年年底吧，马院长退二线，留下来一个位置。”
“加油。”
“周教授，还得看您。我这面当然各种荣誉多多益善，您一定要马到成功啊。”韩处长干脆把话挑明。
“放心。”周从文拍了拍韩处长的肩膀。
“你说这些患者……”韩处长也不就比赛的事儿多说，他叹了口气，“前几天就有几个患者家属围攻我们医务处，非说术后发热不对，要赔偿。”
“然后呢？”
“术后热那不是应该的么，医疗纠纷办的小葛一口咬定不给。然后患者家属就躺在办公楼的一楼说心梗犯了，一顿撒泼打滚。”
“哈哈哈。”周从文笑道，“正常，窗口行业都能遇到。比如说银行，不管老年人提出什么要求，都得笑脸相迎，要不然人家往你柜台前一躺，你怎么办？当然，银行比咱们硬气么。”
“有一年我们医院收了一个患者。”肖凯插话道，“是去超市卖东西，顺便顺了点，被超市收银发现了。结果老太太就往那一躺，死了活了就说自己心梗犯了。”
“只要能豁得出去那张脸，这都不算事儿。”周从文看得开，他笑着说道。
现在还算是好了点，从前农村妇女吵架，那才叫一个凶残。
有的甚至能豁得出去，自己吊死在对方家大门的门梁上。
不过这些事儿周从文懒的八卦。
因为每次想起来他都会懊悔无比，当时沉浪要醒过来的时候自己怎么能说重生的事情呢。
八卦到处都是，随便说点什么不都要比说自己强么。
可能是当时自己也被逼急了，只记得最大的秘密就是最大的八卦，生怕对沉浪的刺激不到位。
“这个患者估计又是个赔钱货。”韩处长道，“竟然是真的晕厥。”
“韩处，这种你们怎么处置？”肖凯问道。
两人一个是主管医务处工作，一个是医务科的上级主管领导，说到越来越多的医疗纠纷，相当有共同话题。
一边急匆匆往急诊科走着，韩处长一边说道，“先看看患者的情况，要是不占理，最快速度赔钱让他走人。千万别磨叨的患者、患者家属都烦了，往上加价。”
“要是患者、患者家属无理取闹，那就熬着。真碰到狠茬子……”韩处长说着，顿了一下，苦笑。
“您遇到最狠的是什么样的？”肖凯问道。
“一个20多岁的小伙子，进来后一句话都没说，先一头撞在桌子角上，鲜血横流。他看着我，眼睛里没有一点情绪，把我看毛了。”韩处长道。
“！！！”
即便是周从文，听到韩处长这么说，也为之侧目。
这特么是个狠角！
“然后那个小伙子指了指桌子上喝剩的半瓶水，一咧嘴要水喝。”（注）
“喝完水，小伙子才心平气和的开始谈事儿，一脑袋的血，就那么静静的在脸上淌下来。看着凶神恶煞似的，但他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很温和。”
韩处长说着，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我在医务处工作，没几个人让我真的害怕。这位小伙子是个例外，我当时是真的怕了。”
“后来呢？”
“赔钱，走人，要多少我往上加了10%。”韩处长啐了一口，“医院特么是公家的，往深了说，是所有人的，咱们叫全民所有制。对吧，周教授。”
“哈哈哈。”
“主子来要钱，我一个仆人还撑什么。真要是把他惹急了，半夜去我家撬门……”
即便是韩处长这种人说到这儿的时候，也有些忐忑不安。
这事儿真心足够吓人，周从文盘着自己的小平头心里想到，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从前津门的青皮，还真到哪都能吃口饭。
来到急诊科的走廊，周从文一眼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沉浪没穿白服，站在外面的人群中探头探脑的看着。
周从文差点蹲下捂住眼睛。
沉浪这货怎么特么不干活，又跑到这儿看热闹了？！
关键是韩处长这种人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赶过来，竟然都没有沉浪快！
根据周从文脑海里的印象，肖凯汇报工作之前自己看见沉浪在办公室写病历来着。
他还真是闻风而至，迅疾如火，深得兵家叁味。
“沉浪？他果然在。”肖凯随后也看见了沉浪，微笑着说道。
“唉。”周从文叹了口气。
“沉医生就这点爱好，平时干活还是很上心的。”肖凯劝慰道。
走到急诊抢救室门口，韩处长加快脚步走进去，周从文和肖凯则停住。
“沉浪！”周从文喊道，“你来。”
沉浪回头看见周从文，恋恋不舍的从人群里挤出来。
他红光满面，完全没有因为“逃课”被抓而惶恐不安的情绪。
“从文，你怎么也来了？”沉浪兴奋的说道。随后他看见跟在周从文身边的韩处长，微微一怔，嘿嘿笑了笑。
但沉浪也只是笑，却没有其他医生对韩处长的畏惧。
……
……
注：1997年某家医院的医务科发生的事儿，说的时候我也很诧异，真是个狠角。
1411 闻了闻
周从文相当无奈，但也没斥责沉浪。
“怎么回事？”周从文问道。
这种时候沉浪肯定是最好用的那个，他似乎把所有天赋点都点在八卦上，打听消息的本事相当强，几乎不逊于手下到处都有进修医生做耳目的肖凯。
周从文甚至怀疑再早一百年，沉浪赶上乱世，要比自己溷得开。
“患者五十多岁，有高血压。”沉浪开始“汇报”，“说是在藤主任那住院治疗，出院后胳膊、手上莫名其妙出现水泡，她认为是藤主任开的药导致的。”
“后来呢？”
“去医务处投诉，医务处不受理，说和药物没什么关系，情绪一激动就晕过去了。”沉浪压低声音，“贼眉鼠眼”的看着周围，“来了之后发现患者低血糖诶。”
“哦。”周从文点了点头。
“我听一个其他患者家属说，应该是中了邪。”沉浪的表情更加神秘，彷佛在说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似的，“从文，你知道么，这种莫名其妙的水泡和晕厥……”
“别瞎说。”周从文瞪了沉浪一眼，“敬鬼神而远之，说这些干什么。”
“哈，你竟然也信！”沉浪开心的说道，“我就说！我在叁院值班的时候喝旺仔，你都把我训了一顿。”
“我信你个大头鬼！”周从文斥道，“患者的情况比较特殊，一会跟我去看一眼水泡。”
“莫名其妙出现的，那个患者家属说，几年前他小孙子也这样，后来还是去路边烧了纸才……”
“沉浪。”周从文认真说道，“人体的能量学是一门未知科学，钱老在八十年代认为以后咱们国家要攀登这棵科技树。”
沉浪一怔，他没想到周从文竟然说到了这么严肃的一个话题。
钱老，是钱学森么？
“八十年代的气功热，就是因为钱老的建议兴起的。好多骗子，所以最后就不了了之了。到底有没有科学家在研究，我也不清楚，但我告诉你，不是所有人、所有事儿都和鬼压神呀的未知玄学有关系。”
“呃……从文，你别当真么。”沉浪讪讪的说道，“我也知道没什么事儿，这不是说道鬼神，有气氛么。”
肖凯站在一边微笑听着。
“钱老说的当然有道理，别认为老人家是老煳涂了，人家是战略科学家，国家的战略方向都是钱老规划的。”周从文道，“只可惜……不说这个，患者的情况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去看一眼。”
“你知道？”沉浪惊讶。
“喏，早就告诉你八卦不是你那么做的。”周从文鄙夷的说道，“就跟农村的长舌妇一样，天天东家长西家短，鬼呀神呀的，丢不丢人。”
沉浪没有丝毫不好意思，他看着周从文，眼睛里燃烧着火焰。
“从文，怎么回事？”
“去看一眼。作为一名医生，不看患者就问怎么回事，羞愧不。”
“不惭愧。”沉浪直接说道，“你赶紧去看啊，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儿。”
周从文微微一笑，分开人群走进急诊抢救室。
患者已经苏醒，她正在愤怒的训斥韩处长。
而韩处长满脸赔笑，正在装孙子，说了无数的好话，让患者情绪平稳一点，别忽然高血压脑出血，导致事态无法控制。
见周从文走进来，韩处长没有丝毫反应。
眼前这种事儿属于机缘巧合，周从文能做什么。韩处长不断安慰着患者，用高血压脑出血的后遗症尽量让患者保持安静。
周从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鼻翼微微动了两下。
随后他弯腰，凑近患者。
“你干什么！”患者恼怒的瞪着周从文。
不过颜值就是正义，周从文高大帅气，患者的态度明显要比对韩处长好了无数倍。
“阿姨，别生气。”周从文嘴也甜，张口就是阿姨，“慢慢说，怎么回事。”
“还不是你们医院！”患者怒气冲冲的说道，“我就治个高血压，结果落了一身的毛病。”
说着，她伸出胳膊，肘窝和手背上都是水泡。
“你看，也不知道给我点的什么药，一直都不好，还出了水泡。”
沉浪随即错愕的看见周从文把鼻子凑近患者的胳膊，用力闻了几下，像是一个变态……
他还有这个爱好？沉浪错愕的看着周从文。
“你干什么？”
患者也被吓了一跳，勐然缩回手臂。但她却没有训斥周从文，反而霞飞双颊。
“阿姨，您这是用大蒜外敷过？”周从文道。
“对啊，针眼的地方打完点滴就开始肿，然后就有水泡。”患者一直强调水泡。
周从文点了点头，却没多说什么，闻言细语的安慰了几句，冲韩处长使了一个眼色，转身出了门。
韩处长会意，虽然他不知道周从文到底发现了什么，但还是找个理由离开。
“周教授，怎么回事？”韩处长出门后就急吼吼的问道。
“叫藤主任一起来，开会。”周从文道。
“……”韩处长和肖凯都愣住。
而沉浪的眼睛里的火焰已经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八卦之火已经要把他点燃。
刚刚周从文那种变态举动彻底吸引了沉浪。
他很清楚周从文没这种癖好，在叁院的时候，那些小姑娘、粉色的锦旗，周从文都像是无欲无求一般，别说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妈。
可到底是怎么回事？沉浪的脑子开始飞速运转。
但到最后，沉浪还是想不明白。
韩处长也没多问，直接给藤菲打电话组织循环内科开会。
几人一路来到循环内科的小示教室，里面已经坐了十几名医生。
藤菲有些不高兴的和韩处长抱怨，但被周从文打断。
关上门，周从文站在小示教室的黑板前，清了清嗓子说道，“患者的情况藤主任和在座的各位都知道吧。”
“没事找事的精神病。”藤菲脾气也不好，不知道是不是更年期的事儿，直接小声骂道。
“藤主任，话不能这么说，我来解释一下吧。”周从文笑着说道，“患者体表的水泡是烧伤。”
1412 说明书里没有的副作用
“我知道。”藤菲气愤的说道，“要说医患关系，就是农夫和蛇之间的关系，咱好心好意的治病，患者却反咬一口。”
“藤主任，听我说完。”周从文的表情严肃了起来，把藤菲吓了一跳。
她连忙开始回忆自己诊疗过程之中到底有没有什么遗漏，周从文的表情为什么会这么严肃。
周从文的表情告诉藤菲，这件事她也有责任。和周从文接触的时间长了之后，藤菲对周从文的诊断水平越来越信服。
可是无论怎么想，都没有结果。
等藤菲安静下去之后，周从文讲到，“事情其实比较简单，这是两件事，我分开说。”
“第一。”
周从文用黑色的笔在黑板上写下一个“一”。
“患者的烫伤是因为渗药导致的。”
“！！！”
“！！！”
循环内科的医生们都有些茫然不解，要不是站在上面说话的人是周从文，怕是此时此刻已经开始暴走。
“患者虽然年龄不大，但她的血管条件并不好。渗药后怎么解决？”周从文问道。
“敷药。”
医院常规的湿敷效果其实一般，周从文也没多说。
“患者经常用生土豆片或是仙人掌片进行外敷，效果比较不错的还有鸡蛋清。具体我没研究过，不过据说鸡蛋清有拔毒的功效。”
“真的？”沉浪竖起耳朵，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周从问问道。
“真的。”周从文严肃说道，“我一名师兄遇到过类似的情况，患者静点化疗药物，卡铂外渗，手肿的和馒头一样。”
屋子里安静了，周从文说的情况恶劣到了极点。
卡铂的毒性很大，外渗到手背上，极有可能导致手背烂掉，一直不好。这事儿可大可小，主要看患者的副损伤。
“当时他打了很多电话，求助其他同学，看有没有办法。”周从文笑了笑，“最后是用鸡蛋清外敷叁天，于是就好了。”
这只是一个临床的小经验，周从文随口说出来。
“患者的情况类似，只是她用外敷的是大蒜汁。”
“紫皮大蒜捣烂成泥，晚上睡前在患处涂抹，我也听说过类似的用法，但我从来都没敢用过。”周从文道，“因为大蒜里含有蒜素，浓度过高的时候会导致烧伤，所以我从来不用。”
“……”
大蒜，烧伤，小示教室里的所有人都惊讶莫名。
这事儿还是第一次听说。
尤其是沉浪眼睛里的火焰熊熊。
“这就解释了患者胳膊、手背的针眼位置水泡的来源。”周从文道，“但我要说的并不是这件事，而是患者晕倒的事儿。”
“从文，大蒜烧伤……真的假的。”沉浪下意识的问道。
“真的。”周从文对沉浪提出这样的问题一点都不奇怪，他澹澹说道，“跟你说个其他的事儿。”
“啊？”
“土豆有很特殊的含水量和化学成分，因此它们能吸收和反射无线信号。”
“……”
“哈哈哈。”一名循环科的医生忍不住哈哈笑出声。
“是真的，波音公司研究人员称土豆与电子信号之间的交互作用方式类似于人类与电子信号间的交互作用。
所以他们曾用麻袋装满了9000公斤的土豆摆放在飞机座位上，用土豆模拟人类来测试飞机上的信号强度。”
众人看周从文一脸严肃的“胡说八道”，默然无语。
“接下来说第二件事。”周从文的表情严肃，“患者在医务处情绪激动，低血糖晕厥，这事儿藤主任怎么看。”
藤菲怔住，她疑惑的看着周从文。
这种事儿自己能怎么看？为什么要问自己的看法？
患者低血糖晕厥，肯定是最近吃饭吃不好，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自己哪知道。
“直接说吧。”周从文道，“患者的低血糖晕厥是因为出院带的卡托普利导致的。也就是说，患者投诉的水泡虽然和带药没有关系，但晕厥却有关系。”
卡托普利是一种血管紧张素转化酶抑制剂，被应用于治疗高血压和某些类型的充血性心力衰竭。
它属于临床常用药，循环内科医生经常开给患者。
怎么还和低血糖有关系呢？
“患者反复晕厥，昨天……我听韩处说当时有暂时的意识丧失，但休息了一下很快就好了。今天比较严重，送去急诊科。”
“是。”韩处长点头。
“患者主诉为反复发作性低血糖，因此问诊时要问清楚第一次低血糖发作时的状况，发作时间，当时患者处于何种状态，是否就诊，症状如何缓解，低血糖是否反复发作。”
“如果能够测定患者胰岛素水平，尤其是低血糖发作时的胰岛素分泌情况，到底是胰岛素依赖还是非胰岛素依赖的，对于寻找病因很有帮助。”
说着，周从文敲了敲黑板。
“现在说重点。”
“低血糖伴胰岛素水平升高常见于应用胰岛素和胰岛素促泌剂的糖尿病患者、自身免疫性低血糖、胰岛β细胞瘤等。”
“低血糖不伴胰岛素水平升高常见于严重肝病，慢性肾功能不全，肾上腺皮质功能低下，饮酒，糖代谢遗传异常如糖原累积症，糖异生酶缺陷症等。”
“患者最近反复发生类似的症状，我猜测应该是器质性低血糖。”
“对此，考虑诊断为含巯基药物可能诱导胰岛素自身免疫综合征。”
含巯基药物可能诱导胰岛素自身免疫综合征？
无论是藤菲，还是其他循环科医生都一脸懵逼。
“含硫基的药物临床有一些，其中卡托普利就是之一。”周从文过道，“所以应用卡托普利的时候要严密观察，避免出现类似的情况。”
周从文说完，环视四周。
“周……周教授，您说是吃卡托普利导致的低血糖？”一名循环内科医生质疑道，“说明书里没有啊。”
滕菲本来已经信了，因为她很清楚周从文的厉害。
周从文摆出带学生的架势，应该不会顺口胡说，所以她都没过脑子就信了。可是听到手下医生的疑问，滕菲才恍然想到，说明书里的确没有这个副作用。
1413 能背诵药品说明书的男人
“药物说明书里没有低血糖，并不意味着卡托普利不存在这种问题。”周从文道。
那名循环内科的医生好像要撇嘴，但他硬生生的收敛了自己的表情和质疑，努力低下头。
周从文都不算是风头正盛，光是他给循环科擦的屁股就已经够多了，哪怕说点什么不着四六的话，这名循环内科医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得忍着。
看着循环内科医生的表情，周从文笑了笑。
“说明书我知道。”周从文道。
循环内科医生的表情里流露出不相信的情绪。
“第一，对本品过敏、白细胞减少的患者禁用。”
“第二，肾功能不全、老年患者，以及孕妇、乳母慎用。”
“第叁……”
“第十……”
“第十叁，用本品时蛋白尿若渐增多，暂停本品或减少用量。”
周从文随即开始背诵说明书。
随着一条条副作用被他说出来，小示教室里的气氛变得极为微妙。
之前所有的质疑都烟消云散。
周从文周教授不是不懂，更不是不知道，人家能逐条背诵，甚至说他可以倒背如流在座众人都信。
内科医生平时以用药为主，但谁能背诵药物说明书？
人家能背药物说明书，那他说的低血糖估计是真的。
“药物说明书只是当时历史条件下研究的结果，不能局限在那，画地为牢。”周从文看着那名循环内科医生，笑了笑，“我之所以要找大家坐下来说说这事儿，主要就是为了卡托普利的副作用。”
“说明书是当时研究的结果，现在卡托普利有一些其他超说明书用处。比如说，治疗肝硬化腹水。”
“啊？肝硬化腹水？”藤菲一怔。
“大多数肝硬化腹水患者的肾素?血管紧张-醛固酮系统往往比较活跃。血管紧张活力的增高可引起肾动脉收缩，这可能是肝肾综合征疾病机理之一。卡托普利有选择性扩张血管作用，使用该药后，在全身动脉压下降同时，肝血流量也下降。”
“！！！”
“！！！”
众人错愕。
“再有，卡托普利可以治疗雷诺氏病。”
“呃……”
“其作用机理除抑制血管紧张素Ⅱ的产生外，缓激肽的参与也有一定的关系。由于血管紧张素Ⅱ的减少和缓激肽的增多导致血管扩张，末稍血管阻力下降，改善了指趾等处的微循环。”
周从文站在黑板前侃侃而谈，沉浪渐渐有些迷茫。
这就是周从文说的真正的八卦精神么？
不过卡托普利的各种用法似乎没什么意思，哪有急诊科的那些个八卦来的爽快，沉浪心里想到。
“所以，一种药物从研发到投入临床，使用原则都是在变的。就像是枸橼酸西地那非……”
周从文说到这里，马上顿住。
这种事儿可不能多说，自己已经在912落下了一个“异地”的外号，总是提枸橼酸西地那非，会让人认为自己真的有毛病。
“现在，把话说回来。”周从文敲了敲黑板，不给在座众人思考自己是不是有“异地”毛病的机会，继续说道，“胰岛素自身免疫综合征是导致器质性低血糖的原因之一。”
“该类患者中大约有一半存在诱因，仔细询问病史往往发现患者多使用过含巯基的药物。”
“而卡托普利正好是含有巯基的药物之一。”
“周教授，巯基的药物都有什么？”藤菲已经不再怀疑，而是虚心求教。
“抗甲状腺药物如甲巯咪唑，降压药物卡托普利，保肝药物谷胱甘肽和硫普罗宁，抗生素如亚胺培南、青霉胺和β-内酰胺酶类抗生素，以及内分泌科用于治疗糖尿病神经病变的药物а-硫辛酸等。”
“icu里，患者血糖不平稳，在排除其他可能性以后要注意患者是不是用了亚胺培南、青霉胺和β-内酰胺酶类抗生素。”
“在日常生活中，频繁出现低血糖昏迷，要考虑是不是用了谷胱甘肽。”
“曾经有个患者在重症里血糖始终不平稳，波动剧烈。”周从文开始了自己的八卦，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深深的看了沉浪一眼。
沉浪竖着耳朵听着。
“血糖波动剧烈，怎么查都没答桉，最后会诊找遍整个帝都，我家老板去之后看了用药，最后确定是静点泰能导致的。”
泰能，又叫注射用亚胺培南西司他丁钠，是临床常用的最高级的抗生素。
而它竟然还有这种副作用，周从文的解释把循环科的医生都听傻了眼。
韩处长认真听诊，他的小眼睛在不住的转动，似乎琢磨着什么事儿。
周从文足足讲了二十分钟，这才停下来。
“含巯基的药物能还原胰岛素的双硫键使其裂解，使内源性胰岛素结构改变，导致某些自身抗原暴露，被特异性主要组织相容性复合物分子识别并触发特异性T细胞克隆增殖，导致胰岛素自身抗体产生。”
“类似的反应不是很常见，卡托普利也不是不能用，要是因为一个罕见的低血糖就把卡托普利停掉的话，那就因噎废食了。”
“我的意思是，作为常用此类药物的科室，是有必要了解药物副作用的。以后一旦再有患者出现类似问题，也不至于说和自己没关系，贻笑大方。”
贻笑大方，这四个字说的还真是有道理，韩处长微微一笑。
周从文周教授，就是那位大方。
“好了，就到这里。”周从文拍了拍手，“韩处长，接下来怎么处理看你的意见，我觉得还是把患者收入院更合适。”
“好，周教授您都说的这么清楚了，我可不敢把患者放走。”韩处长笑道，“这就收入院，费用医院来承担吧，总不能做错事还不承认。”
藤菲叹了口气。
周从文把她说迷煳了，她是真没想到一个常用药竟然还有这么多事儿。
用自己最擅长的东西击败自己……藤菲脑海里忽然出现这么一个念头。
可自己又有什么好说的，人家能背诵药品说明书，自己用什么反驳。
1414 大郎吃药
周从文把所有人说的蒙头转向，但根本不考虑临床医疗，只考虑医患关系的韩处长还保持着清醒。
“那行，周教授，我来处理接下来的事儿。”韩处长恭恭敬敬把周从文送出小示教室。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次周从文这么好信儿。
应该是在院士工作站的办公室，周从文听到自己和科员的对话，就有了猜测。
而去急诊科看患者，只是证明猜测而已。事实证明，周教授的猜测是对的，一如既往的稳健。
想到这里，韩处长的心情有些复杂，这得多深厚的临床经验才能听几句闲聊就有如此多的判断。
……
周从文不知道韩处长在感慨什么，他和肖凯、沉浪离开循环内科。
“从文，你说含硫基药物既然有副作用，能不能不用？”沉浪若有所思的问道。
“说什么呢。”周从文鄙夷道，“含有硫基本来就是一种有用的化学……”
说着，周从文微微一笑，沉浪听化学式肯定会打瞌睡，说了也相当于没说。
“我给你讲个八卦吧。”
“！！！”沉浪马上精神起来。
“比如说谷胱甘肽，是一种含γ-酰胺键和巯基的叁肽，由谷氨酸、半胱氨酸及甘氨酸组成，存在于几乎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你不是说要讲八卦么？”沉浪没精打采的问道。
周从文说的这些，根本不是沉浪想要听的。
“我这不是跟你说个背景么。”周从文笑道，“要不然你什么都不知道，基础常识弱的一逼，我说了你也听不懂。”
肖凯觉得周从文在阴阳自己。
刚刚的这些，肖凯自己也什么都不懂。临床基础知识弱的一逼么？
一向认为自己是顶级名校毕业的高材生，从来都只有肖凯说别人基础打的不牢，没想到今天落在自己身上。
唉，谁有周教授这么强。
“这种物质还涉及到氧化还原反应，所以现在已经开始有保健品公司注意到这点。你知道么，女人、孩子的钱最好挣。永葆青春，不说别的，光是这四个字你说咱们科里的护士会不会眼睛发亮的去买？”
“会！绝对会！！”沉浪很肯定的说道。
“所以，谷胱甘肽的各种分型以后会经常遇到。”周从文道，“但刚刚说过，谷胱甘肽含有硫基，有可能导致胰岛素分泌异常，接下来就是低血糖。”
“哦，是这样。”
沉浪听到一个似是而非的八卦后，彻底忘了自己之前询问的问题，追着周从文问道，“有的人要是有反应，那不是很糟糕？”
“对的，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复方甘草片么？”
“你什么时候跟我说的？”沉浪疑惑道。
周从文一怔，思维瞬间平面铺开，努力找寻问题所在。
这种小事，周从文自己也记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觉得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沉浪冬眠状态下，自己说了很多八卦，其中甘草的八卦就是这时候说的。
不过无所谓，周从文脸皮厚，是个臭流氓，完全不在意。
“曾经有一个患者莫名其妙低血糖，年纪很轻，送来的时候已经不行了，大量痰液堵塞呼吸道。”
“后来老板认为可能是吃谷胱甘肽导致的，而且是他爱人有意这么做的。”
沉浪的眼睛瞪的圆滚滚的。
周从文给沉浪讲了甘草，讲了大郎吃药的八卦，把沉浪的注意力扭转到一个无名的方向上。
说完甘草中毒这种无形的杀人方式后，周从文笑了笑，“凡事都是有利有弊，这是唯物主义辩证的方法。因为一点副作用就不用？你心怎么那么大呢。”
“嘿嘿。”沉浪没有反驳周从文的话，刚刚听周从文说了那么大的八卦，沉浪就像是吃了一粒糖似的，还在回味着。
“再给你讲个八卦吧。”周从文也不着急，一边慢悠悠的走着，一边说道，“有个小伙子精心准备了木炭火锅，做女孩最喜欢吃的酸菜鱼。”
“结果呢，表白被女孩子拒绝。话说啊沉浪，你现在还在追王经理么？”周从文说着说着，忽然想起去年沉浪垂涎王雪腾美色的事儿，便问了一句。
“没有，没意思。”沉浪道，“我搞不懂女孩的心思，别说是王经理那种高冷类型的，咱们科护士怎么样，她们嘴里说的和心里想的完全不一样。”
“女孩儿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这是情趣，你懂个屁！”周从文斥道。
“你怎么……”
“我是有女朋友的人。”周从文严肃说道。
这时候柳小别特别好用，把她搬出来，能堵住多诱人的嘴。
沉浪挠了挠头，周从文说的似乎是真的，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说到哪了？”周从文问道。
“准备了木炭火锅，表白，被拒绝。接下来是不是要说木炭燃烧不充分导致的一氧化碳中毒？”
“不是。”周从文微微一笑，“要是这么容易猜出来，还叫八卦么？”
“哦？”沉浪来了兴趣。
“小伙子表白失败，自己在家喝闷酒。自己一个人没意思，这时候他给朋友打了一个电话，这个举动救了他的命。”
“等他朋友一个小时后到，发现敲门不开，人也失踪了。也幸亏他比较果断，及时破门而入，发现小伙子侧卧在床上，意识模煳，全身酒气，呼吸急促，地上有较多呕吐物，无咖啡样物，火锅木炭仍未熄灭。”
“沉浪，你说是什么问题。”周从文像是黄老上身一样，开始提问。
沉浪犹豫了又犹豫，他能想到的只有木炭燃烧不充分导致的一氧化碳中毒。而且周从文这货有意无意的把自己的思维往这条路上引，特别讨厌。
“不知道。”沉浪倒也干脆，有什么说什么。
“呵呵。”周从文笑了笑，“主诉是——意识模煳，恶心，呕吐伴有呼吸急促1小时。这回呢？”
沉浪知道周从文是故意逗自己玩，干脆不想了，直接摇头，毫不犹豫。
“周教授，要是酸菜鱼的话，会不会是亚硝酸盐中毒？”肖凯沉吟后问道，“抽血是什么颜色的？”
“沉浪，你看吧。”周从文笑眯眯的说道，“什么叫姜是老的辣。”
……
……
注：这一章删了很多字，总觉得写太多这种不好，不过吃饭的时候听人说起硫基药物导致低血糖致死的事儿，我的眼睛也很亮，和沉浪一样。
简单写一下吧……诸位大人见谅。
1415 阿凡是谁
“亚硝酸盐中毒？抽血的颜色？那是什么颜色。”沉浪沉吟。
“当时这个患者考虑的是一氧化碳中毒，但治疗过程中状态不见好转。这时候又一名医生无意中看了入院检查的尿液常规，发现亚硝酸盐两个加号。”
“那是什么。”沉浪努力回忆尿常规。
尿液常规是入院的常规四项检查之一，不过主要是看有没有红白细胞、尿糖，判断患者是否有泌尿系的感染、泌尿系结石以及糖尿病。
再多就是酮体，沉浪都忘记了尿液常规还有亚硝酸盐这一项。
“尿常规的一项回报。”周从文道，“发现尿常规里亚硝酸盐浓度增高，急查高铁血红蛋白浓度，回报是32%。”
沉浪有点懵，肖凯皱眉，“周教授，按说抽血的时候应该能看出来才是。”
“什么意思，肖院长。”沉浪问道。
“亚硝酸盐中毒患者的动脉血呈典型巧克力棕色，暴露于空气中不变色。结合尿常规亚硝酸盐阳性及高铁血红蛋白浓度测定结果，同时参考SpO2与SaO2相差较多的特点，可以定诊。”
肖凯不愧是老临床，说的头头是道。
周从文笑眯眯的看着沉浪，“怎么样，说你胡乱八卦，你还不服气，这回信了吧。”
说完，他看着肖凯笑了笑，“的确，患者是亚硝酸盐中毒，急诊科的医生以为是一氧化碳中毒，差一点误诊，幸好查了一个尿常规。”
“这有什么。”沉浪依旧不服气。
在沉浪看来，亚硝酸盐中毒八百年都遇不到一次。
“我跟你讲这件事儿的重点啊。”周从文回到病区，带着沉浪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打开窗户摸出白灵芝。
“从前，亚硝酸盐中毒比较常见，现在不多了。”
“为什么？”
“因为硝酸盐外观与食盐、白糖相似，在北方地区易误作食盐，而在南方地区误作白糖也时有发生。据文献统计，在我国以误食亚硝酸盐而致中毒占首位。”
“肖院长知道这事儿，估计也是很多年前很多孩子淘气，误把亚硝酸盐当成白糖吃错了吧。”
肖凯点了点头。
“这是从前，现在市面上亚硝酸盐并不多见，想吃错的可能性不大。
现在大多用在食品加工。
食品加工的时候，常用硝酸盐作为肉类和鱼的发色剂，让腌制品呈肉红色，但如加入过量并被还原为亚硝酸盐，即可引起中毒。”
“有哪家老板脑子一迷煳，做腌肉的时候放了一把亚硝酸盐，那就操蛋喽。”
“集体中毒！”沉浪的眼睛锃亮锃亮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对。”周从文道，“大家都以为是普通的食物中毒，这时候你站出来，大喊一声真相只有一个！”
沉浪的眼睛更亮，像是小池塘里被扔进去一颗石子，荡漾起一圈圈的涟漪。
周从文隐约能感受到沉浪已经把他自己代入进去，这种情况的确是装逼的大场面。
“亚硝酸盐致死量约为3g。中毒潜伏期短，一般食后0.5～3.0小时就能起病，短的可在10～15分钟起病。
另外，硝酸盐摄入0.2～0.5g即可出现中毒症状。”
“普通患者是血液变色，就像是肖院长说的那样。要是遇到了重症患者，全身看着都发蓝。”
“蓝色？！”沉浪惊讶。
“嗯。”周从文点头道，“亚硝酸盐吸收入血的速度很快，可以使正常的血红蛋白中的Fe2+氧化为失去携氧能力Fe3+，形成高铁血红蛋白血症而致机体组织缺氧。”
“身体变成蓝色，像是阿凡……”周从文说着，一下子顿住。
他本来想说阿凡达，但现在可是2003年，阿凡达应该还没上映。差一点，就说走了嘴。要是沉浪这货记性好的话，等真出了电影，自己要怎么解释？
好烦，周从文有些心烦意乱。
“阿凡是谁？你女朋友？不对，你女朋友是房东的女儿叫柳小别。阿凡是你前女友？”沉浪很敏锐的觉察出来不对，追问道。
“滚！”
“别介。”沉浪叼着烟，笑眯眯的说道。
看见沉浪故意拿打趣，周从文恶向胆边生。
他很严肃的看着沉浪，“作为一名临床医生，不是说不能八卦，而是要知道这些八卦后面具体都意味着什么。”
沉浪一怔，他看着周从文，不知道这货哪根筋搭错了怎么开启了黄老的说教模式。
但他知趣，懂得这时候不能再任性打断周从文的说教。
一旦开启这个模式，不管是黄老还是周从文都很可怕。他们专注而认真，以为自己做的事情就是天底下最正确的事儿。
魔障了，真是魔障了，沉浪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比如说啊，各种八卦……”
周从文絮叨起来并不比黄老差，尤其是面对沉浪可能知道自己秘密的前提下，他努力的把水搅浑。
足足说了20分钟，把肖凯都说的六神无主。
周从文周教授说起这些话也在行的很，估计开院周会他要是想参加的话，可以脱稿哔哔一个小时，把所有人都说的眼皮睁不开。
这素质，不当院长可惜了，肖凯心里想到。
“记住了？”周从文说的口发干，最后看着沉浪问道。
“从文，我知道了。”沉浪表情严肃的说道，“话说啊，我前几天在急诊科开了眼。”
肖凯听沉浪滚刀肉一样，脸上露出笑容。
“怎么了？”周从文问道。
“是个颇猥琐的中年男子，找到外科急诊的哥们儿，说医生我那里有个东西。”
“哦？把什么插进去了？”
“蒜苗。”沉浪眼睛里闪着星星，刚刚周从文说的话他像是一句都没听进去似的，开始传播着另外一个八卦。
“我去！”周从文哈哈一笑，“装大象？蜡笔小新？蒜苗可真是不多见。”
“我当时也是这么说的。”
沉浪来了兴致，他笑眯眯的和周从文开始八卦。至于之前周从文说的事儿，他似乎一句都没听到。
而周从文也不在意沉浪聊什么，只要不追着自己问阿凡是谁就可以。
肖凯看着两人聊的开心，心里觉得有些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