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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还有些有些村民趴在酒馆前窗偷看,还有几个甚至去问噶娃子和世宏。其实这两个憨厚木讷的马夫才是真正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只管有条不紊地卸马具,似乎对于大家关心的事浑然不知。他们把马一匹匹地牵向马厩,完全把这些好奇的人群忘在身后。

    令公鬼自然也不是这些没头苍蝇之一,他在那风化的岩石地基边缘上坐下,拉紧披风裹住身子,这就么默默看向酒馆的大门。

    海宁,昊泽川,这些地名对于他来说有些陌生,可听起来又是多么让人兴奋!他只在小贩带来的消息里以及商人镖师的闲聊中听过这些名字。只有在更深人静壁炉前,烛影投墙如鬼魅,狂风呼啸摇纱窗时,鬼子母,战争和假的应化天尊这些东西才会被当作故事般讲起。

    总而言之,他是宁愿外面有狂风暴雪和成群饿狼也不愿有这些东西的。但是,那越过红河谷的广阔天地,和这山沟里如何能相提并论。在那样的花花世界中,会像生活在那些精彩的传说中一样,充满了冒险。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

    终于,人们的热情渐渐被北风吹得冷了下来。

    村民慢慢地散了,边走边摇头嘟囔。欧阳夏朴停下来盯着失去了人们关注的马车,仿佛要在里面再找出那些传说的后半段似的。最后留下来的只是几个年轻人。

    这时候,子恒和马鸣慢慢向令公鬼走来。

    “我想不出说书要怎样才能搞得比这更有意思,”子恒兴奋得道,“哎哟喂,这可就是太有意思了,说不定我们也能看到这个假的应化天尊?”

    马鸣摇摇满是乱发的脑袋:“我可不想见他。换个地方,或许我有兴趣去看看,不过我可不想在这儿看见,要知道当看见他就意味着战争。”

    “不止呢,要知道这也同时意味着会有鬼子母来这里。”令公鬼加了句,“你应该不会忘记,是由谁引起的封天大战?或许是应化天尊先开始的,但实际上是鬼子母颠覆了这个天下。”

    “我以前听过一种说法,”子恒若有所思地说,“是一个替贩羊毛的商人保镖的镖师告诉我的。那镖师说,在天下万民存亡最紧急的关头,应化天尊会重生来救民于水火。”

    “这种鬼话也有人相信?谁要是信这个,那么他就是个傻瓜。”马鸣坚决地道,“要是你被这种人忽悠了,你也是个大傻瓜!”从马鸣的语气听来,他并不生气平时里他也是个极不容易生气的人,但他有时是会为子恒天真浪漫的幻想而恼怒。现在他的口气中就隐约有那么一丝不快了。“我想他也一定认为在应化天尊拯救我们之后,我们会生活在一个崭新的传奇纪元里了。”

    “你能不能不这么急躁,我可没说过我相信他,”子恒反驳道,“我只是听他这么说。禁魇婆也听见他的话了。我差点以为她就要活剥了我和那个镖师。禁魇婆说那个镖师真这么说只不过是因为听了些道听途说,而且还因为害怕鬼子母和炼气士,所以各种胡说八道。但是在禁魇婆把我们臭骂一顿后她再也不肯多说了。禁魇婆还把这件事告诉了那个商人,结果那商人信誓旦旦,说他一定会辞掉那个镖师。”

    “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倒也不坏。”马鸣道,“应化天尊会来拯救我们?这话只有姓南宫那些人才会说。”

    “百姓究竟会遇到什么样的水生火热,居然会想到去求应化天尊来救自己?”令公鬼若有所思地道,“还不如向紧那罗魔求助呢。”

    “这个他可没说清楚”子恒不安地回答,“那个镖师也从没提到过什么上古神镜。他只说当应化天尊下凡的时候,这天下会被撕个粉碎。”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哪是来救我等小民,这不是要取我们小命的吗”马鸣语含讽刺,不阴不阳地说道,“另一个封天大战。”

    “我说你有必要跟我这么阴阳怪气的?”子恒愤愤不平地道,“我只不过是转诉那个镖师说过的话。”

    马鸣缓了缓口气,说道:“我只希望鬼子母,还有这个应化天尊,不管他是真应化天尊还是假的应化天尊,都保持原状别瞎折腾,我们的红河谷还可能幸免于难。”

    “你认为她们真的是妖魔邪祟么?”子恒皱眉问道。

    “你什么意思?”令公鬼问。“鬼子母还能是什么?”

    令公鬼看看马鸣,后者只是耸耸肩。“大家都知道的呀,传说中说……”令公鬼慢条斯理地说着,但子恒打断他的话。

    “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不是所有的传说里都说她们都是为紧那罗魔效力的,令公鬼。你还不明白吗,子恒,就是她们造成了封天大战!难道这不是事实吗?”

    “还有一种可能,”子恒叹了口气,但马上就笑了起来,“就像欧阳嘉说的,他们都不存在。什么鬼子母,妖魔邪祟之类的,都不存在,只是给成年人听的故事。”

    “你怎么能听他的?欧阳嘉甚至也不相信这个世上有有紧那罗魔。”马鸣不屑地哼了一声。“这老头就是学他们欧阳家族的,人云亦云。狗嘴里,你还想看到象牙?欧阳嘉还直叫紧那罗魔的名讳呢,你们肯定不知道吧?”

    “老天啊!不是吧?”令公鬼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子恒笑起来,一脸的得意:“那是去年春天的事了。我是这么听说的:就在他刚说完不久,蟱蜗就爬满了他家的庄稼,别人家的却一条也没有;还有,他全家也很快都得了虏疮之疾倒下了。他现在还坚持说没有什么鬼子母这些妖魔邪祟和紧那罗魔,可每当我叫他再直呼紧那罗魔的姓名时,他就会拿东西砸我。”

    “你真是闲极无聊才这么没事找事,是吧,子恒?”虎丫头来到他们旁边,挂在她肩上的黑辫子愤怒地都快竖起来了。

第十七章 一起跳竹竿

    令公鬼不安地退后了一点。虎丫头也是个禁魇婆,她长得很苗条,个头也不高,才到子恒的肩膀,但此时此刻,这位禁魇婆看上去比他们任何人都高,她的年轻美貌一点也不影响她的权威。

    “当初我就有点怀疑欧阳嘉会乱来,但我认为你起码还有点理智不至于怂恿他去做那种事情。你已经长大,都快到成亲年龄了,子恒,不过这样一看,你根本就没能独立到离开你~妈~的~管教。下一次,你就会自己直呼紧那罗魔的姓名了。”

    “我刚才说的不是我,禁魇婆,”子恒辩驳道,看上去脸涨得通红,“是那老东西,欧阳嘉,是他说的,不是我!见他妈的鬼。”

    “你小子给我把嘴巴放干净点,子恒!”

    虽然禁魇婆的目光并没有直接盯在他身上,令公鬼还是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马鸣看上去也有些手足无措。稍后他们中肯定会有人抱怨居然被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大姑娘教训了一顿,其实每次挨了禁魇婆的臭骂后他们都会这样,只不过不让禁魇婆听见罢了。

    可是当他们和禁魇婆面对面时,那种年龄上的差异感就比平时大多了,特别是当她发怒时。她手中拿着根一头粗一头细的棍子,只要她认为某个人在干傻事,那不管他是老是少、身份如何,抓住了就往头、手或脚上一顿猛打。

    令公鬼的注意力全放在了禁魇婆身上,所以一开始他根本就没留心到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当令公鬼终于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时,他马上就开始考虑要脚底摸油,走为上计,不管以后禁魇婆碰见他会说些或做些什么。

    此时,大娟正站在禁魇婆背后几步外专注地看着。

    她和虎丫头差不多高,也是一头黑发,此刻,连她的情绪都如禁魇婆一样:双手环抱胸前,嘴角紧抿,柔软白色披风的软帽给她那写满全不在乎的俏脸笼上了一层阴影,棕色的大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

    如果这天底下还有公道可言的话,令公鬼想,他比大娟大上两岁的本来说他不应该把比他小的丫头片子太当回事。可实际上并不是那样。他不像马鸣,即使在他的完美状态下,当他面对村里的任何女孩时,他都会结结巴巴。

    特别是而当大娟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时,他更是语无伦次、手足无措了。也许他能在禁魇婆一说完时就开溜,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就是挪不动步子。

    “假如说你像只发情的公猪似的盯着别人看饱了的话,令公鬼,”禁魇婆道,“那么可能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们竟会谈论那些甚至连你们这三头大笨猪都该知道不能乱说的事。”

    令公鬼吃了一惊,收敛眼光,刚好瞥见了在禁魇婆说这句话时大娟脸上浮现的那种令人难安的笑容。禁魇婆的话虽然说得让令公鬼全无面子,但她脸上也开始泛起会心的微笑,直到子恒突然笑出声来。禁魇婆却收敛笑容,她对子恒投过去的一眼非但切断了后者的笑声,还差点让他呛死。

    “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吗,令公鬼?”禁魇婆道。

    而此时的令公鬼从眼角瞥见大娟还在笑。她在想些什么,这么好笑?

    “我们谈论这些话题,禁魇婆,这里有个缘故的。”他匆忙解释道,“也许你知道的,那个小贩罗汉果呃罗汉果,他带来了假的应化天尊在海宁的消息,还有发生了战乱以及鬼子母的出现。村老会认为很有必要单独和他谈谈。除此之外我们还能谈论什么呢?”

    听了令公鬼的解释,禁魇婆摇摇头,说道:“怪不得小贩的马车会被扔在这里没人管。我只是听说村民们都急匆匆赶来见他,可我那会子正不得不等到八婶子的高烧退去。村老会正在询问小贩在海宁发生了什么,是么?不过,我猜他们所问的问题没有一个会是正确的,没有一个问题会问到点子上。还是得换个人出面来找出点有用的消息。”她用力地扯了扯披风,走进酒馆。

    大娟没有跟着禁魇婆进去。酒馆的大门在禁魇婆身后一关上,她就来到令公鬼面前站定。她已经不再皱着眉头了,但那双一眨也不眨眼睛让他局促难安。令公鬼难为情地偷偷看了看他的朋友们,他们已走到一边去了,咧嘴大笑,就这样抛弃了他。

    “你不该跟着子恒那坏小子一起胡闹,令公鬼。”大娟严肃的表情就象一个禁魇婆,然后突然轻轻一笑,“自从你十岁时和子恒爬到鹧鸪菜家的老桃树上偷桃儿被他抓住后,我就没见过你像今天这样的表情。”

    令公鬼又不知道手和脚该摆在什么位置了,瞥瞥他的朋友。他们就站在不远处,子恒正在讨论什么让他兴奋的话题,一边兴奋得打着手势。

    “明天你能和我一起跳竹竿?”

    跳竹竿是一种古老独特的活动,跳竹竿时,八根长竹竿平行排放成四行,竹竿一开一合,随着音乐鼓点的节奏,不断地变换着图案,数名男女青年随着或快或慢的节奏,在交叉的竹竿中,灵巧、机智、自由地跳跃,当竹竿分开时,双腿或单脚巧妙地落地,不等竹竿合拢又急速跃起,并不时地变换舞步做出各种优美的舞蹈动作,参加舞蹈的青年男女,一边跳舞一边由小声到大声地喊着:“哎--喂、哎--喂”,大大增添了热烈气氛。

    这句话其实令公鬼不想说的。他并不想和她跳舞,但他更不想有那种一和她在一起就会觉察到的局促感,就如现在这样。

    女孩的嘴角向上翘了翘,给他一个微笑。“明天下午吧。明天上午我可脱不了身。”

    正在此时,从不远处传来了马鸣的惊叫声,“说书的来了!”

    大娟转身朝热闹处走去,但是令公鬼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又吓得急忙松开。

    “脱不开身?有什么可忙了?”

第十八章 禁魇婆

    虽然寒意尚浓,大娟还是掀开头罩,然后装作漫不经心地把头发拉到胸前。上次见她时,她还是散发过肩,一如黑色波浪,只是以一根红色缎带扎住,露出脸庞;而现在在他眼前展现的,却是一根长长的辫子。

    令公鬼盯着这条辫子看了半天,像是在看一条毒蛇,然后偷偷瞥了一眼百子千孙根它还是孤零零的竖立在场子里,等待着明天的到来。明天上午,所有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的未婚女孩都会在百子千孙根下跳竹竿舞。

    令公鬼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不知怎的,他从没想过大娟会和他同时到达谈婚论嫁的年纪。

    “人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令公鬼轻轻地说,“并不意味着他们就一定要成亲了。起码不是马上就成亲。”

    “当然不。话说回来,或许我永远都不会成亲。”

    令公鬼眨了眨眼,问道:“永远?我知道禁魇婆倒是很少有成亲的,可是你好像不是……”

    “其实吧,禁魇婆一直在教我。”女孩说,“她们说我有那种天赋,我能学会风占。也许你听说的是,可能每个禁魇婆都说自己能风占,但实际上并不是所有的都会。但我能学会,我一定可以。”

    “禁魇婆!”令公鬼突然神经质地哈哈大笑,没有注意到女孩眼光中闪烁着的怒气。“禁魇婆在这里起码还会再当个五十年的禁魇婆,或许更久,你这辈子都要当她的学徒?你能熬那么久吗?”

    “这可不一定,要知道外边还有好多村子,”她愤怒地回答,“我听禁魇婆说三湾渡口北边的村子总是从外面找人来当禁魇婆,他们认为这样可以防止如果是他们本村的禁魇婆对某些人偏心。”

    这下可不好笑了,令公鬼苦着苦说道:“红河谷外边?那我不就一辈子都见不着你了?你不是挺喜欢这样么?这几年你什么时候表现出过还在乎我的样子?从没人离开过红河谷,”他继续往下讲,“可能有几个三湾渡口的人出去过,但他们本来就古里古怪的,一点也不像红河谷人。”

    大娟恼怒地叹了口气:“好吧,可能我本身也就挺古怪的。也可能是我想出去看看那些只在传说中听到过的地方。难道你就从来没这么想过?你就不好奇外面的世界?就这么安心在这沟沟里呆一辈子?”

    “我当然想过,有时我也做做这样的白日梦。但起码我知道梦境和现实是不一样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就不知道?”

    女孩怒不可遏,一下子扭过身去。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在说我自己。大娟?”

    只见女孩把披风猛地一拉,裹住自己,就像竖起刺进行防御的刺猬,把令公鬼隔在外边,然后僵直地走到几步之外。令公鬼又拙嘴本肋不知当作何讲。

    是啊,这可让如何解释呢?女孩这样断章取义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她目前的情绪来看,一个失言就会使整个形势更恶化,而且根据经验来看,无论令公鬼说什么,都讨不了任何好处可是不说情势又不得好转。正在左右为难之时,子恒和马鸣走回来了,大娟理也不理他们。两人便瞻前顾后地看看她,然后挨到令公鬼身边。

    “纯熙也给了马鸣一枚银锞子,”子恒道,“就跟咱们的一模一样。”他停了一下,又加了句,“哦,对了,还有一件事,他也看到那个骑士了。”

    “什么?他真看见了?在哪里?”令公鬼急切地问,“具本是什么时候?还有别的人看到么?你有没有告诉别人?”

    马鸣被这连串的问题给部蒙了,只得作了个让他慢慢说的手势,表示招架不住。

    “昨天黄昏,我看到他在村子边上盯着铁匠铺看。他给我的感觉非常不好,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我就告诉了老猫叔,可是当他抬头时那人早就不见了。老猫叔说我只是看到了什么东西的影子,可是后来我们出去砍柴以及整理工具时,他都随身带着铺里最大的铁锤子。我还从来没见过老猫叔这样,所以这事肯定不一般。”

    “这么说起来,他是相信你的话了。”令公鬼说。

    马鸣摇头晃脑不置可否。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问他如果我只是看到了影子,那他为什么还要带着个大铁锤出门,他只是说什么现在狼群越来越大胆了,都敢进村子里来了。可能他以为我只是看到了一匹狼,但他应该知道,即使是在黄昏,一匹狼和一个骑马的人的区分只怕没有人分不清楚。我难道不知道自己看见了什么,那可是我亲眼所见。”

    “嗯,我相信你。”令公鬼道,“因为不只是你,我也看到他了。”马鸣满意地嗯了一声,好像之前还不能确信令公鬼会相信他似的。

    “什么人?什么大锤?你们究竟在说什么?”大娟突然质问道。

    这声音吓了他们一跳,令公鬼真希望自己刚才说得小声点。要是他知道大娟在一旁听,他会尽量避开这些话题。子恒和马鸣却变得自鸣得意起来,就像所以喜欢在女孩面前显摆的傻小子一样,他俩争先恐后地告诉她关于那个黑袍骑士的事,只有令公鬼一人保持沉默。他猜得出那两个家伙说完后大娟会有什么反应。

    禁魇婆真说对了,当这两人你争我抢起说完,大娟鼻孔朝天道,“我看你们俩就是欠你们老娘收拾的熊娃子。谁不知道,人有时是会骑马的,可这并不就意味着他们就是说书传说中的怪物。”

    令公鬼点点头他猜得一点也没错,她果然是按他的猜测说的。不料,接着大娟转向令公鬼,又道:“他们说也就算了,你居然也说这些浑话。有时你真的是掂不出轻重,令公鬼。这个冬天已经够吓人的啦,不需要你们再编这些鬼故事来吓唬娃子们。”

    这一通教训倒是意料之外的,令公鬼只得苦笑一声:“我没乱说,大娟。我只是看到了我所看到的一切,那家伙可不是什么在寻找树桩上蘑菇的闲人。”

第十九章 说书先生

    大娟看令公鬼居然反驳自己,正要找些话来说时,酒馆的大门突然开了,一个满头散乱白发的老者急匆匆地走了出来,仿佛背后有人追他似的。

    旅店的门“砰-!”的在白发老者的身后关上了,老者突然回转身狠狠地瞪着它,似乎与要这门置气。就见此人身形瘦削,若不是因为驼背他的个子本应会更高些,这倒显得敏捷的动作跟他的外貌不相符。身上的披风由一大堆奇形怪状五颜六色的补丁凑成,在风中啪啪作响。在大娟看来,不管沈老伯怎么说,这件披风上的补丁虽然只是装饰用,但是它们把披风弄得太厚重了。

    “这就是远方来的说书先生吧!”半夏低声欢呼。

    白发男人飞快地转过身,破披风随之旋起,露出有着奇怪的袋状袖子和许多大口袋的长外套。这才发现他还有着浓密的胡须,颜色跟他的头发一样花白,随着他嘴巴的动作微微抖动着,脸上像枯藤老树般爬满了深纹。手里握着一根长烟杆,通身由黄铜打造显得油光铮亮,冒出轻细的蓝烟。他急匆匆地用烟斗朝大娟他们招了招,黄褐色的眼睛从浓密的白眉下看着他们。

    大娟凝视着他的双眼,这双眼睛实在是有些奇对,虽然老年人眼睛会泛黄,只是这样一点黑色也没有,还是让人吃惊的。在锡城这里,每个人都是黑眼睛,往来于此的大部分的商人和他们的镖师们也是,还有其他他见过的人也是。

    “你们这样看着我,好像我的脸上就有故事?”说书先生有些不悦。他的声音很低沉但是比常人响亮,即使在这样的空旷地方听起来也像是在一个大房间里般带着回音。

    “山上那个村子里的农夫告诉我在天黑前就可以到达这里,却忘记说必须在晌午前出发。等我好不容易赶到这,都快被冻僵了,我最需要的就是缓一缓喘口气,可是你们这位店老板却满腹牢骚抱怨我到达的时间不对,就好像我是故意半夜才来扰人好梦似的,难道不是你们请我来的吗?”

    喘了几口气,说书的又说道:“好啊,他脾气大得很,而且他竟然没告诉我他就是村长。”他停下来剧烈地咳嗽,显然是昨天夜里受了风寒,并对其它人怒目而视。

    “肚里没食我是越睡越冷,只得下楼来,我本来打算坐在炉火前抽管烟喝碗米酒,结果大堂里所有的人都拿眼睛瞪我,就好像见到和他们老娘偷情的人似的。还有个老头没头没脑开始跟我说话,告诉我应该讲哪些故事,而不应该讲哪些故事。这还不算,又有一个黄毛丫头对我呵斥起来,要我滚出去,我这把年代,稍微走得慢了点她还拿根棍子威胁要揍我。你们这个地方都是强盗吗?”

    半夏露出正在若有所思的表情,看来她马上就要开口为虎丫头湘儿辩护了。

    “抱歉了,先生,这确是我们待客不周,”大娟一边解释,一边不由自主地傻笑着,“那是我们的禁魇婆,而且那个标致的小女孩……”

    说书大惊失色道:“那姑娘居然是禁魇婆?不是吧?她这个年纪应该忙于跟漂亮小伙谈情说爱才对啊,怎么会跑去占卜天气和治疗病人?”

    大娟不安地挪挪脚步,他可不希望湘儿会听到这家伙的意见,看来这说书先生还没汲取到不挨打的教训。子恒缩着脖子,马鸣无声地吹了个口哨,很明显他们跟他的想法一样。

    “请你放心,现在大堂里的其他人是村老会长老,”大娟继续耐心地解释,我肯定他们并无恶意。我们刚刚听说若颖在打仗,以及又有人自称应化天尊神转生,自然了,只会是假的应化天尊神。说是有鬼子母们正从嘉荣出发前去对付他。所以村老会正在商量分析我们这里是否会有危险。所以,要是有言语上的冲撞,还望你不要在意。”

    “这都是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你们居然才知道?这些消息即使在韶华这也已经是妇孺皆知啦,”说书一脸不屑,又道:“那里是天低下消息最闭塞的地方了。”

    他看了看大堂里的其它人,又淡淡地补充:“几乎是。”然后他的视线落在旅店前那辆孤零零的马车上,“哦,难怪我刚才在里面见到罗汉果了,是这小子来这儿胡说八道吧?”

    他的声音仍然是低沉的,不过回音已经被轻蔑代替,“罗汉果这老小子总是传播坏消息,而且添油加醋,像虫渠鸟那么讨厌。”

    “罗汉果大叔是思尧村的常客,先生,”半夏终于不满地说,“他为人和蔼可亲,也常常带来好消息给我们知道。”

    说书似乎没想到半夏会罗汉果有这样正面的看法,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后露出笑容:“真是好俊俏的妮子,口才也倒是了得。你愿不愿跟我学艺,倒也不用干别的。在我说书的时候,你往旁边一站就可以了,那客人自然会潮水一样的涌来。你就用个小铜盘子,帮我收收钱。”

    子恒偷偷笑了,而马鸣,从一开始就在偷笑的,终于两个人都忍不住了大声笑了出来。大娟则惊讶地眨眨眼,发现半夏正瞪着令公鬼,所以他连微笑一下都不敢。只见半夏挺挺胸膛,以平静得吓人的语气回答:“多谢,说书先生,我很乐意接受你的邀请,帮助你表演。”

    “老夫便是谢铁嘴,”说书先生缓缓说道,可是见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于是又道:“我的名字是谢铁嘴,别叫我先生。”他拉了拉肩上的披风,忽然间又用那种带着回音的声音说道,“我曾经是一个江湖卖艺人,后来学了说书这门艺才改的说书。跑江湖的朋友都叫我谢铁嘴,有幸来贵宝地给大家表演。”说完他舞起披风华丽地鞠了一躬,马鸣鼓掌喝彩,半夏也轻声表示赞叹。

    “这说书先……呃,不对,谢铁嘴,”马鸣被谢铁嘴弄得有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你说那个地方,若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知道假的应化天尊神的事吗?或者那些鬼子母们?”

第二十章 飞头蛮

    “你这是把我当成罗汉果了吧,小子”?说书的不满地回答,把烟管在鞋底上磕了磕又倒干净,收到披风里或者外套上的某处去了,大娟根本没看清他是怎么收的。“我是说书是吃饭的玩艺,不是四处嚼舌头。而且我这一行的原则是决不跟鬼子母们什么的粘上边,我不知道她们的任何事情,我只奔个衣食,犯不着招惹麻烦。”

    “可是,听说就要打仗了。”马鸣急切地说,但是马上被谢铁嘴打断。

    “我说,小子,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会明白,打仗就是一群王八蛋为了愚蠢的理由杀死另一群王八蛋。你只要知道这个就够了。我是来卖艺糊口的。”

    他忽然伸出一个手指指向令公鬼,“你,小伙子。你还没完全成长就已经长得这么高,这一带没有人能长到你这个高度,我敢打赌在附近的村子里怕也没有你这样身形的汉子。好一条大汉,我走南闯北见得的人不少,你倒是像个人物。你叫什么名字,伙计?”

    令公鬼迟疑地说出自己的名字,可是他搞不清这个人是不是在拿自己引开话题,以逃避关于鬼子母和战争的追问。但是说书的注意力已经转到子恒身上:“而你,像个黄巾力士那么强壮。你的名字是?”

    “我才不像黄巾力士呢,我哪有那么高大。”子恒眉开眼笑道,“我跟令公鬼都是普通人啦,谢铁嘴,不是您故事中虚构的神怪。我叫欧阳子恒。”

    谢铁嘴挠挠胡子:“哦?你觉得那些都是我们编排出来四处传扬的神话故事?这就是你们的看法?看来你们应该是去过不少地方,算得上有些见识喽?”

    令公鬼这次没接话,他当然能听出来谢铁嘴话中的讥讽之意。

    但是子恒却用一种极为老实的口吻答道:“大叔,我们三个曾经到过老阳山和榉花驿站。这附近只有我们去过这么远的地方。”子恒说的是实话,他从来不是一个自夸的人。

    “还不止呢,我们还见过大沼泽呢,”马鸣得意地吹嘘道,“那是在老林子的另一边,到处是流沙和泥潭,除了我们外没有人去过。还有葬玉群山,也是只有我们去过,虽然只是到达山脚。”

    “原来你们可去过不少地方?”说书哦哦地应道,胡子挠得更欢了。令公鬼觉得他根本是在掩饰偷笑,连子恒也开始皱眉头了,因为进入那个山脉会遭到厄运的,不过,马鸣为自己没有去得更远辩护。

    “那地方能去吗,连三岁的小孩都知道绕着走。马鸣你这个笨蛋,”半夏几乎是脱口而出,她情绪激昂且双颊涨红。

    看着谢铁嘴的眼神不再像开始时那么友好,似乎有几分嘲笑的神色。再看旁边的半夏气呼呼的样子,马鸣眨眨眼,说不下去了,这才醒悟到自己被取笑了。

    “年轻人嘛,就喜欢四处出溜,谁不是啊?娃子,”说书有些后悔道,“我刚才是出口有些鲁莽,都怪昨天受一夜的风寒,还望小友勿怪。我是来为大家找乐的。诸位瞧,我这多嘴的毛病总是给我带来麻烦。”

    “大叔,也许我们到过的地方没有您这么多,”子恒淡淡说道,“不过,你刚才那话我一点也不明白,令公鬼长得高又有什么问题了?”

    “你要问这个啊,小友。等一会儿我请你们来把我抬离地面,但是你们将无法抬高我分毫。不但你办不到,你的这位高个子朋友叫做令公鬼对吗?他也办不到,其他任何人都办不到。你相不相信我说的这个话?”

    子恒噗哧笑了:“瞧大叔你这体格,我觉得我现在就能把您抬起来。”说着就走上前去,但是谢铁嘴阻止了他。

    “咱们请不急啊,小友,等一会。等多些人来看嘛,再好的热闹也需要观众。”其实从说书出现以后草地上已经聚集了有二十来人,都是年轻的男孩女孩,还有小娃子们从别人的身后探出头来,睁着大眼睛。大家都安静地等待着说书的将要进行的表演。他扫视了一下人群好像在数人数摇了摇头轻叹一声。

    “看来今天我得先露一手给大家掌掌眼,然后你们跑去通知大家伙,怎样?呃,好让你们知道明天的表演将会如何精彩绝伦。”

    他退后一步,突然跃到半空,居然利落地翻了个筋斗,面向人们降落在古老石基上,手里已经出现了三个彩球红的、黄的和绿的在他手里舞动起来。

    年轻的观众们轻声发出满意的赞叹。令公鬼也把那小小的不快丢到了一边。他朝半夏笑了笑,得到她同样高兴的微笑回应,两人一起全神贯注地看表演。

    你们想听我说书吗?谢铁嘴高声说道,我有很多,我会一个一个讲给你们听,我会让它们活灵活现地呈现在你们眼前。一个金色球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加入到他手里飞舞的彩球中,接着又来一个银色的,再来一个金色的。

    “我为男人和男娃子们准备了伟大的战争和英雄们的传说,为女人和女娃子们带来了太玄女的全套传奇。”

    “有成少卿的传记,这位又称为成少卿过堂白虎神的高贵国王,曾经统治从思尧废墟直到葬月之海甚至更遥远的所有土地。”

    “神奇的人们,发生陌生土地上令人惊叹的事迹。无启族,退魔师和黑水修罗,黄巾力士和厌火族。”

    “还有摩迦罗鱼王,有百里之长,十里之高,像山一样的大鱼精。”

    “你们听说过夜行游女吗,夜里有毛为飞鸟,脱毛就变成女人,因为无子,最喜欢偷别人的儿子,胸前还有一对白乳。”

    “还有一目五先生,专在瘟疫之年出没,等人睡着之后,就用鼻子去嗅他,一只鬼嗅了,人就会生病,要是五只鬼嗅了,则这个人必死。”

    “飞头蛮,又叫辘轳首,它能身首分离,可以让自己的头部脱离身体而四处游走,并且在一定时间后头部还能回归身体原位。这种妖怪平时看起来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可是到了夜里,等到所有人都睡着了,妖怪的脖子就开始伸长,越伸越长,甚至比菜青蛇的身子还要长,然后脑袋从脖子的地方彻底和身体分离。”

第二十一章 恐怖的时代

    “请把王子夜和三个笨国王的笑话给我们讲讲吧,”半夏喊道,“想听他怎样附在鬼车鸟的肚子上飞到月亮去,讲他的女儿晴辰怎样在群星中漫游。”

    大娟瞥了半夏一眼,大娟本来正看着一本旧书。以往她对这种冒险或飞天遁地的传说都不感兴趣,所喜欢的都是那些有趣的,又或是关于某位女子智胜某位本应是最聪明的男人的故事。

    这些故事和这些村民的生活没有任何的关联,其实大娟明白外面的天下不适合红河人的吧。只不过,倾听冒险故事,甚至在梦里体验它们是一回事,真的让它们发生在身边又是另一回事了。

    “你们说的这些,都是很古老的故事了,”谢铁嘴回答,手里的彩球在他说话的时候一刻不停地在他两只手上耍动,“有人说这是发生在传奇时代之前的时代里的事了,或者更早些。不过,具体的年代并不重要,我有所有的故事,不管是发生在遥远的过去还是发生在不可知的未来。也许是上古之间人们还天真的时代和群星的时代,那时代的古人春秋皆度百岁,且和动物像兄弟般并肩徜徉的时代。”

    “奇迹的时代,恐怖的时代。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的时代,女娲不忍生灵受灾,于是炼五色石补好天空的时代。我有所有的故事,我会全部告诉你们。”

    “手持烈焰长枪可以攻击天下上任何一处的巨人夸父,统治一切的帝喾高辛氏,木神句芒,鲧禹治水。”彩球现在在谢铁嘴双手之间沿着交错的圆形轨迹变幻着,他的声音像在吟唱。谢铁嘴边说边缓缓转动身体,像是在观察观众的反应。

    “我会给你们讲传奇时代的结束,讲应化天尊神,讲他试图把暗黑魔神释放到百姓们安居乐业的天下。我会给你们讲疯狂年代,讲鬼子母们扰乱天下;讲黑水修罗战争,百姓和黑水修罗争夺土地的控制权;讲天下纷争,百姓自相残杀。我会给你们讲男人和女人,富有的和贫穷的,伟大的和卑微的,骄傲的和谦逊的。”

    “讲讲表演的起源,最早帝喾非常喜爱音乐,他叫乐师咸黑制作了九韶、六列、六英等歌曲,又命乐垂作鼙鼓、钟、磐等乐器,让六十四名舞女,穿着五彩衣裳,随歌跳舞。在音乐起鸣之后,凤凰、大翟等名贵仙鸟也都云集殿堂,翩跹起舞。”

    突然,谢铁嘴一把收起空中的所有彩球,停止了他的表演。原来是纯熙夫人走了过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加入到听众里,那个剑客就站在她身边,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她的到来。有那么一会儿谢铁嘴都只是斜着眼看着纯熙夫人,表情和身体都很僵硬地把彩球收到外套的宽袖子里。

    然后谢铁嘴双手向后张开披风向对方施了一礼:“恕我冒犯,不过我猜您肯定不是本地人?”

    “你应该尊称一声夫人,”子恒嘶声说道,“纯熙夫人。”

    谢铁嘴眨眨眼,更深地再深施一礼,“再次恕我冒犯啊,夫人。我没有不敬的意思。”

    纯熙夫人轻挥了挥手:“没关系,先生。确实是有人叫我为纯熙夫人,我也确实是外来人,是跟先生一样独自远离家园的漂泊者罢了。天下对我们这些漂泊客来说可能充满危险。”

    “这一位纯熙夫人收集故事,”子恒插嘴道,“是那些发生在锡城这里的。不过我不知道这里能有什么事可以成为故事。”

    “您一定也会喜欢我的故事的,纯熙夫人。”谢铁嘴十分谨慎地说,不过在旁人看起来他显然并不喜欢这位纯熙夫人。

    大娟突然想到,像她这样的贵妇在韶华,或卡安琅那些城市里会享受怎样的娱乐节目?大概也是说书吧?这跟个人兴趣有关,

    “先生,”纯熙夫人回答,“我喜欢某些故事,不喜欢另一些。”

    谢铁嘴的鞠躬弯到最低,长长的身躯折起来:“我像夫人保证,我的故事不会令夫人不快。它们都将愉快并且有趣。您对我太客气了,我只是个纯粹的跑江湖说书匠罢了。”

    纯熙夫人亲切的点着头回应谢铁嘴的鞠躬,显得风度优雅,这一瞬间她散发出比任何普通贵妇还高贵的气质。然后她就转身离开,那位保护她的剑客紧随其后,就像一只狼跟在一只滑翔的天鹅身后。

    谢铁嘴瞪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浓浓的眉毛低垂着,手指轻轻抚摸着胡须,直到他们走到草地的远处。

    大娟冷眼瞧着,心想,奇怪,看来这位先生并不十分高兴。

    “她走了,你还能表演扔彩球吗?”子恒询问。

    “刚才那个跟头翻得真好,”马鸣喊,“能不能再来一个?”“能不能再把球变出来?”人群中有人喊,另一个人则要求开始讲故事。

    正在这时,旅店的门开了,村老会的人还有湘儿依次走出来,但是小贩罗汉果没跟他们一起,这时候他肯定是呆在温暖的大堂里享用米酒不愿出来受冻了。

    谢铁嘴看见有人出来,自己口里喃喃念着什么“来杯够劲的三白酒。”便从古老石基上跳下来,不理睬那些喊着要他继续表演的人们,径直朝旅店里走去,把尚在门口的长老们挤开,走了进去了。

    “他怎么对我们视而不见?这家伙把自己当成谁了?“南宫其琛恼怒地问,真是浪费钱。

    沈青阳侧身看着说书的背影,叹道:“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咱们这回请的这个先生哪里不太对劲,也许这人带来的麻烦可能比欢乐多。”

    正在整理披风的湘儿嗤之以鼻:“一个说书先生就算再不讲规矩又有什么好担心的,至少他是在思尧村这里,不像假的应化天尊神那样在你管不着的地方。不过你一旦开始担心,就会有人把你的忧虑扩大十倍。”

    “你说我是杞人忧天吗?”沈青阳僵硬地说,“我要担心什么事由我自己决定。纯熙夫人夫人和孔阳是我旅店的客人,我认为他们是正派值得尊敬的好人。他们从来不会当着村老会喊我笨蛋,也不会对村老会说他们缺少智慧。”

第二十二章 就这样而已

    “看样子我还高估你了。”湘儿冷笑着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没来得及反驳的沈青阳。

    半夏看了看令公鬼想说什么,但终于什么都没说就匆忙追赶着湘儿去了。令公鬼心知一定有方法可以阻止她离开锡城的,可惜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却是他不想去做的,也许对方跟本不重视自己。况且实际上她的行为都在表明她一点也不在乎令公鬼的想法,这让他感觉更糟。

    “这个小妮子该嫁人了,”南宫其琛咒骂着,跳着脚,脸胀得越来越紫,“她需要有个男人来管教!我们是村老会,不是她后院的小情人,她不能这么没大没小地跟我们这样讲话。”

    村长深吸一口气,猛转过身面对老泥瓦匠:“少说几话吧,其琛!你现在再说这些话又有什么用!”干瘦的南宫其琛惊讶地愣住了,村长从没有像这样大发脾气。

    沈青阳对南宫其琛怒目而视:“别这么看着我,我们有一堆比这种屁事重要得多的事要做。难道说你想用行动证明湘儿是对的?”说完,他冲进旅店嘭地把门摔上。

    村老会众人瞥了瞥南宫其琛,都各自散开了。只有欧阳潜留下来,轻声劝说着僵硬得石像般的泥瓦匠。只有他才能让南宫其琛把道理听进去。

    令公鬼向父亲令老典迎去,朋友们跟随在后。

    “我从来没见过沈老伯这么生气。”令老鬼说道,马鸣则在后面默默地听着。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村长和长老们经常会持有不同意见,”令老典回答,“今天他们争论得特别厉害。仅此而已,每个村子都是这样的。”

    “假的应化天尊神怎样了?”马鸣抓住机会问道,

    子恒也热心补充道:“对了,还有鬼子母们呢?”

    令老鬼表情凝重,又缓缓摇头:“罗汉果在外面的时候,其实已经把他知道的说得差不多了。至少,我们关心的部分是这样。谢天谢地,不论战争胜负,城市攻伐,全都发生在若颖城,据罗汉果所知没有蔓延。”

    “我想听打仗的故事。”马鸣说。

    子恒也问道:“他对这些怎么说?”

    “我对打仗没有兴趣,马鸣,”令老典回答,“不过你们等会儿可以自己去问问他,他一定很乐意告诉你们。我所关心的是,就目前村老会看来,我们这里应该不需要担心什么。鬼子母们在南下途中没有任何理由会到我们这来,北归途中也不会,除非她们打算穿越沙棠森林和游过白河。”

    令公鬼和伙伴们被老典的话逗乐了。一般来说外地人要到达锡城,只能从北边的暗礁渡口下来,没有人会从其它方向进入,理由有三:首先当然是西面的葬玉群山了;而东面的大沼泽同样有效地挡住来路;至于南面的白河,得名于河水撞击在河里无数礁石上散碎成的无数白色浪花,还有更南的沙棠森林是南来的天然障碍。只有少数的红河人曾经渡过白河,更少的人能回来。大家通常猜测,沙棠森林往南连绵数百里,没有道路村庄,只有无数野兽。

    “就这样而已?”马鸣显得有点失望。

    “当然不是,”老典说道,“后天我们会派人到榉花驿站、老阳山和暗礁渡口去,安排预警。他们将会在白河和暗礁渡口这两个地方之间来回巡逻。这事本来应该今天就做的,但是只有村长赞同我的意见,其他人都不想在上元期间派人离开家。”

    “您刚才不是说不用担心的吗?”子恒奇道。

    老典缓地摇头:“我说的是应该不需要,娃子,不是不需要。我曾经看过人们因为他们以为不会发生的事情而死。况且,战争会把所有人都卷进去,不论你是为了寻求安全之地,还是为了趁乱发财。我们会为前者提供帮助,把后者赶走。”

    马鸣忽然说:“要预警危险,当然需要人手,请问我们可以加入吗?我很想参加,您知道我骑术不错。”

    “小子,你想忍受几十天的寒冷、长时间无事可做的无聊以及露宿野外吗?”老典不禁轻声笑道,“依我看巡逻就意味着这些哦,我也希望最好是只有这些。逃难者们应该也不会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如果你真的想去,可以跟沈老伯谈谈。儿子,我们该回庄子了。”

    令公鬼惊讶地眨眨眼:“爹?我们不在这里过夜?庄子需要照看,我需要你帮忙。即使这样,也不用这么早走啊。还有,我也想参加巡逻。”

    “不,我们现在就走,”父亲不容商量地回答,又柔声劝道:“我们明天早上再来,你会有足够时间去跟村长报名的,也会有足够时间和你的朋友们一起玩。好了,等会儿后在马厩等我。”

    “你跟我们一起报名吗?”老典离开后,马鸣问子恒,我打赌这件事在锡城前无古人哦。哈,在暗礁渡口那里可能会见到军队,或者知情人,甚至可能遇到巧手族人!”

    “只要欧阳潜大叔不需要我帮忙,”子恒缓缓说,“我立马就报名。”

    “那场战争在若颖城,”令公鬼没好气地说,“他意识到自己太大声,赶紧压低,又说:“那场战争在若颖城,而那些鬼子母们?老天才知道她们在哪。在这里的只有那个黑骑士,你忘了吗?”

    “对不起,令公鬼,”马鸣喃喃道,“可是对于日复一日地给我爹的山牛挤奶的我来说,像这样的机会不常有的。”

    马鸣发现伙伴们都拿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挺挺腰,“啊,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真的每天都有给它们挤奶啦。”

    “可是,这个黑骑士,”令公鬼提醒他们,“如果他伤人怎么办?”

    “会不会,其实他是个逃难的?”子恒猜道。“不管他是什么,巡逻队一定能发现他。”

    “那我就不知道了,”令公鬼说,“但他好像能随心所欲地消失。他们如果事先知道有这个人的话会好些。”

    “我们报名参加巡逻时告诉沈老伯吧,”马鸣说,“他会知会村老会,这样所有巡逻的人都会知道。”

    “告诉村老会?”子恒不能置信地说,“村长不大笑一顿就是我们好运了。欧阳潜师傅和令公鬼的父亲都已经认为我们只是眼花。”

第二十三章 半举起弓

    令公鬼叹道:“要说就今天去说吧,迟早是要被笑的。”

    “他们要笑便笑好了,”子恒斜瞥了马鸣一眼,“我觉得应该先再找找看还有谁见过那家伙的,今晚我们反正会见到村里所有的人。”

    马鸣皱起了眉头,但没说什么。他们都心知子恒说要再找目击者的言下之意。反正村长明天也不会比今天嘲笑的更过分,子恒看到令公鬼一脸的犹豫,就补充道,“别想了,我会尽快找到其他目击者的,能超过村民人数一半以上就最好了。”

    令公鬼终于点点头,他几乎能想象出沈老伯大笑的样子。不过,毕竟来说找更多证人并没有坏处,既然他们三个看到那个家伙,当然其他人也能看到,他们一定能。“好吧,明天。你们俩今晚尽量找人,明天我们一起去见村长。”

    然后两人都静静地看着令公鬼,虽然没有再说什么,但是眼里明白在问:万一他们找不到其他目击者呢?

    令公鬼当然也不知道,万一该怎么办,他沉沉地叹了口气:“我得走了,不然父亲该以为我真的被那个黑衣人给抓去了。”

    在互相的道别声中,令公鬼向马厩走去,罗汉果的那辆轮子比人还高的马车还停在原地。马厩建得长而窄,高高的屋顶上铺着茅草,马棚分列两边,堆满稻草。马厩里只有从两边入口透进来的光,很昏暗。小贩的八匹马正在大嚼草料。

    沈老伯养的六匹结实的河曲马也在,每当某个农夫装了太多货物自己的马拉不动时,就会来租用它们。另外还有三匹马,令公鬼从马儿的样子就能猜出它的主人:其中一匹个头高大,胸肌厚壮的黑色牡马不时地使劲甩头:这一定是那个保镖剑客孔阳的马。另一匹圆润的白色母马脖子弯弯,欢快地跺着小步像起舞的少女:这只能是纯熙夫人的马。第三匹四肢修长,瘦瘦的,脏脏的棕色阎马:跟谢铁嘴的形象完全契合。

    令老典站在马厩后半边,牵着杏姑,正轻声跟噶娃子和世宏说话。令公鬼刚进来没走几步,父亲就对两个马夫点点头,带着令公鬼和杏姑出去了。

    父子俩人默默地给杏姑上好马具,老典看起来正在思考,令公鬼不敢打扰,也实在不指望能说服父亲相信关于黑骑士的事,这比说服村长难多了。等明天吧,马鸣和子恒一定能找到其他证人,令公鬼惟有希望如此。

    卸完货的空马车摇摇晃晃地上路了,令公鬼从车后取出弓箭,边走边把箭壶挂在腰上。当父子俩走过村庄的最后一排房屋时,令公鬼搭好一枝箭,半举起弓。视线所及范围内大部分是光秃秃的树木,但是他紧绷着肩膀,因为黑骑士很可能突然袭击,必须随时做好放箭的准备。

    不过,他心知自己不能长时间地拉着弓弦,这把弓是他亲手做的,这一带除了父亲老典和令公鬼他自己以外很少人能把它的弦拉满。他四处张望,他们身处林海之中,披风在风里噼啪作响,令公鬼试图不要在想那个神秘的黑衣骑士,但是在这样的环境里这不容易。

    “父亲,”他终于把视线从林中收回看着老典,“我不明白村老会为什么要单独盘问那个叫罗汉果的滑稽小贩。依我看,此人并不可信,而且你们的决定完全可以在盘问他之前就作出。村长当时的样子把大家都吓晕了,以为鬼子母们和假的应化天尊神马上就会到锡城来。”

    “人是很奇怪的,儿子。多数人都是。就比如说欧阳潜。他是个强壮又勇敢的男人,但是却惧怕杀生,一见血就脸色苍白。”

    “怕就怕呗?人人都知道欧阳潜怕血,也不耽误他过日子,没有人对此有意见。”

    “你听我说,儿子。人们常常不会像你所想的那样思考和行动。村里的那些人们即使冰雹砸毁田里的作物,狂风卷走所有屋顶,狼群猎杀过半家畜,他们也可以卷起衣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埋头苦干。但是,一旦提到若颖的鬼子母们和假的应化天尊神,他们马上就能想到若颖城其实离这里不远,就在沙棠森林的另一边,而从嘉荣城到若颖城的直线路径就在这里往东一点。虽然事实上鬼子母们是不可能直线穿越荒野的,她们必须取道赤丹城和路伽城,但是他们不会这样想!到了明天一早,一大半村子里的人都会认为这场战争已经降临到大家头上了,要花九牛二虎之力才能让他们相信这不是事实,这样一来这个上元可就够受的了。”

    顿了顿,老典又道:“所以说沈青阳在他们自己发挥想象之前就替他们作出了判断。他们会看到村老会已经开始处理此事,并且接受我们的决定。他们选我们做村老会是因为信任我们可以为大家妥善处理事情,他们愿意听从我们的意见。我猜他们甚至也会听从冷清秋的意见,虽然他跟我们其他人格格不入。不管怎样,他们将被告知没什么可值得担心,并且会这样相信。”

    “并不是说他们自己不能得出同样结论,而是这样做的话就不会糟蹋了难得的节日,而且大家都不用为了不大会发生的事情白担一个来月的心。即使战争真的蔓延到这里,巡逻队也会及时发觉,给我们足够的时间作准备。不过我真的认为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啦。“

    令公鬼听了这一么长的一段话,长呼一口气,心想,看来村老会长老比他想象的复杂这么多。

    马车隆隆沿着采石路前进。

    “对了,我都差点忘了问你,除了子恒,还有谁看到那个怪骑士了?”老典的话锋一转,忽然问道。

    “还有马鸣”,听到有此一问,令公鬼眨眨眼,颇为意外地看着走在杏姑前面的父亲,“您相信我?啊,我要回去告诉他们。”说着转身就想往村里走。

    “慢着,儿子,慢着!”老典赶紧喊住他,“我到现在才跟你说是有原因的。”

第二十四章 没什么可怕的

    令公鬼只好继续跟着马车走,杏姑很耐心地拖着它。

    “父亲,我不知道您为什么改变想法了?为什么我不能告诉我的朋友们?反正他们也很快就会知道了。至少子恒的聪明知道是早晚的事,对于马鸣就难说。这件事确是应该尽快通知其他庄子,但是这样一来,用不了半个时辰,思尧村所有十五岁以上,或者至少那些已经能独立的人,都会知道有一个不怀好意的陌生人隐藏在附近了。”

    令老典头也不回,答道:“儿子,你要考虑到大家的心情,大家不会希望这些事打扰我们过节的,要知道这个冬天已经够吓人的了。”

    “这种时候,难道还只想着过节?”令公鬼喊道,“我敢说,如果您见到他,您一定不会愿意让他靠近十里、甚至百里以内的。”

    “我承认,如果我能亲眼所见的知,也许会如你所说吧,”令老典平静地回答,“但我们也要考虑另一种可能性,他可能是若颖城方向来的逃难者,也可能是个以为这里比韶华城或者暗礁渡口容易偷东西的流浪汉。只是,这附近的人家都没什么可偷的东西。如果他是逃避战乱的难民,总之没有必要吓唬大家。一旦巡逻开始,就能找到他,或者把他吓走。就我来说,宁愿是把他吓走。”

    “是吗,我可真想不到您是这样看的,但是您今早明明不相信的,为什么现在又信了?”

    “我只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儿子,当时我什么都没看到。”令老典摇摇头,灰白的头发飘动着:“难道说只有年轻人能看到这东西。今早欧阳潜提起子恒被影子吓到的事,大家一说起来,原来十五叔的大儿子狗儿,还有老五舅的儿子大班都看过那人。既然你们几个年轻男孩都说看到了,我们就得考虑真的有这样一个家伙存在。当然,冷清秋还是不相信。不论如何,这是我们要回家的原因。我们俩都不在家的话,如果那个人到咱们庄子捣乱怎么办呢。若不是为了过节,我明天也不会再来。”

    “我不知道大班和狗儿也看到了,”令公鬼说,“我和子恒商量本来打算明天去告诉村长的,还很担心他不相信呢。”

    我们头发虽然灰白,但是脑子仍旧灵活,令老典淡淡地说,你尽管睁大眼提防,

    “既然有了准备就好办了,如果他再出现,也许我也能看到。”令公鬼听了这些话他发现自己脚步轻松多了,肩膀也不再紧绷。虽然他还是很害怕,令老典和他跟早上一样独自走在采石路上,但是现在他觉得背后有整个村子在支持他。

    现在其他人也知道并且相信这件事,这使他安心多了。不管这个黑骑士想做什么坏事,思尧村的人们也能对付,只要大家团结起来就没什么可怕的。

    马车到达庄子的房屋时已经快到傍晚,太阳低低地挂在半空。在锡城这里,一座农屋通常居住着三、四代人:姑妈婶母、叔伯姑丈、堂兄弟妹、侄子外甥都混一起,因此经年累月越建越大以容纳大家族。像令老典和令公鬼这样两个男人独自在老林子开垦的倒是绝无仅有,因此他们的农屋也比较小,多数房间都在一楼,以规则的长方形为主。有两个卧房,尖塔状茅草屋顶下的空间正好作阁楼杂物间。

    虽然冬天的冷风把外墙涂的石灰面几乎全部刮掉了,但是这座屋子的状况还是相当不错,屋顶茅草仍铺得很牢固,屋门和窗户也很结实,开关灵活。

    屋子、畜舍和石砌羊圈形成了一个三角形的农家庭院,几只芦花鸡正在刨地找虫子吃。羊圈外面有一个开放式的剪毛棚和一个石凿喂食槽。庭院和树林之间是有着圆锥屋顶和厚实墙壁柴房。锡城的农夫们都靠出售羊绒和土产给商人来帮补家用。

    令公鬼看了看羊圈里的黑山羊们,只有几只长着长长胡须的公羊和他对视,其它大部分安逸地走来走去,或者在喂食槽前吃东西。它们的卷毛已经长得很浓密,但是现在天气还是太冷,所以不能剪掉。

    “我猜那个不速之客没有到这里来过,”令公鬼对父亲喊,“如果他来过,这些羊必然会有受惊后的那种惊恐。”令老典正在沿着屋子仔细巡视,手里拿着长枪,特别仔细地检查地面的痕迹。听到令公鬼的话,他点点头,但是没有自己的工作。绕着屋子查看了一遍后,又绕着畜舍和羊圈做了同样的检查,同样特别注意地面的蛛丝马迹。

    未了,老典还检查了熏肉间和柴房。接着他从井里打了一桶水,用双手合成杯状捧起一些,仔细闻闻,再小心地用舌尖试了试。然后他忽然哈哈笑起来,一口气把水喝掉了。

    “我没有发现任何生人的痕迹,看来他真的没有来过,”老典对令公鬼说,双手在外套上擦干,“这些我没见过也没听过的人啊马啊把我弄得疑神疑鬼的。”

    老典一边说着,一边把剩下的水倒到另一个桶里,一手提着它,另一手倒提钩镰枪向屋里走去,今晚我们吃卤肉吧,还有空可以作些农活。

    令公鬼听到卤肉不由得食指大动,惋惜这个上元前夜不能留在思尧村。不过令老典是对的,庄子里的农活好像永远做不完,每当你做完这一件,又有另外两件等着了。令公鬼一开始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弓箭带在身边。万一那个黑骑士真的来了,他可不愿意空手面对他。

    首先是母马杏姑,令公鬼为它解下马具,带它到畜舍里母牛旁边的畜栏里,给它用稻草和刷子擦身子,再爬上阁楼为准备干料,还添了葫芦瓢的干豆子。他们剩下的存粮也不多了,即使天气很快转暖,也可能撑不到新粮食打下来。至于羊奶,他今天一早已经给它挤过奶了,很少,只有平常出奶量的四分之一不到,如果冬天继续下去,它大概也很快没有奶了。

第二十五章 一柄剑

    羊圈的喂食槽里已经添了够吃两天的食物。它们本来早该被放到牧场去了,但是今年到现在没有哪个地方长出足够的青草来补充草料。令公鬼给它们加了水后去捡鸡蛋,只有三个,这些母鸡们似乎已经被瑟瑟寒风吹得更不愿意下蛋了。

    然后他拿起锄头向屋后的菜园走去,令老典也从屋里走出来,坐到畜舍前的长凳上开始修补马具,他的长枪就摆在身旁。这使得令公鬼觉得很安心,因为他自己的弓箭就一直带在身边。

    菜地里新长了些不知名的杂草,但好歹他们种下的东西还活着,虽然空心菜依然小得可怜,几乎只露出一点点芽;至于苦菜更连芽都没冒出来。幸而他们只是撒了一部分种子试种了一小部份,带着些许希望看看寒冷会否及时退去,以便在储粮吃光之前可以有一点收成。

    很快地就锄完了,要是以前,令公鬼会很高兴能这么快完成,但是今年他只担心万一真的什么都没长成该怎么办。这些事想起来就让人忧心。

    接下来需要做的是劈柴,不然连煮饭用的柴都没了。对令公鬼来说劈柴是件他最不喜欢的活,可是农活从来容不得任何抱怨,他只好拿起斧头,把弓箭摆在劈柴的木墩旁开始工作。在木柴之中,含有油脂的松木可以燃烧得很快,火焰很猛;枣木则可以烧很久。

    热火朝天地干了一伙,令公鬼就浑身都热了起来。劈好的木柴都堆在屋子的墙脚,那里已经堆了很多,一直堆到屋檐下。从前的这时候只要留下很少的木柴就够了,但今年不行。劈柴,堆柴,劈柴,堆柴,令公鬼脑子里完全发空,只是不停地干活,直到令老典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他才从挥舞斧头的节奏和堆木柴的重复动作里惊醒,他眨眨眼,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

    灰蒙蒙的暮色在他在拼命劳作的期间已经降临,天色迅速暗下来。满月挂在树梢上,闪着苍白的微光,给这孤寂的庄子带来了更多的苍凉。风更冷了,残云在黑暗的空中如同柳絮。

    “好了柴砍得差不多了,儿子,我们先吃晚餐。我还烧了热水,睡觉之前咱们可以擦擦身子。”

    “只要是热的,什么都好,”令公鬼抓起外套披在肩上,他的中衣被汗湿透,刚才他挥舞斧头的时候没什么,现在一停下来,就觉得风吹在身上快把他冻成冰了。他忍住了一个呵欠,打着冷战收拾东西:“我还要好好睡一觉,我感觉可以睡足十个时辰。”

    “你睡不了这么久,你太年轻了,要不了五个时辰你又会精力充沛的。”令老典微笑道,令公鬼也以微笑回应。就算他一个星期没睡过觉,也不会错过上元的,没有人会。

    屋里点了几盏油灯,地窝炉也生了火,因此这间屋子里十分温暖舒适。房子中间是一张宽大的枣木餐桌,周围放着高背餐椅,足够让十几个或者更多人同时进餐,不过自从令公鬼的娘去世以后,这里就少有客人来访,更不要说这么多的客人了。

    房里沿着墙壁摆放了几个手艺精细的柜子和箱子,多数都是令老典自己做的。地窝炉前斜放着令老典的一把专用的看书的椅子,上面垫着软羊皮。令公鬼则喜欢躺在地窝炉前的地毯上看书,虽然他并不是经常看书。

    书架站在门边,书就是那么寥寥几本。这种地方识字的人本来就不多,像令家父子这样两代人都认识字的可以说是绝无仅有,在这里要买书可不容易,因为很少小贩会带书来卖,即使有也只有几本,因此十分抢手。

    这间屋子跟其他有女人收拾的屋子相比,也许不算十分整齐。桌上是令老典的旧杯子和一本《穆天子传》;读书专用椅的枕头上有另一本破损严重得快要散开的书;一件待修理的马具零件放在地窝炉前的长椅上;另外,餐椅上堆了一些要修补的脏衣服。但是除此以外,屋里很干净的安乐窝。在这里,很容易就能忘掉屋外的冰天雪地,没有假的应化天尊神,没有战争和鬼子母们,更没有黑骑士。

    炖锅里传来阵阵香气充满了房间,令公鬼快饿坏了。父亲用一个长柄木勺搅拌锅里的卤肉,尝了一下味道说:“还欠点火候。”令公鬼在门旁的水缸里舀水随便洗了洗脸和手。他最想要的是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洗掉粘着身体与衣物之间的汗和冷意,不过要把浴室的大浴缸烧热得花些时间,就像煮一锅一百多人喝的汤一样,得花上很长的时间。

    令老典从一个柜子里翻出一把大钥匙,跟他的手差不多长,把前门用一个大铁锁锁上了。他回答令公鬼提问的眼神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但愿我只是小题大做了,也可能是这鬼天气让我的心情变坏,”总之他叹了口气,手里轻轻地抛着这把钥匙,说了一声要去查看后门。说完便向屋后走去。

    令公鬼的记忆里,这两扇门从来没有上过锁。锡城的人们从来不锁门,至少,到目前为止没有这个需要。

    头上令老典的卧房里传来刮擦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地上被拖动。令公鬼皱了皱眉,除非令老典忽然决定要改变家具的摆放位置,不然,这声音只能是令老典把他床下的旧箱子拖出来。这是另一件令公鬼的记忆里不曾有过的事。

    令公鬼打了一小壶水挂到火上烧,准备泡茶,然后摆放餐具。这些碗和勺子是他自己用木头做的。堂屋的窗户还没关上,令公鬼不时看看窗外。天已经完全黑了,他只能看到月影。那个黑骑士很容易就能隐藏在这样的黑暗里,但是他尽量不去想这种可能性。

    当令老典回来时,令公鬼吃惊地盯着他。只见他腰上斜斜地围着一条阔腰带,挂着一把剑,黑色的剑鞘和剑柄上都有一只青铜浮雕的天元应龙。令公鬼只见过商人的镖师们都佩剑,当然还有今天看见的那个孔阳。他从来没有想过父亲也会拥有一柄这样的剑。除了那两只浮雕的天元应龙,这柄剑看起来和孔阳的一样。

第二十六章 别愣着啦

    “这看起来不像是一般的剑,您从哪儿得到这东西的?”令公鬼问道。

    “从来这里贩货的小贩那里买的?”

    “花了多少钱?”

    令老典缓缓抽剑出鞘,火光沿着剑身跳跃闪动,如同阳光照在秋水之上,紫微微蓝洼洼。和这把剑比起来,那些商人镖师的剑刃简直都可以算作是废铁烂铜了。

    这柄剑,剑上虽然没有镶嵌宝石或黄金,但是看起来十分华丽。这是把单刃剑,剑身略微弯曲,上面又刻了一只天元应龙。剑柄上刻着编织羽毛状的防滑纹。看起来它似乎比商人镖师配的剑脆弱:他们的剑大多是双刃的,很厚,结实得可以拿来劈柴。

    “得到这把剑的时候,我还很年轻,”令老典回答,“在离这里很远的地方。我确实买贵了,花了二两雪花纹银啊;你娘死活不干说我上了人家的当,你知道,她总是比我聪明。但当时我也气盛,而且这玩意儿似乎看起来也值这个价。你娘一直想让我摆脱它,而且不止一次我觉得她是对的,我早该把它送人了。”说话之间,只见老典手中剑身反射着火焰,像是在燃烧。

    令公鬼一直梦想拥有一柄好剑,他不能置信地反问:“送人?这么贵的东西,你怎么能送人?您怎么可以把这样的一柄剑送人呢?再想买回来只怕就不是二两了。”

    令老典轻轻笑了:“傻小子,你留着干嘛,你做房切肉也用不着啊?也不能用来砍柴或者收粮食。”

    老典盯着这柄剑沉默了好久,似乎在思考自己拿着它要做什么。终于他沉沉叹了口气:“万一我不是被冲动迷昏了头,万一以后的日子越来越难挨,那么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就该庆幸我把它保留至今。”老典收剑回鞘中,在中衣上擦了擦手,勉强挤出个笑容,“卤肉可以吃了,我去上菜,你去泡茶。”

    令公鬼点点头,去拿茶叶罐,但是他心里还有很多疑问。父亲令老典为什么要买剑?父亲就算是年轻的时候,只怕也不是冲动的人。他想不出答案。还有,是在哪里买的?离这里多远?这里没有人离开过锡城;或者说,很少人离开过。他一直模糊地知道他的父亲是那少数人之一,因为他的娘就是外来人,所以这柄剑真的是小贩带来的吗?等他们坐下来吃饭后,令公鬼觉得自己会有一堆的问题要问。

    水已经烧开,他用旧布包着锡壶的手柄提起来,热气迎面而来。令公鬼刚直起腰,大门就被重重地撞了一下,门锁咔咔作响。令公鬼吃了一惊,把那柄剑,还有手里的水壶都丢到了脑后。

    是邻居?令公鬼不太确定,是牛大叔来了吗?可是这动静也不像啊,而且牛大叔的庄子即使是在白天到这里也要花半个时辰的路程,那是离他们最近的庄子了。而且不论牛大叔再怎么厚脸皮爱借东西,也不至于在天黑后离开家。

    令老典轻轻把盛满卤肉的碗放在桌上,慢慢向门口走去,双手握着剑柄:“是不是有什么野兽?这动静不小……”话没说完,门就被撞开了,门锁的碎片打着转滑过地板。

    一个比普通人身形巨大得多的身影堵在门口,身穿及膝黑盔甲,手腕、手肘和肩膀都有金属片保护。一只手抓着一把镰刀似的大剑,另一只手挡在眼前像是没法适应屋里的光亮。

    一开始令公鬼竟然觉得松了一口气。不论这是什么东西,只要不是黑骑士就好。然后,当他看清楚那个已经碰到门上框的脑壳上长着一只弯曲的怪角,嘴和鼻子的地方也是长满毛的动物口鼻以后,吓得大喊一声,想也不想就把手里的一壶热水砸向那个半人不人的怪物脑壳。

    滚烫的水正正浇在了怪物脸上。它疼得大声咆哮,令公鬼心中一凛,这完全是动物的吼声。

    随着令公鬼手中水壶飞出的同时,令老典的剑也出鞘了,吼声断然转成哀嚎声,巨大的身躯向后倒去。它还没有完全倒地,另一只已经把爪子伸进门试图闯进来。令老典挥剑再斩,令公鬼只来得及瞥见一个畸形的脑壳和上面锥子般的角。两副躯体堵在门口,暂时挡住了后来者。

    令公鬼听到父亲冲着他大喊。

    “别愣着啦,快跑,儿子!躲到树林里去!”门外其他的怪物正在把倒下的同伴拉开。令老典蹲身喝地一声用肩膀把大餐桌顶翻增加门前的混乱,太多了,挡不了多久的!“儿子,你快到屋后去!快!快!我马上就来!你快去啊!”

    令公鬼意识里对自己马上就转身跑感到羞愧无比,虽然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是他想留下来帮助父亲。然而恐惧紧紧攥着他的喉咙,双脚不由自主地带着他冲出堂屋,以以生以来最快的速度跑向屋后,耳边不断传来撞击声和呼喊声。

    令公鬼跑到后门前,但是门刚刚被令老典用铁锁锁上了。他马上冲到旁边的窗前,一把推开窗扇收起窗帘。黑夜已经完全降临,圆月和流云在院子里投下大片大片的阴霾。

    只是影子而已,令公鬼安慰自己,没什么可怕的。后门忽然吱吱作响,外面有什么人或是东西想推开它。令公鬼只觉得口里发干。门被狠狠地撞了一下,门框都被晃动了。他像野兔出笼般飞快地从窗口滑了出去,蹲伏在窗下。

    就听见,屋里传来木头碎裂的巨响。令公鬼小心翼翼地探头,用一只眼睛从窗角往屋里看。在黑暗中他看得不太清楚,不过却有所发现。

    门斜挂在门框上,几个影子隐隐地在屋里移动,低声用咕哝的声音交谈。令公鬼一句也听不懂,这种语言听起来十分刺耳,普通人可发不出这样的声音。斧头、长矛和钉状东西偶然反射着月光。靴子刮擦着地板,夹杂着规律的像是蹄声的嗒嗒声。

    令公鬼用口水湿了湿嘴,深深吸一口气,竭尽全力大喊:“它们从后面进来了!”声音嘶哑,但是他至少大声喊出来了,他原以为自己办不到的。“我在屋外了!快跑,父亲!”话音一落,他就马上飞速逃离。

第二十七章 潜行技巧

    身后传来沙哑的呼喊声,喊着诡异的口音,还有响亮刺耳的陶器碎裂声。有什么东西沉重地在令公鬼身后落地。他猜那些怪物们把窗户砸破了,但是不敢回头看。他像是在柜子下面躲避猫爪的老鼠,先假装像树林跑去,冲入最近一个月亮投下的阴影里以后,马上趴倒,转向畜舍旁的更大的阴影爬去。

    突然有什么东西落到了他的肩膀上,吃惊之下他拼命挣扎,也不知道是想战斗还是挣脱,好一会儿他才弄清楚自己在跟令老典新削的锄头柄纠缠在了一处。

    “我怎么这么蠢”令公鬼躺在那里,大口喘着粗气,他恨不得自己找个地缝穿进去!终于,他慢慢地才平息下来,继续沿着畜舍的后面往前爬去,拖着那根锄头柄。这东西对付那些怪物显得没什么用处,但手里有家伙总比没有好。

    令公鬼小心地从畜舍墙角看向院子和屋子。那些从后屋跳出来追他的怪物们没了踪影,但他知道那些东西绝不会这么快就放弃,肯定正在四处搜寻他,随时可能找到这里。

    左边的羊圈里传来羊群受惊的咩咩叫声和慌乱的踩踏声。前屋的窗里有几个阴影晃动,夹杂着一些混乱的撞击声。突然其中一扇窗子被撞破了,令老典随着陶器和木头的碎片一起撞出来,即便如此老典手里仍握着剑。他稳稳落地,但是并不马上跑离屋子,而是转身向屋后跑去。几乎就是同时,屋里的怪物们也跟着从窗户和门挤出来。

    令公鬼起初怀疑自己看错了,父亲这是要干什么?为什么父亲不赶快离开?然后他想起来了,令老典刚才听到他的声音是从屋后传来的。

    “父亲!”令公鬼赶紧大喊,“我在这边!”令老典猛地抽转身,但不是向令公鬼这边,而是远离令公鬼的方向。

    “别管我儿子,快跑!别愣着啦!”他一边大喊道,一边剑尖指向前方,又大喝道,“快点躲起来!”令公鬼只看见有十来个大家伙追着父亲,嘶哑的喊叫和尖声的嘶吼充斥夜空。

    令公鬼缩回畜舍背后的阴影里,万一屋里还有怪物,这时也无法看见他。这一刻他暂时是安全的,而父亲正在用自己的生命引开那些东西,随时都有可能送命。这让令公鬼焦急万分,他无声地自嘲:自己居然只找到一截锄头柄?自己难道准备拿着一把锄头柄去跟那些怪物搏斗?这可不是跟子恒拿木棍打闹玩耍。

    令公鬼知道自己不能让父亲独自面对怪物。

    “也许,我可以试试运用抓野兔时的潜行技巧,”他悄声对自己说,像是在说服自己相信自己的决定,“如果兔子不曾发现我,现在怪物也许就不会发现我。”夜空中回荡者怪诞的叫声,他咽下一口口水,它们像一群巨熊。令公鬼无声地滑离畜舍,向森林滑去。手里紧紧攥着锄头柄,肌肉绷得像铁一样。

    刚刚进入树林的怀抱时,他感到稍稍地安下心来。树木应该能把他藏起来。但是当他继续往里走时,林子里的黑影随着月影的移动不时地变换,树木若隐若现像是藏着恶意,枝桠狰狞地向他伸来。

    一定是自己太过紧张了,以至于看什么都疑神疑鬼。令公鬼似乎听到它们阴狠地狞笑着等待他。追赶父亲的那些怪物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但是一片沉寂中稍微有一点点响动,也足以让他缩起来半天不敢动。令公鬼尽量贴近地面,移动得越来越慢,连呼吸都尽量压抑,生怕连这么小的声音都会被听见。

    就在千钧一发之时,后面伸来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铁钳似地夹住了他一只手腕。他狂暴地用没被抓住的另一只手向后乱抓,试图抓住攻击者。

    “别紧张,儿子。”耳边传来塔嘶哑的耳语。

    令公鬼的心一下子就从嗓子眼儿回到了胸腔里,全身立刻松软无力。父亲放手后他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像是全身虚脱了一般。老典也疲惫无比,于是在他身边躺下,斜靠在一边手肘上。

    “好儿子,要是我意识到你这几年已经长大了,我也许就不会捂住你的嘴。”老典一边轻声说,眼睛警惕地观察四周,“但是我必须确保你不会喊出声来。有些黑水修罗的听觉比狗还灵敏,你千万别想着能骗过它们。”

    黑水修罗这时候成了父子两人真正的恶梦。它们不再仅仅是故事,从今晚开始再也不是。那些东西可以是黑水修罗,甚至可以是更可怕的东西,谁知道呢?

    “您肯定吗?”令公鬼低声道,“我是说真的是黑水修罗?”

    “应该可以确定,虽然不知道它们是怎么到锡城来的,不过今晚以前我从没有见过黑水修罗,但是那些见过的人告诉过我它们的事,所以我对它们有一些了解,现在这些陈芝麻和烂谷子的事也许能派上用尝了。儿子,你仔细听好了。黑水修罗的黑夜视力比我们强,但是它们受不了光亮。这大概是我们刚才能从这么多手里逃脱的原因。有些黑水修罗可以靠气味或者声音追踪,但据说它们很没有耐性。只要我们能躲开它们足够长的时间,它们就会放弃。“

    这番话没让令公鬼觉得好过多少:故事说它们与人类为敌,是混沌妖皇的仆人。要说到魄灵帝君(混沌妖皇的另一个称呼)的爪牙,黑水修罗一定是其中之一。

    据说它们为了玩弄生灵而屠杀,只有那些被它们惧怕的可怖魔神才能驱使它们,但也不长久。

    老典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

    令公鬼打了个冷战,他可不愿意遇到这个被黑水修罗所惧怕的指挥者:”您说它们还在找我们吗?”

    “这可说不好。它们看起来不太聪明。我轻易就把追赶我的那一帮骗往山脉那边了。”老典伸手在身体右侧摸了摸,又把手伸到眼前看,希望它们真的往那里追去了。

第二十八章 最灵巧的猫

    “哎呀,您受伤了!”

    “别大惊小怪的。只是划到了,现在没法包扎。现在天气好像变暖了些,”老典长舒一口气躺下来,在外面过一晚也许也挨得过去。令公鬼早就在想要是把外套和披风带出来就好了。虽然树木挡住了大部分的冷风,但是漏进来的一点仍然像冰刀刮骨那么难受。

    他略略犹豫,伸手摸了摸老典的脸,被烫得一缩:“不好,您在发高烧!我要带您到湘儿那里去。”

    “等一等,儿子。”

    “不行,路很远,天又黑。我们得马上走。”令公鬼爬起来,伸手想把父亲扶起。

    老典不愿儿子为难,只得紧咬牙关,但还是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呻吟,吓得令公鬼赶紧把他放下。

    “让我喘口气,儿子。我没有力气了。”令公鬼急得挥拳砸自己的大腿。如果现在是在温暖的屋里,靠着炉火拥着毛毯,有足够的水和棉布清理包扎伤口,他将很乐意耐心等到天亮才让母马杏姑把父亲带到村里。

    但是现在,这里没有火,没有毛毯,没有马车,更没有杏姑。这些东西都在农舍那里。如果他不能移动老典,那么就把这些东西,至少是其中一些,带到这里好了。只要那些黑水修罗走了就可以去拿,它们迟早要走的。

    令公鬼看了看手里的锄头柄,把它扔下,伸手拔出老典的那把剑。剑刃在微弱的月光下闪着微光,长长的剑柄握在手里感觉很奇异,剑身的配重和平衡都很陌生。他对着空气挥舞几下,叹叹气停下来。

    砍空气很容易,但是砍高大可怖的黑水修罗只怕不易?到时候他可能只会转身逃跑,又或者吓呆了被对方轻易的掐死,不!不要胡思乱想!他制止自己,这没有任何好处。

    令公鬼轻轻地,缓缓地站起身正要走,老典抓住了他的手臂:“你要去哪?”

    “我去拉马车来,”令公鬼柔声道,“你还需要毛毯。”他吃惊地发现他毫不费劲就能把父亲的手拉开,“您在这里休息,我很快回来。”

    “要小心。”老典有气无力地叮嘱。

    月光下令公鬼看不清父亲的脸,但他知道父亲一定是正看着他。我会的。他想,我会像一只从睡着的猫面前偷食物那么小心。

    静悄悄地,令公鬼没入黑暗中。他回忆起小时候无数次跟伙伴在树林里玩捉迷藏的情景:费尽心思隐藏自己同时追踪别人,直到从背后把手放到对方肩膀上为赢。但是,那时候跟现在不一样,那时候的游戏输了可不会死了,也不会没有第二次机会。

    他蹑手蹑脚地从一棵树窜到另一棵,一边努力想定一个计划,当他到达树林的边缘时已经想出又放弃了十来个计划。所有事情取决于那些黑水修罗是否已经离开。如果它们已经走了,他就只要直接走进屋里想拿什么就拿什么。如果它们还在他只能空手回到老典身边,虽然他不想那样,但是如果他被杀死的话父亲现在的状态也活不下去。

    他朝农舍张望,只能看到黑呼呼的畜舍和羊圈,前屋的窗户和大门透出光亮。里面只有父亲点的蜡烛,还是说黑水修罗正在那里等待?一只鬼鸮忽然尖声鸣叫,他被吓得跳起来,心一阵地乱跳。这样子下去他哪里也去不了,于是令公鬼重新趴到地上,笨拙地把剑拿在身前,开始向屋子爬去,一直爬到羊圈背后。

    他蹲伏在石墙边,竖起耳朵聆听:没有任何声音。他缓缓地抬起身子,探头从墙上看出去。院子里没有任何物体在移动,窗户和门那边也没有任何影子晃动。先去找杏姑和马车,还是先拿毛毯和其他东西?畜舍那边漆黑一片,任何东西都可能藏在里面,如果遇到偷袭,肯定来不及躲开。所以,还是先取屋里的东西吧,至少可以看得见。

    打定注意之后,当他压低身体时,忽然停住了。没有任何声音?羊群都已经安定下来睡着了?不像,因为不论多晚的深夜,总是会有少数几只羊是醒的,悉悉嗦嗦地走动,不时地咩咩叫。他可以勉强看到羊圈里的羊群,其中一只躺得离他很近。

    他尽量不弄出任何声音地把身体撑到墙上,伸出手去摸这只最近的羊,手指碰到软软的羊毛,是湿的,羊一动不动。令公鬼觉得肾里的水一下子就凉了继而整个背脊都凉透了,他飞快地缩回手,落回墙外时几乎把剑丢掉。那些怪物把羊全杀了!颤抖着,令公鬼在地上把手上的液体擦掉,他现在不能去细想这些事,他告诫自己要集中注意力,那些黑水修罗已经屠杀过了,走了。他不断这样告诉自己,匍匐穿过院子,同时努力把所有方向的情况都看在眼里。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般希望自己是一只黑色的,最灵巧的猫。

    到达屋子后他紧靠墙躺在破碎的窗户下面,再次仔细聆听:里面只有嗒嗒的滴血声。他慢慢抬起身子向里探视。

    炖锅底朝上扣在地窝炉里,地面上到处是木碎,所有的家具都被打烂了。餐桌断了两条腿;每个抽屉都被拉出来砸碎;每个柜子都被打开,柜门被扯坏,柜里的东西被翻出来到处都是,还铺了一层白色的粉状物,大概是面粉和盐。四具扭曲的黑水修罗躯体躺在这些家具残骸之中。

    令公鬼认出其中一只有大长角的,其余的样子都差不多,人脸和动物口鼻、角、羽状物、皮毛等令人古怪地混合在一起。它们的手,像扭曲的人手。其中两只穿了靴子,其它两只只有蹄子。他瞪大眼呆看着这些怪物直到眼睛生疼。它们都一动不动,应该是死的,令公鬼想,交亲还在树林里等着,自己得加快动作。

    他从前门跑进屋里,迎面扑来的恶臭使他不得不停下脚步作呕,一个数月未打扫过的猪圈的臭味才能跟这个相比。墙壁也被涂得乱七八糟。令公鬼用嘴呼吸,匆忙地在一团乱的地上翻找本来是放在其中一个柜子里的水囊。

第二十九章 黑杀神将

    这时身后竟然传来声响,令公鬼大吃一惊骨头都冷了,急转过身去,差点绊倒在地。他站稳脚,紧咬牙关阻止它们打颤,无声地哀叹着。

    一只黑水修罗正爬起身来,它眼窝深陷,但是下面又突出一副财狗般的口鼻,双眼冷漠无情,毛茸茸的尖耳朵不停地抽动,脚上长着有些像山羊蹄的脚,却要大得多。身上穿着跟它的同伴一样的黑色盔甲和皮裤,也配着一把镰刀状大弯刀。

    它咕哝了些什么,然后说,“其它人跑了,巴拜留下,巴拜聪明。”它的话从一张非人的嘴里说出来,发音怪异而难懂。令公鬼猜它的语调像是想表达它比其它的怪物机灵,但是它那肮脏的牙齿又长又尖,随着它说话一闪一闪实在是让人看不出一点聪明的意思。“巴拜知道总会有人回来。巴拜等待。你不需要剑。把剑放下。”

    黑水修罗不说,令公鬼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双手握着父亲的剑在身前晃动,剑尖指着这只巨大的怪物。这怪物比他高大得多,长着厚重的胸膛和粗大的手臂,欧阳潜跟他比只能算是侏儒。

    “巴拜不伤害你。”怪物又逼近一些,做着手势,手背的黑毛又粗又密。

    “怪物,你把剑放下。退后,”令公鬼努力稳定自己的声音。

    “你们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为什么用剑指着巴拜!”它吼道,但是马上又龇牙咧嘴地笑道,把剑放下。“巴拜不伤害。黑青要和你说话。”怪物脸上似乎闪过一丝恐惧,令公鬼几乎以为自己是看错了,“你和黑青说话。”它又向前一步,一只大手扶在腰间的剑柄上,

    “你把剑放下。”令公鬼舔舔嘴唇。黑青!传说里最恐怖的角色也出现了。如果黑神杀将(黑青在各地有不同称呼,黑神杀将是其中之一)也来了,黑水修罗就根本不算什么。

    公令鬼知道自己必须逃离这里,但是只要黑水修罗一抽出它的巨剑,他就没有任何希望。所以他强迫自己露出一个虚弱的假笑,“好吧,”他缓缓放低双手,但是暗中更用力攥紧了剑柄,“我和它谈话。”

    怪物的傻笑瞬间变成咆哮,黑水修罗向令公鬼猛扑过来。令公鬼从没想过如此巨大的身躯竟如此敏捷,他绝望地胡乱把剑往前一送。怪物的身躯紧接着就撞上他,把令公鬼“砰!”地推到了墙上。

    他们一起滚倒在地,黑水修罗在上面,令公鬼被压得几乎窒息,他发狂地挣扎,拼命躲开要捏碎他的大手和血盆大口。

    突然间黑水修罗一阵痉挛,然后就不动了。令公鬼愣住了,好一会儿他无法置信地躺着,但很快他醒悟过来,赶紧爬离这具尸体,现在它可真的是尸体了。

    老典的剑刃淌着血从黑水修罗背部正中伸出,好不容易令公鬼才终于及时把剑竖了起来。腥热的血粘满令公鬼的双手和中衣的前襟,他觉得胃里一阵翻腾,用力吞咽才没有吐出来,全身仍然不停地颤抖着。这次总算活过来了,至少暂时是活下来了。

    他想起这个黑水修罗说过:其它会回来,其它的黑水修罗会回到这里来,还有一个黑青,一个黑神杀将。传说里黑神杀将身高二十尺,双眼冒出火焰,以犼为坐骑,只要转个身就能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任何墙壁可以阻挡它的去路。

    令公鬼知道自己,必须拿到需要的东西然后尽快离开。

    他费了很大力气把黑水修罗的尸体翻过来,这死去的怪物的双眼圆睁瞪着他!令公鬼被吓了一大跳,好容易才镇静下来告诉自己这双眼睛的主人如今只是一块不会动的巨尸罢了。

    他环顾四周,看到老典的中衣被撕成了碎片散在地上。他用这些碎布把手擦干净,把剑拔出,擦掉上面的血迹后不情愿地把布丢在地上,自嘲地笑了笑:现在没空管是不是整洁了,过后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把这里整理得可以重新居住,这难闻的臭气说不定已经渗到木板里了。不过现在没有时间想这些,没有时间整理,甚至可能没有时间做任何事了。

    他急匆匆地收拾东西,心里知道自己肯定会忘了这一样或者那一样,但是父亲在暗夜里在等他,黑水修罗正在附近,只能想到什么拿什么。首先是卧房里的毛毯,然后是干净的布用来包扎伤口,接着是外套和披风,以及放牧时用的水囊。

    虽然不知道几时才有机会,他还是带了一件干净中衣,只要一有机会就要把身上的血衣换掉。最后是金疮药和其他的药物,但是这些东西在另一个房间,那里漆黑一片,令公鬼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终于没敢去取。

    地窝炉旁的水桶奇迹般地完整无损,里面是父亲老典下午刚打的水。令公鬼把水囊装满,胡乱洗了洗手,再一次迅速搜寻了一下看看是否忘了什么。他在一地碎片里发现了他的弓,整齐地从最粗的地方断成两截,他抖着手把它丢下。所取的东西应该足够用了,他飞快地把所有东西打成包袱向门口走去。

    离开前他又在地上发现了一盏灯笼,里面还有整支蜡烛。于是他用火镰把它点着后把布灯罩盖上,即为了挡风,也为了防止被发现。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提着剑,他匆匆向畜舍走去。不知道那里还剩下些什么?羊圈里的情形使他不抱什么希望,但是他需要一辆马车把老典送往村子里,需要杏姑。

    怀着碰运气的心情,他向畜舍走去。舍门开着,在风中吱吱轻响。里面似乎没什么异样,但是畜栏是空的,栏门倒在地上,母亲杏姑和牛都不见了。他快步走到畜栏后部,看到马车歪在地上,半数轮辐都离了轮框,其中一根车轴已经被砍断。

    令公鬼感到绝望,没有马车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把父亲送到村里,就算父亲能忍受被他背着的痛苦,他的力气也不一定能背这么远,何况疼痛说不定比高烧更快杀死父亲。可是现在,这是成了唯一的办法,留在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他转身准备离去,目光落在地上:被砍掉的车轴倒在散落的稻草上。他忽然笑了。

第三十章 依旧这么可爱

    令公鬼迅速把灯和剑放下,跑到马车前奋力把它扳起来,拆掉了更多轮軕,然后蹲身用肩膀把它往另一边推翻,露出没有毁坏的车轴。他一把提起剑,朝着它砍去。使他高兴的是:这把剑居然出奇地锋利,不用几下车轴就被砍断了。

    他惊讶地看着手里的剑。要知道车轴可是用老橡树木做的,十分坚硬,即使是用上好的斧头砍也不可能这么利落。剑刃还是那么明亮锋利,他用拇指轻轻触摸它,皮肤居然被切开了。慌得令公鬼赶紧用嘴吮吸伤口,心想这居然是把宝剑。

    然而没有时间在这里惊叹这把宝剑的神奇了,他把灯吹灭留在原地,抱起两根车轴,回到屋里把包袱取走。

    所有东西加起来不算很重,但是很不好搬。如果拖着它们走会轻松些,但是那样会在地上留下拖痕。为了尽量避免留下任何痕迹,令公鬼只好抱着它们走过田野,车轴在他臂弯里老是往下掉,进到林子里后更糟糕,不时地被树木绊倒。

    令老典依旧就在原地,像是睡着了。令公鬼心里一慌,丢下手里的东西扑过去,伸手抚摸父亲的脸,万幸老典还活着,但是烧得更热了。

    令老典这时候也正好醒过来,但是意识很朦胧:“是你吗,我的儿?”他的呼吸十分微弱,“我很担心你,梦到许多天过去了。天太黑了。”他轻声嘟囔着又睡过去了。

    “父亲,你先休息一会儿”令公鬼回答,把老典的外套和披风盖在他身上,“我会尽快带您到湘儿那里去。”说着,他不顾冷风把身上的血衣脱掉换上干净衣服。这时候丢掉这件血衣就像是刚洗了澡般舒服,而且这样也不会把老典给弄脏。

    “很快就能到达村里了,到时候我们就会安全,禁魇婆会为我们治好这些伤的,您放心,我们会没事的。”这个想法支撑着令公鬼,他穿上外套,俯身为老典清理伤口。只要到了村里就会安全了,湘儿会治疗父亲。只要把父亲带到那里就可以了。

    月色中令公鬼看得不太清楚,但父亲似乎只是在肋骨上被浅浅地划了一刀,伤口还不到手掌长。他难以置信地摇摇头。父亲曾经受过比这严重得多的伤,当时他连停下工作来清洗伤口都用不着。他匆匆把老典重新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没有找到其它伤口。

    再仔细检查这道仅有的划伤,才知道它看起来虽浅,却很严重,四周如火烧般滚烫。老典身上的高热已经令令公鬼担心得喉咙发紧,而伤口附近的温度竟然更高。在这种程度的高热折磨下,即使侥幸活下来,也很可能被烧坏脑成为痴呆。

    令公鬼此时心急似火,想了想从带来的布里取出一块浸湿,敷在父亲的前额上,然后尽量轻柔地为他清洗和包扎伤口,此间老典仍不时因为被触痛而发出痛苦的呻吟。树木影影重重地包围着他们,枝桠随风摆动像是在威胁着他们。

    令公鬼在心里安慰自己道:黑水修罗们回到农舍后,如果找不到他和老典,自然会离开。但当他想起屋里那荒唐无来由的大破坏,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他不可以愚蠢地做这种假设,假设怪物们会放弃,假设它们不杀光所有人、打碎所有东西就会罢休。不过,这可能吗。

    它们是可怕的怪物,黑水修罗!不是豺狼虎豹,而是黑水修罗啊!从说书的传说中走出来的怪物今夜破门而入!据说还有一个黑神杀将!这可真是祸从天降,一个黑神杀将!

    这时令公鬼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手拿着尚未缠好的一头白棉布发呆。他自嘲地想:哼,你像只被苍鹰影子吓呆的兔子。他生气地甩甩头,继续为老典包扎。

    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并不能使令公鬼不去胡思乱想那个可怕的妖物。他知道那些黑水修罗回到农舍后,一定会开始搜索屋子附近的区域。他杀的那具黑水修罗尸体将会证明自己和父亲没跑多远。天知道那个黑神杀将会怎么做,绝不可能视而不见吧?

    还有,父亲说过黑水修罗的听觉非常灵敏。想到这里,他真想用手捂住父亲的嘴,好让他停止呻吟和嘟囔。还有些黑水修罗可以跟踪气味,对此他更是毫无办法。他决定不再浪费时间去想这些没法解决的麻烦。“请您尽量忍着点,别再发出声音了,”他在父亲耳边亲声说道,“那些该死的黑水修罗随时会追来的。”

    老典嘶哑着声音轻声说道:“你依旧这么可爱,诺雅,跟年轻时一样。”

    令公鬼担忧地皱起了眉头,父亲说起的是母亲的名字,可是母亲已经去世十几年了,父亲现在竟然以为她仍然在世,只能说明他的高烧比自己所想的严重许多。现在的情况下保持安静就意味着活下去的几率高得多,可要怎么使父亲安静下来呢?

    “母亲会希望现在的您安静下来。”令公鬼小声道,想起娘他只记得她有一双温柔的手。他清一清喉咙,用一种哄小孩的口气道:“诺雅希望您安静。来,喝点水吧,可以降降体温。”老典饥渴地喝着水囊里的水,但是没喝几口,就扭开头,继续喃喃自语。这次声音低多了,令公鬼无法听清,也只能希望黑水修罗同样听不见。

    令公鬼迅速做着离去的准备。用三张毛毯把两根车轴缠成一个简易担架,他提着一头,另一头只能在地上拖,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又用腰带上别着的小刀把第四张毛毯撕成长带状把两根车轴绑在一起。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把老典移到担架上,而老典的每一声呻吟都使令公鬼立刻暂停动作。一向坚强可靠、勇往直前的父亲此刻竟然如此虚弱,几乎使令公鬼失去很艰难才鼓起的勇气。然而他知道自己必须坚持下去,决不能耽搁太久的时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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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师魔命介绍:
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