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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见人就杀

    好不容易把老典安置在担架上了,令公鬼稍稍犹豫,就把父亲腰间的挂剑腰带取下来围在自己腰上。围着它感觉很不协调,也使他觉得不自在。虽然腰带、剑鞘和剑加起来不是很重,但是当他插剑入鞘却觉得它如有千斤般沉重。

    他生气地责备自己: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这说到底也不过是块薄铁片罢了。令公鬼不知道自己曾经多少次梦想配着剑去冒险?虽然农舍里的事件纯属运气,虽然在他的白日梦里他从不会害怕得牙齿直打颤,也不用一路逃命,而父亲更不会命悬一线。但是既然他已经杀死过一只黑水修罗,一定也可以跟其它的黑水修罗战斗并击退它们。

    令公鬼用最后一张毛毯为父亲盖上掖好,把水囊和其它衣服放在他身边,然后跪在两根车轴间,把毛毯带子绕在肩膀和手臂上,两手各自握着左右车轴,深吸一口气站起来。

    这样一来,大部分重量都压在肩膀上了,令公鬼感觉自己勉强还吃得消。就这样,他拖着担架,以尽量平稳的步伐向思尧村出发。令公鬼现在的计划是就沿着野兔小径走,虽然也不保险,但比在漆黑的树林里迷路要好。

    黑暗中他没注意到自己很快就到了野兔小径边,还几乎走到了路上。当他发现后,大吃一惊,赶紧转身把担架拖回林中,紧张得喉咙像被拳头牢牢扼着。他停下来大口喘着气,努力平息狂跳的心。稍微平静下来后,他转向东边,在野兔小径边的林中向思尧村走去。

    在树林中前进比走在野兔小径上困难多了,尤其是在夜晚。但是除非发疯,不然决不能走到路上。令公鬼当然希望一路上不要遭遇任何黑水修罗,最好连见也不要见到。但是他必须假设这些怪物仍然在追杀他们,并且迟早会想到他们已经向村子逃去。

    毕竟就算是再笨的对手也可能猜出来村子是目前唯一的避难所,而野兔小径是最可能走的路线。事实上,他还觉得自己走得太过靠近路了,夜色和树影都不足以藏身,任何人走在路上都可能看到他们。

    穿过树枝投下来的月光十分微弱,令公鬼根本看不清脚下,只能是把脚踏入无尽的黑暗之中,然后祈祷那里可以落脚。树根似乎有意着要绊倒他,枯萎的荆棘划破他的腿,凹凸不平的地面使他跌跌撞撞。每次车轴颠簸得太厉害,老典的喃喃自语就会被大声呻吟打断。

    尽管这里的视野极差,他还是拼命睁大眼睛盯着前面的黑暗,竖起耳朵听着所有方向的动静。树枝的摩擦声,松针摇动的飒飒声都会令他停下来,屏息聆听,直到确定那只是风声而不是追杀者的声音,才继续走。

    这样的走法对于体力的消耗可以说是极大的,,不久他的手臂和脚开始觉得累了。晚风迎面吹来,带着他的披风和外套把他向后拉,本来很轻的担架现在不停地扯着他往地面坠,脚步因体力不支而更加摇晃。他咬紧牙关支撑着不要倒下,要前往前变得越来越艰难,如果换一个人说不定已经被风吹得倒下了。

    更何况在今天的晚饭之前,他本来就已经累得精疲力尽了。这天,令公鬼先到思尧村跑了一趟,回来后还几乎把一天的农活都做完了。这时候,他本该轻松地躺在地窝炉前看书,然后上床睡觉。但现实却令他在这里忍受彻骨的寒冷和饥饿,他的体力早就超出了极限。

    肚子饿得生疼,令公鬼不由得责怪自己怎么没想到从家里拿些食物,至少朝嘴里胡乱塞几口也是好的啊。那时候自己一定是太挂记着父亲的伤了,也因为自己在那样的环境里无法冷静。现在可说什么都晚了。不过,只要能走到酒泉旅店,七婶子一定会坚持要他热辣辣地吃一顿的,也许会是香喷喷的炖羊羔?还有她刚刚烤好的饼子,和热茶。

    “它们实在是太多了,从那边潮水般地涌来,”老典忽然大声怒道,“他们见人就杀,血流成河。九婴犯的罪到底还要害死多少人?”

    令公鬼不提防被吓了一跳,几乎摔倒。他疲倦地放下担架,稍事休息。毛毯带子在他肩膀上勒出一道发烫的凹痕。他跪在老典身边,耸动肩膀活动关节,一边摸出水囊,一边往路那边里看,试图看清路上的情况。但是在黯淡的月光下只能看到二十步以内,没有活动的东西,只有阴影。只有阴影。

    “没有黑水修罗追上来,放心吧。至少现在没有。我们很快就到思尧村的了,到那里我们就会安全。喝点水吧。”

    老典像是忽然恢复了力气般挥臂把水囊推开,一把抓住令公鬼的衣领把他拉到身前,他的脸颊感觉到父亲身上的高热。“他们喊它们为野人,”老典急切地说道,“这群笨蛋以为自己可以像扫垃圾般把它们赶出去。到底还要输掉多少场打仗,烧毁多少座城池,他们才愿意正视现实?各国才愿意联手对抗它们?”

    老典又猛地把令公鬼放开,声音里充满哀伤,“白泽川的田野遍地死尸,除了虫渠鸟的鸣叫和拍翅声外一片死寂。九星坟城的伏羲塔在夜里燃烧着如同火炬。它们一路烧杀直到华山绝壁才被挡住,一路杀到了城下。”

    令公鬼无奈之下,只得捂住父亲的嘴,因为他突然听到了一个有节奏的古怪声响,但分不清它是从树林的哪个方向传来。风向一旦变了,它也随之减弱。

    他皱着眉缓缓转头,想听清楚它到底在哪个方向,忽然眼角扫到一个什么东西晃过。令公鬼立刻俯身护住老典,一只手立即紧紧攥住剑柄,全神贯注盯着野兔小径。

    路的东边有一些摇动的影子,渐渐靠近了,似乎是一个骑士,身后一群高大的身影快速地跟随他,尖枪利斧反射着微弱的月光。即使它们还没来到可以看得清的距离,令公鬼也清楚知道不可能是村民前来营救。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告诉他,这就是那个穿着风吹不动的披风的黑骑士。

第三十二章 神树扶桑

    虽然所有的身影都是黑乎乎一团,虽然这匹马的蹄声和其它马一样,但是令公鬼心里就是知道是那个曾经跟着自己的古怪骑士,一定是他,绝不会是别人。

    黑骑士身后是那些长着尖角、豺狼般面孔和鸟喙的恶梦般的怪物:只见那些巨大的黑水修罗们纷纷分成两列,靴子和蹄子踩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它们经过时令公鬼数了数,有二十只。他很想知道那个黑骑士究竟是个什么人,竟敢独自一人和这么多黑水修罗呆在一起,而且还是背对着它们。

    难道这些怪物竟然受他的提挥?这群怪物小跑着往西去了,脚步声渐渐远去,但是令公鬼仍呆在原地一动不动。本能告诉他必须百分百确定对方真的走远才可以行动。过了很久,他终于深吸一口气,抬起身来。

    这一看不打紧,令公鬼的心脏吓得差点就骤停了,他发现黑骑士无声无息地回来了,他走几步就停一停,缓缓地沿原路返回,座下的马儿没有发出一点蹄声。风大了些,在树木之间呼啸着,他的披风仍旧如死神般静止。

    每次马停下来,他戴着黑盔的头部就左右转动,仔细观察两边的树林。就在正对着令公鬼的路上,马再一次停下,被阴影遮挡住的唐巾开口处正对着伏在父亲身上的令公鬼。

    令公鬼握着剑柄的手抓得更紧。跟早上一样,他能感觉到对方令他颤抖的目光和憎恨。这个裹在黑袍里的人憎恨任何生灵,憎恨这世间的一切。尽管风很冷,令公鬼的脸上还是不停冒着汗。

    良久,马终于走开了,这个过程持续了很长的时间,直到变成路远处的一团模糊不清的影子。这团影子可能已经不是黑骑士了,但是令公鬼仍然紧紧盯着他,生怕一旦看丢了,下一刻这个人就会无声无息地来到他跟前。

    忽然这团影子飞快地跑回来,悄无声息地在他前面飞驰而过。这一次黑骑士只是看着前面,看着西边的葬玉群山,向着农舍的方向而去。

    令公鬼终于松了一口气,喘着气用衣袖擦去脸上的冷汗。他不想知道那些黑水修罗究竟为什么而来,现在他根本不关心这些事儿,他只想能过了眼下这关就好。

    他摇摇头振作起来,匆匆检查一下父亲。老典仍在喃喃自语,但是声音很低令公鬼听不清楚。令公鬼打和再让老典喝点水,但是水沿着下巴流出来,老典只是被少许流进去的呛得咳嗽几声,又继续含糊地自说自话。

    这样下去老典明显坚持不了多久了,令公鬼往敷在父亲额头上的湿布添了点水,就把水囊放回担架上,又一次抬起担架。

    再次出发时他像是睡了一晚似的恢复了力气,但是这力气没能持续很久。起初恐惧感掩盖了疲劳感,然而很快地,虽然仍旧恐惧,他又开始在疲劳中挣扎,强迫自己忘记饥饿和肌肉酸痛,跌跌撞撞地前进着,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不要倒下上面。

    令公鬼在心里编织一个美好的前方来激励自己:家家开着窗户,灯火通明。人们互相拜访庆祝上元前夜,大声问候对方。街上飘扬着优美的琴声,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他们一定如果看见这么狼狈的自己,不知道要有多吃惊。欧阳潜多喝了几杯三白酒,开始扯着嗓子唱几句小曲,他的妻子想尽办法都不能让他闭嘴。南宫其琛会开始笨拙地扭动身子,随着歌声起舞。马鸣则开始恶作剧,他的恶作剧总是不按他的计划进行,而且就算没有证据,大家也知道是他干的好事。

    想到这些,令公鬼几乎笑了。

    过了一会,老典的声音又大起来。

    “传说中的神树扶桑。据说它不结种子,但是他们把它的一根树枝带到了九星坟,作为树种。这是送给国君的最最珍贵的礼物。”

    虽然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气愤,但是音调却很低,就算是令公鬼也只能勉强听到。反正如果有人能听到他的话语,肯定也能听到车轴的声音,所以令公鬼不予理会继续走,心不在焉地听着。

    “他们永远不能实现真正的和平。永远不能。但是他们送来了树苗作为和平的象征。它生长一百年,就可以跟这些从来不和外族讲和的人维持一百年的和平。他为什么要把它砍倒?为什么?为了神树扶桑、为了九婴的骄傲人们付出鲜血作代价。”他的声音再次减弱下去。

    令公鬼疲倦地想,父亲不知道做什么奇怪的梦,神树扶桑,生命之树,传说它能制造奇迹,但是没有任何传说提到过什么树苗,或者什么他们。全天下只有一棵这样的神树,属于无启族。

    如果是在几个时辰之前的话,如果是那个小贩把这些话当故事讲出来,那么令公鬼一定认为提到无启族和生命之树就是讲故事,因为他们不过是传说而已。但是现在,他不再确定了?黑水修罗在早上的时候也仅仅是传说。说不定所有的传说,所有说书先生的故事,所有夜里火炉旁讲述的传说,其实都是真的,就像小贩带来的奇闻轶事般真实。可能下一次他就会遇到真正的无启族,或者黄巾力士,或者疯狂的戴黑纱的厌火族了。

    他忽然意识到老典又在说话了,他的话语时而含糊难辨,时而又很大声,时而停下来喘息,时而又像从未打断般继续说着。

    “战斗总是令人大汗淋漓,即使身处冰天雪地。流热汗,淌热血。只有死亡才是冰冷的。山脉的斜坡唯一没有被死亡污染的地方。必须逃离它的味道它的样子听到婴儿的哭声。”

    “他们的女人有时会跟男人并肩战斗。但是像她这种情况,他们为什么也让她跟来呢?这可真让我困惑,要知道她受了重伤,临死前独自在这里生下孩子,这可怜的女人,她用自己的披风把婴儿裹着,但是风披风被吹走了娃子冻得发紫。”

第三十三章 够糟的恶梦

    “这孩子生在这种时候只怕是活不长了,他在哭。在雪地里哭。我不能就这样留下这娃子等死,不管我们有没有自己的娃子,一直知道你想要个自己的娃子。我知道你会如同亲生般待他的,诺雅。是的,我的一生所爱,令公鬼会是个好名字。一切都是天意啊。”

    令公鬼的体力几乎已经达到极限了,他双脚一软跪倒在地。老典因突然的摇晃而呻吟,毛毯带子深深勒入令公鬼的肩膀,但是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假如此刻有一个黑水修罗跳到他的面前,他也只会愣愣地看着。令公鬼又扭回头看着老典,他现在又沉沦到亦真亦幻的梦呓中去了。这只是发烧时的胡话罢了,令公鬼鲁钝地想着,发烧总会令人意识不清,让人思维比大醉之后还要混乱,况且今夜本身已经是一个够糟的恶梦了。

    “父亲,你一定要坚持住,我会救你的,”令公鬼喊道,向后伸手去摸他,然后他感觉到自己像是摸到了一张滚烫的脸,老典的高烧更严重了,非常严重。

    已经不能再多耽搁了,令公鬼于是倔强地再度站起来。老典又说了一些什么,但是他拒绝再去听那些胡话,而是把全部精神都放在往前拖动担架上,放在一步接一步的吃力步伐上,放在平安到达思尧村的目标上。然而在他的脑海里,父亲的话不停地回响着。“他是我的父亲。那不过是发烧的胡话。他是我的父亲。那不过是父亲的恶梦。老天啊,我是谁?”

    当第一丝曙光照亮天际,令公鬼还在树林中埋头跋涉。当发现已经是黎明时,他惊讶地看着渐亮的天空,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居然花了一个晚上都还没走到思尧村。当然,夜里的树林跟白天的野兔小径尽管后者铺满碎石相比,难走百倍。

    回想起来,在路上看到黑骑士的事好像发生在前世一样,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而他和父亲准备晚餐更是隔了大约一个来月般久远。他的肩膀已经感觉不到毛毯带子的勒痛,只剩下麻木感,双脚也是完全失去的感觉。一整晚的超出自己的体力极限的劳累,长时间的大口喘气使他的喉咙和肺部火辣辣地疼,饥饿更让他的胃部一阵阵地抽搐,他已经没精神理会寒冷和冰风了。

    老典不知几时开始已经停止了嘟囔,但令公鬼不敢停下查看,生怕自己一旦停下,就再也无法强迫自己出发。反正不论父亲情况如何,他就算停下也不能改变什么,他不能停下来。唯一的希望在前面,在村里。他感觉自己的力气已经完全用来了,不知道是什么在支撑着自己才没有一头栽倒在地,他想要加快脚步,但是双脚像灌了铅般不听使唤。

    风中隐约地飘来木头燃烧的味道。令公鬼的精神一震,可以闻到烟囱的味道说明已经接近村子了。然而他刚刚开始怀着一点点微弱的希望,就马上皱起了眉。空气中弥漫着烟雾太重了。即使在这种冷天家家都点着地窝炉取暖,这烟也还是太重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令公鬼的心头,他不确定自己是是否还能承受这样的打击。他猛然想起夜里看到的黑水修罗,它们是从东边来的!从东边思尧村的方向而来!他睁大眼睛向前看,想找出是哪间屋子着火了,而且准备好一旦遇到人就向他呼救,即使对方是冷清秋那讨厌的怪老头。他心里隐约希望着,还有人活着可以帮助父亲。

    走出树林的最后几棵秃树后,第一座房屋赫然入目,希望顿时变成绝望,他几乎想要放弃了。终于,他还是机械地向前迈着步,蹒跚着走进村庄。

    思尧村里过半的房子已经烧成废墟,裹着煤灰的烟囱像是肮脏的手指般歪倒在焦黑的烂木头上,残骸里余烟仍徐徐冒出。一身污秽的村民们在灰烬里翻找着,有的从这里拉出一个饭锅,有的在那边伤心地用木棍在碎片里搅动,他们中不少人还只穿着中衣,似乎是被人从被窝里赶出来的。

    少数逃过火灾的家具散放在街上,有大镜子、擦干净了的餐柜、铺满灰的高脚柜,还有一些椅子、桌子,上面堆着床铺被席、灶房用具和衣物以及锅碗瓢盆等。

    这场大破坏看起来像是随机发生似的:有一处排成一排的连续五座房子完好无损,而另一处一座仅存的房子孤零零地立着,周围全被毁掉。

    酒泉对岸,三堆本来为上元而准备的大篝火熊熊燃燃烧,几个男人徒劳地看着大火发呆,一望可知那种无奈与绝望,浓烟夹着火星随风向北飘去。村长沈老伯的一匹河曲马正拖着一些东西走过马车桥,向那三堆火走去,从这边看去,令公鬼看不清它拉的是什么。

    他还没完全走进村子,满脸烟黑、一手提着伐木斧子的欧阳潜就迎了上来。这位身材结实的铁匠披着一件粘满灰土长及皂靴的中衣,胸膛部分被撕裂,露出一道腥红得骇人的伤疤。他在担架旁单膝跪下查看:老典双眼紧闭,气若游丝。

    “造孽啊,这可是黑水修罗干的?”欧阳潜问道,他的声音因为吸入浓烟十分嘶哑,“这里也是。哎,这里也是。不过,你要知道,我们能捡一条命就不算太坏。你父亲需要禁魇婆的救治,啊,见鬼,她跑哪里去了?半夏!”半夏正从他们旁边跑过,手里抱着一大堆床单撕成的白棉布,双眼因为布满黑眼圈而显得更大。

    她起初只是回头看了看,没有慢下脚步。当她看清楚是令公鬼后,赶紧停下来,随即倒吸一口冷气:“天呐,这是老沈吗,不,令公鬼,是你的父亲?他是不是?快来,我带你去找湘儿。”

    令公鬼太累,太绝望,他的脑子完全跟不上变化,嘴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应对这些情况。整整一个晚上,他都以为思尧村可以解决他的一切麻烦,是他和父亲可以寻求安全的地方。

第三十四章 他快死了

    此刻的他只是沮丧地盯着半夏的脏裙子,出奇地注意到上面许多似乎很重要的小节。例如裙后的扣子扣得歪歪扭扭,她的手很干净等等。

    他奇怪地想,为什么她的手这么干净,脸上却黑乎乎满是煤灰呢?欧阳潜像是看懂了令公鬼现在的这种失魂落魄的景况似的,把手里的斧头打横搁在两根车轴上,抬起担架后部,轻轻地往前一推,令公鬼才迈开了脚步。

    他摇摇晃晃地跟着半夏,犹如在梦中,浑浑噩噩地想着,为什么欧阳潜会知道那些怪物是黑水修罗呢?随后又自己想到了答案,既然父亲能知道,为什么欧阳潜就不能知道呢。

    “所有传说都是真的。”他喃喃说道。

    “眼下看起来是的,小子,”铁匠回答,“看起来是。令公鬼只是模糊地听着,他的注意力放在紧跟着半夏纤细的身影上,现在他终于又燃起一丝希望,盼着她走快点。其实她是为了让他们俩能跟上才走得这么慢。

    她领着他们走过大半边草地,来到老刀叔家的屋子前。这座屋子除了茅草屋顶的边缘被烤焦了点,以及白墙壁被弄上了大块污迹外,没什么大损伤。而它两边的屋子却都只剩下石头地基和两堆焦木,连烟囱都倒了,一座是红鼻子磨坊主兄弟之一的屋子,一座是马鸣父亲的。

    “你先在这里等一等,”半夏说道,见令公鬼毫无反应地呆站着,就自己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跑进屋里了。

    “马鸣,”令公鬼问道,“他怎么样了?没事吧?”

    “这小子命大,还活着,”铁匠回答,一边放下担架,缓缓直起身来,“我刚才还看见他。我们勉勉强强活到现在,这可以说是个奇迹。如果你看到那些东西冲进我家、冲进锻铁场的那副气势汹汹的模样,一定会以为我藏了什么奇珍异宝。你婶子用青铜灯座敲碎了其中一只玩意儿的脑壳,她今早看到我们家的残骸后,就提了她能挥得动的最大锤子到村子四周追杀它们去了。她甚至跑到锻铁场的废墟那里挖掘,看看有没有躲在那里没走的。如果真让她找到一只,我可能都要可怜它了。”

    他向老刀叔家摆摆头,老刀叔的老婆正领着几个人在这里照顾一些自家房子被毁了的受伤者。

    铁匠对令公鬼说:“等禁魇婆为老典治疗后,我们给他找张病床。嗯,旅店里应该能找个地方让他休息。村长一开始就把店门像大家开放了,不过湘儿说在一个地方收治太多伤员不利于他们养伤,所以把他们分开安置。”

    令公鬼跪倒在地,把担架卸下,耐心地检查父亲盖着的毯子。老典只剩下呼吸,既不动也不出声,就算被令公鬼僵硬的手撞到也毫无反应。

    “这时候我们一点自卫的能力也没有,它们要是再来怎么办?”令公鬼突然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

    “命运和四季之更替,不是我们应该去想的,太古神镜按照自己的意志运行,”欧阳潜不安地回答,“如果黑暗真的降临人间,我们也没有办法,至少它们现在走了。我们收拾残局,重建家园吧。”他叹道,挠挠头,神色黯淡下来。

    这时候令公鬼才意识到这位体格魁伟的大汉其实跟他一样累,也许他经历的比自己还要不容易。铁匠向村子看去,摇着头:“我看今天这个上元节是过不成的了。但以后我们还可以过,因为眼下我们能熬过去的,我们一向都很能熬的。”

    他提起斧子,脸上露出坚定的神情,“我还有活要做。你放心吧,小子。禁魇婆会好好照顾他的,而老天爷会照顾我们所有人。万一老天不照顾我们,那么,我们还可以互相帮助着照顾对方。记住了,我们是红河人,红河人应该互相帮助。”说完,他走开了。

    令公鬼跪坐在地上,头一次仔细看看村子,为眼前的情景而惊叹,欧阳潜是对的。虽然仍有人在自家废墟里挖掘,但是就在他进村这么短的时间里,已经有很多人开始重整旗鼓了。没有人来指挥,没有任何的豪言壮语,人们只是慢慢地收拾着,继续生活。就像是一曲无声手最雄壮的乐曲,他几乎可以感觉到人们越来越大的决心。

    大家都见到黑水修罗了,他想,不知道他们见到黑骑士没?他们是否也感觉到那种憎恨?那种死对于生的恨意!

    湘儿和半夏一起从老刀叔家走出来,令公鬼想站起身,但双脚不听使唤,一晃差点向前扑到在地。

    禁魇婆看也不看他,径直走到担架边跪下来。她的脸和裙子比半夏的还脏,双眼也是围着两个黑眼圈,双手却是同样干净。她摸了摸老典的脸颊,又用手张开他的眼帘,然后皱着眉把毯子揭开,将白棉布解掉查看伤口。令公鬼还没看清伤口的状况,她就把它掩上了。叹着气,她把毯子重新盖好,动作温柔得像在夜里为娃子掖被子。

    “对不起,我什么也做不了”她说道,双手扶着膝盖撑起身来,“我很抱歉,令公鬼。”令公鬼站着,好一会儿没听明白。当她转身向屋里走去时,他踉踉跄跄地扑上去拉住她,喊道:“求你,他快死了!”

    “是的,他快死了,”她简单地回答,脸上平静的样子让令公鬼的心直往下沉。

    “可是,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您总得做些什么,您必须做,您是禁魇婆!”痛苦的扭曲在她脸上一闪即逝,

    她的声音坚定而毫无感情:“不错,我是禁魇婆。我知道自己的治疗能力,也知道对于什么人来说,一切已经太晚了。你以为如果我可以救的话我会置之不理吗?但是我救不了他,我救不了他!令公鬼。此刻还有其他人,其他我可以救的人在等我。你不能担误别人的机会,抱歉。”

    “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尽快把他送来了。”令公鬼失魂落魄说道。即使村庄被毁,还有禁魇婆是他的希望。连这最后的希望也破灭后,他的脑海一片空白。

第三十五章 血牙

    “我知道,”她柔声回答,伸手轻抚他的脸颊,“这不是你的错。你是我所见之中做得最好的。我很抱歉,令公鬼,但我还要照顾其他人。恐怕我们的麻烦才刚刚开始,我不能再耽搁了。对不起。”

    他瞪着她走进屋里,关上门,心里像被挖空,只意识到一件事:“她不肯救父亲。”

    忽然之间半夏扑向令公鬼,把他撞退了一步。她双臂用力环抱着令公鬼,若在平时他早就抗议了。然而此时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扇将他希望隔绝的门。

    “对不起,我帮不上忙,令公鬼,”她伏在他胸前说道,“老天啊,我真希望我有能力帮忙。”他无意识地回抱她:“我知道。可是我得做些什么,半夏。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就这样离开我,”令公鬼哽住了,她抱得更紧。

    “快来!半夏!”湘儿的呼喊从屋里传来,“半夏,我需要你帮忙!还有,再去洗一次手!”半夏一惊,从令公鬼的怀里挣脱,“令公鬼,我要去帮她!”

    “半夏!快来!”

    她转身匆匆而去,令公鬼隐约听到一声呜咽。他一个人留在担架旁,低头看着父亲,心中只有无助的绝望。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又找到希望:村长会知道该怎么做,他告诉自己,再次抬起车轴,村长会知道的。沈青阳?总是能知道该怎么做。固执地,他拖着疲惫的脚步向酒泉旅店走去。

    路上,另一匹河曲马从他身边经过,拖着的皮带绑在一具用脏毛毯包着的大家伙的脚踝部,拖在地上的手臂长着粗毛,毯子一卷露出一只长长角。

    苍天在上,锡城不该是恐怖故事成真的地方。黑水修罗属于另一个黑暗的世界的妖物,而不是这里,属于鬼子母们和假的应化天尊神的那个世界,属于充满神怪传说中的那个世界的。不该是锡城,不该是思尧村!

    当令公鬼走过草地时,人们纷纷向他打招呼,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忙,有一些还走过来在他身边边走边问。但是他却完全如恍若不闻一般,只是下意识地不停地摇着脑袋,表示自己可以应付。

    这些人终于不得不带着担心的眼神走开,或者告诉他要去帮他找湘儿来等等,令公鬼对于这些劝慰似乎全无反应。他只知道自己已经决定的事:沈青阳也许可以帮助父亲。至于怎么帮,他不愿意细想,他害怕去想。村长知道该怎么做,或者说他会想到该怎么做。

    酒泉旅店在这场过半村屋被毁的大破坏中幸运地毫发无伤,除了外墙有些焦痕外,它的红屋顶依旧在阳光下闪耀。不过小贩的马车就只剩下黑乎乎的铁轮框了,烧焦的车厢倒在地上,已经变形得不像样子了。

    谢铁嘴翘着二郎脚坐在古老石基上,拿着一把小剪刀仔细修剪着头上几处焦了的头发,这可真算得上焦头烂额了。当他看到令公鬼时,就把手里的头发和剪刀都放下,一声不吭地跳下来,抬起担架后部。

    “没事,我来帮你撑一段,哦,当然,当然。你放心好了,娃子。你们的禁魇婆会治好他。我昨晚看着她给伤患疗伤,技巧十分熟练自信。你的情况已经算好。昨晚有些人死了,虽然不多,但是即使只失去一个人我也觉得很伤心的。最糟的是,老罗汉果失踪了。要知道,黑水修罗什么都吃。你应该感谢老天,因为你父亲还在这里,还活着可以接受禁魇婆治疗。”

    对令公鬼来说,这番话是他此刻最听不进去的。他心里不停重复着:“他是我的父亲,我得救活他。”此刻任何人的同情、鼓励,对他来说就像苍蝇飞舞的嗡嗡声般毫无意义,直到沈青阳亲口告诉他怎么救父亲。

    忽然他意识到自己已经面对旅店大门,门上不知道是被谁画了一个诡异的图案:看起来是用烧焦的木棍划的一条峰状曲线,尖端画着一滴炭黑的血是一只血牙!

    不过,经历了这一夜的许多事情后,酒泉旅店的门上画了一只血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至于为什么有人指控旅店老板和他的家人是邪恶之徒?或者是企图诅咒他们一家?这令公鬼都管不着。经历了这一夜后,他只明白了一个事实:这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没有!

    说书先生轻轻推着他,两人走进旅店。

    旅店大堂里只有沈青阳一人,没有人有空生火,所以冷冰冰的。村长坐在其中一张餐桌前,手中的笔在砚台里蘸着,眉头紧锁,花白的头低着,看着桌上的一张信纸陷入沉思。身上的睡袍随便地扎在裤腰里,被胖肚皮撑着像个大袋子。两只光脚很脏,一只脚的脚趾心不在焉地擦着另一只脚。看得出来昨晚的寒冷中,他没来的及穿鞋就进进出出跑了好多趟。

    “又来一个,好吧,你又有什么问题?”他头也没抬就问道,“快点说完。有几百件事等着我去处理呢,我的我就活活累死好了,我现在既没时间也没耐心。好了,快说!”

    “沈老伯?”令公鬼说道,“是我的父亲!”

    村长猛地抬起头:“令公鬼?老典!老典怎么了?”他扔下笔唰地站起来,座下的椅子被撞到地上。“谢天谢地,老天爷总算是开了一回眼。我以为你们两个都遇难了。黑水修罗走了后不到半个时辰,你们家那匹马杏姑就冲进村里,吐着白沫喘着粗气,看样子是从庄子一路狂奔过来的。好了好了,没事就好,现在没空说这个了,我们把他抬到楼上吧。”

    他说着抢过说书的手里的后半部担架,冲他说:“谢铁嘴,请您去把禁魇婆叫来,跟她说,我叫她来,我叫她马上来,否则,我可和她没完!老典,你别着急,先休息一下。我们即刻让你躺到柔软舒适的床上去。快去,说书的,快去!”

第三十六章 引动天雷

    谢铁嘴都已经转身跑出去了,令公鬼才迟迟地说出来:“我求过她了,可是湘儿不肯施救。她说她无能为力。所以我才来找你,我希望您有别的办法。”

    沈老伯专注地看了看老典,然后摇摇头:“我们会想到办法的,孩子,我们会想到办法的。”然而他的声音里却没有了刚刚的力量,“来吧,我们先把他安置到床上,至少让他舒服点。”

    令公鬼任由村长推着他走向大堂后部的楼梯。他想要坚持相信父亲不管怎样一定能获救,但村长语气里的疑虑使得这个信念不断地动摇,他觉得自己有些头重脚轻。

    旅店二楼的前部是六间温暖舒适,面朝草地的客房。主要是供小贩们、从老阳山南下或榉花驿站过来的老客们留宿用的,他们通常都没想到这里会有这么舒适且干净的客房。现在有三间房子已经被占用了,村长推着令公鬼走向剩下的空房。

    很快,厚厚的铺着狗皮的床就整理好了,老典被转移到上面,枕着全新的枕头。他被移动时除了嘶哑的呼吸声外,连呻吟都没有。这一切都让令公鬼越来越担心,但是村长指挥他去给地窝炉点火,然后他自己则挽起窗帘,让晨光照耀房间和老典。说书先生回来时,炉火刚刚点着。

    “我叫她了,可是她不肯来,”谢铁嘴边走进房间边宣布。他瞪了令公鬼一眼,生气地吹着白胡子:“小子,你怎么不早说你们已经见过她?她差点把我脖子拧断,我这年纪的人哪受得了这个。”

    “对不住了,可是我想我不知道,我以为也许村长的命令能让她再来看看”令公鬼焦虑地握着拳,向沈青阳问道:“沈老伯,现在我该怎么办?”

    到了这种时候,村长也没了主意,他摇着头把老典额上的湿布换成新的,并没有回答令公鬼的问题。

    “快想想办法啊,我不可以就这样看着他死啊,沈老伯。我必须做些什么!”

    说书动了动嘴唇,像是有话要说。

    令公鬼急切地转向他:“您有什么主意?只要能救我父亲,我什么都愿意做!”

    “你先别激动,我只是疑惑,”谢铁嘴说着,一边用拇指按压长烟斗里的烟叶,“村长是否知道是谁在他的门上涂了那只血牙。”他看了看烟斗的小碗,又看了看老典,叹了口气把未点燃的烟斗用牙咬着:“这说明有人不对他只怕是有些意见,而且还不小咧。”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或者说,不喜欢他的住客?怎么说起这个?”令公鬼厌恶地瞪了谢铁嘴一眼,把脸转向炉火。他看着跳跃的火焰,心乱如麻。但是如同这火焰集中在木柴上一般,他的心集中在一个信念上:“我决不放弃,决不站在这里看着父亲死去。”

    他是我的父亲,他狠狠地告诉自己,这是我的父亲!一旦高烧退了,其余就都好办。唯一的问题是,怎么退烧?

    沈青阳紧紧地抿着嘴唇看了看令公鬼的背影,又向说书的谢铁嘴怒目而视。眼神凶得似乎要把谢铁嘴给咬上一口,但是谢铁嘴只是毫不在意地等着,期待着他的回答。

    “可能是老八的人,或者卖狗肉家,”村长终于说道,但是只有苍天能真正地知道是谁干的。他们都不是好东西,最喜欢挑拨离间,惹是生非。连南宫其琛说的话跟他们比起来,也算得上是顺耳的。

    “就是破晓之前来的那帮家伙?”说书问道,“他们看起来不像黑水修罗,但却一样恶心。只顾追问上元庆典几时开始,对村子里过半房屋被烧毁的事实视而不见。”

    沈老伯冷酷地点着头:“正是那两家人的其中一家。他们都是一伙的。没脑子的卖狗肉家大半个晚上都在要求我把纯熙夫人夫人和孔阳赶出去,赶出村外。他好像完全忘了,要不是他们俩,我们整个村子可能已经被夷为平地了。”

    令公鬼一直心不在焉地听着,只有最后一句话引起他注意:“他们做了什么?”

    “她凭空召唤雷电,”沈老伯回答,“引导它落到黑水修罗头上。那威力足以劈开大树,劈倒黑水修罗更是不在话下。”

    “引动天雷?纯熙夫人?”令公鬼难以置信地问道。

    村长点点头。

    “当然是她。孔阳则舞起手里的剑,像一股旋风。别说他的剑,他本身就是一件武器,什么叫身法如电。天,我若不是亲眼所见,都不会相信人可以这么快。”他抚摸着自己的光头,“当时上元前夜的互相拜访刚刚开始,我们怀里满是礼物和蜜糕,脑壳里灌满米酒,晕头晕脑的。然后狗儿们忽然狂吠不停,他们俩人从旅店里冲出来,在村里四处跑大喊着黑水修罗来了!我还在猜他们是不是醉了,必竟这里怎么可能有黑水修罗?紧接着,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那些那些东西就已经走到街上,来到我们眼前,挥剑砍倒村民,放火焚烧房屋,尖声嚎叫着,闻者心寒。”

    村长嫌恶地冷笑一声,“我们就像小鸡遇上黄大仙,惊惶四散,直到孔阳让我们稍稍安下心来。”

    “这事碰上谁也没办法,您不需要这么苛刻自己,”谢铁嘴插嘴道,“您已经做得很好。那些被消灭的黑水修罗里有您的功劳。”

    “不,我不该只能做这点事,”沈老伯打了个颤,但是,“思尧村来了一个鬼子母,而孔阳是个退魔师,这还是令人难以置信。”

    “什么?鬼子母?”令公鬼轻声重复,“你难道是说,不,不可能,我和她说过话,她一点也不像,不,不是的。”

    “傻孩子,你以为她们脸上会刻着自己的身份吗?”村长挖苦道,“或者在背后写着离我远点,我很危险?”

    忽然他一拍额头,“鬼子母!对啊!我这个老糊涂怎么这么蠢啊。令公鬼,我想到一个方法救老典了,但要看你愿不愿意。我不能叫你去做,因为若换成是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此勇气。不过,这确实是个办法,对对对。”

第三十七章 三须叉

    “你说什么?什么方法?”令公鬼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只要能救父亲,我愿意尝试任何方法。”

    “你怎么还不明白!鬼子母们能治疗,令公鬼。你也听过那些传说的,孩子。她们可以施行药物无法做到的治疗。说书的,你该比我们清楚,你的传说中到处是鬼子母们。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非要引导我来说?”

    “你难得好没道理,这种话当然只能是你说,我在这里是外人,”谢铁嘴看着自己的烟斗说道,“再说了你们那个卖狗肉的那人不是唯一不想跟鬼子母们扯上关系的人。由你来说出这个主意会比较好。”

    “鬼子母,”令公鬼喃喃道,眼前浮现出朝他微笑着的纯熙夫人。她是传说中的妖魔邪祟鬼子母们之一?据说接受鬼子母们的帮助就像吃下藏着毒药的米浆粑粑般,可能比没有帮助更糟糕;她们的礼物里就像兽夹子上的诱饵总是暗藏机关。他忽然觉得口袋里纯熙夫人给他的银锞子变成一团热炭,恨不得把它立即扔出窗外。

    “我还没活够呢,要知道任谁都不想跟鬼子母们扯上关系,孩子,”村长缓缓说道,“但这是我能看到的唯一机会。然而是否要向她求助是个重要的决定,你必须自己作出选择。至少到目前为止,我所看到的纯熙夫人不是什么坏人,她所做的都是好事。只不过嘛,人有时候,”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老典,“必须作出选择,即使它不是最好的。”

    “其实吧,你们听说的有些故事,从某种方面来说,是言过其实的,”谢铁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他的话像是被挤出来似的,“有一些故事是这样的。况且,孩子,现在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没有,我没得选,”令公鬼叹道,看着一动不动的父亲,眼神黯淡下来,“好吧,我,待会我会去找她。”

    “她在桥的另一边,”说书告诉他,“就是他们处理黑水修罗死尸的地方。记住,孩子。鬼子母们做任何事情都只是为了她们自己的理由,这个理由跟常人所以为的理由并不总是一样的。”话没说完,令公鬼已经往门口走去,说书的最后一句话是冲着他的背影喊的。

    令公鬼顾不得解下剑,所以只好一手握着剑柄以免剑鞘在跑动时挡着脚。他急匆匆地跑下楼,又冲出旅店,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已经耗尽的精力。尽管十分渺茫,但此刻救回父亲的希望使他战胜整夜未眠与奔命的劳累。至于这个希望是来自鬼子母们,至于为此要付出什么代价,他都顾不上了。现在要做的是,面对她。他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

    熊熊的大篝火就在最北的屋子以北,靠近通往老阳山的道路。风把浑浊的黑烟吹往村外,但是现场还是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怪味像是有点香甜,显得十分诡异,像是烤完后放得太久的肉味。这种味道使令公鬼感到咽喉堵塞,当他意识到它的来源后,更是咬紧牙关才没有呕吐出来。

    上元节筹备的篝火还正好可以用来做这件事。那几个看火的人个个用经醋浸泡的布来包着口鼻,眉毛依旧倒竖着。就算他们闻不到,心里却清楚知道这个味道,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

    其中两人正在给一匹河曲马拖来的黑水修罗尸体解开脚上的带子。孔阳蹲在尸体旁,把裹尸布撕开,露出它的肩膀和半人半兽头。令公鬼走来的时候,他正从它黑链夹的肩膀部位解下一个金属牌子,上面以瓷釉涂着一支血红的三须叉。

    纯熙夫人交叉着脚坐在不远处的地上,疲惫地活动着颈部,膝上放着一根全身刻满花和藤的雷击木,裙子皱巴巴的。

    “这是第七个。竟然有七个小队的黑水修罗!自从黑水修罗战争之后,从来没有试过这么多黑水修罗一起行动。坏消息真是一个接一个。我很担心,孔阳。我们也许赢了这场小杖,但实际上却是前所未有地凶险。”

    令公鬼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是一个鬼子母。一路走来时,他不停说服自己:她跟自己知道她是什么人之前不会有任何区别,但当他见到她,却吃惊地发现,她看起来真的完全变了样:头发乱七八糟,鼻子粘着烟灰火色。不过,除此之外,她还是昨天见到的样子,还是那样惊艳无双。

    可以肯定的是,鬼子母们一定有与常人不同之处。如果外表能真实反映内在的话,根据传说的描述,她应该长得跟黑水修罗差不多的丑恶,而不是这么美丽,即使坐在泥土地上仍不失高贵。最重要的是,她能救父亲老典,这才是现在最重要的。

    令公鬼深吸一口气,说道:“纯熙夫人,我是说,纯熙夫人打扰了,你还记得我吧。”

    两人都转头看他,纯熙夫人的凝视使他愣住了。这不是他记忆中,在草地上时的那种平静地微笑着的凝视。她脸上透露着疲劳,但一双黑眼睛像鹰眼般锐利。鬼子母们,人间的破坏者、把国君和邦国像皮影般操纵着,推动他们按照嘉荣城的意志而行的人。

    “黑暗中又透出了一丝晨曦,”鬼子母喃喃说道,然后提高声音问道:“令公鬼?我记得你,你做了什么梦?”

    他愣愣地看着她:“我的梦?”

    “这样的一个夜晚会给人带来恶梦,令公鬼。如果你做了恶梦,一定要告诉我。我有时候可以为人驱除恶梦。”

    “我的梦没什么,我根本就没睡啊。可是我的父亲。他受了伤。只是一道划伤,但是高烧不退。禁魇婆不肯施救。她说她无能为力。但是传说里,我想你也许能……”

    这时候,她扬起了一边眉毛,令公鬼赶紧住了嘴,咽了一口口水。

    他想,老天啊,在所有的传说里,鬼子母们都是反面角色。他又看了看孔阳,后者看来对死掉的黑水修罗更感兴趣,而没在意令公鬼在说什么。

第三十八章 迟早要死的

    面对着她的眼睛,他吞吞吐吐地继续说道:“他们告诉我,传说中鬼子母们能够治疗。如果您能救他,那么我求您一定要出手相救,不论要什么代价,我都愿意,”公令鬼说到这里的时候,像是下决了某种重大的决心,做了一次深呼吸,把剩下的话一口气说完,“只要我能做到的,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您能救他。任何代价都行。”

    “任何代价,”纯熙夫人重复道,像是跟自己说话似的。“令公鬼,我们等会儿再来说代价的事情。我现在不能给你任何承诺。你们的禁魇婆知道自己的能力极限,但我也不是无所不能。我可以答应你我会尽力而为,但是我的力量不能阻挡太古神镜的业力。”

    “每个人都是迟早要死的,”退魔师冷冷地插道,“除非他们为混沌妖皇服务,但那是只有蠢人才会做的事。”

    纯熙夫人轻轻咯了一声,说道:“不要说这些令人沮丧的话,孔阳。我们有一些庆贺的理由不是吗,尽管很小,但是仍然值得庆贺。”

    她靠着雷击木站起来,带我去看你的父亲,“令公鬼。我会尽我所能救他。这里有太多人拒绝我的帮助了,他们都听信那些传说。他们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故事,就关闭了他们的心,多么奇怪啊。”她冷淡地地补充。

    “太好了,咱们走吧,他在旅店,”令公鬼说,“请跟我来。还有,谢谢您,谢谢您!”他们跟着他,但是走得不快。令公鬼一下子就冲前了许多,只好停下来不耐烦地等着他们跟上,然后又向前冲去,再停下来等。

    “对不起,请您走快点,”令公鬼催促道,他因为终于找到可以帮助父亲的人而太过兴奋,完全没有考虑到驱赶鬼子母们是多么鲁莽的事情,他只是想到此时的老典正在忍受高烧煎熬。

    孔阳狠狠地瞪着令公鬼:“小子,你看不到她有多累吗?就算有他人的辅助,她昨晚所做的事的一点也不比你的轻松,只会比你的更加疲惫一倍。不管她怎么好说话,你都不过是个乡下孩子。你算哪根葱,值得她这样帮你?你还敢一再的催促?”

    令公鬼眨眨眼,不敢说话。

    “没事,这孩子在为他的父着急,我可以理解,我的伙伴,”纯熙夫人说道,伸手轻拍退魔师的肩膀,脚步并没有慢下来。孔阳呵护备至地走在她身边,像是希望借此给予她力量。“你光想着照顾我,为什么他就不可以光想着照顾他的父亲呢?”

    孔阳生气地皱着眉,但不再说话。

    “令公鬼,我答应你我会尽量走快些。”事实上,她眼中强势的光芒,她平静的语气,给令公鬼的感觉并不完全是温柔,似乎更多的是命令。

    而令公鬼不知道这到底是哪一种,也可能两者都有。不论如何,他已经向她,向鬼子母们作出了承诺。他在他们身边大步走着,努力不去想这代价究竟会是什么。

    还没完全走进房门令公鬼就迫不及待地往父亲看去,不管别人如何说都好,这是他的父亲。只见老典仍然一动不动,双眼紧闭,呼吸艰难。白胡子的说书先生正在跟村长说话,见到他们进来就停了口。村长弯着腰正在照料老典,他不安地看了看纯熙夫人。

    纯熙夫人不理会村长的目光,也不理会其他人,只是皱着眉凝神看着老典。

    谢铁嘴的烟斗还是没点着,他把它咬在嘴里,又拔出来,阴沉着脸看着它。“唉,想安安乐乐吸口烟都不行,”他自言自语道,“我还是去找我的披风好了,免得它被某个农夫拣去给牛当被子。至少在外面可以好好吸烟。”说了这么一番明显是给别人听的话,他忙不迭地离开了房间。

    孔阳瞪着他的背影,棱角分明的脸如磐石般毫无表情:“我不喜欢这个人,我看此人有些来历不明。昨晚就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一整晚我连他的影子都没见过。”

    “请放心,他不是坏人,他跟我们一样参加战斗了,”沈青阳仍然不太确定地看着纯熙夫人,一边说道,“这个人没问题的。不然他的披风不会被烤焦。”

    令公鬼才不关心那个说书昨晚是否躲在某个马棚里渡过呢,他恳切地问纯熙夫人:“夫人,我父亲怎样了?”

    沈青阳张口正要说话,但纯熙夫人抢先说道:“沈老伯,请让我和他单独留下,你们在这里只会妨碍我的治疗。”

    沈青阳犹豫片刻,他显然不习惯在自己的旅店里被人指挥,但是又不愿意违背一个鬼子母。犹豫了片刻,他直起身来,拍了拍令公鬼的肩膀:“我们走吧,孩子,不要妨碍纯熙夫人和她的同伴。咱们先到楼下去吧,我有许多要你帮忙的事呢。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听到老典大声喊着我的烟斗在哪里?还有,给我一杯米酒。之类的话。”

    “你希望我离开吗?还是我可以留下来?”令公鬼向纯熙夫人问道。但是她好像除了老典以外根本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存在。

    沈青阳用力拉他,但是令公鬼坚持:“让我留下来中,求求您?我不会妨碍您的。您甚至不会知道我在这里。他是我的父亲!”他喊出的最后一句话如此撕心裂肺,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村长也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令公鬼希望其他人把这理解成过度疲劳或者是面对鬼子母时的过度紧张。

    “只要你能不再这么激劝地安静呆着好吧,好吧。”纯熙夫人不耐烦地回答。她把披风和雷击木随便搁在房间里唯一的椅子上,把袖子挽起到肘部,“你给我坐到那边去,孔阳你也是。”

    她随意指着墙边的一条长板凳,双眼仍然注视着老典。事实上,从进房间以来,她的注意力就没有离开过老典,目光缓缓地从他的脚部移到头部。令公鬼觉得她的目光如有芒刺,像是把他的父亲完全看穿了似的。“你们可以说话,”她心不在焉地说,“但是声音必须小。好了,沈老伯,您走吧。这里是病房,你不会也想留下来吧。还有,请你保证我不会受到打扰。”

第三十九章 不重要了

    “好的,我走了。”村长不乐意地嘟囔道,但是声音很小别人都听不见。他用力捏了捏令公鬼的肩膀,不情不愿地走了。

    鬼子母口里念念有词地跪在床边,轻轻把手放在老典的胸膛上,然后闭上双眼一动不动,也不作声,就这样过了很久。

    传说中鬼子母们施展她们的技能时总是伴随着电闪雷鸣,或者其他动静,显示出不可思议的奇观和人们未曾见过的神秘。这一切的种种,都源自于那最神秘的源头,业力,正是这种根本力驱动着太古神镜,是驱动世界车轮的力量。

    令公鬼并不是想要看到什么了不起的景象,必竟亲眼看到那种力量,并且要使用它来救父亲,不是什么值得期待的事情。但是此刻的纯熙夫人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似的,这令他觉得有点疑惑。他紧紧盯着父亲,他的呼吸好像显得轻松了些,纯熙夫人似乎真的在作某种治疗。这时孔阳忽然说话了,把一心专注在父亲身上的令公鬼吓了一跳。

    “你这柄剑不错,不是一般的剑。如果我没猜错,剑刃上是不是也有天元应龙标记?”

    令公鬼看着他,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从刚才去请求纯熙夫人救父亲以来,他的神经一直高度紧张,把自己腰间的剑忘得一干二净:它现在显得很轻。

    “是的,正如你所说的,有的。”

    “真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地方见到有天元应龙标记的剑。”孔阳说道。

    “这不是我的东西,这是是我父亲的剑。”令公鬼瞥了瞥孔阳的剑,那把剑的剑柄刚好露出披风边缘。这两把剑确实很相像,只不过对方的剑上没有天元应龙的浮雕。

    不过,现在他没心思想这些,令公鬼把目光移回床上。老典的呼吸确实轻松了许多,已经不再粗哑。

    “这把剑是我父亲买的,他很久以前买的。”

    “乡下人居然会买这种东西,倒真是一桩怪事。”

    令公鬼斜了孔阳一眼。身为陌生人这样议论他的剑显得多管闲事,而身为退魔师这样的问题又显得话里有话。

    令公鬼看了看父亲,又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回答:“据我所知,他没有用过它。他亲口告诉我的,说它没有用。直到昨晚,我才知道他有这把剑。要不是那些东西的话……”

    “那么他说它没有用?是吗?但是我肯定他一开始不是这么想的。”说着的时候,孔阳轻轻碰了碰令公鬼的剑鞘,“也许你不知道,在某些地方,天元应龙的浮雕是剑术高手的标记,并不是什么人都能用这样的剑。这把剑一定有着与众不同的经历,才会最终落在锡城的乡下手里。”

    令公鬼忽略掉这句话里隐含的疑问,不再说话。纯熙夫人仍旧纹丝不动。她究竟在做什么?其实他也弄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想知道这个鬼子母在做什么,想到这,他不禁打了个寒战,擦擦手臂。

    鬼子母保持这样的动作,过了一会,令公鬼想起了自己的问题。这些问题有些他不想问,但另一些他想知道答案。村长这时候清清喉咙,做了个深呼吸,令公鬼终于还是问道:“我听村长说村子之所以能保住半数房屋,是你们俩的功劳。”他看着退魔师,“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树林里有一个黑衣黑马的男人,光是被他看着就令人恐惧,那个人到底是谁或者说是什么东西?还有,他的马跑起来悄无声息,他的披风风吹不动,我觉得他和这次的事有着莫大的关系?说不定就是始作俑者,您和纯熙夫人可以阻止他么?”

    “对不起,我们办不到,除非能有六个姊妹联手,”纯熙夫人回答道,令公鬼被吓了一跳。此时的她仍然跪在床边,但是她放在老典胸膛上的手已经拿开,半侧着身正看着他们。她的声音很轻,但是眼神中的那种力量像是把令公鬼紧紧按在墙上,

    “如果只有我自己,就算我有充分的时间提前进行准备,恐怕仍然无能为力。当初我离开嘉荣城时如果知道会在这里遇上黑水修罗和黑神杀将,就算要我扯着姊妹们的衣领,也会强行把她们带来,而且至少要带六个、甚至十二个来。”

    停了一下,她又说:“虽然我能引导唯一之力,然而一个人的力量非常有限。要知道,昨晚有数量过百的黑水修罗袭击了这一地区,是整整一个百人队的兵力。”

    “但是知道总比不知道好,”孔阳严厉地看着令公鬼问道,“你几时看见他的?我要确切的时间。还有,在哪里看见?”

    “算了,那已经不重要了,”纯熙夫人阻止道,“我不想教这年轻孩子因为跟他无关的事情自责,他对这些一无所知。所而该怪的人是我。昨天见到那只可憎的行为反常的虫渠鸟时,我就该提高警惕。还有你,我的老朋友。”

    她的语气略带气愤,“我真是不能原谅自己,我自信过头了,以为混沌妖皇的魔爪还没伸到这么偏远的地方,以为至少目前还没有这么严重。我真是太大意了。”

    令公鬼不解地眨眨眼:“你刚才说什么?虫渠鸟?我不明白。”

    “它们是食腐妖鸟。”孔阳露出嫌恶的表情,“混沌妖皇的奴隶经常利用这一类生物来充当耳目。往往主要是虫渠鸟。有时在镇子里也用老鼠。”

    第一次听到这种事情的令公鬼不寒而栗。虫渠鸟!一种鸟居然是混沌妖皇的耳目?现在可是到处都能见到它们的踪影啊。另一方面,一直以来锡城的人们一出生就接受这样的教导:混沌妖皇的力量无处不在,但只要敬天法祖,老老实实且本本份份地生活,并且不要喊他的名字,就不会受到他的伤害。

    然而纯熙夫人刚才提到混沌妖皇的魔爪的说法,似乎跟他们这个信念并不一致,难道自己一直以来相信的东西是假的吗?这时,他无意中看了看老典,立刻把其他的事丢在脑后:父亲的脸色明显好多了,潮红已经退去,呼吸声听起来跟没事人一样。要不是孔阳抓着他的手臂,他都要跳起来了:“我父亲好多了!太感谢您了!”

第四十章 没事了

    纯熙夫人摇摇头,叹道:“你别高兴得太早了,孩子,这事还没完,不过,希望仅仅是没完。黑水修罗的武器产自一个名为观阵山的山谷。那个地方就在丽麂水的山坡上,不少武器都被它的邪恶深深污染。这样的刀刃造成的伤口,一般来说用通常的方法治不好,很可能引发致命的高烧,或者会引发别的并发病症。我刚才只是减轻了你父亲的痛苦,但是刀刃留下的污染仍然留在他体内。若置之不理,它就会越来越厉害,最终会是什么结果,还未可知。所以说你还不能放松,现在还远远不是事情的完结。”

    “天哪,那么你还会帮我的,是吧?”令公鬼说道,随即被话中半是乞求,半是命令的语气大吃一惊,自己竟然这样跟一个鬼子母们说话,幸好她似乎没有在意。

    “不,我不会不帮你,”她只是简单地回答,“但是令公鬼,我现在很疲惫。从昨晚到现在,我都没有休息过,若是普通伤势,还可以对付。但是这种伤太严重了,还有这个,”她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丝织小袋,令公鬼轻呼道:“是玉枢宝版。”

    她看看令公鬼的表情,说道:“很好,你知道玉枢宝版。”

    令公鬼下意识地向后靠了靠,想离她和她手里的玉枢宝版远些。有一些传说里提到过玉枢宝版,它是上古时代的遗物,是鬼子母们用来增加自身引导五气之力的上限的辅助法器。他看着纯熙夫人解开小袋,吃惊地看到里面是一个光滑的玉石质小雕像,呈古旧的深绿色,还不到她的巴掌长,雕的是一个有着披肩长发的女人,身穿飘舞的道袍。

    “制造玉枢宝版的方法已经失传了,”她说道,“我们已经失去了许多东西,也许永远都无法再找回来。我们剩下的玉枢宝版已经很少,那个人差点连这个都不许我带来。幸好她最后还是批准了我的请求,这对你们这个村子,对你的父亲都是幸事。但是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现在的我即使有它的辅助,也只能增强到跟昨天没有它辅助时差不多的水平。而且这个伤口的污染很重,已经恶化了。”

    “不,我相信您,您一定能救他,”令公鬼热切地说道,我知道您一定行的。”

    纯熙夫人微微笑了:“好了,你也不必多言,我们很快就知道行不行了。”说完她转身面对老典,一只手放在他的前额上,另一只手弯成杯状捧着小雕像,闭上双眼,全神贯注,连呼吸都像是停止了。

    “你刚才说的那个黑衣人,”孔阳悄声说道,“就是那个令你恐惧的人肯定是个黑神杀将。”

    “黑神杀将!”令公鬼惊呼,“但传说里说,黑神杀将身高二十尺,而且……”退魔师露出阴郁的苦笑,使得令公鬼把没说完的话都吞回了肚里。

    “传说往往是夸大事实的,年轻人。信我吧,黑神杀将没这么高大。在不同地方,它有不同的名字,例如黑罗刹、潜地鬼、黑神杀将、影魅,但都是指一个东西——黑神杀将。它其实也是黑水修罗,同样是由森杀竭帝们以凡人和野兽凝炼而成,只不过其中凡人的部分占了主导,所以呈人形。但它们受邪恶侵蚀扭曲的程度却比普通黑水修罗更深,并且从混沌妖皇处继承了某些法力。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只有最弱的鬼子母才会输给黑神杀将。但是它们却害死了一个又一个好人,它们的实力因此被夸大。”

    “自从黑水将军在祸斗时代的最后一战被封印,一直以来是它们在指挥黑水修罗的大军。在黑水修罗战争中,就是它们在森杀竭帝的领导下,带着黑水修罗作战。”

    “这东西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令我害怕,”令公鬼有气无力地说,“它仅仅是看着我,就足以让我不寒而栗。”

    “这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年轻人。这些东西也一样令我害怕。我曾经见过战斗一生的战士在黑罗刹面前如云雀面对毒蛇般惊惶。北方靠近灭绝之境的边塞一带有句话说:无目人的脸就是恐惧。”

    “无目人?令公鬼颇为不解。

    孔阳点点头:”黑神杀将不论在白天还是黑夜都具有鹰一般的视力,但是它们没有眼,所以又称无目人。没有什么事能比面对一个黑神杀将更危险了。昨晚在这里就有一只,我和纯熙夫人几次想杀掉它都失手了。大概黑罗刹也继承了混沌妖皇的运气。”

    令公鬼咽了咽口水:“对了,昨天晚上有个黑水修罗跟我说,黑神杀将想和我说话。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孔阳猛地抬起头,眼睛紧盯着他:“什么?你跟一个黑水修罗说过话?”

    “我不知道,也不完全是啦,”令公鬼在退魔师的逼视下结结巴巴地解释道,“不是我要和它说话,是它跟我说话。它说,不会伤害我,说黑神杀将想跟我谈。然后它突然想杀我。”

    令公鬼咽了咽口水,手不安地抚着剑鞘上的皮革,用短促的句子把自己返回农舍取东西的经过颠三倒四地说了一遍。

    “结果是我杀了它,”他最后说道,“不过,确切地说,应该算是意外啦。它跳过来,而我手里有剑。它就撞到我的剑上,死了。”

    一番解释之后,孔阳的脸色看起来就柔和了少许:“虽然如此,这也是件值得一提的事情。直到昨晚为止,南边一带见过黑水修罗的人屈指可数,更别说杀过其中一只的人了。”

    “而能够独自一人,用普通的剑杀死一只黑水修罗的就更少了。”纯熙夫人疲倦地补充道,“令公鬼,治疗完成了。孔阳,扶我起来。”

    退魔师快步走到她身边,同时,令公鬼也冲到了床边。老典的手摸起来很凉,脸色苍白显得筋疲力尽,好像在外劳累了很久似的。双眼依然闭着,但是呼吸均匀深切跟平常熟睡一样。

    “现在看起来,他似乎已经没事了?”令公鬼忧虑地问道。

    “是的,但是极需休息,”纯熙夫人回答,“至少得躺在床上歇几十天,然后他就会跟没受过伤一样。”她扶着孔阳的手臂,脚步浮游地走向椅子。退魔师把椅子上的披风和雷击木扫到一边,扶她坐下。

    她长舒一口气,松弛下来靠在软枕上,小心地把玉枢宝版包好收回口袋里。

第四十一章 逃过一劫

    令公鬼的肩膀激动地颤抖着,他想笑,但是眼泪夺眶而出。他紧紧咬着嘴唇,用手胡乱擦着眼泪,哽咽道:“夫人,谢谢您!”

    “要知道,在祸斗时代,”纯熙夫人说道,“有些鬼子母们具有极强大的,让人难以想像的治疗力量,即使接受治疗者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一丝火光,他们也可以令它重新燃烧,恢复成熊熊的生命之火。可惜啊,那样的辉煌时代已经消逝,也许一去不返了。除了玉枢宝版的制造方法外,我们还失去了很多如今连做梦都不敢想的技能。甚至,连到底失去了什么,也已经想不起来。我们的人数变得如此之少,有些法术就这样消失了,保留下来的也不停弱化。现在的我们想要进行治疗,接受治疗者本身的意志体质也必须非常顽强,否则即使最强的鬼子母们也无法治好他。幸运的是,你父亲就是一个这样的人,也正因为如此,他几乎耗尽所有的力量为活下去而斗争。现在他体内的污垢已经清除,要做的就是休息以恢复元气,这需要花时间。”

    “我这辈子都没法报答您,”令公鬼说道,“但只要力所能及,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任何事都行。”

    他想起了自己作出的承诺,她还没有说出要求的代价是什么。此时跪在老典的身边,他更加真心诚意地希望能兑现这个承诺。尽管如此,直接看着她,面对她的目光还是令他觉得不自在,所以他的眼睛仍然盯着父亲。“任何事情,只要不是伤害村子或者我的朋友,都行。”

    纯熙夫人满不在意地挥了挥手:“随你喜欢吧,我只希望跟你谈谈。不过你很快就会跟我们一起离开了,到时候我们再详谈吧。”

    “离开?!”他惊呼,唰地站起身来,“这是要去哪里?可是大家不是都在准备重建家园吗?我们一直都安于锡城的生活,没有人离开过这里的。”

    令公鬼像是听到了最不可思议的话似的,又问道:“而且,我们能去哪里呢?涡阳?罗汉果说,他说那里的冬天太糟糕了,不过我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这么回事,他就是那个小贩。”

    他又说道:”那些黑水修罗可是太吓人了,你们知道谢铁嘴?谢铁嘴说过黑水修罗什么都吃,我恨不得自己没听到过那番话,呃,我觉得最好的办法是留在我们现在呆的地方,留在锡城,收拾残局家园开始。我们已经撒下了作物种子,而天气很快就能暖和起来,到时候就可以剪羊毛了。”

    “我不知道是谁先说起要离开这里的,不过年轻人,你用不着这么慌张,”孔阳打断他,“你先听我们说完。”

    令公鬼冲着他们俩眨眨眼,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胡乱说了一气,纯熙夫人都没法说下去了。她可是个鬼子母啊。他不安地想,自己是不是应该马上磕头道歉?但是纯熙夫人微微笑了。

    “我明白你的感受,令公鬼,”她说道。令公鬼知道她说的是真的,这令他浑身不自在。

    “不要多想,”她抿紧了嘴唇摇摇头,“这次是我说得不够清楚,大概我应该先休息一下再说的。令公鬼,是你要离开。只有你而已,为了你的村子,你必须离开。”

    “我?”令公鬼清了清哽住的喉咙,重复道,“我?可是为什么?我一点也不明白。我哪儿也不想去。”

    纯熙夫人看了看孔阳。退魔师把交叉在胸前的手放下来,低头看着令公鬼,目光令令公鬼再次觉得自己被放在了无形的天平上估量。

    “你知道,”孔阳忽然问道,“为什么有些屋子没有受到攻击吗?半个村子都被攻击了,可是有些没有。”令公鬼想回答,但是被孔阳挥手阻止了。

    “它们是烧毁了不少屋子,但是其中大部分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对这些屋子来说,黑水修罗仅仅是放火就算了,对屋里逃出来的人置之不理,也不进入屋子。当然了,如果那些人恰好挡住了它们的真正去路,就会被他们杀害。”

    他接着说:“事实是,有不少从村外庄子过来的人连黑水修罗的头发都没见到,或者只是从远处看到它们,大多数人直到到达村里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确实听说了关于一些昨晚的事情,”令公鬼若有所思地说道,“我猜有的人只是没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听着,在村外的庄子里,只有两个庄子遭到了袭击,”孔阳继续说道,“其中一个是你们的庄子。因为要过节的缘故,多数人昨晚都留在村子里庆祝上元前夜。黑神杀将不知道这个风俗,恰好在上元前夜发动攻击,这使得它遭到了预料之外的反抗,很多人也因此逃过一劫。”

    令公鬼看了看纯熙夫人,她斜靠在椅子上,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他,一只手指轻轻点在嘴唇上。

    “另一个遇袭的庄子是谁家的?”他问道。

    “欧阳家。”孔阳答道。

    “它们发疯了,这个妖魔。”令公鬼好容易挤出一句话来,但是纯熙夫人忽然站起来,把他吓了一跳。

    “不,它们没有,它们也许是妖,但是没有疯,”她说,“它们是有目的的。黑水修罗之所以到思尧村,不是偶然的,也不是为了贪图烧杀的快感。它们是来找人的,找住在思尧村一带的某个年纪的年轻男子,杀掉他,或者抓走他。他们要找的人,应该就是你这个年纪的。”

    “我这个年纪的?”令公鬼的声音不禁打颤,“老天啊!马鸣!还有子恒!他们怎样了?”

    “你的这两个朋友,他们很好,”纯熙夫人告诉他,“只不过脸蛋被煤烟烤黑了少许。”

    “司扬和狗儿呢?”

    “你放心,他们都很安全,”孔阳回答,“他们跟大家一样安全。但是他们也看见过那个骑士,就是那个黑神杀将,而且他们跟我一般年纪。”

    “司扬的屋子根本没有受损,”纯熙夫人说道,“而磨坊主一家在袭击前半段还在呼呼大睡,直到外面的吵杂声把他们闹醒。司扬比你大十个月,狗儿比你小八个月。”

第四十二章 多久才能醒

    纯熙夫人淡淡地笑了笑,作为对令公鬼吃惊的表情的回应,“我告诉过你的,我爱问问题。我刚才说的是某个年纪的年轻男子,你和马鸣以及子恒的年纪相差只有几十天,黑神杀将要找的就是你们三个,不是其他人。”

    她看着令公鬼的目光像是能看穿他似的,令公鬼不安地挪动身体。“为什么他们要找我们?我们只是一般的乡下孩子,难道抓我们去替他放羊吗?”

    “当然不是,这个问题在锡城是找不到答案的,”纯熙夫人静静地说,“但是这个答案一定非常重要。黑水修罗为了它来到了这个它们两百年来没有踏足过的地方,就是最好的明证。”

    “我们从不听过的很多故事都描述过黑水修罗的袭击,”令公鬼坚持道,“我们只不过是从没有遇上罢了。退魔师不是经常跟它们战斗吗?”

    孔阳轻蔑地哼了一声:“那有这么容易,小子,跟黑水修罗的战斗应该发生在灭绝之境一带,不是这个在其南边三千多里的小村庄。而且昨晚战斗的激烈程度,正常来说也只有在定阳或者其他边塞国家才能见到。”

    “也许就是你们三人之一,”纯熙夫人说道,“或者你们三人一起,拥有某些混沌妖皇害怕的东西。”

    “什么?害怕我们几个乡下孩子?那不可能。”令公鬼心神恍惚地走到窗前,向窗外看去,看着那些在废墟上收拾重整家园的人们,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决不可能。他无意中看到草地上被烧焦了的上元节柱桩子。本来这个上元节将会无限精彩,有来做生意的小贩,有难得一遇的说书先生,有漂亮与尊贵的外来客人。

    令公鬼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用力摇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我是个乡下泥娃子。混沌妖皇不可能对我这样的人有兴趣的。”

    “你要知道,”孔阳冷冷地说,“把这么多黑水修罗从边塞带到原寿、再带到这里,经过这么长的距离没有引起任何注意和反抗,这几乎是完全不可能完成的事。我很想知道它们是怎么办到的。”

    “而且你以为它们费这么大劲就是为了来烧几间屋子吗?它们还会再来的,”纯熙夫人补充道。

    令公鬼本来张开了口想跟孔阳争论,但纯熙夫人的话使他转向她:“他们还要再来?您能阻止它们吗?昨晚您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都能击退它们,现在您有所准备,不是更有把握吗?”

    “也许吧,”纯熙夫人回答道,“我可以写信到嘉荣城,让她们派几个姊妹来,也许她们能在黑水修罗再次袭击之前赶到。那个黑神杀将也知道我在这里,也许它会静待增援,等待更多黑神杀将和黑水修罗的加入。如果有足够的鬼子母和退魔师,我们确实是可以击退黑水修罗的,然而这要经过多少场战斗才能办到,就难说了。”

    在令公鬼的眼前浮现出思尧村被战斗摧残的景象:所有的庄子都被烧毁了,老阳山、榉花驿站和暗礁渡口,到处是灰烬和鲜血。

    “不!”令公鬼喊道,心中一阵失落的揪疼,“这就是我一定要离开的原因,是吗?如果我走了,黑水修罗就不会再来。”他剩下的最后一丝固执使他补充了一句,如果它们真的是在找我,我为什么要逃,我留在这里和他们拼了。”

    纯熙夫人挑起了眉毛,对令公鬼仍没有被完全说服显得有点意外。孔阳开口道:“孩子,难道你想用你的村子为赌注来打这个赌吗?甚至压上整个锡城地区?”

    这句话一说出来,令公鬼完全屈服了:“不。”他再次回答,再次感到内心失落的痛楚,“子恒和马鸣也必须走,是吗?要离开锡城,离开家,离开父亲吗?至少父亲现在已经没有危险了,我们也许可以听听他的看法,你们知道吗,发生在野兔小径上的事情真荒唐。我们会到韶华去吗?或者原寿?我听说光是原寿的人口,就比整个锡城加起来都多。我们在那里会很安全。”

    顿了顿,令公鬼勉强挤出一个空洞的笑容,“我常常梦想到原寿去看看,只是没想到这会成真。”

    纯熙夫人和孔阳都没有答话。沉默了许久,孔阳说道:“如果,那个黑神杀将非常想要抓到你,那么,原寿就不够安全。它们仍然会追到那里的,原寿的城墙不能阻挡黑罗刹的进城。所以,你不至于蠢到以为它们不是非常想抓你。”

    令公鬼本以为自己的心情已经跌到最低点,孔阳的话却使它跌得更低。

    “天无绝人之路,有一个安全的地方,”纯熙夫人柔声说道。令公鬼期待地看着她。“嘉荣城。在那里有足够的鬼子母和退魔师保护你。即使在黑水修罗战争期间,混沌妖皇的邪恶军队也惧怕进攻围绕嘉荣的华山绝壁。它们并不是没有试过,但是遭到了那场战争期间最严重的挫败。而且嘉荣是知识的殿堂,那里聚集了我们鬼子母们从洪荒时代积累至今的知识,甚至还有祸斗时代遗留下来的一些片断。在嘉荣,我保证你可以查出为什么黑神杀将要抓你,十首魔王罗波那(混沌妖皇的称呼之一)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去嘉荣?这是令公鬼连做梦都没想过的事。到一个到处是鬼子母们的地方去?诚然,纯熙夫人治好了父亲,至少看起来他已经没有危险,但是这并没有改变多年以来,令公鬼从所有传说中得来的对她们的看法。

    跟一个鬼子母们同处一室已经令他很不自在,何况去一个满是鬼子母们的城市?再者说了,她还没有说治疗老典的代价是什么呢。根据令公鬼听过的传说,她们做任何事情都要求代价的。

    “对了,我想知道我的父亲还要多久才能醒?”最后他问道,“我总得要跟他谈谈这件事。我不能不告诉他就离开。”说出这话时他似乎听到孔阳松了一口气,他好奇地看看孔阳,但是他的脸仍然毫无表情。

第四十三章 需要睡一觉

    “这要看他的恢复层度了,我看,他可能在我们离开前都不会醒来,”纯熙夫人回答,“我希望我们能在天黑以后就出发。因为即使只是迟一天,也可能是致命的。你可以给他留一个字条。”

    “什么?我们要连夜就走吗?”令公鬼吃惊地问道。

    孔阳点头称是:“虽然那个黑罗刹很快就会发现我们已经离开,但是没必要让它过于轻易发现。所以我们要在夜里离开。”

    令公鬼心烦意乱地整理着父亲的毛毯。自己就要去嘉荣城?这可是很远的一段路啊。“如你们所说,这样的话,这样的话,我最好去把马鸣和子恒找来。”

    “还是我来吧,让我去找吧。”纯熙夫人像是忽然恢复了体力般轻松地站起来,她顺手披起披风,又伸出手放在令公鬼的肩上,用力不大,但是却像是猫捉老鼠般的按在他的肩头。正好是那种老鼠一动不能动的力量,令公鬼好容易才忍住没有缩开。

    “记住了,不要跟其他人提起这件事。如果让其他人知道了,比如那些在门上画血牙的人,他们会给我们带来麻烦的。”

    “我明白的。”令公鬼回答,当她把手放开时他松了口气。

    “我会请七婶子给你送些食物来,”她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应似的,若无其事地说道,“你尽量抓紧时间睡一觉吧。今晚的旅程将会很辛苦。”

    门在她俩身后关上了。

    令公鬼独自一人站着,看着父亲脑海里一片空白。就在此时,他才意识到思尧村对他来说是多么重要,要他离开这里,就像是要把他身体的一部分撕开似的。但是他不得不走,因为魄灵帝君要对他不利。他不能以村子的命运,来赌纯熙夫人的推论是错的。他甚至不能跟别人说,因为肯定会有人别有用心地拿这件事借题发挥。他唯有相信这个鬼子母。

    “别把他弄醒。”七婶子说道,她手里托着一个用布盖着的盘子,散发出阵阵香气。村长跟在她身后,轻轻地把门关上。七婶子将盘子放在墙边的柜子上,走过来坚决地把令公鬼从床边拉开。

    “那老妹子特地跟我交代了你爹的情况,我知道他需要什么照顾,”她柔声说道,“好了好了,你在这看着也不会让他好得更快,你还是先吃东西吧。我给你带了些食物,趁热吃了吧。”

    “我认为你不要那样称呼她比较好,”沈青阳满怀怨气地说,“应该称呼她为纯熙夫人。不然她可能不高兴,小心祸从口出。”

    七婶子夫人拍了拍他的脸:“行啦,老头子,这个不用你操心,我和她长谈过。还有,你最好说话小声点。如果你把老典吵醒了,我和那老妹子都不放过你。”她调侃地在老妹子,这个称呼上加重语气,使沈青阳的坚持显得好笑。

    “好了好了,你们俩不要妨碍我。”说完,她亲昵地冲丈夫笑了笑,转身向床铺和老典走去。

    沈老伯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她可是个鬼子母们啊。村里那些女人们,有一半像对待自己的婆婆一样地尊敬她,另一半则像看黑水修罗般恐惧她。她们没有一个人明白,对鬼子母们应该要十二分小心。男人们虽然仍是斜眼看她,但至少他们不会作出激怒她的事来。”

    十二分小心吗?令公鬼心想,对我来说太迟了。“沈老伯,”他缓缓说道,“您知道究竟有几个庄子遭到了攻击吗?”

    “目前为止,连你们家的庄子在内,我只听说过有两个。”村长顿了顿,皱眉想了想,然后耸耸肩,“跟村里的情况相比,显得很少。我应该为此高兴才对,但是算了,也许今天晚些还会听到有其他的庄子被袭击吧。”

    令公鬼叹了口气,不用问他也知道另一个庄子是谁家。“那么根据村里的情况看,它们……我是指,您觉得它们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

    “找东西?找什么?孩子,我不知道它们是否在找什么东西,我只知道它们想把我们杀光。就像我之前说过的,狗儿们狂吠不停,纯熙夫人和孔阳在街上奔跑,然后有人大喊欧阳潜的锻铁场和屋子着火了。旁边的另一家的屋子也冒烟了。奇怪的是,他的屋子是在村子的正中间的,为何不管怎样,接着的事情就是黑水修罗闯到我们眼前了。我不觉得它们是在找东西。”

    他忽然笑了,但是赶紧收住,警觉地看了看他的妻子:七婶子的目光没有从老典的身上移开。“老实说,”他压低声音继续说道,“那些东西看起来跟我们一样摸不着头脑。我猜它们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鬼子母们和退魔师。”

    “我们也没想到,大概是吧。”令公鬼苦笑道。

    令公鬼想,既然纯熙夫人在受袭庄子方面没有说谎,那么关于其他的方面也可能没有。有好一会儿,他很想跟村长说纯熙夫人要他们三人跟她走的事,想问问他的意见。但是很明显,村长对鬼子母们的了解不见得比村里的其他人多。

    何况,令公鬼也不想让村长知道纯熙夫人所说的混沌妖皇想抓他们的事,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因为害怕被嘲笑还是相信孔阳的话。他的拇指轻轻地在父亲的剑柄上摩挲着。

    父亲曾经到过外面的广阔的天下,他对鬼子母们的事情一定知道得比村长多。然而既然他真的离开过锡城,那么他在老林子里,在高烧中所说的那些话,也许就是真的。这个想法让令公鬼头痛,他用双手用力拨动头发,把这个想法赶走。

    “你需要睡一觉,孩子。”村长说道。

    “是的,你不休息可不成,”七婶子夫人接口道,“你都快站不稳了。”

    令公鬼朝她眨眨眼,他没有注意到她已经离开床边。他也明白自己真的急需睡觉,想到这他禁不住打了个呵欠。

    “好了好了,这里不用你看着啦,你到隔壁房间去睡吧,”村长说道,“那里已经升了火,快去吧。”

第四十四章 梦

    令公鬼看了看父亲,他仍然睡得很熟,这使他又打了个呵欠:“谢谢你,不过,我就在这里睡好了,好等他醒来。”

    照顾病人的事情都是由七婶子夫人作主的,她犹豫了一下就点了点头:“好吧,你这孩子也太犟了,不过你不许打扰他,必须让他自己醒来。不然……”

    令公鬼又想保证自己一定照她吩咐做,但是口一张开,又打了个呵欠。她微笑着摇了摇头:“好啦,你都快撑不住了。如果你真的要留在这里,那么就躺到地窝炉前吧。还有,睡觉之前,先把那个牛肉汤喝了。”

    “好。”令公鬼答应着,只要能让他留下,他什么都答应,“我不会吵醒他。”

    “那就好。”七婶子和善而坚定地说,“我去给你拿毯子和枕头。”当村长夫妇终于离开后,令公鬼把房间里的长椅拉到床边坐下。虽然他真的很困他又打了个呵欠,颚骨咔咔作响但是现在他还不能睡,因为父亲随时会醒来,而且可能只醒一会儿。他得等着,等着跟父亲说纯熙夫人告诉他的事。

    他在椅子里辗转反覆,心不在焉地把剑柄移开:虽然我不能跟其他人说,但是这是不顾一切救下我生命的父亲,他为了救我才变成这样的,他就是这样的人,我可以跟我的父亲说任何事情。

    他在椅子里蜷起身体,头靠着椅背。令公鬼反反复复地想,这是他的父亲,他爱跟父亲说什么就说什么,别的人都管不着,只需要等他醒过来就行了,只需要等一等。

    不知道过了多久,令公鬼发现自己在跑着,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他沮丧地四处张望,发现自己被荒凉的群山围困。这是个永远没有春天的地方,冰冷的泥土在他脚下嘎扎作响,上面没有任何植物,甚至连枯枝败叶都不曾有。他跌跌撞撞地跑过一块又一块比他高大一倍的巨石,石上蒙满灰土像是从来没被雨水冲洗过。太阳像个肿胀的血红圆球,比三伏天里的炎日还耀眼,刺得他眼睛流泪。太阳刻板地挂在毫无生气的天空上,伴随在它四周的是黑色和灰色的云朵,压在地平线上。虽然云层如此厚重,周围却连一丝风也没有;虽然阳光如此猛烈,空气却像深冬般寒冷。

    令公鬼边跑边回头看,却看不到是谁在追赶他。身后只有荒野和黑乎乎的山脉,不少山顶上还冒着黑烟,直飘到天际混入云中。虽然他看不见,却能听到追赶者的声音在身后嚎叫,那是从喉咙里发出的怪声。它们因追逐猎物而兴奋,因闻到鲜血而疯狂。

    令公鬼终于想起来了——是黑水修罗!它们越来越近,而他的力气快要支撑不住了。

    绝望中,他匆匆爬上一个刀刃似的山脊,但眼前的情景令他哀叹着跪倒在地:这是一个巨大峡谷的边缘,谷底远在千尺之下,覆盖在灰蒙蒙翻滚着的迷雾之中。雾浪移动得比任何大洋的海浪都慢,夹杂着不时的红色闪电,像是底下有熊熊烈火一闪即逝。峡谷远处传来阵阵雷声,伴随着闪电,有时这些闪电竟然是从地面往天空劈去的。

    如果仅仅是这个峡谷本身,并不能令他失去继续逃跑的勇气。是那座山,它从升腾的水雾中间拔地而起,比葬玉群山的最高峰还高,渊黑得把所有希望都吞噬,冷峭的尖顶像匕首般直插九天。这山,夺走了令公鬼最后的力气。虽然他从没有见过这座山,但是他认识它,关于它的记忆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太快以至于他来不及抓住这些片断。但是他知道自己认识它。

    无形的手指伸到他身上,拉住他的手脚企图把他拖向那座黑山。他扭动着身体反抗,手脚都绷得紧紧的,手指紧抓着地面插入石中。心脏像是被鬼魅的丝线缠绕着,拉扯着,呼唤着要他向那座黑山走去。他病骨支离,趴倒在地上,意志像是烟雾一样不断的消散。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他就抵挡不住了,他将会响应召唤而去,顺从地执行对方的任何要求。但是在他内心深处还残存着一丝感情:愤怒!他不是别人案人顺意宰割的肉!愤怒在他剩余的意志中萌生,他像发现救命稻草一般牢牢地抓住它。

    一个飘忽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归降我吧。这是一种熟悉的声音,只要他仔细聆听,就一定能认出它来。归降我。令公鬼拼命摇头要把这个声音甩掉。归降我!他愤怒地朝那座黑山挥舞拳头:愿老天毁灭你,妖怪!

    忽然间他身边的空气里充满了死亡的味道,一个身影穿着干涸血迹般颜色的披风,向他逼近,它有脸,正看着他,但是他不想看到这张脸,甚至不愿意想到它。因为即使只是想一下都会令他受伤,令他精神崩溃。它的手向他伸过来。无路可走的令公鬼不顾一切跳下了悬崖。

    他必须远离这个身影,越远越好。他下坠着,空气像鞭一般抽打他的身体。他想大声喊叫,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呼吸,更别说呼喊了。

    忽然间,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刚才那片荒地上了,也不再下坠。脚下是冬天的枯草,看起来像是枯萎的花。他看看四周,是个平原,点缀着光秃秃的树木和灌木丛。他顿时松了一口气,几乎开心地笑了。远处也有一座大山,峰顶是平的,几乎从中间裂成两边,但是这座山没有任何恐惧或者绝望的气氛。虽然在这样的平原上突然耸起一座山有点奇怪,但是它只是一座普通的山。

    山下有一条宽阔的大河,河中央有个岛,上面有一座城市。这座城市就像说书的传说中描写的那些传奇城市一样,围绕着白色和银色的城墙,在温暖的阳光下闪闪发光。他完全安下心来,高兴地向城市走去。虽然说不出为什么,但是他知道城墙之后有安全和平静。

第四十五章 梦醒时分

    当令公鬼缓缓走近,他看到许多高塔和城楼,互相之间由精致的跨桥连接。岸边有石拱桥连接岛上的城池,他可以看到桥上青石板雕刻的繁花龙纹,如此精致,令人觉得它根本无法承受桥下飞奔的河水。在桥的那边是安全,是世外桃园。

    突然一阵寒意侵入他的骨骼,冰冷粘湿他的皮肤,周围的空气变得阴寒散发着腥臭。他头也不回就往前跑,因为他知道身后的追逐者正伸出令人皮开肉绽的利爪要抓住他的披风,扯开他的骨头。那个身影令人惶恐不安,那张脸的样子他记不清楚,他也不愿意想起那张脸的样子,只知道它万分恐怖。

    他不停地跑,小路在他脚下后移,山川大地在他身边飞过,他像是一匹精疲力尽的马一样喘着粗气。那座围绕着高高的城墙的城市却离他越来越远,他跑得越拼命,它消失得就越快。这样一来,唯一的避难所变得越来越小,直到成为地平线上的一个苍白的小点。

    追逐者的冰冷的爪子已经抓住了他的衣领。他知道如果被那只手碰到他的身体,他就会被活活撕开,甚至更糟,糟得无法想象。就在他明白这一点的同时,他绊倒了。

    完了,“不!”他拼命地大喊起来,喊声变成了呜咽声,因为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晕头转向地爬起来,发现自己站在刚才见过的跨河大桥的桥面上。笑容满面的人们从他身边走过,他们身穿色彩鲜艳的服装,令他想起开满野花的原野。

    有些人跟他说话,用的是一种听起来似曾相识的方言,但是他一句也听不懂。他们的表情很友好,而且用表情示意他向前走,走过这座装饰华美的大桥,走向那闪耀的嵌着银色条纹的城墙和里面的高塔城楼,走向在那里等待着他的安全。

    他随着人群走过大桥,穿过雄伟的城门,走入城中。里面简直是一个人间仙境,每一座宅院都像一座宫殿,每一砖、每一瓦都构造得如此完美使凡人屏息。没有一座房屋,没有一处亭台楼阁不令他叹为观止。大街上飘扬着悠悠的仙乐声,这些曲子一点也没有重复,而且跟人群的嘈杂声混合在一起十分协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芬芳,是美味食物的香气和无数鲜花的花香结合的味道,就像是天下上所有的香味都集中到了这里。

    令公鬼所走的这条街道铺着平滑的青色石板,平滑整洁,笔直地通向城市的中心。街道尽头是全城最高最大的一座高楼。那里就是他的安全之地,是他寻求知识的殿堂。不过这座城市本身已经如此绝妙,稍迟一些再到那个圣地去也不迟。于是他转了个弯,向旁边一条较窄的街道走去,那里有杂耍艺人,有小贩在叫卖奇异的水果。

    可是在这条街的尽头,也有一座漂亮的阁楼。仔细看看,竟是跟刚才是同一座。啊,我只是想稍微逛一会儿,怎么又到这里来了,他想着,再了转一个弯。街道尽头,还是那座高楼。

    他固执地转了一个又一个弯,每一次那座高楼都出现在他眼前。他转身向反方向跑去但马上刹住脚步。在他的前面,仍然是那座漂亮的高楼。他不敢回头看,害怕看见的还是它。

    身边的人们依然面带善良神情,但是已经显露出失望。是自己令他们失望了吗?他疑惑着。他们仍然指引他向前走,但是现在带着乞求:到那座高楼去吧。他们的眼神充满渴望,只有他可以满足他们,只有他能拯救他们。

    即使他只是向前迈出一步,也马上令他们的失望退去,令欢笑挂满他们的脸庞。他们开始和令公鬼一起走,有童子在他前面以花瓣为他铺路。他疑惑地回头看去,不明白这些花瓣是为谁而撒,但是他的身后只有更多的人们微笑着示意他向前走。这么说是为我撒的?他心想。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么想以后,这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有人开始唱歌,然后加入的人越来越多,直到所有人齐声唱着同一首欢乐的歌。令公鬼完全听不懂歌词,但能体会出歌中的多重奏传达着获得救赎的欢乐。演奏者在人群中活跃地穿插着,吹笛子、弹琵琶和打鼓,奏出各种调子的乐曲,还有很多他听过的曲子也被流畅地接续起来。

    年轻的女子在他身边跳舞,把鲜花编成的花环戴在他颈上。她们朝他微笑,喜悦随着他的脚步而增加。他情不自禁地报以同样的微笑,加入她们的舞蹈中,跳着纯熟的舞步,就像是他从出生以来就已经会跳舞一般。他仰头开怀大笑,脚步前所未有地轻松。他记不起他所跳的舞蹈的名字,但这不重要。

    这是你的命运。脑海中一个声音轻声对他说。这句话像一条主线隐藏在所有的歌曲中。人群簇拥着他,像海浪推动着浪花般涌进城中心的一个大广场。这时候他才注意到,那座漂亮的高楼是一座巨大的浅色大理石房子,像是用一块巨石直接雕刻而成似的。

    弯曲的宫墙撑起高耸的斗拱屋顶形成优美的弧度指向天空,完美得令他窒息。广场上有一道用质朴的石头砌成的宽阔楼梯通往宫殿入口。人群在楼梯前停下了脚步,但歌声更嘹亮了,托着他的脚步把他送上去。这是你的命运。那把声音在他耳边说道,更坚决,更急切了。

    他停下舞步,毫不犹豫地走上楼梯这是他的归宿。

    楼梯顶部是装饰着仙桃花样的宏伟宫门,雕工精细雅致如自天成。门在他面前打开,他走进去,门又轰隆一声关上了。

    眼前是一只黑神杀将!“我们等你很久了。”它嘶声说道。

    令公鬼一下子就坐起身来,颤抖着急促地喘着粗气,双眼惊恐地去找寻父亲的身影。只见老典还在熟睡中。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渐渐缓过气来。地窝炉的炉架旁边铺着新换的毯子,炉火仍然烧得很旺,很明显在他睡着时有人来整理过。他盖的毯子在他惊醒时滑落在地上。那幅临时担架不见了,看来自己睡得太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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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师魔命介绍:
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