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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师魔命全文阅读

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雄武原称幽冀军

    藏越阁的大堂跟酒泉客栈的大堂除了用处一样以外,没有任何相同的地方。它的占地要宽两倍、长三倍以上,墙壁的上方有漂亮的山水画,描绘着华丽的建筑和花园,园里有鲜艳的花朵和高大的老树。它不像酒泉客栈般只有一个大地窝炉,而是每个墙壁角都有一个铜炉子。

    大堂里摆放着数十张餐桌,座无虚席。每个客人嘴里都叼着黄铜烟锅,手里拿着酒杯,身体前倾,聚精会神地看着一个人:谢铁嘴。

    他站在大堂正中央的桌子上,五颜六色的披风放在桌旁的一张椅子上。连正在擦拭杯子的唐掌柜也被他吸引住了,手里拿着一块抹布和一个银色大酒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叔宝舞罢枪,罗公即便传令开操。”谢铁嘴绘声绘色地说,“只听得教场中炮声一响,正是:阵按八方,旗分五色。龙虎奋翼,放帜迷天。横空黑雾,皂纛标坎北之兵;彻汉朱霞,赤帜识南离之像。平野满梁园之雪,旄按庚辛;乱山回寒谷之春,色分甲乙。顽愚不似江陵石,雄武原称幽冀军。”

    “操事已完,中军官请号令:“诸将三军操毕,禀老爷比试弓矢。”罗公叫秦琼问道:“你可会射箭?”罗公所问,有会射就射;不会射就罢的意思。秦琼此时得意之秋,只道自己的锏与枪舞得好,便随口答应:“会射箭。”那知罗公标下一千员官将,止有三百名弓箭手,短中取长,挑选六十员骑射官员,都是矢不虚发的,若射金刚腿枪杆,就算不会射的了。”谢铁嘴说的时候,一把扇子在手中飞舞,一会儿成了长矛,一会儿成了宝剑,现在又成了一张宝雕弓。

    这是说书称为平调的技巧。到韶华的路上,他在营火边给令公鬼和他的伙伴们讲过,讲故事时扇子还能代表各种器物,以不同姿势代表刀、枪、笔、纸。比如,折扇横在桌上就是桥梁,竖着往桌上一戳就代表房屋。手巾可作书信、布告等。这些道具使用得当,可使讲述大为增色。

    令公鬼缩回走廊,把门关上,丧气地坐倒在墙边。看样子谢铁嘴不能给他什么有用的建议了。纯熙夫人呢?如果她知道了,会怎么做?他发现经过的人都奇怪地看着自己,才意识到自己在喃喃自语。他赶紧站起来,抚平身上的衣服。

    令公鬼想自己必须找人谈谈,那个厨师提到过有自己一个伙伴没有出去,去找找他吧。想到这,他立刻往子恒和马鸣住的房间走去,几乎是一路小跑。

    先是敲了敲门,然后把头伸进房间里看。原来留下的是子恒,他躺在床上,衣服都还没穿上,头埋在枕头下。他转过头来看了看令公鬼,又把眼睛闭上了。马鸣的弓箭则堆在墙角,人却不知道哪去了。

    “我听说你觉得不舒服,”令公鬼说道,走进来坐在另一张床上,“我只想跟你谈谈,我觉得有些事吧,越想越不对。”

    说了这句之后,令公鬼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如何说起,“你是不是不太舒服,嗯,如果你病了,”他边说边站起来,“那你还是睡一下吧,我走了。”

    “睡一会儿是一会儿吧,我都怀疑我以后还能不能睡觉了,”子恒叹道,“如果你想知道,我告诉你吧。我做了个很坏的梦,之后就再也没法睡着。马鸣大概也跟你说过了。今天早上我告诉他,因为这个古怪的梦我太累了,所以不能跟他出去时,被他嘲笑了一通。但其实他也做了噩梦,我整晚都听到他在说梦话,声音颤抖不清,肯定也睡得很糟。”

    子恒一边说一边把一条粗壮的胳膊搁在双眼上挡住阳光,“这可是要了亲命了,我现在一点精神也没有。也许只要在这里躺上个把时辰,就会舒服一点。如果因为一个梦而错过参观韶华城的机会,马鸣肯定会把我唠叨至死的。”

    令公鬼慢慢坐回床上,舔了舔嘴唇,然后,飞快地问了一句:“他不会是说,他杀了一只耗子吗?”

    子恒放下搁在眼上的胳膊盯着他,好一会儿才问:“不是吧,你也梦到了?”令公鬼点点头。

    子恒说:“我好想回家。他告诉我他害怕极了,他说我们该怎么办?对了,你跟纯熙夫人说了吗?”

    “没有。还没有。可能我不会跟她说。我不知道。你呢?”

    “他说他不知道,令公鬼,我也不知道。”子恒忽然用胳膊肘撑起上半身,“你猜马鸣会不会也做了同一个梦?他虽然嘲笑我,但是听起来很勉强,而且当我告诉他因为噩梦睡不着觉时,他的表情有点奇怪。”

    “这听起来太不可思议了,但也许吧,”令公鬼说道。他现在觉得安心了些,因为自己不是唯一一个做这个梦的人,但是他又为这种想法感到有点内疚。“我想问一下谢铁嘴的意见,他见多识广。也许对这件事会有些见解,我想听听他的看法。”

    “还有呢?你该不会认为我们应该告诉纯熙夫人吧?”子恒摔回床上,“你也知道那些鬼子母们的故事。可是,你觉得我们可以相信谢铁嘴吗?而且我们究竟可以相信谁?令公鬼啊,如果我们能逃脱此劫,活着回家,之后你再听到我说任何要离开思尧村的话,即使只是到老阳山去,你也尽管朝我的头上来一拳。好吗?”

    “行,我保证把你的头捧出一个大包,”令公鬼回答,勉强笑了笑,装出高兴的样子,“放心啦,我看我们一定能回家。来吧,起床吧。我们可是在城里啊,而且还有一整天的时间去逛逛。你的衣服到哪里去了?”

    “我可是起不来了,你去吧。我只想再躺一会儿,好好想想这些事。”子恒又把胳膊搁在眼上,“你先去好了。我过一两个时辰后再去找你。”

    “那你睡吧,不过以后可别说有好事不带上你哦,”令公鬼边站起来边说,“想想看你错过的是什么。他站在门边,是韶华城啊。我们曾经谈论过多少回,终有一天要到韶华来看看?”

第七十七章 笑不出来

    子恒静静地躺着,双眼藏在胳膊下,一言不发。令公鬼等了一会儿,走出房间关上了门。

    “走出了房间之后,”令公鬼斜靠着墙壁站着,脸上的笑容已然退去。其实刚刚不过是嘴上逞强罢了,他的头还是很疼,而且,现在更疼了。其实他自己也没有多少热情去参观韶华城,他现在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精神。

    一个清理房间的女仆经过,手里抱着一堆旧床单。她关心地看了看令公鬼,但是还没开口说话,他已经起步走下了楼梯,边走边披上披风。谢铁嘴在大堂的表演至少还要几个时辰才能结束。不如去找找马鸣吧,问问他是否也在梦里见到了百眼魔君。这一次他慢慢地走下楼,边走边揉着太阳穴。

    楼梯底靠近灶房,所以他从那边走出去,匆匆跟花姐点头打招呼,在她来得及继续刚才的话题前赶紧跑掉。马厩院子里只有麻子一个人在,他站在马厩门前干活。另外有一个马夫刚刚扛着一大袋东西进了马厩。令公鬼也朝麻子点了点头,但麻子却凶狠地瞪了他一眼就走进马厩了。

    自己是不是惹到他了?希望城里其他的人多些像花姐,少些像麻子就好了,令公鬼心里想着,做好了参观这个城市的准备,向客栈外走去。

    来到院子门前,他却惊呆了:街上人山人海,像极了一群挤在羊圈里的羊。人们把自己裹在披风和曳撒里,只留出眼睛,帽沿因寒冷压得低低的,脚步匆忙像被强风推动一般,相互擦肩而过时,既不看对方,也不打招呼。他们全是陌生人,令公鬼想,谁也不认识谁。

    和乡下清新的空气完全不同,街上的气味也很陌生,刺鼻的酸味和甜味混在一起,扎得令公鬼不住地搓鼻子。在思尧村就算是过节的时候他也没见过这么多人挤在一处,连这一半都不到。而这里,还仅仅是一条街。唐掌柜和厨娘都说过,整座城市都挤满了人,整座城市都是这个模样?他慢慢后退,远离这条塞满人的街道。

    把不舒服的子恒一个人留在床上让令公鬼有点不放心。而且,如果谢铁嘴讲完故事以后自己正好还没回来,说不定他也会离开客栈,这样就会错过跟说书先生谈谈这些事的机会了。要不,还是在店里等一下吧。这样想法,他转身背对拥挤的街道,松了口气。

    不过,回到客栈里对令公鬼也没什么吸引力,因为他现在头疼得很,他可不想回到床上躺着。于是,他找到店外的一个倒扣着的酒桶,靠墙坐下,希望冰冷的空气可以舒缓头疼,也让自己冷静下来。

    麻子时不时走到马厩门口来瞪令公鬼一眼,显然很不喜欢他。

    令公鬼很困惑,因为自己是乡下人吗?还是因为昨晚唐掌柜让他们从后门进来使他很难堪?令公鬼心想,这个伙计该不会是某个妖魔邪祟变化的吧?他想笑,但笑不出来。他轻抚着父亲老典的剑,现在的他根本没有什么值得笑的事情。

    笑不出来。

    一个放羊娃,佩戴着一把刻有天元应龙标记的宝剑,这只能感叹世事难料啊。

    正在胡思乱想之间,耳边传来一把低低的女声:“真是世事无奇不有。你被卷到什么麻烦里了,乡下男孩?”

    令公鬼吃了一惊,跳起身来。原来是昨晚他们洗完澡出来时,看见的那个跟纯熙夫人说话的短发女孩。只见她还是穿着男装衣裤,看来年纪比令公鬼稍长,一双黑眼睛比半夏的还大,显得有点热心过头。

    “哈,你就是令公鬼,对吗?”她接着说,“我叫紫苏。”

    “我可没惹什么麻烦,”令公鬼回答。心想不知道纯熙夫人跟她说过什么,但孔阳关于保持低调的警告言犹在耳。“你为啥以为我有麻烦?我来这里谁也不认识,能有什么麻烦?锡城是个安宁的地方,我们都是老实人。我们来的地方也不是制造麻烦的地方,只有农田和羊群。“

    “你居然说这里安宁?”紫苏微微笑着,“我从那些到过锡城的人那里听过不少关于红河人的传闻。比如说,嘲笑你们这些榆木疙瘩脑袋的放羊的的笑话。”

    “榆木疙瘩脑袋?”令公鬼不由得皱起眉头,“什么笑话?”

    “哦对了,那些人说,”她好像没听到他的问题似的,“你们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很有礼貌,谦恭温顺得像是闺阁中少女。但这只是表面。发自内心,他们说,你们出了南门往北走,路上碰见人咬狗。拾起狗来砸砖头,反被砖头咬了手。顺手扔进河里头,溅了一身黄干土。蚂蚱身上害疥疮,老牛卧在鸡架上。蚂蚁踏的锅盖响,老鼠骑到猫脖项。他大十七娃十八,月子娃娃做庄稼。说了白话说实话,初九过了是初八。你想知道纯熙夫人是怎么说的吗?”

    拾起狗来砸砖头?砖头咬了手?这不像是生意人之类的人会说的话。不过她最后的话还是让没见过世面的令公鬼大感新鲜。

    他迅速看看四周,院子里没有别人,而且最靠近的窗户是关着的。“我不认识那个你说谁来着?”

    “不认识?那么,景天夫人好了。”紫苏忍俊不禁的样子使令公鬼不由得脸红了,“放心,没有人会听到的啦。”

    “你为什么认为景天夫人会有另一个名字?”令公鬼小心地用一种委婉的方工提问。

    “因为她告诉我了啊,”紫苏耐心地回答,令公鬼再次脸红,“不过,我猜她是没办法才告诉我的。因为我看到不同身份的她。就在她上次住在这里,准备到乡下去时,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她也知道我的事。我曾经跟其他像她一样的人打过交道。”

    “看到?”令公鬼完全听不明白。

    “好吧,考虑到你的旅伴是这样的人,我猜你不会向火传居士告发。那些白羽客也讨厌我的能力,跟他们讨厌她的能力一样。我不明白。”她说,“告诉你好了,我可以看到风月宝鉴中的片断。”

    说完紫苏轻笑一声摇摇头:“听起来很了不起似的,其实,只不过是当我看着人们时,可以看到一些画面,有时我还会知道那些画面的意思。比如,我看到一个男人和女人,他们本来互不认识,但是我知道他们以后会成亲。所以,她想让我来看看你们,你们所有人一起的时候会有什么因果。”

    世上还有这种奇事?令公鬼打了个冷战:“那,你看到了什么?”

    “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嗯,千千万万闪耀的群星之火围绕着你们,像漩涡一般转动着;还有一片巨大的比深夜还黑暗的阴影。这画面非常强烈,我很奇怪为什么别人就看不见呢。星火想充满阴影,阴影想吞噬星火。”

    她耸耸肩:“你们被宿命绑在一起,将会遇到危险,但我不知道那会是什么。”

    “我们一起?”令公鬼喃喃道,“连半夏也是吗?但是她好像对半夏更感兴趣才对呀?”

第七十八章 谁爱谁

    紫苏似乎没有留意到他说漏嘴:“半夏?你是说那个女孩?她也是,还有那个说书先生。你们全都是。你爱她。”

    令公鬼呆看着紫苏,她又说:“就算没有那些画面,我也看得出来。她也爱你,但是她不属于你,你也不属于她,不是以你们想要的那种方式。”

    “什么谁爱谁?这是什么意思?”

    “当我看着她时,我看到了跟景天夫人身上一样的画面。那些东西,我虽然不理解,但我知道它意味着什么。她无法抗拒它。”

    “我完全不明白你的意思,”令公鬼不安地说道。

    他的头疼现在变成了麻木,脑壳里像是塞满石头,只想远离这个女孩和她的那些画面,“那么你看着其他人时又看到了什么?”

    “什么都有,”紫苏回答,咧嘴笑着,好像知道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你想知道吗?”

    “嗯。”

    “贾善翔的头上有七座高塔的遗迹,还有一个襁褓里的婴儿抱着一把剑,还有……”她摇摇头,“还有跟他一样的人。你明白吗?每个人都有很多很多的画面,它们一个叠着一个挤在一起。那个说书的画面里,最强烈的是一个男人,不是他自己,那个男人在玩火焰戏法,还有巫鬼道,我一点也不明白这两样为什么会放在一起。”

    她又道:“那个强壮的卷发家伙最强烈的画面是一匹狸力,一顶破碎的九旒冕,还有鲜花草木包围着他。另一个人则是一只鸩鸟,一只眼睛放在一个平衡的天平上,一把镶着七颗红宝石的匕首,一只太幽碧瑶钵,还有一张大笑的脸。还有其他的东西,你知道我的意思啦。这次我完全没法理解这些画面。”

    她停下来,笑着,等待着,直到令公鬼终于清了清喉咙问道:“我呢?”“

    她噗哧笑了:都是类似的东西啦,一把不是剑的剑,一个金色的涂金银花额九旒冕,一根乞丐的打狗棒,你在沙地上倒水,一只血手和一块白热的铁,三个女人围着一个棺材站着,你坐在棺材上,血染的黑岩石……”

    “够了够了,”他不安地打断她,“你不用把它们全部列出来。”

    可是紫苏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道:“最强烈的画面是,你被闪电包围,有些击打在你身上,有些从你身上发出。这些画面我一个都看不懂,除了一样:你和我还会再见面的。”说完她看了看他,眼神古怪,好像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顺路吧?”他说道,“我回家会经过这里。”

    “这么说倒也合理,”一眨眼间她的笑容又回到了脸上,有些狡黠,又带着神秘。

    她拍拍令公鬼的脸颊,“不过,如果我把所有看到的东西都告诉你,你就会头大得跟你那个宽肩膀的朋友一样,头发全部卷起来了。”

    令公鬼往后缩以便躲开紫苏的手,像躲避炽热的铁块似的:“你是什么意思?对了,你有没有看到耗子?或者,你能看到梦吗?梦里还有耗子?!”

    “什么?没有,没有耗子。至于梦,也许你以为我看到的画面是梦,但是我可不这么认为,这可不是在做白日梦。”她笑得那么开心,令公鬼不禁以为她疯了。

    “好吧,我得走了,”他边说边侧身挪开,“我不能留太久,我得去找我的朋友。”

    “那你走吧。不过你逃不了的。”

    令公鬼不再多说转身就走,越走越快。

    “想跑就跑吧,”她在身后喊道,“你无法逃离我的。”她的笑声追赶着他跑过马厩院子,跑到了街上扰攘的人群中。她最后的那句话跟百眼魔君说的太像了。令公鬼被吓了一跳,他在人群中磕磕碰碰地往前挤着,引来路人责备的目光和言语,但是他不肯慢下脚步,直到离开客栈几条街远才停下。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定睛看看自己究竟到了哪里。他的头现在变得像个倭瓜一样发涨,不过他仍好奇地东张西望。在他眼里,韶华城虽然跟谢铁嘴传说中描述的那些传奇城市不太一样,但也算是个雄伟的城市。

    令公鬼漫无目的地在宽阔的大街上游荡,多数街道都铺着平整的石板。他也随意地走进那些狭窄而且弯弯曲曲的小巷里,又或者跟随人群流动。昨晚下过雨,那些没有铺过的街道被行人踩得满地泥浆,不过这对令公鬼来说没什么不适的,思尧村的街道从来不铺石板。

    这里肯定没有宫殿,只有少数屋子能比思尧村的屋子大,但是每一座屋子的屋顶都铺了石板或者瓦片,跟酒泉客栈的屋顶一样漂亮。他猜想,也许在原寿城那里会有一两座宫殿吧。至于客栈,他数了数,光是他经过的街上已经有九家,而且没有一家比酒泉客栈小,多数都是跟藏越阁一样的规模。而他走过的,仅仅是城里无数街道的少数几条。

    每条街上都有商店,家家都有遮阴帘伸出到街上,下面摆放的桌子上堆满了货物,从衣服到针头线脑,从锅碗瓢盆到皂靴,什么都有,像把一百个小贩的货物集中到了一起似的。他看着这么多货物惊叹不已,不止一次招来店主怀疑的目光。

    起初,他并不明白店老板那样瞪着他是什么意思,当他反应过来时,他觉得很生气,直到想起自己在这里也是个陌生人,只好赶紧离开。反正他身上的钱也买不到什么好东西。在这里,十几个五铢钱只能买到十几个干瘪的山楂,或者一本皱巴巴的黄历书。在锡城,那样的山楂只能拿来喂马,在这里,人们却很乐意花钱去买。

    照令公鬼看来,这里算得上真正的人山人海,这么多的人差点把他淹没。有些人身上的衣服比锡城所有人的衣服都精美,跟纯熙夫人的差不多了,不少人穿着镶有皮毛、那种一直覆盖到脚踝的长大衣。至于客栈里人人在讨论的矿工,他们的样子很容易辨认,个个都因为常年在地底挖掘而弯腰驼背。而其他的人样子,不论衣服还是面孔,都跟红河人没什么不同,这跟令公鬼想象的不太一样。

第七十九章 重遇罗汉果

    事实上,有些人的样子看起来很面熟,令公鬼不禁要猜想那人是不是他认识的思尧村附近某家的亲戚。比如,一个没牙的灰发老人,长着画上的金元宝似的耳朵,坐在其中一家客栈门外的长椅子上,愁眉苦脸地看着手里的空酒杯的样子很像是老八的堂兄弟。还有,那个大下巴的裁缝,正在店前缝制衣物大概会是狗儿的兄弟,他们甚至有一样的秃后脑。

    他转过一个街角时,另一个跟小贩罗汉果长得几乎一摸一样的人跟他擦肩而过,令公鬼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小个子汉子,他长着长手臂、大鼻子,在人群中急慌忙忙地往前走着,身上的衣服像一堆破布,眼窝深陷,面容憔悴,好像很多天都缺吃少觉的样子。令公鬼敢发誓那个家伙也看到了自己,他的动作凝固了,身后的人几乎要把他推倒。

    令公鬼再没有犹疑。

    “罗汉果!”他大喊,“我们都以为你被害了,没想到……”小贩拔腿就跑,令公鬼赶紧追过去,一边对被他撞到的人喊着对不住。穿过人群他看到罗汉果冲进了一条小巷,他也跟了进去。

    小巷里,小贩停了下来,因为前头有一个高栅栏把他的去路挡住了。令公鬼刹住脚步。罗汉果转身面对着他,警惕地向后退缩,挥舞着脏手示意令公鬼不要过来。令公鬼看见他的指甲里漆黑无比,他的衣服被撕了许多道口子,披风破破烂烂。

    “你怎么成这样了?罗汉果?”令公鬼试探地问道,“你怎么啦?是我啊,思尧村的令公鬼。我们都以为你被黑水修罗抓到了。”

    罗汉果猛烈地打着别过来的手势,甚至还缩着身体朝巷子口跑了几步。但是他似乎不敢从令公鬼身边跑过,甚至不愿意靠近他。“你别,不!”他嘶哑着嗓子喊道,头转来转去不停地朝令公鬼身后的街道看去。“你别过来,”他的声音压低成沙哑的耳语,头扭到一边,斜着眼飞快地瞥了令公鬼一眼,“他们。城里有白羽客。”

    “管他们呢,他们没理由找我们麻烦,我们又没招惹他们,”令公鬼说,“走吧,跟我到藏越阁去吧,我跟朋友们住在那里。”

    “你也认识他们的。他们见到你会很高兴,因为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以为我死了?”

    小贩愤怒地打断令公鬼,“不过我涡阳罗汉果不会死。我可不是第一天在江湖上跑,更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他把身上的破衣服拉直,像是想把它们整理得体面一点,“以前是,以后也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我可不会被赶绝。

    说着,罗汉果的脸色忽然变得僵硬起来,双手紧抓着衣服前襟,“王八蛋烧了我的四轮马车,还有我所有的货物。这根本毫无道理,是不是?我没法取回我的马匹,因为那个又老又胖的客栈老板把马厩给锁了。我唯有逃跑,免得喉咙被割断。结果呢,我变得一无所有。这公平吗?你说,公不公平?”

    “你误会了,你的马匹还好好的养在沈老伯的马厩里呢,你随时可以去把他们取回来。如果你跟我一起到藏越阁客栈去,我肯定纯熙夫人会资助你回到锡城去的。”

    “你说她?她是不是,她是个鬼子母,不是吗?”罗汉果警惕起来,他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令公鬼,焦虑地舔舔嘴唇,“你会在那个叫什么来着?你刚才说的?藏越阁那里呆多久?”

    “我们明天就走了,”令公鬼回答,“不过这有什么关系?”

    “小子你根本就不明白,”罗汉果大发牢骚,“你吃饱喝足睡够了,而我,自从那一晚就没睡过。我的靴子在逃跑的路上磨坏了,还有,到现在为止,我只能吃捡到的食物,都是人家扔掉的。”他的脸扭曲着,“我不想靠近任何鬼子母们一丈以内,”他噗地往地上吐口水,“离她们越远越好。不过,我可能必须走近她们,我没得选择,是不是?”

    “一想到被她那双眼睛看着,甚至让她知道我在哪里,”他向令公鬼伸出手去像是要抓住他的衣领,但是半路停住了,摆着手又后退一步,“答应我你不会告诉她。我怕她。不需要告诉她,没有理由要让一个鬼子母们知道我还活着。你一定要答应我。你发誓!”

    “好,我答应你,”令公鬼安慰道,“但是你不用怕她。跟我来吧,那样你至少可以吃到一顿热乎乎的饭菜。”

    “也许,也许。”罗汉果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你刚才说,明天?到那时你不会忘记你的承诺的,是不是?你不会让她?那什么,你不会的是不是?”

    “是的,我不会让她伤害你,”令公鬼说,心里却想,怎样才能阻止一个鬼子母去做她想做的事?

    “不,她不会伤害我,”罗汉果说,“不,她不会。我不会容许她这样做。”

    他突然像一只野兔般嗖地从令公鬼的身边冲过,没入人群中。

    “你跑什么呀,罗汉果!”令公鬼喊道,“等等!”他随之冲出巷子,只来得及看到那个衣着破烂的身影消失在下一个街口。他喊着,朝那个方向追去,刚转过街角,就结精壮实地撞在了一个人的背上,两个人一起摔倒在一滩泥浆中。

    “他妈的,你走路不带眼啊?”对方咕哝道。

    令公鬼一听这口音自己熟悉啊,吃惊地爬起身:“马鸣?”

    不料,马鸣居然凶狠狠地瞪了令公鬼一眼,用手把披风上的泥巴擦掉,“你快要变成城里人了,睡觉睡到大晌午,上街到处乱跑撞人。”

    他站起来,看着自己粘满泥巴的双手,嘟囔着又把它们擦在了披风上,“先别说这个,你一定猜不到我刚才看见谁了。那个小贩——罗汉果。你还记得吧?”令公鬼说。

    “罗汉果?在这里?你怎么知道?”

    “我刚才正跟他说话呢,他忽然跑了。”

第八十章 千万别

    “这么说,那些……”马鸣停住了,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身边的人群自顾自走路,没有人留意他们。令公鬼很高兴看到他终于学会一点谨慎。”这么说那些东西没有抓到他咯。他为什么离开思尧村呢,一句话都不留下就不见了?难道他从那一晚开始就不停地逃跑,一直逃到这里?但是,刚才他又为什么要跑呢?他在害怕。可是怕什么呢?”

    令公鬼摇了摇头,觉得脑壳都快要掉下来了:”我不知道,只知道他很害怕景天夫人。要做到随时小心自己的话语真是件难事,他不想让她知道他在这里。他要我答应不告诉她。”

    “这太简单了,他的秘密在我这里也很安全,”马鸣说道,“我也不想让她知道我在哪里。”

    “我说,马鸣?”两个人身边的路人来来往往,依旧没有人留意他们两人,但是令公鬼还是压低了声音,靠近了他的伙伴,“我说,马鸣,你昨晚做噩梦了吗?梦见一个怪人杀死一只耗子?”

    马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可别告诉我说你也是?这事肯定不简单,我猜子恒也做了这个梦。我今天早上几乎要问他了,但是他要死不活的,但我知道他一定也是。见鬼了!难说有人在控制咱们的梦境。令公鬼,我真的、真的很希望没有任何人知道我在哪里。而且你知道吗,客栈里今天早上到处是死耗子。”

    令公鬼觉得现在说出来没有早上时那么害怕了,他甚至对任何事物也没有什么感觉似的,他想起那个老鼠的尸体的脊梁骨都被折断了。他的话语在他自己的耳边嗡嗡作响。

    如果他病了,他将不得不向纯熙夫人求助,而令他意外的是,此刻他觉得,即使可能要在自己身上使用紫霄碧气,似乎也不是什么烦恼事。

    马鸣做了个深呼吸,用力拉扯着自己的披风,不安地四处张望像在寻找藏身之地:“我们究竟怎么了,令公鬼?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你别问我,我不知道。我想找谢铁嘴聊聊这些事,特别关于是否告诉其他人的意见。”

    “千万别,不!咱们不能告诉她。也许可以告诉谢铁嘴,但决不能告诉她!”

    马鸣反应的激烈令令公鬼觉得颇为意外:“这么说,你相信他的话?”他不需要说明他指的是谁,马鸣脸上的扭曲表示他听得明白。

    “不行,”马鸣放缓了语气,“这是个可能性问题,如此而已。如果我们告诉她,而他说的是谎话,那么可能没有事情发生,可能。但是也有可能,光是凭他能进入我们的梦境这一点,已经足够令她……我不知道。”他停下来吞了吞口水,“如果我们不告诉她,可能我们会继续做这样的梦。有没有耗子也罢,噩梦总是好过丢了小命,你记得渡口那里的事吗?吉凶难料之间,我觉得我们还是什么都不要说好了。”

    “好吧,”令公鬼当然记得渡口的事,那事现在想起来还让人心有余悸,还有,纯熙夫人的威胁。“但是,那好像是很久之前发生的事了,好吧。”

    “子恒也不会说,是不是?”马鸣继续道,脚趾点着地面,“我们得回去找他。如果他没管住自己的嘴巴,那么我敢打赌,她会猜到我们都做了这个梦的。事不宜尽,来吧。”他积极地开始往人群里挤。

    令公鬼站着,看着马鸣的背影,直到马鸣转回来拉他,碰到他的手时,他眨了眨眼,这才跟着走。

    “你怎么啦?”马鸣问道,“我看你神情恍惚,你是睡昏头了吗?”

    “我比没睡觉还要难受,我想,我伤风了。”令公鬼回答。他的头紧绷绷,空荡荡像一面大鼓。

    “回到客栈后你可以喝些热汤,发一发身就轻松了。”马鸣建议道。他们一边走着,马鸣一边不时地跟他聊天。

    令公鬼很费劲地听着,还不时地回答一两句,但这对他来说都很困难。他并不是累,也不是困,就是觉得自己的意识在飘荡,无法集中精神。过了一会,他发现自己跟马鸣说起了紫苏。

    “一把镶着七颗红宝石的匕首,呃?”马鸣说道,“一定值不老少的钱。我不知道那个眼睛是什么。你确定她不是虚构出来的?我觉得如果她真的是个卜筮师的话,应该知道这些东西的意思才对。”

    “不是这样的吧,她没说她是个卜筮师,”令公鬼回答,“我也觉得她没有幻视。你忘了吗,我们洗完澡的时候,看到纯熙夫人在跟她说话呢。她们之间是应该是认识的,她也知道纯熙夫人是什么人。”

    马鸣朝令公鬼皱了皱眉:“不是说不要用这个名字吗?”

    “是的。对不起,是我一时失口。”令公鬼喃喃道,双手搓着头。要集中注意力真难。

    “你脸色真差,我看你真的生病了。”马鸣说道,仍然皱着眉。忽然他拉住令公鬼的衣袖停下脚步。“你看他们。”

    令公鬼顺着马鸣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三条汉子身穿着打磨得银光闪闪的胸铠和圆锥状虾须盔,连手臂上的护甲也熠熠生辉,正穿过人群朝马鸣和令公鬼的方向走来。他们穿着雪一般白的长披风,左胸上有一个金色的光芒四射的日魂,一手搭在腰间的剑柄上,飞扬跋扈地东张西望。

    人群如常走路,没有人回头看他们,只是,在他们的前面,人人都恰好走到路的两边去了。他们就这样带着这个移动的空间走来。

    “你说他们是不是火传居士?”马鸣问道,声音很大。一个路人瞪了他一眼,加快了脚步。

    令公鬼点点头。火传居士。也有人叫他们为白羽客。憎恨鬼子母们的就是他们。据说他们四处干涉别人的生活的,对那些不顺从的人就加以迫害,比如烧毁庄子或者其他更糟糕的事。我应该害怕他们才对吧,令公鬼心想,还是应该好奇?什么都无所谓吧。他无精打采地看着那三个人。

    “我看呐,他们看起来没什么了不起么,”马鸣说,“只是臭屁得很,你说是不是?”

第八十一章 你哑巴了

    “别惹麻烦,你不要理他们了,”令公鬼回答,“咱们还有要事,现在先回客栈吧,我们要跟子恒谈谈。跟那个老八一个样。他也是鼻孔朝天的,不让人省心。”

    马鸣忽然咧嘴笑了,眼里闪现光芒,“还记得他从马车桥上摔下来,全身滴着水拖沓地走回家么?那回可是让他垂头丧气了一个月。那跟子恒有什么关系?你看到那个没?”马鸣突然指着火传居士前方不远的巷子,那里停着一辆手推车,车上堆着十几个桶,只有一根木桩固定着。“你看着。”马鸣笑着冲进了左手边的一个刀具店。

    令公鬼看着他的背影,他知道马鸣眼里的那种光芒意味着他要恶作剧了。奇怪地,他只觉得好奇,想看看马鸣要干什么。他下意识地知道这种想法不但错误,而且很危险,但是他还是微笑着,期待着。令公鬼开始怀疑这病搞得自己头脑都不冷静了。

    不一会儿马鸣已经跑到他头上,从店子阁楼的窗户爬到瓦片屋顶上,手里的绷弓子已经甩起来。令公鬼看看那辆手推车,几乎同一时间随着尖利的咔哒一声,那根固定木桶的木桩断了。

    好死不死的是,白羽客们正好走到巷子口。人群慌忙往旁边闪开。十几个木桶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咕噜咕噜地滚出来,泥浆四溅。

    那三个火传居士高傲的神情被惊慌所代替。有些路人摔倒了,溅起更多泥浆。虽然那三人动作十分敏捷,轻松地躲开了所有的木桶,可他们的漂亮的白披风却无法躲开飞溅的泥浆。

    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穿着长围裙的脚夫急匆匆地从巷子里跑出来,挥舞着手臂生气地喊着。但是当他看清楚那三个徒劳地想把披风上的泥巴抖落的人后,他以比出现时还要快得多的速度逃回去了。

    令公鬼朝屋顶上看了看,马鸣已经不在了。用绷弓子射击那根木桩对任何红河人来说都是易如反掌的事,有趣的是随之而来的效果。他忍不住笑了,虽然他还是很不舒服,但这的确很好笑。当他回头看看街上时,却发现那三个白羽客正瞪着他。

    “臭小子,你觉得好笑吗?”其中一个站得稍前的白羽客开口喝道。他的态度傲慢而又蛮横,眼里闪烁着一种自以为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重要事情的光芒,一种自以为高人一等的眼神。

    看来事情要变糟,令公鬼的笑止住了。他这才发现,附近只剩下他、三个白羽客和泥巴,其余的人都像没笼头的野马--悄悄儿跑了,都跑到远远的街道两边去了。

    “三脚踢不出一个冷屁来,你哑巴了吧?”白羽客的驴脸因愤怒显得更瘦了。他轻蔑地看了看令公鬼披风里露出的剑柄,“也许这个意外跟你有关,是吧?”跟另外两人不同的是,这个人披风上的日魂图案下还有一个金色绳结。

    令公鬼退了两步,他不想惹不必要的麻烦,心里想把剑遮在披风里,手里却把披风拨到身后。他的脑海里狂乱地疑惑着自己究竟在干什么,但是这个想法太遥远了。“就算是火传居士,”他回答,“也会遇到意外。”

    这话果然惹怒了对方,驴脸汉子挑起一边眉毛:“你很厉害吗,小鬼?”而他自己其实不比令公鬼大多少。

    “是天元应龙标记,南谷师兄。”另一个火传居士提醒道。

    驴脸汉子又看了看令公鬼的剑鞘:那只青铜浮雕的天元应龙很明显。他的眼睛略睁大了一瞬间,然后目光回到令公鬼的脸上,不屑地哼了一声:“不对,这小子太年轻了。你不是这里的人,对吧?”他故意冷冷地问道,“你从哪里来?”

    “我,我刚刚到韶华城。”令公鬼的手脚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刺激感,血往头上涌,全身发热,“请问,你该不会有好客栈介绍吧,有吗?”

    “哼,你回避我的问题,”南谷子一口打断,“你心里藏有什么样见不得人的东西,使你不回答我的问题?”他的两个跟班走上一步,一边一个,脸上刻板无情。

    令公鬼暗道一声不好,现在除了披风上的泥巴外,他们现在一点也不好笑了。可是身体内的刺激感充斥着令公鬼,热度已经升级为发烧。他想大笑,这感觉真好。脑海里一个微弱的声音呼喊着这样不妥,但是他只觉得自己全身充满能量,几乎要爆发。他微笑着,靠着脚后跟轻轻摇动着身体,等着。模糊地,遥远地,他好奇将会发生什么事。

    看见公令鬼这种不把自己当盘菜的态度,小头目的脸色难看起来,两个跟班的其中一个稍稍拔出自己的剑,露出一寸剑刃,声音生气地颤抖着:“三伏卖不掉的货,你这块臭肉,你记着当火传居士提问题时,必须回答,否则……”驴脸汉子抬起手挡在他胸前阻止了他,并把头往街道的一方扬了扬。

    城里的县兵已经到了,共有十二人,戴着笠形盔和镶钉的皮革短上衣,提着水火无情棍做好了准备,站在十步开外观察着,默不做声。

    “这个地方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那个几乎要拔剑的人吼了一句,又提高声音冲着那些守卫喊道,“韶华城早晚会落在混沌妖皇的阴影之下!”南谷子做了个手势,他“啪!”地把剑塞回鞘里。

    南谷子把注意力转回令公鬼身上,那种自以为是的眼神熠熠生辉:“小鬼,即使是在一个被笼罩在阴霾中的城市里,妖魔邪祟也绝对逃不出我们的手掌。我们会再见面的,你等着瞧!”他恶狠狠地转身大步离去,两个跟班紧随其后,令公鬼愣在当场完全不知该作何反映。

    当他们走到街道另一方的人群前时,跟他们来时一样,行人恰好地给他们让开了路。县兵们犹豫了片刻,看了看令公鬼,然后把水火无情棍搁在肩上,跟在三个白羽客身后去了。这些县兵还不得不在人群中挤出路来,口里虽然喊着给“大爷让路!”却没什么人理会他们。

第八十二章 太和真人

    令公鬼仍然轻轻摇着身体,等待着。那种莫名的刺激如此强烈,令他全身颤抖,火烧一般。令公鬼真是搞不懂,自己倒底是病了,还是怎么了。

    马鸣从店里走出来,有些不安地看着他:“你不是病了,”他下结论道,“我看你是疯了!”

    令公鬼深深吸气,刺激感像忽然破裂的泡泡一般,一下子消失了。他摇晃了一下,才省悟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他舔着嘴唇跟马鸣对视:“我想,我们现在赶快回客栈吧。”

    “好的,”马鸣回答,“好的,最好如此。”街上的人潮又恢复了,不少走过的人都看着两个男孩,跟同伴窃窃私语。令公鬼敢肯定,这个热闹正在迅速传播:一个疯汉子差点跟三个火传居士打架,这绝对会成为今天最被传播的新鲜事。他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也许是那些噩梦让他失去理智。

    两个人在这些毫无规律的街道上迷了几次路,幸好,没过多久他们就遇到了谢铁嘴。谢铁嘴这时正在人群中穿插,像在游行一般。说书累的的他出来是想舒展一下筋骨和吸吸新鲜空气,不过每当有人朝他的五彩百结披风多看几眼时,他就立刻响亮地宣布道:“我住在藏越阁,只住今晚。要看我的演出,听我说的书,机会不多。”

    还是马鸣首先开口,断断续续地跟谢铁嘴说起那个梦,以及要不要告诉纯熙夫人的担忧。当令公鬼发现马鸣说的跟他记的不一样时,他也不时加几句。也许每个人的梦除了主要的部分以外,都有点不一样吧。

    起初谢铁嘴还没在意,但是没说多久,他就开始全神倾听。当令公鬼提到百眼魔君时,谢铁嘴一边一个抓住他们俩的肩膀警告他们住嘴。然后他掂起了脚尖,立刻比多数人都高出了一个头。四面察看过后,他推着两人转进一条死巷子,里面只有几个没门的破柜子和一条瘦古嶙峋的老黄狗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谢铁嘴警惕地观察人群,确信没有人停下来听他们说话后,才回头看着马鸣和令公鬼,浑浊的眼睛在他们两人的身上和巷子外面的人群之间扫来扫去。

    “你们这些娃儿真是不知轻重,不要在会被陌生人听见的地方提起那个名字。”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甚至只是可能被陌生人听见也不可以。这是个非常危险的名字,就算在没有火传居士四处游荡的街道上也是。好家伙,我这条老命可还不想死呢。”

    马鸣不屑地哼道:“我来告诉你火传居士的事吧。”他斜了令公鬼一眼。

    谢铁嘴不理他:“如果只有你们一个人做这个梦。”他拼命抓胡子,“把你们记得的所有情节,每一个细节都告诉我。”

    然后,他便一边听一边警觉地看着巷外。

    “他列出了一些奇怪的名字,据他说,他们都是被利用的,”令公鬼把所有记得的都说完了,“最后提起那串名字,何九仙,太和真人。金野仙,”马鸣插嘴道,“还有吕志真。”

    “还有一个叫成少卿。”令公鬼结束道。

    “这些可都是些危险的名字,”谢铁嘴低声道,更加仔细地打量着他们俩,“从某个方面来说,几乎跟刚才那个名字一样危险。除了成少卿,其他几个都已经死了,有些已经死了很久。太和真人差不多是两千年前的人。但是一样危险,就算只有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最好也不要大声喊出来。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些名字,但是万一给不该听的人偷听到,那么你们肯定会有麻烦的。”

    “可是,这些人他们到底是谁?”令公鬼问道。

    “大人物,”谢铁嘴喃喃回答,“撼动承天之柱,动摇天下根基的男人。”他摇摇头,“不过,那不重要,忘记他们吧,他们现在已经化为尘土了。和你们这样的放羊娃也扯不上半点关系,你们不知道才好。”

    “可是,他们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说,被利用了?”马鸣问道,“然后被杀?”

    “年轻人总是这么好奇,好吧,再告诉你们一点,你可以说,是巫鬼道杀了他们。你可以这样说。”谢铁嘴抿紧了嘴唇,又摇了摇头,“但是,利用?不,我就不知道了。老天才知道丹景殿下有多少秘密计划,不过,我这样的小人物怎么会知道。”

    马鸣打了个冷战:“他说了很多事情,疯狂的事情。关于赞陀屈多尊者阴长生的,关于过堂白虎神卫符的。还有,河阴鬼门。要了亲命了,这些怪名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可以把这些看成是一个故事,或者是一个传说,”说书缓缓说道,“也许是吧。在边塞它跟浩瀚泽之角一样著名。在那里,年轻男子四处搜寻河阴鬼门,就如承峻的年轻男子搜寻浩瀚泽之角一样。也许只是个传说。”

    “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眼下,谢铁嘴,我们该怎么办?”令公鬼问道,“我们到底要不要告诉她?我再也不想做这种梦了,也许她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到我们。”

    “那也不一定,她和我们非亲非故,不一定就会替我们考虑。”马鸣发牢骚道。

    谢铁嘴仔细地看着他们俩,用食指的指节刮着胡子,思考着。“以我的江湖经验来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建议不要说,”他终于说道,“不要告诉任何人,至少,短期内不要。有必要时,你可以随时改变主意。但是,一旦你说了,就完了,你比现在更加无法摆脱她。你们懂吗?不说你们还要一丝主动,说了就不定是什么结果了。”

    谢铁嘴忽然挺直腰,驼背几乎消失了,“另一个你们村的娃儿!你们说他也做了同样的梦?他应该还有足够的聪明保持沉默吧?”

    “子恒不是爱咋呼的人,我想他有的,”令公鬼回答,同时马鸣说:“我们正打算回客栈警告他。老天保佑我们及时赶回去!千万可别出什么岔子。”

第八十三章 真的没空

    谢铁嘴立刻大步往巷外走去,五彩披风拍打着他的脚踝,补丁随风鼓动。他边走边回头喊道:“傻小子怎么还愣着,你们的脚钉在地上了吗?”

    马鸣和令公鬼赶紧跟上,但是谢铁嘴完全不等他们,这次即使有人留意看他的披风,甚至跟他打招呼,他也不加停留,飞快地分开人群而去,好像这些人都不存在似的。马鸣和令公鬼在后面小跑着才跟得上他。不一会他们就回到了藏越阁,比令公鬼预想的要快多了。

    他们正要进去,迎面碰见子恒就冲了出来,边跑边披披风。为了躲开谢铁嘴三人他差点摔倒。“你们怎么来了,我正要去找你们俩。”他站稳后喘气道。

    令公鬼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跟任何人说过那个梦了吗?”

    “求你,你快说没有。”马鸣要求道。

    “你快说啊,小子。”谢铁嘴补充。

    子恒被三个人搞得一头雾水,结结巴巴地道:“没啊,我没有。我起床还不到半个时辰呢。”他无力地垂着双肩,“光是控制我自己不要去想它,都已经令我头痛欲裂了,更别说要谈起它了。你们又为啥告诉他呢?”他朝说书摆摆头。

    “我们得找个人说说,不然会发疯的。”令公鬼回答。

    “此中道理不足为外人道也,我晚些再跟你们解释,小心有耳朵。”谢铁嘴朝藏越阁进进出出的人群示意。

    “好吧。”子恒缓缓同意,看起来仍然很不解。忽然他一拍额头:“你们搞得我差点忘了为什么要去找你们了,不是我不想找你们,而是湘儿在里面。”

    “这可真是灶王爷扫厕所啊,没事找事!”马鸣大喊一声,“她是怎么来的?来干什么呀,还嫌不够乱吗?纯熙夫人不是把那个渡口的船都给弄沉了,她是怎么来的。”

    子恒哼道:“你也不看看来的是谁,你以为弄沉渡船这样的小事能阻止她吗?她把那谁狠整了一顿,我不知道那家伙是怎么回到河那边去的,不过她说那人躲在自己的卧房里,不肯靠近暗礁河一步不管怎样,反正她逼着他找到一艘装得下她和马匹的小船,把她送了过河。就他一个人哦,她只给他留了找到一个纤夫来重做一双船浆的时间。”

    “这一来,准有事!”马鸣倒吸一口凉气。

    “她到这里来干什么?”令公鬼很想知道,马鸣和子恒都拿这还用问吗的眼神瞪他。

    “能干嘛,她来追我们回去,”子恒回答,她现在跟跟景天夫人在一起,那里的气氛冰冷得快要下雪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们到别处去躲一会儿好吧?”马鸣问道,“我爹说,除非走投无路,否则只有傻瓜才会把手伸进黄蜂巢。”

    令公鬼插嘴道:“可是,她不可能逼我们回去。上元节前夜的灾难应该令她清楚知道这一点。如果她不明白,我们就说服她。”

    马鸣的脸随着令公鬼的话越拉越长,等令公鬼说完,他低低吹了个口哨:“我没听错吧,你想说服湘儿相信她看不到的事情?别做白日梦了。我说,我们还是躲开吧,晚上再悄悄回来,说不定她就走了。”

    “她不会走的,根据我对那个女人的观察,”谢铁嘴说道,“她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如果她不能马上得到想要的,她会大闹直到引起所有人的注意,这是我们现在最怕的。”

    这番话令所有人都无话可说了。他们互相对视,深呼吸,然后抱着必死的决心走进了客栈。

    子恒带着大伙走进客栈。令公鬼边走边思考着要如何说服湘儿,紫苏在边上跟他招手都没看见。她只好走上来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拽到一边。其他人又走了几步,才发现他被拉走了,便停下来等他,脸上的表情都是一副副的便秘脸,既想走快点,结束此事,又想尽量磨蹭,害怕面对禁魇婆。

    “小子,我们现在没空。”谢铁嘴粗声说道。

    紫苏脾气比谢铁嘴还大,瞪了说书的一眼:“有你什么事儿。”说完拉着令公鬼远远走开。

    “不是,现在我真的没空,”令公鬼告诉她,“更别说听你讲那些虚头巴脑的、无法逃离你之类的事了。”他想挣脱她,但每次他抽出手臂,她总是能立刻把它抓回来。

    “我也没时间跟你闹。你别动行不行!”她匆匆扫了其他人一眼,然后靠近令公鬼低声说道,“刚才来了一个女人,个头比我矮些,很年轻,大眼睛,黑头发,编着辫子一直垂到腰间。她也是其中一人,跟你们所有人一样。”

    令公鬼愣愣地看着她:“湘儿?你已经看见她了?要了亲命了,事情不要弄得越来越复杂才好?我现在该走了,我这一团糟。”

    “你认识她?”紫苏轻声问道。

    “是的,而且她不可能搅进你说的那些东西里,不会是那些星火,令公鬼。她在门口遇上正要进来的景天夫人,然后,我就看到了那些星火,当时只有她们两个人。要知道,昨晚,只有当你们有三个人以上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能看得到它们。今天随着她的到来,这些画面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激烈了。”

    她看看令公鬼的那些不耐烦的朋友们,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这家客栈没有着火真是奇迹。而且,自从她来了以后,你们将会面临更大的危险。”

    令公鬼瞧了瞧他的朋友们。谢铁嘴的眉毛低垂,眉宇之间烦着一种不耐烦,身体微微向前正准备马上跑过来把他拉走。“她不会伤害我们的,”令公鬼告诉紫苏,“我得走了。”这回他很容易就把手臂抽回来了。

    令公鬼再也不理会她的呼叫,回到伙伴们身边,一起向走廊走去。路上他回头看了一眼,看到紫苏跺着脚朝他挥舞拳头。

    “她说什么?”马鸣问道。

    “湘儿也是其中之一,”令公鬼冲口而出,赶紧意味深长地朝马鸣打眼色。马鸣张嘴正要问,看到他这样就止住了,好一会儿才露出明白了的表情。

第八十四章 她脸红

    “什么其中之一?”谢铁嘴轻声问道,“那个女孩知道些什么?”

    令公鬼正想着要怎么回答,马鸣已经说话:“她当然是其中之一了,”他显得很烦躁,“是我们从上元前夜以来所有霉运的其中之一。也许你觉得被禁魇婆追上门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我宁愿自己把白羽客叫到这里来,也不想面对她。”

    “她看到湘儿进来了,”令公鬼说道,“还看到湘儿和景天夫人说话,所以觉得她可能跟我们有关系。”

    谢铁嘴斜了他一眼,吹了吹胡子哼了一声,但其他人似乎接受了令公鬼的解释。虽然令公鬼不想隐瞒自己的朋友,但是紫苏的秘密对她来说,也许就像他们现在面对的一切那么危险。他已经学会了,不能把什么都说出来。

    子恒在一扇门前停下脚步,虽然他个头很大,却忽然忸怩起来,先深吸一口气,回头看看朋友们,再深吸一口气,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走进去。其余人一个接一个地跟在他后面,然后他极不情愿地关上了门。

    这里是他们昨晚吃晚餐时的专用餐室。地窝炉里的柴火发出噼啪轻响,餐桌的中间放着一个闪亮的漆器托盘,上面是锡酒壶和白瓷杯子。

    纯熙夫人和湘儿两人一边一个坐着,大眼瞪小眼,对进来的人不理不睬。其余的椅子都是空的。纯熙夫人的手随意地放在桌上,跟她脸上的表情一样,纹丝不动。湘儿把辫子拨到了在胸前,拳头捏着辫尾,不停地用力扯着。在思尧村时,每次当她异常坚决地准备跟村老会争辩,就是这副模样。子恒说得对,虽然屋里生了火,气氛却冷得快要结冰。

    孔阳斜靠着地窝炉架站着,双眼盯着火焰,搓着手正在取暖。半夏靠墙站着,穿着披风,而且把唐巾戴上了。屋子里虽然生着火,可是气氛冷得简直哈气成冰。

    谢铁嘴、马鸣和子恒站在门边有点不知所措。

    令公鬼也感到一阵寒意,紧张地耸了耸肩,一边往桌旁走去,一边默念着一句老话给自己打气: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上吧,还怕两个女人不成。可是,他偏又想起了另一句老话: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这两女人,自己可一个也惹不起啊。

    他能感觉到纯熙夫人和湘儿都在看他,脸颊不由得滚烫起来。不过,他还是坐了下来,正好在两人中间。

    有那么一盏茶的工夫的时间,整个房间静止得像雕塑一般,然后,半夏、子恒,最后是马鸣,很不情愿地在桌旁坐了下来,都靠着令公鬼,坐在两人之间。半夏把唐巾沿拉得更低了,似乎是想把整个脸藏了起来,她低下双眼谁也不看。

    “好,”留在门边的谢铁嘴呼了口气,“至少大家都坐下来了。”

    “既然人到齐了,”孔阳从炉边转过身来,取了一个杯子倒上酒,“也许你现在肯喝下这个了。”他把杯子递给湘儿,她怀疑地看着杯子。“你请不用害怕,”他耐心劝道,“这酒是你看着客栈老板送来的,我和她都没有机会往里面加东西。很安全。”

    禁魇婆听到害怕这个词时,生气地抿了抿嘴唇,但她还是接过了酒杯,低声说道:“谢谢。”

    “请恕我直言,我很想知道,”他接着说,“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我也很想知道。”纯熙夫人身体前倾,专注地看着她,“现在半夏和三个男孩都在你面前了,也许你乐意告诉我们?”

    湘儿喝了一小口酒,才回答鬼子母们:“知道你们在哪?这有何难,你们除了韶华,还能去哪?不过,保险起见,我是追踪你们的痕迹而来的。你们确实绕了很多路,不过,我也猜到你们不会留下痕迹让其它人看到的。”

    “你追踪我们的痕迹?”孔阳看来真的很惊讶,“这是令公鬼认识他以来头一回,我真是太大意了。”

    “你不必这样吃惊,说实话,你们留下的痕迹非常少,不过我的追踪技巧一流,跟锡城任何一个汉子相比都决不逊色。也许,除了令老典以外吧。”她犹豫了片刻,又补充道,“我父亲生前,每次狩猎都带会上我,像教儿子一般,把他所有的技巧都传授给我。”

    说到这里,她挑衅地看着孔阳,但他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赞许。

    “既然你能察觉我想藏起来的痕迹,说明他教得很好。即使在边塞一带,这也是很少人能做得到的。”湘儿突然低下头喝酒,把脸藏在杯后。

    等大吃一惊的令公鬼瞪大了双眼:她脸红!湘儿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表情,生气自然很常见,火冒三丈也不少,就是没见过她这么局促不安。此刻她却两颊飞红,用喝酒来掩饰。

    “既然我们之间不是敌人,”纯熙夫人平静地说道,“也许你愿意回答我的一些问题。”

    “其实我已经尽力回答过你的问题了。”

    “也不知道你从哪听来的,可是你确实是用了一麻袋的说书先生那里听来故事来搪塞我。”

    湘儿反驳,“我只知道,有一个鬼子母为了老天爷才知道的理由,带走了我们村里的四个年轻人。”

    “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这类身份在这里是不能说的,”孔阳厉声喝道,“我请你说话的时候小心一些。”

    “这可真是好笑了,猪八戒抡家伙——倒打一耙,凭什么?”湘儿质问,“凭什么要我帮你们隐藏身份,隐藏你们的本质?我来是要把半夏和男孩们带回思尧村的,不是来帮你们把他们拐走的。”

    谢铁嘴冷冷插道:“如果你想让他们回到村里,或者,你想回到村里,就最好小心点。韶华城里有人会因为她的身份……”说到这的时候,他停下来,他的头往纯熙夫人摆了摆,又继续道:“而要她的命,还有他的命。”他朝孔阳示意。然后,他走到桌旁,把拳头按在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湘儿,长长的胡子和浓密的眉毛里突然透出威吓。

第八十五章 隔墙有耳

    她睁大双眼,不由自主地向后靠去避开谢铁嘴,僵硬地挺着腰杆。谢铁嘴装作没看到她的反应,继续柔声恐吓道:“这种是非之地,只要有一点谣言,一声告密,他们就会蜂拥而来,带着恶毒的仇恨,誓要杀死或者抓走任何像他们俩一样的人。至于这个女孩?这些男孩?还有你?你们全都跟他俩有关系,这对白羽客来说就足够了。你不会喜欢他们问问题的方式的,尤其是涉及到巫鬼道的人时。白羽客的审问者在开始提问之前就已经假设你有罪,而这个罪名只有一个判决。他们才不关心真相呢,因为他们认为自己早就知道,至于动用烙铁和肉钳,目的只是为了逼供。你最好记住,有些秘密如果大声说出来是非常危险的,即使你以为你知道谁会听见。”

    “不过,这个世界总是隔墙有耳的,”他站直身体,喃喃说道,“唉,我好像总是不能及时提醒人们。”

    “说得好,说书的,”孔阳赞同道,眼里又露出了那种估量的眼神,“我没想到你对这事如此上心。”

    谢铁嘴耸耸肩:“这里人人都知道我是跟你们一起来的。我可不想落在白羽客的审问者手里,让他们拿着烙铁把变民烤肉,我这把骨头用不了几个回合就量报销了。”

    “既然如此,那么,”湘儿厉声说道,“正是他们明天一早要跟我回家的原因之一,或者下午马上出发也行。越早离开你们,越早回到思尧村,越好。”

    “不,不能这样,我们不可以,令公鬼说道,并且很高兴地听到他的伙伴们异口同声地这么说,因此湘儿凶狠的目光不得不分散:她逐个把他们狠狠瞪了一眼。不过,最早开口的人是令公鬼,于是伙伴们都静了下来,看着他,连纯熙夫人也向后靠在椅子上,手指扶着下巴观望着。

    令公鬼此时艰难地鼓起勇气,迎接禁魇婆的目光:“我们不能回去,至少现在不能,如果我们回到思尧村,黑水修罗也会回去的。它们在追击我们。我不知道为什么,但这是事实。也许到了嘉荣城,我们就能找到原因,也许还能找到解决的办法。眼下,这是唯一的办法。”

    湘儿摊摊手掌:“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你说的跟你爹老典说的一模一样。开全村大会时,他叫人把他抬到会场去,试图说服所有人。在村老会里他已经试过一次。老天爷才知道你们的景天夫人,”她极度不屑地说出这个名字,”是怎么说服他的,通常他都比那些自大的男人更有理智。”

    顿了顿,她又道:“不管怎么说,虽然村老会通常是傻老爷们的集会,倒也不至于笨得相信这件事,其他村民也不相信。大家一致同意必须把你们找回来。于是,老典又想加入寻找你们的队伍,但当时他连站都站不稳。大家都说,你们家忽然都染上让人变成笨蛋的病了。”

    马鸣清了清喉咙,咕哝了一句:“我爹怎样,他怎么说?”

    “他担心你四处捉弄人,并且为此挨揍。比起景天夫人,他似乎更担心这个。不过,他一向不比你聪明多少。”听了这样的回答,马鸣真不知道该对她的话做何反应,不知该如何回答,更不知该不该回答。

    “那看来都差不多吧,”子恒犹豫地说道,“我是说,我猜我家里人对我的离开也不太高兴。”

    “难道你希望欧阳潜高兴吗?那你就马上回去,”湘儿愤怒地摇着头,看着半夏,“也许你们几个混小子干出这种蠢事也不算太令我意外,但是,我本以为另外一个应该有足够的判断力。”

    半夏向后靠去,躲到子恒后面。“我留了字条的,”她微弱地说道,往下拉着唐巾沿,生怕自己没有编辫子的头发露出来,作了解释。湘儿的脸色更加阴沉。

    令公鬼叹了口气。他知道,禁魇婆现在正处在爆发的边缘,而且将会是暴风骤雨。如果与她盛怒之下执扭起来比如,不管三七二十一都要把他们带回思尧村可就再也没法说得动了。所以必须在事情不可收拾之前做点什么,于是他张开口打算说点什么。

    “一个字条!”湘儿大喊,同一时间纯熙夫人说道:“我们两个必须谈谈,禁魇婆。”

    如果令公鬼能制止自己,他一定会的,但是话语像洪水出闸似地泄出来:“重要的是现在,之前一切都过去了,它无法改变任何事情。我们不能回去,我们得继续面对现实。”

    禁魇婆和鬼子母们都瞧着令公鬼,结果他越说越慢,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了。她们的目光像在看一个闯进女事会会场的小男孩一样,分明在说这不是他该管的事。令公鬼窘迫得靠回椅背上,恨不得钻进地里。

    “禁魇婆,”纯熙夫人说道,“你必须对我有一点信任,他们跟我在一起比回到锡城更安全。”

    “更安全!”湘儿嗤之以鼻,“好一招反客为主,正是你把他们带到这里的,带到这个有白羽客的地方。如果这个说书说的是真话,正是这些白羽客会因为你的缘故伤害他们。这怎么能说是更安全,鬼子母?”

    “正所谓,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有很多种危险是我无法保护的,”纯熙夫人点头同意道,“就如同你无法保护他们在家里不被倒塌的屋子砸到。但是他们要害怕的既不是屋顶,也不是白羽客,而是混沌妖皇,以及他的爪牙们。而我,反倒是可以保护他们远离这些东西,因为我可以接触太一,接触阴宗,因为我是鬼子母。”

    湘儿抿着嘴唇,显然不相信这些说辞。纯熙夫人的嘴唇也生气地抿紧了,但是她压抑着不耐烦继续说下去:“就连那些可以接触乾曜的可怜男人也知道,即使只是短暂地使用紫霄碧气,也已经能提供很强的力量。只不过乾曜已经被亵渎,接触它可能提供保护,也可能令他们身处险境。而我,或者任何鬼子母们,却能把我的保护扩展到身边的人身上。只要他们像现在这样呆在我身边,没有任何黑神杀将可以伤害他们。没有任何黑水修罗能靠近四分之一里以内而不被孔阳察觉。如果他们返回思尧村,你能为他们提供这些保护吗?如果不能你让他们跟你走,不是害了他们吗?”

第八十六章 身陷险境

    “你说的这些不过是捕风捉影,吓不倒我,”湘儿回答,“在我们锡城有句老话,出门踩狗屎,放屁砸脚后跟,倒霉的总是老实人。把你的这些论调跟别人说去,不要把我们思尧村人牵涉在内。

    纯熙夫人沉默了片刻,“半夏,”她冷冷说道,“先把其他人带出去,让我和禁魇婆单独谈谈。”

    湘儿挺直腰,一副有什么招你尽管使的样子。

    半夏早就巴不得躲开这剑拔弩张的地方,闻言更是一跃而起,她想维护自己的面子,不要落荒而逃,却又唯恐留得越久,被禁魇婆发现她没有编辫子的危险就越大。

    其他各人也纷纷起身,马鸣和子恒忙不迭地推后椅子站起来,一边假装礼貌地低声说着告辞,一边勉强控制脚步,差点是跑出去的。连孔阳也在纯熙夫人的一个手势之下拉起谢铁嘴走向门口。

    令公鬼也跟着离开。退魔师把房门关上,就在走道上看守起来。在他目光的监督下,大伙往不远处的走廊走去,连一点偷听的机会都没有。等他们走得足够远了,孔阳就在门边靠墙站定,他虽然没有穿着变色披风,但是静如石像生一般,不走到他跟前根本无法发现他。

    说书先生大感无趣,嘟囔道说他有事要忙,并且严厉地叮嘱了一句:“记住我说的话。”就走了。然而,其他的人都不想离开。

    “这老爷子,他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半夏心不在焉地问着,眼睛盯着那扇阻隔纯熙夫人和湘儿的房门,无意识地拨弄着秀发,似乎在犹豫是要继续隐瞒没有编辫子的事实,还是要把唐巾摘下。

    “他给我们提了些建议,”马鸣说道。

    子恒严厉地扫了马鸣一眼:“老人家爱唠叨,他说要先想好再说话。听起来挺有道理。”

    然而,此时的半夏根本不感兴趣。

    令公鬼则陷入了沉思中:湘儿怎么可能是其中之一?他们自己又怎么可能会跟黑水修罗、黑神杀将搅在一起?百眼魔君怎么可能入侵他们的梦境?事情变得越来越不可思议,太多事情自己都无法理解。不知道紫苏有没有把湘儿的画面告诉纯熙夫人?她们俩在房里说什么呢?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终于打开。湘儿走出来,被靠在门边的孔阳吓了一跳。孔阳低声说了句什么,她生气地把头甩向另一边。然后退魔师从她身边滑进房中。

    她向令公鬼走来,令公鬼这时才发现自己身边的伙伴们不知何时已经溜得无影无踪。他可不想一个人面对禁魇婆,但是现在他已经迎上了她的目光,现在就是想跑也来不及了。她的眼神带着疑惑,像在搜寻答案。他不禁又想:她们在里面究竟说些什么?禁魇婆走近了,令公鬼赶紧站好。

    她指了指令老典的那把现在配在令公鬼身上的剑:“虽然我宁愿你不要带着它,不过你带着它还挺合适的。看来你长大了,令公鬼。”

    “就在六七天之内?”他笑了,却笑得很勉强。

    她无奈地摇摇头,像是在说你不明白我的意思。

    “她说服你了吗?”令公鬼问道,“要知道,我们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他顿了顿,想起紫苏所说的星火,“或者反其道而行之,你要跟我们一起走吗?”

    湘儿惊讶地睁大眼睛:“跟你们一起走?为什么?我不在的时候春兰大姐暂时替我,但是她一定很盼望我尽快回去。我仍然希望你们能恢复理智跟我回家。”

    “不行。”他的眼角好像瞥到那扇开着的房门里面有人在动,不过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人。

    “你说过了,她也说过。”湘儿皱起眉头,“如果她没有参与其中的话,你要知道令公鬼,鬼子母们是不可靠的。”

    “你说得好像相信我们似的,”他缓缓说道,“全村大会上发生了什么事?”

    湘儿先是回头看了看那个房间,里面没有动静,然后才回答道:“那场会议开得一团糟,但是,没必要让她觉得我们没法照顾好自己。我只知道一件事:只要你们跟着她,就会身陷险境。”

    “不对,你别瞒着我,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事的,”他坚持道,“否则,既然我们有可能是对的,你为什么还非要我们回去不可?还有,为什么来的人是你?而不是别人?”

    “你真的长大了。”她微微笑道,令公鬼窘迫地挪了挪脚。“仅仅六七天前,你是不会对我的任何行动和决定提出任何疑问的。”

    他清了清喉咙,固执地追问:“这不合理。究竟为什么是你来?”

    她斜了那扇房门一眼,拉起他的手臂:“好吧,我们边走边说吧。”

    令公鬼顺从地跟着她。两人走到离房门足够远的地方,禁魇婆才开口说道:“我说了,那场会议简直一团糟。虽然大家都同意必须派人把你们追回来,但是全村分成了两派。一派想拯救你们,虽然他们在怎么救这个问题上也争论不休,因为你们跟一个她这样的人在一起。”

    令公鬼很高兴看到她还记得小心用词,“这么说起来,另一派相信我爹的话?”他问道。

    “没这么简单,也不全是,不过他们也认为你们不该跟陌生人走,尤其是她那种人。不论如何,几乎所有男人都想加入追赶你们的队伍。你爹啦、青阳啦、还有欧阳潜,不过五叔阻止了他,甚至还有其琛叔。老天保佑我远离这些喜欢吵吵的老爷们,虽然我不知道还有没有不是这样的男人。”

    她由衷地冷哼一声,嘲讽地瞥了令公鬼一眼,“不论如何,在我看来,要想等他们做出任何决定,非得多花一天甚至更多时间。而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事不可以拖得太久。所以,我召集了女事会,把我的决定告诉她们。我知道她们大概不喜欢这样,但是她们都知道我的决定是对的。这就是为什么来的人是我,因为思尧村的男人们固执而且脑子都是一根筋。我给他们留了话说我会处理此事,但是我猜他们大概还在那里争论着到底要派谁来呢。”

第八十七章 故事

    湘儿的话解释了她到这里的原因,却没有让令公鬼觉得放心。因为她依然很坚决地要带他们四人回去。

    “那么你们俩留在屋子里,她刚才跟你说了什么?”令公鬼问道,心想,纯熙夫人可能已经跟禁魇婆说过了所有他们必须到嘉荣城的理由,不过万一她有什么遗漏,自己还可以补充。

    “还能说什么,说来说去,还不就是那些话么,”湘儿回答,“哦,对了,还有,她想知道你们几个男孩的事,说她想找出你们为什么会引起那种注意。”她顿了顿,斜眼看了看他,“依我看她想掩饰,但我听得出来她最想知道的是,你们三个之中,谁是在锡城以外出生的。”

    令公鬼觉得脸皮突然紧绷得像鼓面皮一般,好不容易才嘶哑地干笑一声:“这可真是怪事,她想的事真奇怪。我但愿你跟她保证了我们都是在思尧村出生的,不然她不知道要生出什么事来。”

    “这当然。”她应道,但是她在回答之前,略略迟疑了一下,只有一个心跳那么短的一瞬间,如果令公鬼没看着她一定不会发觉。

    令公鬼想转移话题,但是舌头僵直得牛皮一般。令公鬼想,看来她一定知道。她必竟是禁魇婆,禁魇婆知道所有人的所有事。如果她知道,那,那就不是发烧的胡话。啊,我该怎么办才好啊,我的爹,你那话到底什么意思!

    “怎么了,你脸色不大对,你没事吧?”湘儿问道。

    “这个,他说……说我……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当时他正在发高烧神志不清。他说,他找到了我。我以为那只是他的喉咙像火烧一般,哽住了。”

    “令公鬼,”她停下脚步,伸出双手捧起令公鬼的脸庞,仰头看着他,“你别瞎想,要知道发烧的时候,人们会说些奇怪的、不合逻辑的事,这些事往往不是真的。听我说,令老典年轻时曾经出外闯荡,当时他跟你现在一般大。我只记得他回来时,已经长成一个成熟汉子,带着一个陌生的外地妻子,还有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我记得,你母亲把那个婴儿抱在怀里,轻轻摇着,神情里流露的母爱和幸福,跟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当娘的没有区别。那个婴儿就是你,令公鬼。来,抬起头来,不要想那些傻事。”

    “这事简直让我发疯,”他说道,“如果这是真的,我就是在锡城以外出生的。当然。也许我爹真的只是在说胡话,又或者他真的是在战场上捡到我,你为何不告诉她?这些事跟外人无关。还有其他人是在外地出生的吗?”

    话刚出口,令公鬼就摇了摇头,“不,不要回答我。这也跟我无关。不过,知道纯熙夫人对外地出生的人特别在意也好。不是吗?”

    “你说得对,与你无关,”湘儿同意道,“也许这根本没什么特别的。她也许只是在瞎猜而已,也许她只是想弄明白为什么那些东西追着你们。”

    令公鬼勉强笑了笑:“这么说,你相信它们真的在追赶我们了。”

    湘儿苦笑着摇摇头:“你跟了她以后,学会扭曲别人的话了。”

    “湘儿姐,你打算怎么办?”他问道。

    她打量着他,他勇敢地迎上她的目光。“今天么,我打算先洗个澡。其他事,再说吧,好吗?”

    禁魇婆离开后,令公鬼向大堂走去。他需要人们的喧嚣声,帮助他忘记湘儿所说的话,忘记湘儿所带来的烦恼。

    大堂仍是那么人满为患,椅子都被坐满了,还有许多人只好靠墙站着。没有喧嚣声,因为谢铁嘴又在讲故事了,他站在大堂另一头的桌上,让全场都能看清和听清楚他的表演。讲的还是大猎宝传奇,不过人们对于这样的故事总是乐此不疲,因为寻宝者如此之多,每一个身上都有讲不尽的故事,每一个寻宝的故事都有独特精彩。要把它全部讲完得花上六七天、甚至更多的时间。大堂里只有谢铁嘴的声音,和地窝炉里柴火的噼啪轻响。

    “寻宝者们骑马前进,向天下的乾南,坤北,离东,坎西,兑东南,震东北,巽西南,艮西北八个方位前进,向那八根承天之柱前进,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错,数往者顺,知来者逆,是故易逆数也。现在,最厉害的寻宝者是淳于城的许宗元,千里眼许宗元,连尊贵如国君也知道他的事迹,连丽麂水的邪恶妖物也惧怕他的力量,寻宝者们天生就是了不起的好汉。”

    令公鬼在人群中找到了他的两个伙伴,他挤过去,坐到子恒为他挪出来的条凳边上。灶房的香味在大堂里飘荡,引得他的肚子咕咕直叫。不少人的面前都摆着食物,却都顾不上吃。那些本该负责上菜的女仆们也个个听入了迷,手抓着围裙呆看着谢铁嘴,完全忘记了工作,倒也没有人责怪她们,因为此刻听故事比吃东西更重要。

    “混沌妖皇从南星出生之日就盯上了她,但是他无法如愿,要知道南星秀美的娥眉淡淡的蹙着,在她细致的脸蛋上扫出浅浅的忧虑,让她原本美得出奇的容貌更添了一份我见犹怜的心动。她大概是不小心坠落凡间的天使眉宇之间透着的,是与凡尘女子不同的灵气她就像空中的羽毛,你很想触碰,却始终不忍心打扰她的安静。南星一出生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但是,你听!太幽碧瑶钵声声响起,在城池的高塔之间回荡。使者高声宣告英雄的觐见。鼓声如雷,铙钹高歌!“

    千里眼许宗元前来效忠的故事,就此结束,谢铁嘴只是稍稍喝了一口米酒润润喉咙,就继续讲下一个故事:《秦牛缺遇盗》。接下来是《隋候之珠》、《单豹与张毅》,还有《黄帝大战炎帝》。

    每个故事之间的休息时间渐渐加长,最后,谢铁嘴放下了手里的扇子,拿起了羌笛。大家都知道这表示今晚的故事讲完了。有两个汉子拿着鼓和用手掌敲击桌子加入了谢铁嘴,他们坐在桌旁,谢铁嘴留在桌上,三人开始奏乐。

第八十八章 云谁之思

    《鄘风·桑中》的曲调在大堂里响起,思尧村的三个年轻人情不自禁随着乐声打起拍子,不一会儿人人都打起了拍子。这首曲子是锡城最受欢迎的曲子之一,显然在韶华城也是。渐渐地,有客人开始伴唱,唱得还不错。

    爰采唐矣?沫之乡矣。云谁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爰采麦矣?沫之北矣。云谁之思?美孟弋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爰采葑矣?沫之东矣。云谁之思?美孟庸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第二首歌却是《召南·草虫》,不但不伤感,而且相当明快,这大概是说书有意而为。人们手忙脚乱地把桌椅都推到周围,清出一片空地,翩翩起舞,地板被鞋子踩得震天响。第一只舞在一片大笑声中结束了,舞者个个笑得捧着肚子离开舞场,新的舞者立刻补上。

    然后谢铁嘴弹起了《郑风·溱洧》的前奏,这是一首这是描写从前郑国三月上巳节青年男女在溱水和洧水岸边游春的诗歌,诗意明朗,欢快,清新,通常伴以旋转舞曲,他稍停了一会儿,好让舞者们做好准备。

    “我也想跳一个,”令公鬼站起来。子恒也一跃而起,马鸣最后一个反应,结果不得不呆在原位负责看守披风、剑和斧子。

    “别忘了我也想跳啊。”马鸣冲着两人背影大喊。

    舞者面对面分男女排成两列。鼓声响起,接着加入扬琴的叮咚叮咚脆响,所有舞者随着节奏屈膝行礼。令公鬼对面的女孩把一头黑发编成辫子,不禁令他想起家乡。

    女孩朝令公鬼羞涩一笑,又大方地眨眨眼睛。谢铁嘴的笛声跳入曲中,令公鬼随之迈开舞步向前迎接黑发女孩,拉起她的手臂带着她旋转一圈,再把她交给下一个人,她一路都仰着头开心地大笑。

    他的下一个舞伴是客栈里的一个女仆,围裙随着她的舞步飘扬。他欢快地围着她转,视线所及的每一个人都在笑,却有一个男人例外。那个人蜷缩在地窝炉前,脸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刀疤,从一侧太阳穴一直划到另一侧的下巴,把他的鼻子推到一边,把他的嘴角往下拉去。他发现令公鬼在看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令公鬼尴尬地移开了目光,心想,这个人大概因为这道刀疤所以没法笑吧。

    下一个女孩蹦蹦跳跳地来到他跟前,他拉住她转了一个大圈,才把她交给下一个人。又换了三个舞伴后,舞曲的节奏加快了,大家飞快地换了换位置,把原来的队列完全打散重组,令公鬼又遇到了第一个黑发女孩,她还是笑着,又朝他眨了眨眼。

    那个刀疤汉子一直朝着他怒目而视。令公鬼的舞步越发流畅,脸上却开始发热:我又不是故意要让他难堪的,刚才我真的没有盯着他看啊。他转了个身,迎上下一个舞伴,刀疤汉子立刻被他丢到九霄云外:是湘儿。

    他的舞步立刻乱了,差点被自己绊倒,也差点踩在她的脚上。她微笑着,优美地转着圈,把他的笨拙掩饰过去了。

    “我还以为你挺会跳舞哪。”她笑道,向下一个舞伴跳去。

    他刚来得及站稳,就换了舞伴,这次竟然是纯熙夫人。要说刚才跟禁魇婆跳舞时他是磕磕碰碰,现在跟鬼子母们跳的时候真不知道算是什么。她像滑翔一般地舞动,长袍随之飞旋。他有两次差点摔倒。她同情地笑了笑,却不知这比帮忙更糟糕。虽然下一个舞伴是半夏,令公鬼总算松了一口气。

    至少他找回了自己的平衡,必竟他们两人一起跳过许多年的舞了。她的头发仍然没有编起来,但是用一条红丝带绑在了一起。他酸溜溜地想,大概她最后还是没法决定到底该讨好纯熙夫人还是湘儿吧。半夏的嘴唇微启,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而他也不肯先开口,既然上次她那样拒绝他,为什么现在还要再试。他们俩静静地对视,又静静地分开。

    一曲终了,令公鬼忙不迭地逃回到座位上,还没坐下,另一支曲子已经响起,是八宝铜铃舞。八宝铜铃舞,是土老司祭祀、祭奠亡灵、解钱时所跳。舞者着八幅罗裙,戴凤冠,右手持牛角号,左手持铜铃,边舞边吹,边舞边唱,还不时与围观者对唱。八宝铜铃舞有两种:坐堂与行堂。坐堂时土老司坐在凳上用手来完成动作,动作较少。行堂则要求舞者不停地行走舞蹈,动作繁多。唱词多为固定的唱词,有喂马、逗马、上马、跨鞍、奔马、下马、跳水坑、跑马摇铃、过门坎、打神堂、莲花跳等程序。

    当然在这里跳的没有这么复杂,是简化的舞步。一旁的马鸣赶紧冲进舞场。子恒也回来了。

    “你看到她了吗?”子恒还没坐下就问道,“看到没?”

    “你慢慢说,哪一个啊?”令公鬼回答,“禁魇婆?还是景天夫人?我跟她们两个都跳过。”

    “什么?连景天夫人也跳了?”子恒惊讶地喊道,“我跟湘儿跳了。我都不知道她原来会跳舞,在家的时候从来没见过她跳啊。要是被女事会发现,”令公鬼若有所思,“禁魇婆跳舞,她们会怎么说?”

    “也许这就是原因吧。”

    这时乐声、掌声和歌声同时响起,吵得没法继续聊天,于是令公鬼和子恒也加入拍掌的行列,为舞场里转圈的舞者拍打节奏。好几次,令公鬼都发现那个刀疤汉子还在凶巴巴地瞪着他。那个人为了脸上刀疤的缘故确实有理由过度敏感,不过令公鬼现在也无计可施,只好专心听音乐,忽略掉他。

    歌舞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女仆们终于记起自己的职责了,开始上菜。客人们或站或坐,都在开怀大嚼。令公鬼狸力吞虎咽地灭掉不少热气腾腾的卤肉和饼子。他今天又跳了三只舞,当他再次遇到湘儿或者纯熙夫人时,总算稳住了脚步,她们俩都赞他跳得好,令他不禁局促起来。跟半夏也又跳了一次,她黑幽幽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第八十九章 第一道曙光

    他也沉默不语,虽然马鸣说他朝她皱着眉,但是他很肯定自己没有。

    将近午夜时纯熙夫人离开了,半夏犹豫了片刻,看了看鬼子母的背影,又看了看湘儿,终于也跟着走了。禁魇婆看着她们两人的背影,脸上带着难以猜透的表情。她故意又多跳了一只舞才走,脸上的表情好像已经赢了鬼子母们一回。

    没多久以后,谢铁嘴也把羌笛收起来了,并且友善地拒绝着那些要求他继续表演的人。孔阳也走过来招呼令公鬼三个人回去。

    “差不多了,我们明天一大早就得出发,”退魔师在一片嘈杂声中凑近他们大声说道,“所以我们得尽量多休息。”

    “刚刚跳舞的时候,有个家伙一直瞪着我看,”马鸣说道,“他脸上有道长刀疤的。你说,他该不会是你警告我们要小心的那些朋友吧?”

    “是吗?是不是像这样子的?”令公鬼边说边用手指在脸上从鼻子划到嘴角,“像这样的,他也瞪着我看啊。”他看看大堂四周,客人们各自分散,多数人还围着谢铁嘴,那人现在不在这里了。

    “是有这么个人,我也看见那人了,”孔阳回答,“据唐掌柜说,他是白羽客派来的奸细,不用理他。”虽然他嘴上这么说,但是令公鬼看得出他另有担忧。

    他看了看马鸣,他脸上的表情很呆板,每次他露出这种表情,就是他想隐瞒什么事的时候。白羽客的奸细。难道那个叫南谷子有这么想把他们抓回去吗?“是不是,我们一早就走?“他问道,“非常早?也许他们来得及在出事之前走掉。”

    “当东方亮起第一道曙光出现的时候就走。”退魔师回答。

    他们离开大堂向楼梯走去,马鸣轻声哼着曲儿,子恒边走边练习刚学的舞步,谢铁嘴精神百倍地加入他们俩,孔阳则一直面无表情。

    “湘儿睡哪里?”马鸣问道,“唐掌柜说我们占了最后的房间。”

    “你说她啊,”谢铁嘴淡淡说道,“好是说是在景天夫人和那个女孩的房里加了张床。”

    一旁的子恒闻言吹了个口哨,马鸣喃喃说道:“这可真是见鬼了!就算把原寿所有的金子都给我,我也决不跟半夏交换身份!”

    令公鬼真希望马鸣说话之前能先认真地多想一小会儿,他已经不是头一回了。要知道他们自己的处境也好不了多少啊。“喝死我了,我去喝山茶水。”他说,心想也许睡前喝些山茶水会睡得好些,不会做梦。

    孔阳严肃地看着他:“要小心,我感觉今晚有点不太对劲,别走远。记住,明天我们第一道曙光出现就走,不管你是否睡够了,能不能自己骑马还是要把你绑在马上,我们都要出发。”说完他走上楼梯,大家跟着,兴致大减。令公鬼一个人留在走廊里,刚才还这么热闹,现在显得特别孤单。

    他赶紧向灶房跑去,那里还有一个女孩在洗碗。她从一个石罐里为他倒了一杯山茶水。

    令公鬼转身走出灶房,边走边喝。一个灰黑色的影子从走廊的另一头向他飘来,一只苍白的手拉开黑披风的罩头,露出底下的脸。那件披风静如死水,那张脸是一张诡异的人脸,白得窗纸一般,跟躲在石头底下的鼻涕虫一个颜色。诡异之处在于,没有眼睛,从油腻的黑色发际到鼓起的脸颊处平滑得像蛋壳一般。看到这样的一张脸,令公鬼呛住了,把口里的山茶水全都喷了出来。

    “男孩,你是他们中的一个。”黑神杀将开口说话,声音沙哑,带着呲呲声像锉刀磨骨。

    令公鬼丢下杯子,往后退去。他想跑,但是此刻光是挪动脚步都费力万分。他也无法把目光移离那张无眼的脸庞;他的视线被牢牢控制,他的胃纠结在一起;他想呼救,想尖叫,但是喉咙如被石化,连呼吸都撕裂一般疼痛。

    黑神杀将不慌不忙地又逼近了一些,姿势强势而致命,加上黑漆漆的胸铠,就像一条准备攻击的毒蛇。它那没有一丝血色的薄嘴唇弯成一个微笑,本该有眼的位置,皮肤移动着像在嘲笑。和它相比,招人烦的南谷子的声音可算是温柔的了。“其他两个在哪?我知道他们在这里。男孩,告诉我,我就让你活命。”

    令公鬼的后背碰到了木头,也许是一堵墙或者是门他没法回头看。现在他的脚步停了下来,就再也没法迈开。他颤抖着,眼睁睁地看着黑神杀将越走越近。每靠近一步,他就抖得越厉害。

    “如果你不想死的话,那么你最好告诉我,否则……”这时候,走廊上方的楼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黑神杀将停住了,它转过身去,披风依然纹丝不动。它歪着头,无眼的凝视像能穿透墙壁,死白的手里出现了一把剑,剑刃跟披风一样漆黑,走廊的灯光因这把剑的出现变得黯淡。脚步声越来越大,黑神杀将忽然一个急转向令公鬼冲过来,动作柔若无骨。它举起手中黑剑,薄嘴唇咧开,憎狞地嘶吼着。

    令公鬼无助地战栗着,心想,这回死定了。漆黑的剑刃照头劈下停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令公鬼眼前一花,黑神杀将已经转身离去。走廊外的黑暗像活物一般欢迎它、拥抱它。它消失了。

    孔阳跳下最后几级楼梯,砰地落地,手中剑已出鞘。

    令公鬼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黑神杀将,他大口喘着粗气,它是这时候他才忽然想起自己也带着剑,刚才面对着黑神杀将时他完全没想到它。他狂乱地摸索着,拔出剑来,顾不上想现在是不是太迟,它往那边跑了!

    孔阳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凝神倾听着:“你听。它正在离开,越来越远。现在没时间追它,我们马上就走,放羊娃。”楼上传来更多脚步声,马鸣、子恒和谢铁嘴提着羊毛毯拿着鞍囊跑下楼。马鸣把弓夹在手臂下,还在手忙脚乱地卷着铺盖。

    “走吗?”令公鬼惊讶地问道,一边收剑回鞘,一边从谢铁嘴手里接过自己的行李,“现在?夜里?”

第九十章 撤

    “刚刚的事还不够警醒吗,你想等那个黑罗刹回头吗?”退魔师不耐烦地回答,“等它带同伴回来?它现在知道我们在哪里了。”

    “太危险了,我打算继续跟你们一起上路,”谢铁嘴对孔阳说,“我一个人可应付不过来。这里人人都知道我是跟你们一起来的,恐怕用不着等到明天,你们的朋友在这里就不受欢迎了。”

    “要走就快点,你要是愿意,跟着我们一直到丽麂水都可以,说书的。”孔阳也把剑插回鞘内,发出铮铮脆响。

    一个马夫从他们身边跑过,然后纯熙夫人和唐掌柜一起出现在楼梯口,半夏跟在后面,手里拿着她的小包袱,还有湘儿。半夏看起来受了惊,都快要哭了。禁魇婆表情虽然愤怒,但是很冷静。

    “事到如今,你认真听我说,”纯熙夫人正在跟客栈老板说,“你们明天早上一定会遇到麻烦。也许是妖魔邪祟,也许更糟。它们来了以后,你立刻清楚地说明我们已经离开,而且不要反抗。尽量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在夜里离开的,这样它们应该就不会再骚扰你了。它们要找的人是我们。”

    “你们走吧,请不用担心,”唐掌柜回答,仍旧是一副愉快的样子,“一点儿也不用。任何人想到我的店里找我客人的麻烦啊,我和我的伙计都不会招呼他们的。不会。他们决不会知道你们什么时候离开,往什么地方去的,甚至不会知道你们在这里住过。我不怕那些东西。我决不会透露你们的任何事情,一个字也不会说的!但是景天夫人,如果您想现在离开,我真的得亲自去为您准备马匹。他挣脱被她拉住的袖子,小跑着往马厩去了。”

    纯熙夫人焦急地叹道:“固执,太固执了,他不肯听我说。”

    “你觉得黑水修罗会追到这里来?”马鸣问道。

    “黑水修罗!”纯熙夫人一口否定,“当然不是!我们要担心的不仅仅是它们,更没空追究它们为什么能发现我们。”她不理会马鸣僵硬的表情,继续说道,“那个黑神杀将肯定也猜到我们发现它以后不会留在此地,但是唐掌柜也太小看妖魔邪祟了。他以为他们只是躲在暗处的卑鄙小贼,但他们可不是这样。他们遍布所有城市的街头巷尾,从普通商店到县衙六房都有。黑神杀将会派他们来审问他,因为他有可能知道我们的去向。”说到这里,她转身就走,孔阳紧随其后。

    众人一起往马厩院子走去,令公鬼不经意地走在了湘儿身边,她也带着自己的鞍囊和毯子。“你还是跟我们一起走算了。”他说道,“紫苏是对的。”

    “刚才这里有什么?”湘儿轻声问道,“她说是一只……”她没能说完,只是看着令公鬼。

    “一只黑神杀将,”令公鬼回答,对自己平静的语气吃了一惊,“那东西和我,在走廊里,”然后孔阳来了。

    他们走出了客栈,夜风吹来,湘儿耸耸肩把披风裹紧。

    “也许你们真的被它们追击,但是我来的目的是把你们安全地带回家,而且是四个人一起带回去,我不会放弃的。我也决不能让你们自己跟她这样的人呆在一起。”

    马厩里灯光闪动,马夫正在给他们的马匹上鞍。

    “快点!麻子!”客栈老板跟纯熙夫人站在马厩门前,冲着里面喊道,“快点!”他转身面对纯熙夫人,表情恭顺,不时打恭,夹杂着对手下的命令,更像是在安慰她而不是听她说话。

    马匹被牵出马厩,马夫们低声抱怨着为什么要在这么晚的时间匆忙离开。令公鬼拿着半夏的包袱,等她骑上杏姑后递给她。半夏似乎受惊的大眼睛看着令公鬼。至少,她现在知道这不是什么好玩的闯荡了。

    令公鬼为自己这个想法内疚,要知道她此刻是因为他们三人才身处险境,就算她独自一人骑马回思尧村也可能比继续跟着他们安全。

    “半夏,我……”话到嘴边,令公鬼却没法说出口,因为他知道,半夏很固执,既然已经说过要一直跟到嘉荣城,就决不会回头。还有,紫苏所看到的那一切,她说过,半夏是其中之一。这可真是要了亲命了,是什么的其中之一?“半夏,”他终于说道,“我很抱歉。我最近心很乱,想事不清楚。”

    半夏弯下身,用力握了握令公鬼的手。马厩透出的火光照着她的脸,令公鬼看得很清楚,她没有刚才那么害怕了。

    他们全都上马以后,唐掌柜坚持要马夫们提着灯照着路,把他们送到门口,胖胖的客栈老板一边送,一边朝他们鞠躬,保证不会泄漏他们的秘密,并且邀请他们再来。麻子看着他们离去,脸上乖僻的神情跟他们来时一模一样。

    令公鬼心想,至少有一个人,决不会不理睬那些打听他们下落的人,那个人就是——麻子。只要有妖魔邪祟问他,他肯定立刻把他们离开的时间和任何消息和盘托出。离开客栈没多远时,令公鬼回头张望,看到一个人影仍然站在门前,高举着灯,朝他们的方向看,不用看他的脸也知道,那是麻子。

    夜里的韶华街上空无一人,只有不时从窗帘里漏出的阑珊灯光。空中弯月的光芒不时被云层遮挡,忽明忽暗。小巷里偶尔会有一两只狗朝他们吠叫几声,除此以外,只有他们的马蹄轻响和夜风吹过屋顶的声音。

    马上的人比这夜晚更加沉默,人人都把自己紧紧裹在披风里,各想心事。

    跟往常一样,退魔师带路,纯熙夫人和半夏紧跟在他身后。湘儿靠着半夏,其他四人凑在一起,走在最后。孔阳带领着队伍以轻快的碎步前进。

    令公鬼警惕地看着周围的街道,而且注意到他的伙伴们也在做同样的事。移动的月影令他想起刚才在走廊里看到的那团阴影,想起它们拥抱黑神杀将的情景。远处传来一阵杂响,既像是木桶倒下的声音,又像是犬吠,所有人的立刻都转头紧张地看着那边,结果那只是偶然的声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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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1953/ 第一时间欣赏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作者:贺兰归真所写的《圣师魔命》为转载作品,圣师魔命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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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师魔命介绍:
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