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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师魔命全文阅读

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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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无比诡异

    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气顺布,四时行焉。五行一阴阳也,阴阳一太极也,太极本无极也。

    这一段话,寥寥数语之间,参尽天机。而世间碌碌之辈,纵然真的有珍珠美玉在面前,又有几人能真的识得呢?

    一阴一阳谓之道,循环往复,流转不息。此间真谛,却不是我辈一时三刻可以尽悟的。

    且说在云岭之南,红河之边有阴阳二山。

    阴山在东,而阳山在西。其中,阴山以其峰顶有阴云亘古缭绕而得名。其实,这以凡人的眼光看来万古不变的大山,却是亿万年里的沧海桑田之力所造,曾经的幽暗的海底,如今却高耸云间。

    这天地间的伟力,又岂是凡人可以理解的呢?

    从极北苦寒之地刮来的寒风,钻进人称大荒林这座藤根交错、枝叶繁盛的森林,吹打在两个赶路的男人身上。

    这两个男人正赶着马车,沿着铺满碎石辅就的小路往早前。春天就像是忘了自己的司职一般,一直迟迟不肯重回人间,现在刮到面上的风刺骨依旧,能把人身上的热气瞬间带走。

    狂风把令公鬼的披风狠狠地拉扯着,就好像要把这件御寒之物从他身上夺走,然后再用寒冷狠狠地拷打他。令公鬼真希望他的披风能再重一些,不至于被风刮得乱摆,或者早该再多穿件中衣。

    每次他试图把披风拉回来裹紧自己,披风老是要挂在在胯间晃荡的箭壶上。这让他有些无所适从,因为他的手并没有闲着,此时他的另一只手紧握着铁胎弓,箭已上弦,正时刻准备着脱弦而出。

    此时更猛烈的寒风袭来,强横地把披风从手中刮走,令公鬼不禁看了看走在那匹毛很长的五花马那边的父亲。随即他觉得自己有点傻,竟然还要确定一下父亲令老典是否还在那边。

    总之,今天是有些特别:除了狂风来时呼啸声灌满耳朵之外,这块土地上可以说没有别的任何声响;因为经常在外面赶路的人都知道,大风中往往夹杂着别的动静。

    而今天的风里,就只有风本身的呼呼声,似乎天地间的生命都消失了一般。没有空中鸟儿膀翅的振颤,也没有洞里老鼠在磨着牙齿。这当然有点奇怪,不过这样的天气里,你还能指望什么呢?

    天地之间一片昏黄,太阳惨淡地挂在天空之中。就像脏兮兮的墙上挂了一顶满是汗渍的草帽,无精打采地,且没有半点热量,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威炎。

    只有这漫卷砂土的狂风,肆意地在天地之间浩浩荡荡地横冲直撞。

    令公鬼下意识的又检查了一下箭,此时箭已在弦上,他随时都能以父亲所教的方法,以一种敏捷的动作引弓而射。

    对于种地的农人来说,今年的冬天太坏了,比最老的老人记忆里最坏的冬天还要坏。而且山里的情况肯定更为严峻,因为狼群们在山里已经寻不到吃食,纷纷结伴要潜入红河谷了。

    这些饿疯了的畜生,不但偷吃了农人们的大牲口;就连在红河谷已多年不曾出现过的老黑熊也来攻击羊群。这样一来,大家都害了怕,知道这些畜生们都饿疯了。彼此告诫着,看好各家的小孩,不然必要被叼去吃了。

    这样的天气里,本就苍老的令老典更显满面风尘之色,只见他身姿依然伟岸,此时正以枪作杖,走在杏姑那边,狂风把他的披风吹得像飞扬的旗帜一样,但他本身则不动如山,只是时不时催动马儿,继续向前往路。

    他身形健硕而且步履矫健,似乎完全不被这样的天气所动。让人觉得再严酷的天气,也奈何不了这样的汉子。尽管他的面上沟壑纵横,灰发满头,可是他的目光依然坚定,他的神态也泰然自若。

    他胸膛挺得笔直,眺望着远方,沿着小路前进。

    令公鬼这时候不禁有些惭愧,自己左顾右盼之间,差点忘了自己正在警戒着危险的突然降临。自己居然走神了,这也太危险了,在这样的时刻如果疏忽大意,那么很有可能下一刻就会有麻烦找上门。

    他比令老典高一头,他几乎没怎么见过有自己这样身高的人。这对父子除了都有着宽阔的肩膀外,长得其实并不相像。令公鬼的头发在阳光一晒,总是显得有些发红。

    不过,关于母亲的记忆实在是太少了,他几乎想不起和母亲在一起时发生过些什么。一切发生时,他还太小了,不可能有这方面的记忆。

    颠簸着向前的马车上,铺垫着很多稻草,上面装着十坛新酒。说是新酒是因为它们酿造的时候还短,大约不到一年。这些酒都是送到老客酒馆,以备上元节之需。

    这一趟出门极为不易,又有恶狼又是黑熊,不知道有多么凶险,饶是这样令老典还是出门了。这趟酒,他必须送,只因为他曾经许诺过。虽然说时间上一再的押后,终于到了不得不启程的时候,可是他们终归还是上路了。

    至于令公鬼嘛,正巴不得出来活动活动。他早就想松活一下身子了,要不是老典过于谨慎,凭着令公鬼自己的性子,早就上路了。

    这时候,令公鬼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在旁的森林中有什么东西在默默地盯着自己。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可是这让他极不舒服。然而,当他查看的时候,林里既深且密看过去就像无尽重叠的枝叉。

    他并没有发现什么,可是这种感觉却不曾消失,这让令公鬼不觉有些焦躁起来。这种感觉就像你在街上怀疑有人在背后盯着你,一直盯着你,盯到你的背都开始痒起来。

    可是,当你猛然一回头,却发现背后居然是人山人海,这些人都表情一致。你一下就抓狂了,那双眼睛究竟属于谁?

    令公鬼这时候就是这么焦虑,他只好安慰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这边的树林里并无任何异常,如果是父亲令老典那边有异样的话,他肯定会吱声的。可是,正在这个时候,他却突然意识到是哪里不对了。

    就在他们身后不到二十丈远处,有个身披披风的人正骑马跟着他们!此人人马一色,俱是漆黑无比,透着无比的诡异!

第二章 来者不善

    令公鬼一边扭着头看,一边下意识地跟着马车往挪步。

    这黑乎乎的人影也不知道是怕冷啊,还是有意要隐藏自己的身份,他把脸深深的埋在黑色的范阳帽下,全身上下,竟全无一处外露。

    令公鬼隐约觉得这人透着某种古怪,特别是那顶黑色的范阳帽,似乎掩盖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他完全看不清对方的长相,但是直觉告诉令公鬼,那人的眼睛正直勾勾地,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那人正打量着自己看他的目光!

    令公鬼顿时就紧张了起来,他觉得自己不能放松自己的目光。似乎有什么样的变故会在下一秒发生。而且他越来越笃定,对方就是冲着自己这一票人来的,是冲着自己来的!

    虽然,他还不明白对方想干什么,但他用马车上的所有酒打赌,这人绝不是什么善类。正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看来,自己要加十二分小心了。

    令公鬼这样一边回头,一边朝前走,他开始琢磨起这个人的身份来。突然之间,令公鬼身子一歪,向前就倒,同时弓箭掉在地上,他自己则幸亏在慌乱中伸手抓住了杏姑的挽具才不至于摔个四仰八叉。母马一惊,打了个响鼻,被令公鬼这猛地一拉吓了一大跳。

    原来,令公鬼只顾着回头,居然被一载露出地面少许的老树的根须拌了一下。

    令老典在杏姑那边皱眉看着他,问道:“儿子,你没事吧?”

    “爹,有人!”令公鬼站直身子,气喘吁吁的说道,“有个黑袍人,他在跟踪我们。”

    “在哪?”令老典扬起钩鎌枪,扭转身形摆了个迎敌的架势。

    “就在那!”就在令公鬼转身指向身后。他却突然呆住了,背后的路上空无一人。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看路两边的老林子,这一片林子都光秃秃的,按说是藏不住任何人,但那匹黑马和那个黑衣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可能移动出这一片的距离啊,这可真是怪了。

    看着父亲疑惑的眼神,令公鬼有点尴尬,他红着脸勉强道:“他刚才还在那里。一个黑衣人,骑着一匹黑马。就跟着我们后面,怎么就不见了呢?我不明白。”

    “我相信你的话,儿子,但那个人现在上哪了?”

    “我不知道,难道是我眼花了?”令公鬼觉得是不是冷风把自己的脑袋吹糊涂了。他一把抓起掉在地上的弓箭,飞快地检查了一下箭尾羽毛,重新搭箭上弦,并半拉开弓。

    可是,这也不能挽回他尴尬,因为周围没有可射的活物。

    “怪哉,我明明看见他鬼鬼祟祟地跟跟着我们。难道一大清早的,我撞鬼了不成。”

    令老典摇了摇自己那颗皓发苍髯的脑袋,说道:“别胡说,大早上的,浑气消散阳气上升,哪会有什么鬼?儿子,你且随我来,咱们查探一番。虽然路上全是碎石,马匹也还会留下蹄印的。”

    老典说着,开始走向车尾,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如果我们能找到蹄印,就知道他的确在那里出现过。如果找不到嗯,那估计就是你看错了,这也没什么的,继续赶路便是了。”

    然而就在这时候,令公鬼终于意识到那黑衣人到底有什么古怪了。除了曾在自己身后凭空出现之外,那阵吹打着父亲和自己的狂风连黑衣人的衣角都没吹动。

    简直有些怪诞了。

    可这怎么可能呢?令公鬼一直觉得有一种隐隐的不安,现在他终于想明白了,不过,话到嘴边他还是忍住了。如果这话说出来,父亲真的要疑心自己脑袋被冷风给吹坏了。

    不过话说回来,此事有违常理,一定是自己的幻想。父亲才是对的,一定是自己看错了。毕竟来说,他自己都不相信刚才所看见的。而且,要怎样才能开口告诉父亲说,他曾看到一个男人,穿一件狂风刮之不动的黑披风,而又能凭空消失?

    虽然如此,但似乎还是不能完全地说服自己,那种不安还郁结在他心里,就像压了一块石头,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这份重压。

    他皱着眉,不安地看着周围的林子里。可是周遭的一切看上去和以前似乎都不同了。

    令公鬼从孩童时期开始,就在这座林子里奔跑、玩耍。越过一片石最东边的庄子,有个树林被称为老黑林,他曾在那边的池塘与溪流中学会游泳;他曾到过许多锡城人都认为象征噩运的红沙丘探险。

    他甚至曾和好友陆子恒及马鸣到过阴山的山脚下。一片石的居民这辈子都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对他们来说,去邻村走走,比如北上至锦屏山,或南下至冷泉镇,都是了不起的大事。

    这么多去过的地方,还没有哪里能让令公鬼觉得害怕的。但是今天的大荒林似乎也不是他记忆中的大荒林了。一个能凭空消失的人很有可能会再次凭空出现,说不定下次就出现在他面前,在他最意相不到的时候。这么一想,他不禁打了个寒颤,被自己这种恐怖的想法吓了一跳。

    “不用了,爹,别麻烦了,咱们走吧。”

    令老典惊奇地看了看儿子。令公鬼更不好意思了,他整了整头上的唐巾似乎想要遮掩自己的这种难为情。

    令公鬼道:“爹,你是对的,而且我们没必要为了根本不存在的东西瞎耽误功夫,我们还是赶紧往村了里赶路吧。在村里还能避避风,咱们也能歇上一歇。”

    “好吧,儿子,”令老典也收回了要前去搜索的脚步,他接着说:“咱们还可以喝上一碗煮米酒,最好能加上一点蜂蜜。”

    令老典手掌一翻,把钩镰枪倒提在身后,笑道:“等会你就能看见大娟那丫头了。”

    看来父亲一定以为自己也喜欢那个姑娘了,不过这种事是不好辩白的。令公鬼只有笑了笑,算是把这个话头对付过去。然后就继续朝着前赶路。

    其实,村长的女儿大娟是令公鬼最这头痛的,他可不想再有任何困扰。过去几年中,只要他们在一起,她就让令公鬼感到有些不自在。他在背后叫她大傻娟。不过不幸的是,那女孩居然一点也不敏感,她丝毫也没认识到这一点。妾有意,郎无心,这事就不好办了。

第三章 不射之射

    不过,子女在这种事情上是最不愿意和父母讲的,特别是令公鬼。他可不是那种喜欢分享心底事的儿子。

    这时,令老典突然高声吟道:“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儿子,你知道这首诗,是谁写的吗?”

    “知道,爹讲过,这是讲的李广将军射石的故事。”

    “嗯,不错,”令老典点点头,又问,“儿子,你觉得李将军的射技如何。”

    “那自然是古今一人啊。”

    “不,不对。”

    “不对?”

    “不对。”

    “那父亲以为,古今谁的射技当为第一。”

    “嗯,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令老典把大枪交右手,讲了下面这个故事。

    老典道:“这也是我听来的故事。在古之时,赵国首都邯郸有一个年青人叫作纪昌。他从小就梦想成为天下第一神射手。为了实现梦想,他便就拜当地的名射手飞卫为师,飞卫就告诉他,学射箭首先要学会不眨眼,能睁着眼睛睡觉,还要能把小的看成大的。”

    令公鬼心中嘀咕,睁着眼睛睡觉,这怎么可能呢?不过,还是耐心地听父亲讲下去。

    “纪昌于是回到家里盯着织布机的梭子练习眼功。短短两年之后,练就了一套不眨眼的功夫,睡觉时可以整夜不闭眼睛。之后他又用头发系着虱子吊在窗口,一刻不停地看,长年累月地看。就这么看来看去,终于能把虱子看成马一样大。”

    令公鬼心中又感惊异,心想,这怎么可能?便催促问道:“后来呢,他成为飞卫的徒弟了吗?”

    令老典点了点白头,道:“于是飞卫收纪昌为徒,十分赞赏他的射技,还赞美纪昌为天下闻名的射手。纪昌对此并不满意,一心要成为天下独一无二的神射手。一次,他又与师父较量,结果依然不能胜过师父。”

    令公鬼听到这里,心想纪昌的射技已经是惊世骇俗了,却还不能胜过他的老师,那么老师飞卫的射术该是如何的登峰造极呢?想到古人的射技,不由得心驰神往。

    老典道:“飞卫告诉他,峨眉山上有一位甘蝇老师,箭术高超,与自己相比真有天壤之别。纪昌就去拜甘蝇老人为师。老人告诉他,使用弓箭这只不过是“射之射”而已。说罢,老人不用弓箭,却使苍鹰落地。甘蝇告诉纪昌,这才是“不射之射”。纪昌在甘蝇处学艺九年后,回到邯郸。他似乎变了一个人,飞卫才称他为真正的天下第一射手。从此以后,人们见到的是一个温和慈祥、与世无争的纪昌,他再也无心在众人面前炫耀,甚至已经不认识“弓”为何物。纪昌死后,邯郸城内的武士们都耻于张弓舞剑了。”

    故事完了,令公鬼默默念叨着这四个字“不射之射”,令老典吆喝着杏姑再度启程,自己则大踏步地前进,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什么事也不会再发生。

    令公鬼希望自己也能像父亲那样活得坦荡,他的心里是没有鬼的。可是令公鬼却不能,他觉得自己永远无法像父亲那样,他又回头看了看然后才跟上了队伍继续走。

    他试着告诉自己父亲是对的,黑袍骑士只是他的幻觉。但他对于那种怪诞的感觉记得太清楚了。那儿肯定有过什么人,而且那个人肯定来者不善。令公鬼不停地回头看向背后,一直到身处一片石有着船形的茅草屋顶的房子的包围之中为止。

    一片石紧挨大荒林,森林在这里逐渐稀疏,直到最后几棵树都已在坚实房屋的包围之中。透过大荒林树梢在村里就可看到阴山,它距一片石虽远,但从村子里看还是一目了然的。有人说那边的土地太多石头了,就像是红河谷其它地方都没有石头似的;还有人说那是块不祥之地;少数人则念叨着根本没必要离阴山这么近。不管怎样,只有最坚毅勇敢的人才在大荒林耕种。

    马车过了第一排房屋,就进了村,一群群孩子和土狗便围着车子前后打转。杏姑迈着沉重的步伐,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小心地避开在她脚底下摔跤翻滚、玩打闹游戏和发出大声尖叫着的熊孩子们。

    在严冬里,孩子们很少有机会尽情玩耍,平常的年景里,这时候本来应该是孩子们满山遍野地疯跑的时候,但出于对狼群的警惕,孩子们还是被关在屋里。不过,上元节的到来似乎又让他们找到了淘气的时机。

    即将来临的节日同样影响着大人们。透过窗户看去,几乎每家每院的女人们都腰系围裙,头裹包巾,站在窗口抖床单,或在窗台上挂床垫。这时节正好扫除一整个冬天积累下来的尘埃。辞旧迎新,寄托着人们美好的愿望。

    令老典时不时停下来和村民交谈。由于他和令公鬼已有多日未曾离开庄子,每个人都想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要知道,从大荒林来村里的人可是罕见的。大山之中,几乎与世隔绝,所以他们的到来,对于村来来说,倒是不小的一桩新闻。

    令老典就一遍遍地谈起冬天的风暴带来的一次比一次严重的损失,谈起死掉的还在吃奶的小羔羊,谈起本应播下种子、万物回春的季节,如今却是荒废的一片片田地;谈起本应燕子报春,而如今却乌鸦成群地乱飞。

    并感叹到,这年景真是坏透啦!

    尽管周围充满迎接节日的气氛,然而这些话让人们眉头不展。村民们哀声叹气:看来,这年景要难挨啦。

    绝大多数人都小声祷告道:菩萨保佑,大慈大悲救苦救难,我们会熬过去的。有些人则不以为意,就算菩萨不保佑,我们不也活到现在了?而且,我们也能继续在这里活下去。

    这就是红河人。有时他们不得不眼睁睁看着蝗虫吃掉庄稼,或者狼群叼走羊羔,但他们从不过多的抱怨,他们活得比顽石还要坚硬,比老林子里的藤蔓还要坚韧。轻言放弃的人在红河谷早就死光了。活下来的,都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要不是欧阳夏朴冲到大街上,令老典是不会拉住杏姑人。总不能让杏姑从这男人身上踩过去,老典停下来和他谈话。欧阳家和南宫两家他们相互通婚如此频繁,人们都搞不清楚谁是欧阳家的,谁又是南宫家的。

第四章 三湾渡口

    这两姓人家的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南至冷泉镇,北到锦屏山,甚至更北到三湾渡口,无人不知道他们的名声。

    “闷三,你站开点,我得把这车货尽快送给青阳。”令老典冲着车上的酒坛子指了指。

    但这个骨瘦如柴的家伙却一脸不知死活地挡在路中间。然后,居然冲到街上前他刚才懒洋洋地躺在门前的台阶上,四肢摊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这让令公鬼有些想要发作,但既然父亲没说什么,他倒也不好先张嘴。

    大多数欧阳和南宫家的人都是这副德行,有的甚至更不着四六。

    “这日子没法挨了,我真的是烦透了,倒霉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而好运呢?好事却从来轮不到我们头上?运气可能已经把我们忘了。”

    令老典重重地叹了口气道:“这不是我们该管的事,闷三。你冲我们抱怨这些是没用的。我们只管做好我们的事,不要给别人添麻烦,我们活一天就要做一天自己的事情。这就是我们红河人的活法。”

    “都是雨凝说的,她说过我们会有一个温和的冬天,还有丰收。现在好了,当你问她占卜的时候有何预示,她只是对你板着脸,完全不理你,扭屁股就走。我真是受够了,我再也受不了了。”

    “如果你照你平日的操性问她的话,闷三,”令老典耐心地劝道,“她没拿那根整天带着的棍子敲你的脑壳,你就念阿弥陀佛吧。算了,这些事也不是一时半回能说清的,我看你是不是又喝酒了?大清早的就喝成这样,你还是找个地方醒醒酒吧。”

    “好你个死鬼,我看你是皮子又痒了吧?”一个女人咆哮的声音传来。

    妻子一冲出房门时,闷三马上就变成了泄了气的猪尿泡。欧阳雪雁一脸倔强,她的肩膀有闷三的两个宽,浑身上下都是一条条的腱子肉。这时候,她两手叉腰,瞪着自己的男人。

    “灌了二两碗黄汤你不认识自己是谁了,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还是个红河的爷们不?屋顶坏成这样,也不知道要整修一下,什么活都等着我来做。你要是不做活,就别吃老娘烧的饭,你自己做饭吃,当然,不要在我的灶房里做;还有自己洗衣服和整理床铺,当然,这也不能在我的屋顶下做。”

    “老婆,我错了,你别嚷了,给我留点面子吧。”

    “闷三。”令老典笑道:“愿老天保佑你。”

    他催着杏姑继续前进,牵引她绕过那个皮包骨的可怜虫。

    欧阳雪雁现在正全神贯注的训斥她的丈夫,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家的男人刚才在和谁说话。这才使得令老典可以全身而退,事实上老典也是这样做的,他不声不响地就离开了刚刚的险境。要是被闷三的娘们给认出来,那就糟了。

    这也是他们父子俩为什么从不接受任何邀请停下来吃喝点什么的原因。一片石的娘们儿一看到令老典就像蚊子闻见了血腥味儿,她们都想为这个有着一个大庄子,尽管这个庄子远在大荒林的鳏夫找个好女人婚配。

    令公鬼走得甚至比令老典更快。令老典不在时,他常常被这些女人们围得无处可逃,除非他不顾礼貌地硬闯。否则,女人们就会把他摁在灶房炉火边的小凳上,拿米浆粑粑、枣馒头或葱油薄饼都塞进他的嘴里。接着就会上下打量他,就像在市场里买马一样,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还一边又摸又拍的。

    然后这些娘们还要告诉令公鬼,这些东西根本不如她那守寡的妹妹或者她的表姐妹、堂姐妹做得好吃。她们会说,令老典已不再年轻了,老典那么怀念他的妻子是好的,因为这表明他生命中的下一个女人也会得到他这样的珍爱。可是他服丧也够久了,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个好女人。男人和女人嘛就是那么一回事,不就是搭伙过日子嘛。

    她们还会说些其他一些类似的话,什么一个男人没有个女人照顾他,那么他连口杂合面饼和一口热汤都喝不上。最糟心的是,说到这里她们往往会停下来,然后故意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令老典到底几岁了。

    就像大多数红河人一样,令公鬼也有一副倔脾气。有时外地人说这就是红河人最主要的特点他们能把死人说活了,能让顽石点头。

    其实这些娘们也大都是一片好心,但令公鬼特别讨厌被人强迫着做事,而那些主妇们给他的感觉恰恰就像牛不喝水强按头。所以他飞快地走着,希望令老典能把杏姑赶得再快一点。

    不久他们就走到石场,那是村中间一片宽阔的广场,秋天经常用来晒粮食,春天里常常会长出枯草来,但这个春天只有寥寥几处绿意点缀在裸露石缝之间。一群摇摆而行的旱鸭子摇头扭屁股,在地上找食,但地上并无任何东西值得一啄。还有头老黄牛拴在那里,好奇地看着这群呱呱怪叫的鸭婆。

    石场西边,一条名为冷溪的永不干涸的溪流岩间涌出。这股水,水流湍急,几乎是喷涌而出的。且水质甘甜,喝上一口沁人心脯。从泉口往东,水流渐渐变宽,两岸桃花灿烂,一直流到老栓头的磨房,最后到老黑林的枯叶塘为止。

    在那里,溪流分裂成很多道支流。在石场,有两座较低的木头桥横跨清澈的溪流。还有一座石头桥较宽,也较为坚固,足以让车马通过,那便是年轻男女月下私会的合欢桥了。

    以这座木桥为中界,从三湾渡口经过锦屏山南下的道路称为茶马古道,从桥再南下至冷泉镇的路则叫做茶马盐道。外地人对于同一条路在桥的南北有不同的名称总是感到奇怪,但这条路在一片石自古以来都是这样叫法。

    对于锡城居民来说,这就是个约定俗成的问题。

    在远离桥的一边,为上元节篝火大会准备的柴堆已经堆好。精心搭建的三堆木堆几乎每堆都有草垛子那么高大。

第五章 唯有旧梦

    在冷溪溪流旁,许多年长的婆娘一边浆洗衣裳,一边唱着山歌。

    “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

    这歌词让未过门的姑娘听了耳根一红,一群还不到扎辫年龄的小女孩则盘腿坐在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些婶们、姑们,嘴里偶尔哼着这些大人们唱的曲子的只言片语。她们还不知道歌词里是什么意思,她们只是单纯喜欢这韵律。

    令老典吆喝着杏姑快走,但这母马犯了小脾气理都不理;令公鬼则故意不去看那群女人在干些什么。其实,按着传统女人们不久之后就要在这里立起一根巨木,名唤——百子千孙根!这是上古世代生殖崇拜的遗风。

    第二天清晨,所有男人都会为百子千孙根的存在而假装诧异,这种假装的诧异当然也是一种传统。晌午,未婚女孩会围着百子千孙根跳舞,如果年景很好她们就会用黑山羊的奶去浇灌它。像今年这样差的年景,她们也会用清水去浇灌,未婚男子则在一边歌唱。据说这样的话,男人们都可以得到希望中的儿子,女人们则能够生产顺利。

    上元节的一天将会是欢歌,舞蹈及饮宴的一天;还有射箭和各种各样的比赛。奖品不光为箭术比赛优胜者而设,花炮、珍珠球、木球、龙舟、独竹漂和打秋千比赛中的胜利者也都有份,自然,最佳舞者,最佳月琴手,跑得最快的小伙,力气最大的小伙及最佳标枪手都少不了一份。

    上元节是一个春意盎然的节日,羊羔子下下来了和谷物也开始生长了。尽管现下仍寒意笼罩,但没人愿意把节日推后。每个人都需要一些节日的欢庆气氛,他们已经在严寒里沉寂太久了,这久违的欢乐谁忍心拒之不理呢?

    最主要的是,如果传闻是真的话,那么今春在石场将会有一场盛大的火把会,算是六月间火把节的预演。要知道上一次的火把节可是盛况空前,至今小伙子们还在谈论上次的盛况呢。

    老客酒馆位于石场的东边缘,非常靠近合欢桥。酒馆一楼由河边的黑岩石搭成,但它的地基则由更古老的岩石构成,有人说这些岩石是远从阴山里运来的,二楼的颜色风格则和下面完全不同。

    酒馆主人名唤沈青阳,也是这十多年来一片石的村长。沈青阳和他的妻女就住在二楼后边。这也算是又当买卖又当家。

    一块更大的残余地基伸展在远离溪流的酒馆南端,有人说那曾是酒馆的一部分。如今,一棵巨大的马尾松正生长其中,树干足够几条大汉合围起来,到处延伸的枝干也有一人多粗。

    每当枝繁叶茂的时候,村长沈青阳会在树荫下摆上桌椅,让乡亲们在此喝着茶,纳凉聊天,或下盘象棋。

    “到地方了,杏姑,”令老典伸手去抓杏姑的挽具,但他的手还没碰到带子杏姑就自己停了下来。

    “你倒是轻车熟路。”令老典笑道。

    随着最后一声门轴的咯吱声响,头上已有几许灰发的沈青阳从旅馆里走了出来,满脸堆笑。沈青阳挺着一个巨大的肚皮,这与村子里的男人都不一样,这肚子随着他的步履而一颠一颠的。

    他的脸红朴朴的,让人似乎可以暂时忘了这个寒意肆虐的天气。而且他走到哪里就把这爽朗的身形和热火朝天的态度带到哪里。这里常有萧山的商人来这里购买羊毛及烟草,他们都喜欢和这个热情的村长打交道。

    但是,毕竟今晚就是上元节前之夜了。今晚,人们会相互祝贺、相互馈赠食品,在每户人家里吃吃喝喝通宵达旦。令公鬼心想:经过了这个严冬之后的上元节,村长只怕是要大醉一场了。

    “令老典!”

    村长惊喜地大喊了一声,快步向前道:“我的老天爷啊,可把你盼来了。还有你,令公鬼。好一阵子没见你了?”

    “我很好,沈老伯。”令公鬼答道,“不知老伯一向可好?”但沈青阳的注意力早就移回令老典身上了,根本就没听见令公鬼的问候。

    “我差点就以为你不会来了,我想着今年的这酒怕是送不出来了,你从没这么迟过。这些日子狼群出没,天气也差,你要是不来我也不会奇怪。”

    “可是,我已经在这里了。”令老典回答道,“你的十坛酒正好好地在车上躺着呢。”

    沈青阳哼了一声,又把话题转开了:“老典,你是不知道啊,这一阵子都快把我烦死了。都是这天气闹得,到了上元节了还没一点春天的意思。村里的老的少的都跟我抱怨这个事,就好像是我把春天给藏起来了。他娘的,我藏哪了?藏我裤裆里不成?”

    令老典看着老朋友红朴朴的老脸蛋,笑道:“真藏裤裆里了,你现在舍得扔出来了不?再不掏出来,要误了农时了。要知道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

    两个老头对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

    几个人正沉浸在重逢的快乐之中,突然一个破锣似的声音响起,又像是用尖利的牙齿划过瓷器一般。随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令公鬼发现一个面色黢黑、全身筋络盘错如同老藤缠绕般的老男人拄着一根齐眉的、也同样多瘤多节的拐杖向他们走来,来人冷冷的看了看这边的三个人。就好像一阵寒风吹来,炙热的火焰跳动了几下,几乎熄灭。

    “心若已死,唯有旧梦。我把话先说了,更糟的还在后头呢。”

    “你什么时候倒是学会打板儿算卦了?倒是送我一卦?”令老典淡淡地道,“你说话要是这么好听,我怕客人卦金不会少给吧。”

    “老典,休要逞这嘴舌之快,”冷子丘冷冷地道,“如果天气还热不起来能够让谷子能够发芽,不少人在立秋到来之前就会断粮;到了数九寒冬的时候,整个红河谷很可能就只剩下死人和啃死人的耗子了,当然我们可能到冬至就没粮了。当然最坏的可能是,春天永远都不会再来了,从现在到将来都一直会是这该死的寒冬,就像现在一样。”

    “冷子丘,你少在这里放屁。”沈青阳严厉地喝道。

第六章 黑彘魔军

    冷清秋气呼呼地瞪了另外两个人一眼:“你们知道我对虎丫头没什么好感。第一,她太年轻了,还不能算了,这还没关系。其次,那些婆娘们反对村老会讨论她们的任何事情,而她们对于我们的事却常常横加干涉,任意得很。”

    “我说”令老典打断了冷清秋的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就是这个,老典。我去问色婆冬天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她扭头就走。可能她不愿告诉我们她在风中听到什么,也可能是这个冬天会随着太古神镜的转动永远持续下去,直到纪元之末。这就是我的意思。”

    “对对对,按着你的意思,说不定羊都能飞上天。”令老典反驳道。

    沈青阳则摊摊手道:“这就叫懒老婆上鸡窝——笨蛋,我简直不敢相信这话从你的嘴里说出来。清秋,你身为村中长老,竟然也说这些只有姓南宫的糊涂蛋才会说的胡话!听我说,我们已有足够多的麻烦。”

    这时候令公鬼的衣袖被飞快一扯,接着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把他的注意力从那几个男人的交谈中移开。“快来,令公鬼,趁他们还在嚷嚷。要不他们就会让你干活了。”

    令公鬼向下一瞥,不禁咧嘴一笑。原来是子恒正蜷着身子蹲在车旁以避过令老典他们三人的视线,他那瘦长结实的身子极力扭曲着,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大螳螂那样缩起了身子。

    子恒的眼睛淘气地眨了眨,一如往常。“愣子和我抓了头獾,又大又肥,被拉出洞时它差点就朝我裤裆里来了一脚。我们打算把它放到石场上,然后看着女娃子们尖叫着逃开。”

    令公鬼笑得更是开心。对于现在他,这种事再也不像一两年前那样有趣了,但子恒好像永远都长不大似的。他飞快地瞥了瞥父亲那几个男人还凑着头激烈争论然后放低嗓门道:“现在不行,我答应过要把这些酒卸下来的,晚点再找你吧。”

    子恒朝天翻翻白眼,他对于扛扛酒桶这种正经活提不起半点兴趣:“天哪,我宁愿回家陪我小妹妹绣花。对了,我还知道比獾更有趣的事。有陌生人来锡城了!”说着,他的脸上露出神秘的表情。

    昨晚霎那间,令公鬼的呼吸都停了。一个骑马的男人?一个骑一匹黑马、着一身黑衣的男人?他的披风在风中一动不动?看见令公鬼的脸色大变,子恒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于是收敛了笑容,声音更低沉沙哑了,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的试着问道:“我说,不会是你也看到了?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看到。姥姥的,令公鬼!这人可吓死我了。你知道我不是胆小的人,可是这东西真他娘的渗人。我敢发誓他恨我,还想杀了我。”

    子恒这些没头没脑的话让令公鬼不禁打了个冷颤。他从没想过会有人想杀他,是真的想杀他。这种事从没在红河谷发生过。人与人之间偶尔打上一架,那是有的,有时候还见了血,但绝不是杀人那么严重的情况。

    “我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恨我,令公鬼,这简直太吓人了。而且很奇怪,明明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坐在马背上看着我。可是,我却怕得不行,我真是活见鬼了。说实话,我这辈子还从没这么怕过!后来,我移开了视线。可是你知道这也是极不容易,让你害怕的东西让你的视线之外,可是我不得不这样,这极不容易只是一会,当我再次看回去时,他凭空消失了!真他娘的邪门!三天了,我时不时就会想着这件事,走路时都不住地回头看。”子恒说着想笑一笑缓合一下气氛,喉间发出的却是嘶哑声。

    “你知道的只要人一害怕,就会想起稀奇古怪的东西。在那一霎那,我还以为是紧那罗魔。”提到了这个禁忌般的名字,子恒想再笑一下,这次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令公鬼深吸了口气,想起了那些不知道流传了多少年的老话:开天辟地之际,化生万物之初;浮玉群山之外,鸟鼠同穴之中;囚有紧那罗魔,困有黑彘魔军;随着神镜转动,直至原始返终。昊天上帝之大道庇护世界,阴阳之动静驱动人间。

    再次深吸一口气,子恒接着说道:“退一万步说,即使是个黑彘魔军的脱困了,他来红河谷吓唬一个乡下娃娃干什么?这难道不奇怪吗,所以说那个黑衣人必然有见不得人的勾当。别笑!我敢发誓。说不定他就是什么神怪一类。我敢说这里面必有名堂!”

    令公鬼咕哝道:“你的想像力比我妈还丰富。我妈总是告诫我说,要是我再不乖乖听她的话,黑彘魔军就会来抓我。虽然我从没见过她拿来吓我的那些鬼狐仙怪,不过,这又有什么大不了?每个母亲都是拿黑彘魔军之类的东西来吓她娃子。”

    令公鬼淡淡地说道:“但我们还不是安全地长大了?既然你什么都相信,为什么不认为他就是个过路的?”

    子恒瞪着他道:“哪个过路的会这么吓人,其实我是从没这么害怕过。我不怕承认。”

    “我也是。我爸认为我只是被树下的什么影子吓了一跳。”

    子恒靠在车轮上,一脸阴郁地点点头道:“这个事我不只对你讲了。我还告诉了愣子和大屁股,他们对这个事还挺有兴趣,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什么也没看到。现在大屁股认为我又在骗他。愣子则认为我只是看到一个来自三湾渡口的偷狗贼或偷鸡贼。偷鸡贼!他以为我会被一个偷鸡的小贼吓到吗?去他姥姥的。”子恒一脸被侮辱的表情,默默不语。

    最后,令公鬼说道:“目前来看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可能他确实只是个小偷。要知道小偷总是要避开人的,所以才要保持与人之间的距离,偏巧天气不好的时候,看起来就有些吓人了。”

    子恒道:“我不喜欢他那样看着我。从你刚才的反应来看,你肯定也不喜欢。我们应该告诉别人,让大家都提高警惕。”

第七章 小娃子懂得甚么

    令公鬼道:“这话到我这里就打住吧,子恒,没人相信这种捕风捉影的事。你想一想,要是沈老伯没亲眼看到那个黑衣人,能说服他我们确实看到过这么个人?他肯定会把咱俩都送到禁魇婆那里看看我们是否都病了。但问题是现在我们两个人全都看到了。没人会认为我们俩同时看花了眼。”令公鬼挠挠脑袋,不知该说什么。

    子恒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淘气鬼,一天到晚就没有安份的时候。现在村里只要有装水的瓮破了,看门的狗子瘸了;或者谁晒着的腌萝卜没了,然后看见猪圈里的猪在大快朵颐;即使子恒的影子也没见着,他的名字也马上会被提及。所以他越要证明什么,只会起反效果。

    过了一会,令公鬼劝道:“你老爹很可能会认为是你让我这么说的,然后我就成了和你串通一气的。”令公鬼说头上,看看马车那边正在讨论的三人,发现父亲刚好在看着他。

    村长还在教训冷清秋,后者此刻正一脸阴沉,一声不吭。

    “早上好,小子恒,”令老典一边抗起一桶三白酒,一边微笑着道:“好娃子,我知道你是来帮助令公鬼搬浑酒的,真是个好娃子。”

    子恒才听到令老典的第一个字时就立马跳了起来,开始后退。他挤出一副难看的笑容道:“早上好,令老伯。早上好,沈老伯,还有冷老伯。没想到碰上你们几位,真是太好了。我爸让我来嗯,有点事那什么……”

    “他叫你来干活的吧!”令老典笑道:“你爸可真是古道心肠啊。我知道,好娃子,你总是能飞快干完他吩咐的活。现在你一定完事了。好了,你们这些小家伙们越快把酒搬进沈老伯的酒窖,就能越早见到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真的吗?”子恒兴奋得大叫,后退的脚步猛地停住;与此同时,令公鬼也迫不及待地问道:“真的?有说书先生要来吗?”

    自令公鬼有记忆以来,只有两个说书先生来过红河谷,第二个来时他已经是半大小子,能坐在令老典的肩膀上看表演了。上元节,再加上一个说书先生要来这里!这真是太好了。

    那时候走江湖的说书先生,有时候也会路过这样偏远的地方!能听听书,听听那样古今将相、神魔斗法、江湖恩仇的故事。即使没有任何火把大会,一片石居民都会在今后的十年内回味无穷地不停谈论。

    荒唐!冷清秋不满地嘟哝,但看了看沈青阳那充满村长威望的眼神后,也就不再说啥了。

    令老典斜靠在车旁,把手搭在三白酒的桶子上,回答道:“千真万确,是说书先生。”

    “其实他已经在这里了。”沈老伯说:“现在就在酒馆的客房里。要知道他深更半夜才到,来得可真不是时候,而且把前门擂得轰天响,全家人都被吵醒了。要不是为了过节,我一定让他自己牵马进马厩,和马睡在一块,管他是不是说书先生。你想想,深更半夜的来,居然还砸门!这不是要我的老命吗?”

    令公鬼奇怪地看着沈老伯,像是看一个人正在吃自己的鼻一样奇怪。任谁都知道,这地方没有人会在入夜后在村外赶路,更不会是一个人赶路;起码,这些日子里不会。那个茅屋匠又在低声咕哝了,只是声音太低了,令公鬼只听懂一两个词,好像说什么疯子,神经病之类的。

    “他不会是披着一身黑披风吧?”子恒突然问道。

    沈青阳笑得前仰后合起来,良久才继续说:“狗屁的黑色!他的披风和我见过的那些逃荒的要饭的,可一点都没区别。以其说是披风,还不如说是些大大小小的补丁破布,而且还是五颜六色的,就像是破布拼出来的。”

    闻听此言,令公鬼大声笑了出来,那是全然解脱的笑。笑声如此之大,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把说书先生想象成那个邪恶的黑袍骑士真是莫名其妙,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会闹这种笑话?但是他突然尴尬的用手掩住嘴。

    “瞧瞧他高兴的,老典,”沈青阳也笑道:“年轻人多好,自打入冬以来,村子里就很少有笑声了。而现在,光是说书先生的破披风都能带来欢笑。光这一点就值得把他从萧山请到这里来。”

    “不管怎样,你们再有一百个理由也好。”冷清秋突然插嘴道:“我还是认为这是无谓的浪费。还有那些你坚持一定要放的焰火也是,简直是拿钱往水里砸,只能听个响。”

    “原来真的有焰火!”子恒更兴奋了。

    但冷清秋对子恒理也不理,继续往下说道:“那些焰火早在一个月前就该由今年的第一批商贩带来。但直到现在也没看见过个商贩,这事只怕有些不妙?如果明天他们还不来怎么办?过了日子那焰火你放给谁看?当然,还要他们记得带上烟火才行。”

    “我说,清秋老哥,”令老典叹了口气:“你怎么和三湾渡口那些人一样,对谁都是疑神疑鬼的,人家答应咱们的事,咱们就得相信人家。”

    “说得轻巧,吃根灯草,老典,你这是吃灯草灰,放轻巧屁,商贩在哪里?”

    “你们别吵了。为什么没有人来告诉我们有焰火?”子恒愤愤不平地问:“那样整个村子里的人都会兴高采烈地等待焰火,就像等待说书先生一样。你总该看到了吧,人们光听到一点传言就乐成那副模样了。”

    “小娃子懂得甚么?”沈青阳斜瞥了一下茅屋匠,说道:“如果我查清楚了消息是怎样传出去的话。非但不应该传出去,就是你也不许乱说,明白吗小子?”

    冷清秋这时候,清了清喉咙道:“我这把老骨头受不住这风了。如果你们不介意,我这就进去让七婶子女士来点热酒去去寒。老沈,老典,我先走一步了。”

    冷清秋还没说完就朝酒馆里走去。

    门一关上,沈青阳就叹了口气。

第八章 烟雾升腾

    沈青阳感叹道:“有时我真认为禁魇婆是对的嗯,现在这已不重要了。你们年轻人要好好想一想。我知道,对于焰火,大家都是那么感兴趣,而那仅是传闻而已。想一想,要是告诉人们将有火把会而且还要放焰火,可是商贩却不能及时赶到的话这种天气,鬼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来经过了这么长的期盼与等待,人们会有多么失望!所以这种事是不能提前公开的,如果商贩真及时赶到了,那他们的惊喜比得知有个说书先生来还不知要高多少倍!嗯,如果提前透露消息而商贩不能及时赶到的话,”

    令公鬼点了点像,像是明白了什么,他若有所思地慢慢说道:“那人们将不知有多失望、沮丧,那么这个本来好好的上元节还过不来了。”

    “你有个好脑子,比那个老顽固强太多了。”沈青阳感到些许的欣慰:“你这个儿子不简单,迟早有一天会和你一样坐在村老会,记住我的话,老典。他现在就不比某些人差了。”

    “就算有那么一天,我们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先卸货。”令老典把一桶三白酒递给村长,一边轻快地道:“我只想坐在温暖的火炉边吃水烟,再来一杯甜甜的甜白酒。”老典一边说着,一边把第二桶三白酒抗在肩上。

    “子恒,谢谢你的帮忙。”令公鬼一边把酒从车上卸货一边看了看他的朋友。子恒正在笨手笨脚地帮忙。

    “其实你不必帮忙的,这点货实在算不上多,愣子不会关着那头獾太久的。”

    “这点活儿不算什么。”子恒顺从地道:“就像你爸说的,越快把它们搬进去,就越早完事。”他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托起一桶浑酒,小跑着向酒馆而去,嘴里继续道:“说不定大娟就在附近。看你傻乎乎地盯着她像头牛犊子似的不比看獾子更有趣吗?”

    令公鬼正在车后放弓和箭壶,一听这话不由停了下来。他还真地把大娟给忘了,如果不是子恒突然说起来的话。

    “嘿,我说。”子恒在酒馆前门骂道:“你这是把我骗来当替死鬼啊!吃屁怕你馋,往你肚子里灌咸盐,咸盐两毛五,看你像个小地主。你还真把自己当地主啦?你自己倒是动手啊。”

    令公鬼惊醒过来,随即也扛起一桶酒跟上去。说不定大娟压根就不在附近呢,他这样想着。奇怪的是,这个可能性并不使他感觉好过一点。

    令公鬼和子恒扛着第一桶酒经过大厅时,沈老伯新倚天屠龙记备了两大碗他自酿的最好的甜白酒。一只肥大的橘猫卷着尾巴蹲在酒桶上闭目养神。令老典坐在河里的卵石搭成的大壁炉前,正从放在朴素的石质壁炉架上精美雕花的黄铜烟罐中拿出烟丝装他的竹筒水烟。壁炉突出墙壁面,几乎有这间四方形的大厅的一半那么长,有着一肩高的楣梁,炉膛里噼啪作响的火焰赶走了外来的寒意。

    上元节之前是如此纷忙,令公鬼原以为在这时候除了沈青阳、他父亲和那只橘猫之外大厅里肯定空荡无人,但现在包括冷清秋在内,还有四个村老会成员正人手一杯酒,坐在炉火前的高背靠椅上;蓝灰色的烟从烟斗升腾而起,在他们头上缭绕。

    虽然在场的人不少,可是气氛却是异常的诡异,人与人之间保持着一种间隔。人们甚至都不交谈,只是沉默的看着手中的酒或者不耐烦地用手指敲着竹烟筒,似乎等待着令老典和沈青阳加入他们。

    这些日子,对于村老会来说,焦虑不安的情绪并不罕见。一片石、锦屏山和冷泉镇,甚至三湾渡口无不如此,尽管天知道三湾渡口的那样人在到底在想些什么。

    只有两个坐在炉火前的男人,铁匠老猫叔及磨坊主老花脸,在令公鬼和子恒进来时看了他们一眼。老猫叔那一眼中,似乎另有深意。这位铁匠的胳臂上肌肉虬屈,有大多数人的腿那么粗,此刻他还系着一条皮围裙,仿佛是直接从铁匠铺匆忙赶来这里似的。他冲着他们两人直皱眉头,然后故意挺直身子,以一种过分认真的神态用拇指捣实烟丝。

    令公鬼好奇地放慢了速度,子恒一脚就踹在令公鬼脚踝上,痛得他差点大叫出来。回头一看,只见子恒正迫切地冲着大厅的后门直使眼色,随后快步溜开,几乎是脚底抹油,等也不等他。令公鬼迈着微跛的步伐,赶紧跟了出去。

    “你这是咋了?”令公鬼一踏入通往灶房的走廊就质问道:“你差点就踢断了我的……”

    “是那个老猫叔,”子恒偷偷地从令公鬼肩上瞥向大厅,一边答道:“不对劲,我想他肯定在怀疑我就是那个……”子恒说到这里突然顿住,只见七婶子女士正从灶房里匆忙地出来,刚出炉饼子的香气在她身前飘荡。

    只见她手上托了个盘子,上面有些她亲手做的闻名于一片石的公安锅盔,还有一盘泡菜和拌豆腐。这让令公鬼记起今天清晨他在离开庄子前只吃过半块窝头。他那饥肠辘辘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七婶子女士是个苗条的女人,乌黑长发编成辫子搭在胸前。她慈祥地对他们俩笑笑,问道:“你们饿了吧?灶房里还有很多。你们这种年纪的娃子,都是没两个时辰就要嚷肚子饿的。当然,说起饿肚皮,大人们其实也一样。早上我还做了枣馒头,如果你们愿意的话也吃些。”

    这妇人是这一片极少数从不为令老典做媒的女人之一。无论何时只要令公鬼踏入酒馆,她总是以热情的笑容和一些小点心来迎接他。当然,她对任何客人都那么客气。有时她看着令公鬼,似乎还想进一步表示些什么,但起码她并不作出实际行动。对于这一点,令公鬼感激莫名。

    七婶子没有再等他们的回答,径直轻盈地走进大厅。里面立刻响起了男人们站立时推动椅子的声音,以及他们对香气扑鼻的锅盔的恭维。毫无疑问她是一片石的最佳厨娘;对于她的食物,方圆几里内无人不树大拇指。

第九章 主仆二人

    枣馒头!子恒舔舔嘴唇,惊喜地叫着。

    “现在先不忙着吃,”令公鬼坚定不移地道:“要不我们永远也别想搬完这些酒。”

    酒窖楼梯就在灶房门边,一盏莲花灯在壁上高高挂着,还有一盏则放在酒馆下面的石壁酒窖,灯光熠熠,驱散了阴影,只有最远的角落仍有些昏暗。墙角边,地板上,到处都是木架子托着三白酒和浑酒酒桶。还有更大的桶则盛着高粱酒和紫米酒;远远地就能闻到一股醉人的味道。

    许多紫米酒桶上都有沈青阳以碳条亲手所作记号,写明此酒购于何时,产于何地,甚至何人贩运至锡城。但所有的高粱酒及三白酒,全是锡城农民或沈青阳自己烤制的。有时,小贩,甚至商人,也会带来三白酒或高粱酒,只是口感非但永远没有红河人自烤的酒好,还贵得离谱;最主要的是,那些买来的酒,红河人只要喝过一次就再也不愿尝第二口了。

    把酒桶放到木架子上后,令公鬼问道:“好了,你总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避开老猫叔像避债主了吧?你不会是欠他钱了?”

    子恒无所谓地说:“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告诉言锡和他的几个目中无人的朋友,像子舟和南宫朝宗他们,说有人看到了豮羊,喷着火焰,在树林里乱窜。谁知我的话他们就当耳旁风,完全不当一回事。”

    “那么为什么老猫叔会为这些话而生你这么大的气?”令公鬼满腹怀疑地问。

    “倒也不是这么回事,”子恒停了一下,然后才说道:“我用面粉把两条狗搞得雪白的,然后把它们放在朝宗家附近。可是,我又怎么知道它们会径直跑回家?这种事难道怪我啊?要是朝宗他妈没开着门的话,它们也就进不去了。我又不是故意要让她家弄得满地都是面粉。”

    子恒顿了顿,才继续道:“听说她用擀面杖把老猫叔和那两条狗,两条狗加一个老头一起,全赶出了房门。”

    令公鬼也大笑不已:“要是我的话,我可更怕爱老猫婶子,而不是铁匠本人。老猫婶几乎和打铁的汉子一样强壮,脾气却更臭。万幸她跑得不够快,只要你溜得够快,老猫叔可能不会发现是你。”

    心有余悸的子恒的表情表明,他可并不认为令公鬼的话好笑。

    再次经过大厅的时候,子恒已经不用脚底摸油了。只见六个男人在壁炉前围成一小团,令老典背朝着火堆,正低声说着什么,其他人则凑前倾听着。看到他们这么专注的样子,似乎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完全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这引得令公鬼也好奇起来,他想靠近一点,听听他们在谈什么,但是子恒却不识时务地拉着他的衣袖,恼火地盯了他一眼。无奈,令公鬼只得叹了口气,随着子恒出门,走向马车。

    走在走廊上时,他们发现楼梯顶部放了个盘子,上面有散发着腾腾热气的枣馒头,还有两个大杯子和一大罐温热的浑酒,这显然是为他们俩准备的。顾不上自己刚才所说的要等干完活才吃的话,令公鬼在最后两趟来回中一边摇摇晃晃地扛着酒桶,一边拿着热乎乎的枣馒头大嚼。终于,把最后一桶酒放下,他擦了擦嘴,对正在放酒桶的子恒道:“你听见没有,好像有人来了。”果然,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只见来人一步差点踏空,在失去平衡之中几乎就是摔进酒窖,原来是个男孩,叫做福全。

    男孩转回身来,不高兴地瞥了子恒一眼:“少吓唬人啊,我可没看到什么豮羊,但我听说有人在老猫叔家的两条狗身上洒面粉,据说老猫婶子也多少知道要找谁的倒霉了。对了,村里来了陌生人了,你们知道了吗?”

    福全这孩子虚岁才十四,令公鬼和子恒与男孩之间年龄上的差异往往足以让他俩对于这个小娃娃所说的任何事都懒得搭理。但这次他们可不敢忽略这样的消息,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发问。

    “先别管老猫婶,你说那个陌生人,在村里?”令公鬼问,“不是在树林里瞅见的?”

    紧随着他的问题,子恒又追问了句:”你亲眼看见了吗?他的披风是黑色的吗?你能看得到他的脸?什么样?”

    福全迷惑地瞧了瞧令公鬼,又瞅了瞅子恒,直到子恒恐吓地往前踏了一步,这才赶紧答道:“你们紧张什么?我当然能看到他的脸,这不是废话吗?而且他的披风是绿色的,也可能是灰色的的,反正这披风会变色。无论那男人站在哪个位置,他的披风好像都能让他与周遭的环境合而为一。除非他走来走去,要不就算你盯着看他所在的位置都看不到他本人。还有个女人,她的披风则是蓝色的,就像蓝天一样,比我见过的任何腊染的布料都好看十倍。她本人也比我见过的任何人,不管男女都要漂亮十倍。她应该是个身份尊贵的人,像她那样的人绝不可能是普通人。”

    “你在说什么?怎么还有个女人?”令公鬼感到困惑,“你在说些什么?”令公鬼看看子恒,后者正双手抱头,紧闭双眼。

    “你怎么还不明白?他们就是那些我想告诉你的人,”子恒嘀咕道,“要不是被这小子打断了,我就要想和你说这个。”子恒睁开眼狠狠地瞪了一眼福全。

    ”他们应该是昨晚到的,”过了会,子恒又说道,“他们就在这家酒馆住下。我看着他们骑进村来的。说起马!令公鬼,我从没见过这样皮毛柔顺的高头大马,我敢说这马的气力只怕不比牛的小,只怕还要大些。”

    “我看那个男人是个下人,他是伺候那夫人的。她是他的主人,”福全插嘴道,“所以他们应该是主仆二人,准没错。”

    子恒根本不接这话,仿佛福全根本不曾插过嘴。“总的来说,他听令于她不错,她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只是他并不像一个雇来的仆人,他看起来完全不是一个佣人。而且他还带着剑,那剑简直就是他的一部分,就像他的手或脚似的。从这点看来,他可能是个剑客,也许是个保镖,而且是很厉害的那种。商人的镖客跟他一比,就像要饭的花儿乞丐,比都没法比。”

第十章 食尸鸟

    吞了下口水,子恒换了一种声调说道:“至于她,令公鬼,我从没想过还有像她这样的女人。她简直就是说书先生故事里的人物活了过来,就像,就像……”

    他停下来不甘心地白了福全一眼,不情愿地说道:“就像一个出身高贵的夫人。”

    “贵人怎么会来这种地方,所以他们是谁?来干什么?”令公鬼问道。

    除了一年来一次的行脚商人和卖针头线脑的小贩外,从没有陌生人进入红河谷。也许可以说几乎从没有在三湾渡口那边可能会有几个外来的,但的确没人会南下到这儿。大多数商人和小贩也都来过多年,早就是熟人熟面了,只能叫外地人。上次真正的陌生人来一片石都已经有五年多了。那个生人还是从萧山来躲避某种追~债的,至于是不是真的躲债,村里人完全不知道。而且那个人没多久就不见了。

    “管他来干什么?”子恒大叫道,“总不可能是来吃人的,哈哈。重要的是,真的有陌生人来,令公鬼!还是你做梦都想不到的陌生人!想想吧,这里面有事!”

    令公鬼看了看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的子恒,又沉默了。记忆里的那个黑袍骑士搞得他像只惊弓之鸟。这样一来,就有三个陌生人同时来到村里,这应该只是个百年不遇的巧合。三个陌生人,如果那剑客穿的那件会变色的披风并不会变为黑色的话。

    “我还知道!那夫人叫纯熙,”福全在这时的沉默中插嘴道,“我亲耳听到那男人这么喊——纯熙!那个男人就是这样叫她的。纯熙夫人。我还知道,那个男人的名字叫孔阳。还有禁魇婆可不喜欢纯熙,可我喜欢。”

    “这又奇了怪了,你怎么知道禁魇婆不喜欢她?”令公鬼问。

    “我当然知道了,”福全得意地说道,“今儿早上,她向禁魇婆问路时叫她作娃子。”令公鬼和子恒同时对视一眼笑起来,福全则慌忙解释,差点就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纯熙夫人不知道谁是禁魇婆。她发现后马上就道歉了。可不是我编的!然后她问了些关于草药的问题,还问起一片石附近的乡民们。她就像村里的妇女一样,对禁魇婆很礼貌,甚至比有些人还要客气。她问起了很多问题,象人们生活如何啊,他们平时的生活有什么新闻啊,问得可多了,我可记不全。总的来说,禁魇婆回答这些问题时就像小寡妇给死鬼男人上坟似的。最后,纯熙夫人走开了,禁魇婆盯着她的背影就像就像唉,反正是一脸的不高兴啦,我可都看见了。”

    “你可说完了吧?”令公鬼问道,“小子,你知道禁魇婆的脾气。去年冷清秋叫她小娃子,她就用木棍玩命地敲他脑壳,尽管对方还是村老会的人,而且论年纪都够作她老爹了。她对不管是谁都可能发火,但怒火从不持久,她不是记仇的人。”

    “我可惹不起,对于我来说不持久也吃不消。”福全嘀咕道。

    “你们管禁魇婆敲谁,”子恒大笑道,“只要不是敲我的脑壳就好。这回一定会是有史以来最热闹的上元节!来了个说书先生,还有一个神秘的贵夫人,这可越来越热闹了?这回我要好好瞧瞧热闹。”

    “说书先生?”福全问道,他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

    “走吧,令公鬼。”子恒根本不理福全,继续道:“现在活干完了。你可以去瞧瞧那个男人,到底是哪方神圣。”子恒说着就走上了楼上,留下福全在他身后兴奋地大声嚷嚷:“子恒,真的有说书先生么?这回不是像上次说的什么豮羊吧?或者更早的你说的闹山魈那回?”

    令公鬼停下来灭掉莲花灯,也赶紧跟出去。

    大厅的火堆前,文昌和石城也已加入议论,如此,全村村老会成员都来齐了。现下正轮到青阳发言。他讲话从来耿直,但如今他的声音却压得低低的,出了那一伙紧紧围在壁炉前的村老会的人,就只能听到一些模糊不清的话。为了强调他的话,村长时不时就挥手让其它人停下讨论,然后轮流看向其它人的眼睛。不管他说些什么,全部村老会成员都点头表示赞成,只有冷清秋的头点得有些勉强。

    这些人紧紧围在一起低声交谈,就如同挂了一幅闲人勿扰的牌子,可是不管他们再怎么说,都是村老会内部的问题,至少现在只是村老会的问题。令公鬼知道这些人从来不会喜欢别人偷听他们的谈话,犹豫了一下令公鬼就走开了。毕竟,他还有别的西洋景可以看,犯不着在这惹不必要的麻烦。

    外边,马夫胡老二和世宏已拉走了母马杏姑和车套子。子恒和福全站在酒馆门前几步之外斗气似的互相瞪着对方,他们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我说你爱信不信,跟着我干嘛”子恒咆哮着,“老子没有骗你!确实有说书先生!你再跟着我可踢你了。令公鬼,你能不能告诉这头犟驴我没骗他,他纠着我这是要找倒霉么?”

    令公鬼看了看两个人,叹了长长地一口气,准备上前支持他的朋友的说辞,但话还没出口,后颈上的汗毛就竖起来了他又有一种被人暗中窥视的感觉!只不过,这回感觉没有被黑袍骑士窥视那么糟糕,但经历过那种事情后,这毕竟也不是什么很舒服的感觉。

    令公鬼立即回身看了看,可是那儿和他刚才所见并无任何区别:小娃娃们还在玩耍,村民们仍在为节日的准备而忙着,没有一个人正朝这个方向看;那根又粗又大的百子千孙根孤单地竖立在那里,等待着节日的来临;娃子的喧嚣声充满了整个街道。除了他现在被暗中偷窥外,似乎一切如常。

    正在这时,他又有了某种异样之感,于是再次转身,抬头张望。只见在酒馆的红瓦屋顶边缘,站着一只大虫渠鸟。狂风从阴山刮来,它在风中矗立不动。它的头歪在半边,漆黑的眼珠正正在看令公鬼!

    令公鬼感到身上一阵不舒服,这鸟的凝视让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死人。

    “肮脏的食尸鸟。”他嘀咕道。

第十一章 虫渠鸟

    “这劳什子盯着我干嘛,我还没死,就打算吃我的肉了吗?”子恒咆哮着。

    令公鬼这时发现他的朋友早就站在他身边,也在皱眉看着那只大虫渠鸟。两个年轻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几乎是同时都伸手去捡石子。瞬间——两粒石子准确地向虫渠鸟飞去,那鸟只是稍稍往旁边移了移,石子便挂着风声从虫渠鸟刚刚站立的地方呼啸而过。

    只见虫渠鸟拍拍翅膀,依旧歪着头,用乌黑的眼珠盯着两人,竟然完全不害怕,就像刚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令公鬼像见了鬼一样,惊讶得看着虫渠鸟,问子恒:“见鬼,你可曾见过这样的虫渠鸟吗?”

    子恒盯着大虫渠鸟,困惑地说道:“没有。我从没见过有哪只鸟会这样不知死活,该不是乌龟投胎变的吧?”

    “这该死的鸟,”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语气里充满戾气,但声音还是如仙曲般悦耳,“无论何时都不可信任的鸟。”随着一声鸣叫,那只虫渠鸟猛地冲向空中,两根墨黑的羽毛从屋顶飘下。

    令公鬼和子恒吃了一惊,扭头朝虫渠鸟望去。只见它级速地越过石场,飞向高出大荒林枝头、远远可见的云雾缭绕的阴山,在西边的天空中逐渐变成一黑点,消失于苍茫天际。

    令公鬼这才去看刚才说话的女人。却见女人原来一直目送虫渠鸟消失在天的尽头,现在她的目光转了回来,迎上了令公鬼的目光。令公鬼愣了愣,马上意识到这一定是纯熙夫人。她完全跟子恒和福全描述的一模一样,不,比他们描述得更胜一筹。

    令公鬼在听到福全说她叫禁魇婆为娃子的时候,他以为她很老了。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样,不过,要想判断眼前这个女人的年龄完全不容易。乍看一眼,她就像禁魇婆那么年轻,但越是细细地看,就越觉得她不止眼前的年纪。她那双乌黑的眸子透露着一种智慧,似乎在昭示着她经历的种种带给她的聪慧。

    甚至可以说,令公鬼几乎以为那双眼睛就是深不见底海底,即将把他淹没。她温婉地站在那里,自然有一种示人不敢轻视的气度,她个头也不高,只到令公鬼胸部,但她典雅的风姿却令她的身高看上去恰到好处,在她反衬下,令公鬼的身高反而让他显得像一只笨手笨脚的人熊。难怪子恒和福全会认定她像一位误入这村中的贵夫人,否则这般人物怎会到此。

    这个女人和令公鬼以往见过的任何人都不一样。她的脸和微卷的黑发笼在宽大的头罩里。令公鬼还从没见过有哪个成年妇人会不把她的头发编成辫子。在红河谷,每个女孩无不心急火燎地等着她们村的那些婆娘们宣布她们已经长大成人,可以把头发编成辫子。

    而她的衣服也是同样的奇怪:蓝色锦缎的披风尽显华贵,有着“鹤鹿同春”的刺绣。每当她走起路来,衣服反射着比披风的颜色还要深的暗蓝色微光,间或有几丝白光闪烁。一条精美的金项圈挂在脖子上,还有一条十分精致的步摇则系在发上,一块细小的、闪闪发光的蓝色青金石小件挂在链子中间,垂在额前。腰间围有一条宽大的金带,左手食指戴着一枚金戒,形如一条妖龙吞下自己的尾巴。

    令公鬼也从没见过这样的戒指,但他认出了那条妖龙,那是一个比太古神镜更为古老的符号,象征着永恒。

    还记得,福全说过她的打扮,比任何节日中的盛装都要华丽,这话倒是没说错。从没有人在红河谷穿过这样的衣服,也永远不会有人穿。

    “你好啊,那个啊——夫人——纯熙夫人是吗。”令公鬼打了个招呼。他的舌头仿佛打了结,脸瞬间就涨得通红起来。

    “早上好,纯熙夫人。”子恒的问候听起来要比令公鬼流畅一点,但也只是那么一点点。

    夫人微微一笑,似乎见惯了这种别人在她面前的这种不知所措。这一笑,却让令公鬼情不自禁地想为她做任何事。赴汤蹈火都可以,只要能给他一个借口可以呆在她身旁长久一些。

    虽然他也知道她是对着他们三个人笑的,但看上去确实像只为他一人而笑。这真的像画上的仙子从纸上走下来一样,太不可思议了。只见,子恒的脸上挂着傻笑。

    “原来,你们知道我的名字。”美妇人说道,她的声音听上去心情愉悦,她自然完全不会知道,她的莅临不管有多短暂足能使整个村子谈论三年!“只不过请叫我纯熙,而不是纯熙夫人。你们叫什么名字?”

    小娃娃福全没等他们俩开口,就跳了过来道:“我叫福全,夫人。是我告诉他们你的名字,所以他们才知道的。我听那个人是这么叫你的,但我可不是偷听的。要知道我打出生到现在,村里都没来过你这样尊贵的人。我听说村里还有个说书先生也为上元节而来。今天晚上是混地日。能请你来我家做客吗?我妈有葱油大饼。”

    “谢谢你的邀请,”她温柔地答道,一只手放在福全的肩上,眼光中闪烁着一丝好笑,但她什么也没表示出来,她说:“我可不如说书先生会讲故事,福全。但是请你叫我纯熙就好了。”说完她扭过头望着令公鬼和子恒。

    “呃,呃,对了,我叫子恒,不过,你叫我什么都行。”子恒道。他行了个礼,既僵硬又快速,不像打恭,倒像是得了中风,直起腰时他脸红得就象山里的山楂似的。

    令公鬼也想过他是否也要这样行个礼,就像故事里说的男人那样对贵族夫人行礼,但是子恒的倒霉模样就活生生地摆在眼前,因此他只是简单地报了他的名字。不过,这一回他没有再结结巴巴的。

    纯熙看看他,再看看子恒,又回过来看看他。令公鬼觉得她那种唇角微弯的微笑就和村里的大娟每次有了个秘密时的微笑如出一辙。

    “认识你们太好了,在一片石我时不时地会有些事情要做,”她说,“也许你们愿意帮帮我?”

第十二章 穷乡僻壤

    两大一小三个男孩争先恐后地答应。美妇于是一声轻笑说了声:“来。”令公鬼意外地发现她居然往自己的手里塞了十几个大钱,然后用双手握着令公鬼的手让他把钱币握紧。

    “不,不,我们不是为了钱。”令公鬼连记推辞道。但美妇人却不顾令公鬼的推托,给福全也塞了点钱,接着又用同样的方法给了子恒一点钱。

    “哦,请不要推辞,我不能让你们白白地帮忙。就当它是个礼物吧,留着吧,这样也可以提醒你们记得答应过帮我的忙。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

    “我一定会记得的,放心。”福全脱口而出。

    “好了晚一点我们会再聊天的,到时你们可要告诉我关于你们的一切哦。”

    “夫人,对不起,纯熙?”在她转身要走时,令公鬼犹豫地问。美妇停下来回头看着背后,令公鬼不由咽了口口水:“敢问,你为什么要来一片石?”妇人的表情并无任何变化,但令公鬼却马上希望自己什么也没问,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想,但他还是慌忙解释着。

    “抱歉,这么问有点唐突了,可我没有一点不敬的意思。只不过除了商贩之外,还有当雪下得不大时小贩还能从萧山南下到这里之外,从没有像你这样的人物来过这里。商人的镖队曾经说过这里是被外人遗忘的角落,我想外地人也都这样认为吧。我只是对于你来这里感到好奇而已。”

    闻听此言,妇人的笑容慢慢地消失了,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有那么一会儿,她只是看着令公鬼。“我是一个研究过去历史的学者,”最后她这样解释,“我经常四处收集那些逝去的传说。我一直对这个你们称之为红河谷的地方感兴趣。我研究过一些很久以前在这片土地上以及其它一些地方曾发生过的往事。”

    “这种穷乡僻壤能有什么有意思的事?”令公鬼诧异道,“红河谷发生过什么故事能吸引一个像你这样的人物?这倒是有点不可思议,这里发生过什么事?”

    “对了,除了红河谷,你对这里还有别的叫法吗?”子恒追问了一句。

    “我们一直都是这样叫它的。随着太古神镜的转动,”纯熙眼神迷离,似乎在对着看不见的人说话,“同一地方有着不同的名字,同一人也有着不同的名字,不同的样子。样子虽不一样了,但人那个人没有变。只是从没有人能知道太古神镜编织的流转轮回,甚至连六道生死相继都不知道。我们只能观察它,研究它,并期待它。”

    令公鬼呆呆地看着,却说不出一句话,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问她那是什么意思。他甚至不知道这是不是说给他们听得。另外两个也是同样的目瞪口呆,特别是福全听得下巴都掉下来了。

    纯熙的注意这时候似乎才回到了现实中,重新看了看身边的几个人。他们仨都不禁回过神来,像是刚刚从某种梦中醒来。

    “怎么会说起这些话题来了,抱歉。”她道。三个大小男孩却没有回答。妇人说完话就离开了,她朝着合欢桥走去,步履轻盈犹如一只优雅的仙鹤,披风在她两侧随风起伏,仿佛是一双翅膀。

    她一走开,一个令公鬼之前一直没看到的高大男人也从酒馆前面起步,令公鬼看见那男人的一只手按在长长的剑柄上,跟了上去。正如子恒所言,男人的衣物是深灰色的又有些绿,就好像随时都会融入森林里或暗影之中隐去其行迹;披风在风中翻卷,色彩变幻,一时晦暗,转而翻绿,继而又是灰褐。这件能随时融入周围环境的披风看上去不时地会使男人消失掉。

    再细看此人的面容,只见他鬓角已经有些斑白,一头长发则由一根纤细的锦缎头带扎往后方,露出棱角分明的脸庞。虽然有些灰发,又是满脸沧桑,但这张冷峻的脸上并无一丝皱纹。在令公鬼看来,他的行动就如狼般敏捷。

    经过令公鬼他们三个年轻人身旁时,他的目光扫了他们一下,眼珠乌黑,眼神不善,一如万古寒冰。这一眼到底是看到了什么,倒由得人不禁猜测,随后男人加快步伐跟上了那妇人,与她并肩而行并信乎轻声说了些什么。

    这时令公鬼松了一口气,他发现自己在那男人出现时居然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就是他,他就是那个剑客,”福全的嗓音嘶哑,就好像他刚才也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也许这全都是那如刀般的眼神的缘故。

    “他肯定是个退魔师。别傻了,”子恒大笑,只是这笑声多少显得有些底气不是那么足,不过他还是继续说道,“退魔师只是哄你们这些小孩的故事。再说了,退魔师的一生都在北方,在浮玉群山与妖魔及黑水修罗作战,他们的剑和盔甲上镶满了黄金和奇宝,和眼前这个人完全不一样好吗?”

    “不对,我看他确实有可能是个退魔师。”幼小的福全还是固执地坚持他的说法。

    “小娃娃,你没听见我说什么吗?难道你在他身上看到什么黄金珠宝了?”子恒不服气地奚落起福全来,“还是你认为有黑水修罗出现在了红河谷?我们有的只是可怜的小羊群而已。我不知道这儿曾发生过什么事,竟能吸引象纯熙这样的人。”

    “可能真是有一些事情发生过,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令公鬼慢慢地道,“他们说这酒馆有一千年历史了,可能更久。”

    “我们有的是上千年的羊群,你相信吗,这些傻羊要是真的活了一千年还不得成精了。”子恒赌气道。

    “我的老天爷啊!一枚银锞子!”福全突然没命起喊起来,“她给了我一枚银锞子!哦,小贩来了我能买多少好吃的!”

    令公鬼不敢相信似的摊开手,看着纯熙给他的钱币,不禁大吃一惊,差点把钱币都掉在地上。原来给他的钱里也混有一枚银锞子,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银锞子。

第十三章 罗汉果

    虽然令公鬼从来没用拥有过,但他曾看到过青阳称量商人们从全国各地带来的各种银钱,因此多少知道这类银锞子的价值。在红河谷无论哪个村庄,这枚银锞子都能买一匹驴子,还能剩一些零头。

    令公鬼好奇地看向子恒,就如他所预料的,子恒也是一脸惊异。他向子恒斜了斜手,遮住福全的眼光,让他看自己的银锞子,并扬眉给了他一个询问的眼色。子恒点了点头。他们就这样迷惑地瞪着对方好一会儿。最后令公鬼问道:“她来这种地方,真实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对我们出手这么大方?”

    “管她呢?”子恒回答道,“这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即使小贩来了,我也不会花了它。”说完这句话,他就把银锞子放进了口袋。

    令公鬼暗暗点头,也把银锞子放好。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做,但子恒说得倒也没错。这枚银锞子不能轻易花掉,不只因为它是纯熙给的。令公鬼还想不出银锞子还能用来干什么。

    “所以你们认为我也该留着它么?”福全一脸痛苦地问。

    “你自己看着办吧?谁管你。”子恒道。

    “我觉得她给你就是让你花的。”令公鬼这样答道。

    福全看看银锞子,终于还是摇摇头,把它放入口袋。“那我还是先留着吧。”他一脸痛心地道。

    “咱们还有说书没看呢。”令公鬼道。大男孩们一下活跃了起来。

    “如果他睡醒了的话。”子恒加了句。

    “我说令公鬼,”福全问道,“真有说书?”

    “迟早点你会看到的,”令公鬼笑着回答。很明显,除非福全亲眼看到说书,他是不会再相信他们的话了。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一阵喧闹声从合欢桥那边传来,令公鬼朝那边望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事如此吵闹,一看之下他不禁打从内心笑出声来。只见一大群村民,从鹤发老者到垂髫童子,正拥着一辆高大的马车向合欢桥走来。

    这辆马车异常高大,由八匹大马拉着,圆形帆布车篷的外面挂满了包袱,就如一个个宝葫芦,在来回晃荡。小贩终于来了!陌生人和说书,火把会和小贩,今年的上元节将是有史以来最热闹难忘的节日!

    马车颠簸地行过由巨大原木铺就的合欢桥,锅碗瓢盆奏起了一曲乐章。一大群为节日而来的村民及小地主簇拥着马车朝着酒馆而来。小贩在酒馆门前拉住缰绳,马喷着热气停下脚步,并不停打着响鼻。从各个方向,看热闹的人群潮水般涌来,围在这辆高大马车的周围,眼光越过比人还高的巨轮,盯着高坐车上的小贩。

    马车上坐着的男人叫罗汉果,一个脸上寡白、一身排骨的家伙。他手臂又细又长,长着个大大的鹰勾鼻子的脸上总是挂着一丝很江湖的狡猾的微笑,像是为了生意才挤出来这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打自令公鬼有记忆以来的每个春天,罗汉果都会带着他的马车队来一片石。

    没等车子在刺耳的马具声中停稳,酒馆的大门就突然打开了。在村民们兴奋的叫喊声中像要什么针啦、线啦、缎带啦、拨浪鼓啦,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商品。而村老会全体成员在沈老伯和令老典的率领下,也从容不迫地走了出来,甚至连冷清秋的神情都显得那么自若。

    人群吵吵嚷嚷地往边上躲了躲,让他们上前,然后飞快地在他们身后合拢,嘴里不停地对着小贩喊叫,大部分人都是要求他讲些新鲜事。对于村民来说,小贩所带来的,只有一半才是油盐酱醋这些生活必需品,最重要的是外界的新闻,那些来自红河谷之外的新鲜事。

    有些小贩如同往外扔垃圾似的,把他们所知道的添油加醋地全抖出来,免得被村民骚扰;有的则惜言如金,不好相与,要花九牛二虎之力才能从他们嘴里抠出这么三言两语;但是罗汉果不同,他虽常常话里边夹枪带棒的,却能滔滔不绝,而且往往添枝加叶,都快能和说书媲美了。

    这个人像只瘦小的公鸡,常在众目睽睽下昂首挺胸地四面走动。他喜欢那种众焦所聚的感觉。令公鬼不禁有种想法:也许当罗汉果发现村里来了个真正的说书时就不会那么开心了。

    现在这小贩正过分讲究地系着缰绳,理也不理长老和村民们。他一言未发,却是满脸笑容;他漫不经心地向人群点着头,心不在焉地向交情特好的老朋友所谓特好的交情也就是那种冷淡、疏远的交情挥挥手、拍拍背,却不带一丝热情。

    要求他发言的呼声一潮高过一潮,但是罗汉果只是装模作样地摆弄坐垫,一边等待着他总是要等到人群足够大,他们的期待足够高时再发表演讲。只有村老会的人保持沉默,维持着身为长老的尊严,但是盘旋在他们头上越来越浓的热气却告诉大家,他们是花了多大的努力才克制着自己。

    令公鬼和子恒挤进人群,极尽所能靠向马车。令公鬼未至中途就想放弃了,但子恒顶着压力,拉着令公鬼,蜿蜒曲折不停地向前挤进,一直来到长老们背后。

    “我还以为你会呆在庄子里过日呢。”一片喧闹声中,马鸣向令公鬼大声喊着。这位一头枯发的铁匠学徒比令公鬼矮半个头,身材特别健壮,看上去宽度倒有他高度的一半;手臂和肩膀上全是虬曲的肌肉,完全可以和铁匠老猫叔本人媲美。其实以他的力气可以轻易地推开人群挤进去,但这不是他的风格。相反,他非常礼貌地前进,嘴里不断地向被他碰到一点的村民道歉,尽管那些人全神贯注于小贩,根本就不知道身边有人挤过。

    虽然如此,他还是谨小慎微地分开人群,一路慢慢向令公鬼和子恒行来,尽量避免碰撞到任何人。“这可真热闹,”他一挤到令公鬼和子恒身边就大声道,“上元节,这次真热闹!我敢打赌肯定还有火把会。”

    “这次的热闹可不止这些,今年还要有焰火。”子恒大笑。

第十四章 太乙雷声应化天尊

    马鸣满腹狐疑地看着他,然后向令公鬼打了个询问的眼色。

    “嗯,他没骗你,这回真的有焰火!”令公鬼指了指不断壮大的嘈杂的人群,大声喊道,“先等等,我会向你解释的。我说等会儿再说这些!”

    就在这时,罗汉果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人群马上安静下来。令公鬼的最后一句话就像在一片死寂中扔了块石头,小贩嘴巴大开,高举的手戏剧性地停在空中一动不动。每个人都盯着令公鬼看。这个本来准备让所有人都倾听他的开场白的瘦小男人给了令公鬼严厉的一眼。令公鬼脸都红了,巴不得他的身材如同福全般矮小,这时也不至于这么鹤立鸡群,招人瞩目了。

    他的两个朋友也在不安地移动脚步。直到年前罗汉果才第一次把他们当成年人看待,他可不常注意那些还不到年龄向他购买大量货物的大男孩们。令公鬼希望他在小贩的眼里不会被重新归类为娃娃。

    罗汉果重重地哼了一声,拉拉他那脏脏的披风。“好的,看来你们都想听我说说,”他再一次郑重地伸出手,“好好好,你们这么想听,我们就你们唠唠。”他作了个夸张的手势,把话砸向人群,“你们是不是觉得你们这天气的问题是要了老命了,是吧?告诉你们,外面可完全不像你们这里,从北面的浮玉群山到南端的归墟之海,从西边的至忘忧之海到东部的思尧废墟,甚至比这些更远的地方,这个天下到处充满麻烦。你们认为这个冬天是你们见过的最寒冷、最严酷的一个,冷得让你们血脉不通,周身不畅?”

    顿了顿,罗汉果说道:“知足吧,到处都是这样严寒。在边塞诸国,你们这种所谓的冬天都够叫暖春了!你们说春天还没到?狼群吃了你们的羊群,甚至还吃人?你们别想多了?我告诉你们,在这天下的每个角落,春天都姗姗来迟;遍地都是成群的恶狼在四处搜寻猎物,无论是羊、牛还是人,它们照吃不误。但这些还不是最麻烦的的,还有一些事比狼群或寒冬更恐怖。在外边,多的是人在羡慕你们的生活,羡慕你们才只有这么一点点烦心事。”他停了下来,期待着人群的反应。

    “我的天爷,还有什么比狼群吃了我们的羊甚至吃人更糟的?”鹧鸪菜质问道。其他人喃喃称是。

    “人都疯了,他们互相攻伐,战火连天。”小贩那装腔作势的回答引起一片震惊。随着他继续往下讲,人们越来越被他所讲的内容给抓住了。“到处都在打仗。在海宁有场战争。在那里,有的只是战争与疯狂;禹治森林的雪都被人们的血染红了;大虫渠鸟漫天飞舞;那些显赫的门阀和伟大的将帅们派遣军队开进那个国家,在那里厮杀。战争?”沈老伯笨拙地念着这个陌生的词汇,显然这些话他也是从某个地方听来的,这可不是小贩能组织出来的语言。

    人群里有人喊道:“在红河谷,从没人会和战争牵上什么瓜葛。他们为什么要战争?”

    罗汉果咧嘴一笑,似乎不屑辩驳。令公鬼觉得他是在嘲笑村民的与世隔绝和懵懂无知。罗汉果凑向前,似乎要告诉村长一个秘密,但他的高声却意味着这是为大家而说:“应化天尊的旗帜已经高扬,人们云涌而去,有的支持他,有的反对他。”人群不约而同的啊了一声,令公鬼则不由自主地打个冷战。

    “应化天尊要来了!”有人大声叫嚷起来,“天哪,紧那罗魔在海宁兴风作浪啦!”

    “不,不是,不是紧那罗魔,”老猫叔大声咆哮道,“应化天尊不是紧那罗魔!再说了,反正这也只是假的应化天尊而已。”

    “好了,好了,我都听不见了,你们别吵,让我们听听罗汉果到底要说些什么!”村长大声疾呼。可是想要这么群情汹涌的人们安静下来可没那么容易。四面八方都是人们的叫嚷声,男人的,女人的,乱成一片。

    “就算不是紧那罗魔,也差不了多少了!是应化天尊颠覆了这整个天下,是吧?是应化天尊造成了这些坏事!都是因为他!大家都知道预言!当应化天尊再次重生时,百姓就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现在最可怕的梦魇,和那时候比起来都会是最温柔的美梦!他肯定只是另一个假的应化天尊!一定是这样!而且这又有什么区别?还记得上次的假的应化天尊么?他也带来了一场战争!成千上万的人为此丧生,不是么,罗汉果?他还包围了承峻!这是个不祥的时代!二十年来没有人声称自己是重生之应化天尊,而最近五年却有三个!这天下要乱了!看看这天气吧!”

    令公鬼和子恒与马鸣交换了个眼色。只见子恒满脸兴奋,马鸣则愁眉紧锁。令公鬼清清楚楚地记得每个故事,关于那些自称是应化天尊的男人。他们往往还没实现预言里所说的一切就纷纷失踪或死亡这证明他们是假的应化天尊但光是这样,后果都够严重的了:国家四分五裂,城镇焚烧殆尽;死者如秋天的落叶,覆盖遍地,难民犹畜圈的羊群,挤满道路。这一切都是小贩、还有商人们说的,但红河谷只要有点理智的人都深信不疑真应化天尊重生之时,就是百姓灭绝之日。

    “都别吵!”村长大声叫喊:“都给我安静点!别瞎猜着就要起哄!让罗汉果告诉我们这个所谓的假的应化天尊!”人群逐渐安静下来,但冷清秋还在嚷嚷。

    “问题是这是假的应化天尊么?”冷清秋突然乖僻地问。

    沈老伯眨眨眼,像是吃了一惊,然后大声呵斥道:“别犯傻了,冷清秋!”可是冷清秋还是把人群给煽动了。

    “他不会是真的重生之应化天尊!老天保佑我们,他不是!你这个老糊涂,清秋!你想给我们带来噩运,是吧?下次你就会直呼的紧那罗魔的姓名了!但愿应化天尊抓走你,老糊涂!你居然要把邪恶带给我们大家!”

第十五章 他必败无疑

    沈清秋不服不愤地环顾周围,瞪着对他侧目而视的人们,提高嗓门喊道:“我可没听到罗汉果说他是个假的应化天尊,你们从哪里听到的?看看吧!那些本应长得比娃娃都高的庄稼,为什么没有?春天早该在一个月前就来了,为什么现在还是寒冬?”

    四处都响起了要冷清秋闭嘴的怒吼。

    冷清秋怒道:“凭什么你们叫我闭嘴?你们以为我喜欢这么说话。只不过我也不想做缩头乌龟,等着某个三湾渡口的王八蛋来割我脑袋!这次我也没有被罗汉果牵着鼻子走!说大声点,罗汉果!你到底听到了什么?这个人是假的应化天尊么?”

    而罗汉果好像一点也没为他带来的这些爆炸性消息以及这些消息引起的骚动感到不安,他脸上的表情颇为耐人寻味,用枯瘦的手指摸摸鼻子道:“我知道你肯定会这么说,只不过一切都还没结束,谁会知道呢?”他顿了一下,脸上又浮现那种神秘的微笑,眼睛扫向人群,仿佛在猜想他们会如何反应,他要如何从中找到乐趣。

    “就我所知道的而言”罗汉果漫不经心地道,“这个男人能运用神炁之道。以前那些假的应化天尊不会引导,但他会。只要他一声大喝,天崩地裂,飞沙走石;他能呼唤闪电,指哪打哪。而且我说的这些消息都有人亲历过,可不是我吹的。”

    所有人都听傻了,大气也不敢出。令公鬼看了看他朋友,马鸣像是刚见了鬼似的,但子恒看上去还是那么兴奋。

    令老典虽然没有往日里那么镇静,但依然沉着。他把村长拉到一边,但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子舟就大声喊了起来。

    “他一定会发疯的,然后死掉!传说中,会引导神炁之道的男人都会发疯,最后气血衰竭而亡!神炁之道只有女人才能安全引导,他难道不知道吗?”他从其琛的身后钻了出来。

    “好了,小王八蛋,小小年纪懂得什么?”冷清秋粗糙的双手握拳在福全的面前激动地挥舞,“说话简直不着边际,在这里胡说八道。这些事情应该让大人来处理。好了,现在给我滚蛋吧!”

    “冷清秋,你又何苦跟一个小娃娃置气?”令老典怒吼一声,“这娃子只是好奇罢了。”

    “身为长者当自重身分!我看你有些过了,”沈青阳添了一句,“今天还有外人在这里,望你记得你是一个长老。”

    令老典和村长每说一句,冷清秋满是皱纹的老脸就多一条黑线,直到涨成一个又黑又紫的圆茄子。“我说,你们知道这娃子说的是什么样的女人。别给我来这一套,青阳!还有你,老典!清平白日的你们让人在这里妖言惑众!有这个卖货的在这里讲什么假的应化天尊运用神炁之道就已经够糟了,这个被黑凶附了身的傻娃娃还要说什么神炁之道。有些事情是不应该拿来这些乱讲的,你们这样胡说八道就不怕扰乱人心吗。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你们这是在惹祸上身!”

    “你才是,别吓唬人,我活了这么大的年纪,还从来没见过有哪件事是不能拿来谈论的。”令老典道。

    可是罗汉果还没完,他继续道。

    “鬼子母早就搅和进来了,她们已经有一群人从昊泽川出发南下了。由于那男人能运用神炁之道,除了鬼子母外再无别人能击败他。她们此次出动正是为了和他决个胜负,还有击败他后的善后问题,如果他能被击败的话。”

    人们一边听一边议论纷纷,说实话他们并不完全理解这个话中的意思,所以议论和猜测起来也是千奇百怪,甚至连令老典和沈青阳都不安地锁紧了眉。这时候风的威势渐渐弱了下来,人群却越挤越紧,好多人都往里拉拉披风,紧紧裹住自己。

    “他必败无疑。”有人高声叫喊。

    “那些假的应化天尊在最后关头总是被击败的。这种事从前也发生过,总是这样的结果,是吧?可是,万一,万一要是不能收拾他怎么办?”令老典终于找到机会和村长咬了几句耳朵,后者无视于周遭的喧哗,不时地点头表示赞同。令老典说完后,村长立即提高嗓门。

    “好了,好了,大家不要瞎吵吵了!安静下来,听我说!”

    喧闹声终于变成低声嘟囔。

    “看来这次传来的消息值得慎重考虑一下,咱们要如何应对,村老会必须立即对此展开探讨。罗汉果老板,请你到酒馆里来,我们有些问题要问你。”

    “喝点酒暖暖身子,正是我目前想要的,”小贩轻笑一声,跳下马车,双手在外套上拍了拍,满脸笑意地整整披风,“各位乡党,能请你们照看一下牲口么?我想听听他们要说些什么!”没想到,这个提议之后,却引得反对声阵阵传来。

    “不行,我们不干,你们不能把他带走!”

    “我老婆叫我来买针呢!”这一个是欧阳夏朴的声音。他虽然在别人的怒目而视下不禁挟紧了肩,却还是一脸的倔强。

    “你们不兴把他带走,我们也有权利问问题!”后面的人群中有人支持他。

    “不要再说了,你们都给我闭嘴!”村长一声怒吼,人群被吓呆了。“我知道你们就好打听新鲜事,还要回家给家里人说云,不要急,等村老会问完问题后,罗汉果会回来告诉你们想知道的一切消息,卖给你们想要的锅碗瓢盆。噶娃子!世宏!你们俩出来,把罗汉果的马带到马厩去!”

    令老典和沈青阳站在小贩的两边,其他村老会的人跟在后头,一群人就这样快步走进老客酒馆,在一群想跟进去的人群面前砰的把门关死。在外面敲门的人只是惹来村长的喝斥,“都给我出去呆着!”

    然而人们当然不愿意就此散去,他们在酒馆前不停打转踱步,讨论着刚刚小贩所说的一切,分析着那里面有些什么意思,揣测着村老会现在正在问些什么问题,抱怨着为什么这些人要把大家隔在外面,难道他们有什么问题是不想让大家知道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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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师魔命介绍:
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