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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六章 我们落后了

    孔阳注意到思尧村伙伴们的表情都是一片茫然,就解释道:“黑水修罗和黑神杀将都憎恨水,黑水修罗甚至惧怕水,它们都不会游泳。如果水深到腰部,尤其是流动的河水,黑罗刹就不敢涉水过河。如果有选择,黑水修罗就连涉水都不敢。”

    “太好了,这么说,只要我们过了河就安全了。”令公鬼说道。

    退魔师点点头:“如果黑神杀将想强迫黑水修罗建竹筏,这会跟强迫它们进入历下城一样困难。而且如果它们真的想用这个办法渡过碧水,我看至少有一半的黑水修罗会逃跑,另外的一半则多数会淹死。”

    “好了,讨论到此为止,上马吧,”纯熙夫人说道,“我们还没过河呢。”

    他们骑上紧张不安的马匹,离开这座白石屋。冰般寒冷的夜风在屋顶上呼啸而过,拉扯众人的披风像旗帜一般飞舞,推动空中的薄云穿过银色残月。孔阳轻声命令大家紧靠着他,带头走下街道。马儿们跺着脚拉扯着缰绳,恨不能立刻离开此地。

    令公鬼警惕地看着经过的每一座建筑,它们那黑乎乎的窗洞在夜色里像一只只没有眼珠的眼眶般阴森,阴影会活动似的,风中偶尔传来石头倒下的"哗啦"声。至少,那些眼睛都已经消失了。然而他刚刚松一口气,马上就又想到:为什么它们都消失了?

    这时候谢铁嘴和思尧村的伙伴们紧紧簇拥在他的身边,距离近得只需一伸手就能碰到身边的人。半夏紧绷着肩膀,时刻想放开杏姑让她放蹄飞奔。令公鬼甚至不愿意呼吸,害怕连这么细小的声响都能引来未知的危险。

    突然,他发现他们跟退魔师以及鬼子母们之间拉开了一段距离,那两人朦胧的身影至少超前了三十步。

    “不好,我们落后了,”他低声说道,轻踢着小苹果加快脚步。在他前面街道的地面附近,漂浮着一缕苍色的薄雾。

    “停下!”纯熙夫人厉声命令道,语气显得很紧急,声音压抑着刚好能让众人听见。

    令公鬼疑惑地勒住缰绳。那一片薄雾像是从两边的房屋里冒出来似的,已经完全横穿了他前面的街道,正在缓慢地扩展,已经变得跟人的手臂一般粗了。小苹果打着哆嗦直想倒退。半夏、谢铁嘴和其他人走上前来,他们的坐骑也不安地甩着脖子反抗缰绳,拒绝走近那条雾带。

    孔阳和纯熙夫人从另一边缓缓靠近。它现在已经长得跟脚一样粗了。两人在这道隔开他们的雾带前站定,鬼子母仔细地观察它。令公鬼突然感到背上升起一阵寒意,不安地耸耸肩。雾带还会略略发光,随着雾的增长光芒也渐渐增强,亮度比月光稍强。马儿们紧张地踏着步,就连月牙和五花马都不例外。

    “这雾怎么像是活物?这是什么东西?”湘儿问道。

    “也不能说是活的,这就是历下城的妖魔,”纯熙夫人回答,“虚耗魔。它既看不见,也不会思考,在这座城市里像一条挖地洞的吃米虫般毫无目的地四处移动。如果被它碰到,你就会死得很难看。”

    此言一出,令公鬼和伙伴们立刻松开缰绳任由坐骑连退几步。令公鬼虽然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脱离鬼子母们的控制,但是跟眼前的妖魔比起来,她就像家一样安全。

    “那我们怎么过去您那边?”半夏问道,“您能杀死这东西吗,亦或者您能清开一条路吗?”

    纯熙夫人短促地苦笑一声:“虚耗魔是非常巨大的,丫头,它就跟历下城本身那么巨大,集合巫鬼道所有的力量都无法杀死它。如果我要破坏它为你们清出一条通道,所花费的紫霄碧气会像点燃爆竹一样,把黑罗刹吸引到这里来,同时,虚耗魔会迅速而且源源不断地填补被我打开的伤口,只怕马上就会把我们全都吞没。”

    令公鬼跟半夏对视一眼,然后重复了她的问题。

    纯熙夫人叹了口气,回答:“我也不想这样,然而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这东西不会覆盖所有地面,其他街道有可能是安全的。你们看到那颗星星了吗?”她在马鞍上转过身,指着一颗低低地挂在东边空中的红色星星,“看见那颗星没有?那是地劫星,朝着那颗星走,它会带你们到河边。不论发生了什么事,都要使出你们的全力尽快去到河边。但是最重要的是切记保持安静,别忘了城里还有黑水修罗和那四个黑罗刹。”

    “这样一旦分开了,要我们怎么找您啊?”半夏问道。

    “这个你们不必担心,我会找到你们的,”纯熙夫人回答,“你们不要想着找我,我绝对能找到你们。现在快走吧,这只妖魔完全没有意识,却能嗅出食物的味道。”果然,那逐渐长大的怪物上开始伸出苍色的绳状物,飘飘忽忽地摆动着,就像水树林池塘底下那些红虫的触手。

    令公鬼把目光从面前像树桩一般粗大的雾状怪物移开,抬起头来时,退魔师和鬼子母京已经不见了。他舔舔嘴唇,看看身边的伙伴们。他们跟他一样紧张不安,更糟的是: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在等待别人先迈开脚步。黑夜和废墟包围着这些惊恐的人,黑神杀将就在城里的某处,还有黑水修罗可能就埋伏于下一个转角。那些触手飘得更近了,已经不再摆动,直直地朝着他们伸来,朝着猎物伸来。一时之间,令公鬼无比地想念纯熙夫人。

    众人都在四处张望,不知该往哪里走。令公鬼掉转了马头,小苹果立刻小跑起来,一边反抗着缰绳的束缚想要撒蹄飞奔。大家似乎默认先走的人就是领队,纷纷跟在他身后。

    纯熙夫人不在了,万一罗睺出现,没有人能保护大家。还有黑水修罗。令公鬼只好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他决定朝着那颗地劫星走,只要专注于这个目标就够了。

第一百零七章 目瞪口呆

    很多街道已经被倒下的石头砖块完全堵死,他们不得不掉头另找出路,这样的不走运经历了第一次,第二次,直到第三次还是不顺利。

    令公鬼耳边听到伙伴们恐慌而急促的呼吸,他紧咬牙关,压制自己的呼吸:至少,你得让大家以为你没有害怕,你做得很好,继续保持!你会把所有人带到安全地方!他不停地给自己打着气。

    他们转过下一个街角,却见到眼前的街道已经被那雾状怪物完全笼罩。它现在像一面闪着满月般明亮光芒的雾墙,跟马匹的身体一般粗壮。他们一出现,那怪雾就立刻向他们飘过来。众人见状毫不迟疑转身就跑,任由马匹撒开四蹄,无暇顾及马蹄制造的声响。

    两只黑水修罗走到了他们前面的街道上,双方相距不到十步。

    好一会儿,人类和黑水修罗互相瞪眼睛,说不清哪一方更吃惊。然后,又出现了一对黑水修罗,再一对,再一对,每一对都碰在前面一对的身上才停下,然后看到他们几个人类,又全部一起惊讶地呆住,组成一个目瞪口呆的方阵。然而,它们只是呆了片刻,就立刻发出粗嘎的嗥叫,声音在街巷间回荡。紧接着,它们一跃而起,冲上前来。百姓如惊鸟般四散。

    令公鬼的灰马只跨了三步就己经完全加至极速。“快跟我来,这边走!”他大喊一声,却听到从五个方向传来五个声音喊着同样的话。匆忙之间他回头一瞥,只看到伙伴们向四面八方各自逃去,黑水修罗也散开追赶,一个不漏。

    令公鬼暗道一声:“糟糕。”回头看时,发现自己的身后有三只挥舞着抓捕棍追来,它们竟然完全跟得上小苹果的速度。他全身直起鸡皮疙瘩,伏下身趴在小苹果的脖子上催促他快跑。粗厚的嗥叫在身后紧追不舍。

    前面的街道变窄了,屋顶已经坍塌的建筑像醉汉一般向街道这边歪斜。渐渐地,那些空荡荡的窗洞被耀眼的闪光填满,浓厚的雾状物向外挤出。是虚耗魔在蔓延。

    令公鬼闯荡回头瞥了一眼,那些黑水修罗仍然跟着,离他五十步左右,虚耗魔发出的光芒使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它们,原来后面还跟了一只黑神杀将。它们的样子既像是在逃离黑神杀将,又像是在追赶令公鬼。前面的窗洞里伸出了五、六条触手,转眼之间,增加成十几条,摇晃着,嗅探着空气。小苹果猛甩脖子尖声惊嘶,但是令公鬼狠下心猛踢马肚。被踢痛的小苹果嘶鸣着,发疯一般地冲上前去。

    令公鬼一进入那些触手之间,它们就立刻笔直地朝他伸来。他紧紧趴在云的背上,不敢抬头看它们。前方的街道既没有虚耗魔也没有黑水修罗,黑暗的阴影在此刻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令公鬼想,如果有一条触手碰到自己,可就要了亲命了!他更加拼命地催逼小苹果,人和马一跃跳入前方的阴影之中。身边虚耗魔的光芒一减弱,他立刻回头去看,小苹果则自发地继续向前狂奔。

    虚耗魔那摇摆的触手已经占据了半条街道,黑水修罗迟疑着不肯前进,但是黑神杀将从前鞍桥里抽出一条鞭子,在黑水修罗的头上打了一个响鞭,声音如炸雷般振耳,空气被激出波韵。黑水修罗害怕地蹲着腰,蹒跚着朝令公鬼追过来。黑罗刹自己却看着虚耗魔的触手犹豫了片刻,才策马前进。

    那越来越粗的触手疑惑地摇摆了一会儿,才像毒蛇一般向它们袭去。每只黑水修罗都至少被两根触手咬住,灰色的光芒开始笼罩它们。它们扬起半人半曾的嘴脸惨叫,但是那薄雾漫过它们的嘴巴钻进去,堵塞了叫声。另外有四条大腿般粗的触手缠着了黑神杀将,黑罗刹和他的黑马团团打转像跳舞一般,披风的唐巾耷拉下来挡住了那苍白无眼的脸。然后,黑神杀将开始惨叫。

    它的惨叫似乎没有声音,或许是被黑水修罗的一片叫声盖过了。然而,一种无声的哀鸣带着说不出来的毛骨悚然向令公鬼袭来,就像天下上所有的胡蜂带着无尽的恐惧一起钻进了他的耳朵。云也显得狂躁不安,好像他也能听到这种恐怖的声音似的,跑得更加拼命。令公鬼喘着气紧紧伏在马背上,喉咙干渴得沙土一般。

    过了一会儿,他发现自己已经听不到黑神杀将垂死的无声惨叫了,周围突然变得一片死寂,只有小苹果奔跑的蹄声响得像在大地上擂鼓一般。他赶紧用力勒住缰绳,在一道残墙前停了下来。这里正好是两条街道的交接处,一座无名的赑屃文昌塔立在前面的黑夜中。

    他疲惫地坐在马鞍上,竖起耳朵倾听四周动静,却只能听到自己耳膜上血液的鼓动声。冰凉的汗珠挂在他的脸上,夜风吹起他的披风,他不禁打起冷战。

    终于,令公鬼直起身来。夜空中,星星在云朵之间闪烁,挂在东方低空的那颗地劫星很容易辨认。不知道其他人还活着吗?他们是逃脱了,还是落在了黑水修罗手里?半夏,在这么危险的关头,你为什么不跟着我走?如果朋友们都活着逃脱,就会朝着那颗星星指引的方向而去;万一他们这座城市这么大,很可能搜寻数天都无法找到任何人,何况城里还有黑水修罗,还有黑神杀将,还有罗睺和虚耗魔。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极不情愿地选择了朝河边走去。

    他刚刚提起缰绳,前面两街交叉处一颗石头突然"咔啦"一声滚落街上。他顿时定住,连呼吸都停了。此刻的他身处阴影中,离街角只有一步距离。一时之间他不知所措,不知是该后退还是前进。身后等待他的会是什么?身前又是什么东西这样发出声音暴露自己的位置?这些统统都不知道,可他也不敢把目光从街角移开。

第一百零八章 前路难测

    黑暗完全笼罩着那个街角,然后,一根棍状黑影伸了出来。抓捕棍!这个词刚刚跳入令公鬼的脑海,他立即一踢马肚,天元应龙宝剑迅雷一般抽出剑鞘。伴随着一声无言的呐喊,令公鬼杀了过去,使尽全身力气挥剑砍下,却又靠着几乎绝望的挣扎,才勉强把剑收住。马鸣惊呼一声向后倒去,差点摔下马背,几乎扔掉手中的弓。

    令公鬼深吸一口气,放低剑尖,手臂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是你,你见到其他人了吗?”

    吓了个半死的马鸣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才狼狈地爬回马鞍上。“我我只看见一些黑水修罗啦。”他一手捂着喉咙,舔舔嘴唇,“只有黑水修罗。你呢?”

    令公鬼抽剑在手,又摇头:“他们现在一定正在朝河边走去。我们也过去吧。”

    马鸣静静地点头,一手仍然摸着脖子。两人朝地劫星所在方向走去。

    刚走了不到一百步,那哭丧一般的黑水修罗的太幽碧瑶钵声又在他们身后的废墟深处响起,然后,城外也响起太幽碧瑶钵的回应。

    令公鬼打了个寒战,但是他保持着缓慢的步伐,边走边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黑暗,而且尽量避开它们。马鸣听到太幽碧瑶钵后条件反射地一扯缰绳似乎想要立刻放马狂奔,但是他忍住了,照着令公鬼的样子做。两个方向的太幽碧瑶钵都没有再次响起,他们在寂静中走到了一道爬满藤蔓的城墙前,墙上有一个高大的豁口,这里应该就是城门,此时只剩下参差不齐的箭楼静静地立在黑夜中以及碎砖满地。

    马鸣在门前犹豫起来,但是令公鬼轻声劝道:“外面虽然情况不明,可是呆在里面并不比外面安全多少,不是吗?至少距离我们的目的地近些。”他一步也没有停留就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马鸣也跟着他走出了历下城,边走边紧张地四处张望。令公鬼慢慢地呼了一口气,只觉得口干舌燥。我们会平安到达河边的。千万不能在这送命,我们一定要活着出去!身后的城墙渐渐被夜色和森林遮挡。令公鬼朝着地劫星的方向走去,边走边竖起耳朵,连最细小的声音也不放过。

    突然,谢铁嘴从他们身边飞奔而过,他一边催动马没命的狂奔一边向他们喊道:“快跑,你们两个笨蛋!”身后随即响起追猎者的呼喊声和树丛被踩踏的嘈杂声,是黑水修罗追来了。

    令公鬼一踢马肚,小苹果立刻朝说书先生追了上去。万一到了河边找不到纯熙夫人如之奈何?真是该死的,还有半夏在哪!

    这时候的子恒和他的坐骑躲在阴影里,看着不远处那空洞的城门,拇指无意识地轻抚着宽刃斧的斧刃。走出这座废城似乎很容易,但是他已经在原地呆了一小会儿反覆考量。风吹拂着他蓬乱的卷发,带起他的披风,而他只是心不在焉地把它拉回身边。

    子恒知道,马鸣、甚至思尧村的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个反应迟钝的家伙。原因之一是他的块头太大,行动总是小心翼翼——这是因为他比同龄的男孩要壮得多,因此总是担心自己会无意中打烂东西或者伤到人的缘故。

    其实,子恒从来只是比较喜欢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想清楚再行动。那种迅速又不仔细的冒失思考方式,已经不止一次使马鸣掉入各种各样的困境和险境里,而且不知为何,马鸣的快捷思维总是能把令公鬼、或者自己、或者两个一起扯入同样的窘况。

    子恒的喉咙发紧。现在真是十万火急,最好不要想掉进陷阱那种不吉利的事。他强令自己的思维回到眼前的景况上。仔细思考才是正确的方法。

    大门前方曾经是某种广场,正中央有一座巨大的养鱼池,池中的假山已经破成碎石,堆在基座上,撒在池子里。大门距离他大约有一百步的距离,两者之间除了夜色之外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掩护他不被看见。这种情况令令公鬼不安,因为他现在还清楚记得那些躲藏在暗处注视他们的眼睛。

    子恒又考虑了一下不久前听到的太幽碧瑶钵声。当时他以为有同伴落在了黑水修罗手里,几乎想转身回去寻找,直到他想起自己就算回去也帮不了忙才作罢。据孔阳所说,共有一百只黑水修罗和四只黑神杀将,他不可能应付得了这么多。而且,纯熙夫人说过,到河边去会合。

    子恒把注意力放回到城门上。虽然左想右想,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但是他依然作出了决定。他走出躲藏处,走进了一个较浅的影子里。

    这时,一匹马出现在了广场的另一边,而且停了下来,子恒也立刻停下。虽然子恒的斧头并不能让他安心多少,他还是执起斧柄。如果那个黑影是黑神杀将,那么一场厮杀将不可避免。“令公鬼?是你吗?”子恒轻轻的声音犹豫着喊道。

    那人似乎长舒一口气:“是我,子恒。我是半夏。”半夏也压着声音回答,尽管如此,在黑暗中还是显得很响亮。

    两匹马在喷水池旁碰头。

    “就你一个?你还看到其他人了吗?”他们几乎同时问道,又同时摇头。

    “我想他们会平安逃脱的,”半夏喃喃说道,轻拍着杏姑的脖子,“是不是?”

    “也许纯熙夫人和孔阳会照顾他们的,”子恒回答,“只要到了河边,他们就会找到我们所有人。希望是这样吧。”

    当两人走出城门时,子恒顿时觉得放下心头大石。虽然林子里可能还有黑水修罗或者黑神杀将,但是他不愿意再想这些可能性。比起黑水修罗,他更害怕罗睺,现在他终于离开了罗睺的地盘。头上光秃秃的树枝并不妨碍他寻找那颗地劫星,很快,他们就可以走到河边见到纯熙夫人,她就会帮助他们逃离黑水修罗。

    子恒告诫自己必须这样相信,所以这样相信。树木在风中摇摆,枝叶相碰沙沙作响,一只鬼鸮的哀怨鸣叫在夜空中回荡。他和半夏自然而然地驱马靠近,互相安慰。此刻的他们真是非常孤立无援,前路难测。

第一百零九章 一支利箭

    身后某处响起了黑水修罗的太幽碧瑶钵,声音短促哀怨,催促着追猎者的脚步。然后,粗哑的半人不人嗥叫在他们身后响起。它们嗅到了人类的气味,叫声变得更加尖利。

    子恒立刻放松缰绳撒蹄飞奔,同时大喊:“快跑!”半夏紧紧跟着他,两人拼命拍马,顾不上发出的声响,顾不上抽打在身上的树枝。

    两人全凭本能在昏暗的月色中穿过树林,杏姑在奔跑中渐渐落后了。子恒回头看到半夏用力踢杏姑,用缰绳抽打,却起不了任何作用。从声音判断,那些黑水修罗正在追近。子恒于是不得不收慢脚步以免落下她。

    “快点!”子恒焦急喊道,隐约看到黑水修罗的巨大身影在树木之间跳跃嗥叫,声声嘶吼令人血液冰冷。他紧紧握着挂在腰带上的斧头,用力得指节发疼。

    “快啊,半夏!快啊!”突然,子恒的坐骑长嘶一声,连人带马往下掉落,他在空中脱离了马鞍,匆忙中挥舞双手调整姿势,头朝下扎入冰冷的水中。原来慌乱之中,他直接冲出了碧水陡峭的河岸,掉入河里。

    陡然落入冰水中的冲击震得他完全无法呼吸,连呛了好几口冰冷的河水才挣扎着浮出水面。吸满水的披风、曳撒和装满水的皂靴变得十分沉重直往下坠,他大口喘着气,两脚拼命踩水才勉强浮在水面。他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另外的几声落水声,心想半夏也许跟他一样掉了下来。然而他却找不到半夏的踪影,只有漆黑如墨的水面反射着月光。

    “是不是你?半夏?半夏!”一支枪正正插入他面前的水中,溅起的水花打在他脸上。又一支飞来插入他的身边。岸上响起粗嘎的争执声,然后黑水修罗的长矛没再飞过来,但是子恒也不敢再大声嘶喊。

    水流带着子恒往下游而去,那些粗重的嗥叫一路沿岸追赶着他。他褪掉披风任由河水把它冲走以减轻重量,然后顽强地往另一边的河岸游去。

    但愿他们真的怕水,希望那边没有黑水修罗。

    子恒像在家乡水树林的水塘里游泳时一样,双手同时划水,双脚同时踩水,头抬起露出水面。但是此刻要保持头部露出水面很不容易,虽然没有披风,曳撒和皂靴仍然像背着一个人似的那么沉。还有腰间的宽刃斧,拉扯着他很难保持平衡。子恒不止一次地想过把它也丢掉,这相对来说很容易,比脱掉皂靴容易多了。但是每次他都会立刻想象自己爬上对岸后发现有一群黑水修罗正在等他,而他却两手空空的情景,就算只有一只黑水修罗,有把斧子总比没有好。

    过了一会儿,子恒又开始想,就算留着斧头爬上对岸,如果那里真的有黑水修罗,他大概连举起斧头的力气都没有了。手脚像灌了铅一般,每动一次都费力万分。头也很难继续露在水面上了,河水冲进他的鼻子,呛得他直咳嗽。他疲惫地想着,在锻铁场敲一天大锤也没有这么累。然后,子恒的脚踢到了什么东西,一开始他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再踢一次,他才明白自己踢到了什么。是河底。这里是河滩。他已经游到了河对岸。

    大喜过望的子恒一边大口吸着气,想站起来,可是双脚却软得无法站直。他勉强挣扎着爬上岸,摇摇晃晃溅起许多水花。一离开水面,他就把斧头解下来,握着它站在风中颤抖。与想像中的不同,这里没有黑水修罗。也没有半夏。岸上只有零零丁丁的几棵树,还他留下的水迹在月光下形成闪光的水带。

    缓过劲之后,他开始一次一次地呼唤同伴的名字。对岸传来微弱的喊声,虽然隔得很远,他仍能听出那是黑水修罗的嘶哑嗓音。而他的朋友们却没有回答。

    风渐渐猛烈起来,它的呼啸掩盖了黑水修罗的声音,子恒开始瑟瑟发抖。虽然气温不至于低得使他湿透的衣服结冰,但是风吹在身上,就像是一把冰锥在刺他的皮肉。他缩着身体双手抱着自己,可是全身没有一丝暖气,只好独自一人疲劳地爬上岸边,希望找个避风之地。

    而另一边的令公鬼正在轻拍小苹果的脖子,轻声安抚他。这匹灰马上下摆着马脑袋,踩着快碎的步子。那些黑水修罗似乎被甩掉了——至少看起来是这样——它们浓烈的臭味却还遗留在小苹果的鼻孔里。马鸣搭箭上弓,一边骑一边警惕地提防突然袭击,令公鬼和谢铁嘴抬头穿过树枝寻找那颗指引方向的地劫星。

    本来,如果他们一直朝着它走,那么跟着它是件很容易的事。然而,当时有那么多的黑水修罗挡住去路,堵住后路,他们只好往旁边逃走,两群黑水修罗都嗥叫着紧追上来。幸好,虽然黑水修罗可以跟得上马匹的奔跑速度,但是最多只能坚持一百步左右,所以他们终于把它们和那些嗥叫声一起甩在后面。但是那样不辨方向地乱跑一通之后,他们失去了那颗指引星的位置。

    “要我说,它应该在那边,”马鸣朝他的右方示意道,“还记得吗?我们最后是往北跑的,也就是说,东边应该是我们的右手边。”

    “看啊,它在那里。”谢铁嘴突然指着他们左边说道,穿过纠缠不清的枝桠,那颗地劫星赫然挂在空中。马鸣低声嘟囔了几句。

    令公鬼从眼角看到了似乎有黑水修罗从树后静悄悄地跳了出来,手里高举着抓捕棍。他一踢小苹果,灰马立刻向前跳去,同一时间另外两只黑水修罗也从躲藏的阴影中跳了出来,一根套索刚好扫过令公鬼的后颈,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支利箭正中其中一只黑水修罗的眼睛,然后马鸣转身跟令公鬼一起策马穿过树林飞奔。这次令公鬼注意到他们正好是朝着河边的方向跑去,只是不知道这样究竟是不是就能逃脱。黑水修罗也加速跟在他们身后,贴近得几乎一伸手就能抓住马匹扬起的尾巴,只要再追近半步,就能挥起抓捕棍把他们扯下马鞍。

第一百一十章 快上船

    令公鬼紧紧伏在小苹果的脖子上,尽量拉开自己脖子跟那些野兽嘴脸的距离,马鸣的脸几乎埋在了他坐骑的鬃毛里。不过,令公鬼没有看见谢铁嘴。难道那个说书来了个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既然那三只黑水修罗都在追赶令公鬼和马鸣,那么他还是自己走好一点?

    正在猜测之间,谢铁嘴的阉马从夜色之中横冲出来,正好就在黑水修罗的后面。那些怪物只来得及惊讶地回头看了一眼,说书先生就已经扬起手向前一甩。就见一道寒光闪过。一只黑水修罗翻倒在地,连滚几步才停下。另一只大叫一声跪倒在地,双手向后伸去在后背上乱抓。第三只露出尖利的獠牙嘶吼一声,可是看到两个同伴都倒下后,它转身逃走了。谢铁嘴的手又像挥舞鞭子一般晃了一下,它惨叫起来,却负伤继续逃跑,叫声很快就离他们很远了。

    令公鬼和马鸣勒停马匹,目瞪口呆地看着说书先生大显神威。

    “那是我一直随身配着的小刀,”谢铁嘴喃喃说道,却不肯下马去把它们捡回来,“别愣着啦,小伙子们,跑掉的那只会把同伴叫来的。我希望那条河离这不远。但愿吧……"他没有说完他但愿什么,只是摇了摇头,开始向前慢跑。令公鬼和马鸣跟在他身后。

    没多久他们就来到了一个低矮的河滩上,森林一直延伸到河里,夜色之中,河水漆黑如墨,风吹起的波纹微微反射月光,根本看不见对岸在哪里。虽然令公鬼觉得要用竹筏渡河太不稳当,但是更不愿意呆在这边。一定要尽快过河,有必要的话游泳过去也行。

    身后远离河岸的某处响起了黑水修罗的太幽碧瑶钵声,尖利短促显得很紧急。这是他们离开即墨城废墟后听到的第一次太幽碧瑶钵声。令公鬼不禁担心起来,难道它意味着有同伴被抓了?

    “我说,咱们在这里呆着也不是办法,”谢铁嘴说道,“总归是要逃的,不如挑个方向吧。上游?下游?”

    “可是我们不知道纯熙夫人和其他人在哪里,”马鸣反对道,“不管选哪边,都有可能越走离他们越远。”

    “确实有可能,”谢铁嘴一边回答,一边发出“吁”声安抚着自己的阉马,掉头向下游走去,“那我们怎么办?”令公鬼看看马鸣,后者耸耸肩膀。于是,两人掉转马头跟在了说书身后。

    走了一段时间,没有任何事发生。河岸时高时低,树木时疏时密,夜色、河流、寒风,冷冰冰,黑沉沉,一成不变。也没有黑水修罗,这是令公鬼最乐意避免的事了。

    然后他看到前面有光,开始只是一个光点,走近一些后,可以看到这个光点悬在河面上,好像挂在某棵树上一般。谢铁嘴加快了脚步,还开始轻声哼歌,也不知道是不是故作轻松。

    终于他们找到了光点的来源,是一盏挂在一艘大商船桅杆上的灯,就在一片很少树木的河滩边上。这艘船大概有八十尺长,随着水流晃动着,轻轻拉扯着系在树上的缆绳,桅杆在风中"吱呀"作响。那盏灯照亮了甲板,却看不到有任何船伙儿。

    “哎哟,好一艘大船,”谢铁嘴边说边下马,“不是比鬼子母们的竹筏好多了吗?”他双手叉腰,虽然现在天黑,但是他那自鸣得意的样子显而易见,“看来这艘船不适合运马,不过,考虑到它即将因为我们而面临危险,也许可以说服船老大。让我来跟他谈,你们拿好自己的行李以防万一。”

    令公鬼也下了马,开始解开绑在马鞍后的行李。“您该不会打算丢下其他人,就这样走了吧?”谢铁嘴还没来得及回答,两只黑水修罗已经嗥叫着挥舞着抓捕棍冲进了这片河滩,后面还跟着四只。马儿们惊嘶着连连后退。远处的嗥叫声预示更多的黑水修罗正在赶往这里。

    “上船!快”谢铁嘴大喊,“别管了!丢掉那些东西!跑!”他带头往船上冲去,补丁披风和肩上背着的乐器盒子随着他的奔跑“砰砰”乱响。“你们快上船!”他大喊,“你们发什么愣啊,傻瓜!来的可是黑水修罗啊!”令公鬼被催得心焦,于是狠命一扯,把绑着羊毛毯卷和鞍囊的最后一条皮带扯断,紧跟在说书身后。他一把将行李扔上船,一跃翻过船舷,刚来得及看到一个蜷缩在甲板上刚刚被惊醒的人正坐起身来,就已经一脚踩在了他身上。

    这人大声叫唤起来,令公鬼跌撞了几步,一根带钩的抓捕棍则狠狠地敲在了他刚刚翻过的船舷上。船里的各个方向都响起了叫喊声,甲板上脚步乱响。

    抓捕棍旁,一双毛茸茸的手抓住了船舷,一个长着一对怪角的脑壳随之冒出。令公鬼尽管还没站稳,仍然蹒跚着抽出天元应龙宝剑砍下。就听黑暗之中,黑水修罗惨叫一声掉了下去。

    船上,船伙儿们大声呼喊着满船乱跑,有人挥舞斧头砍断了缆绳。船身摇晃着像是迫不及待要离开这里似的。船头上有三个汉子在围攻一只黑水修罗,还有人在船边用枪猛戳着船外的什么东西,弓弦脆响一声接着一声。那个被令公鬼踩了一脚的汉子四脚着地从他旁边爬开,他发现令公鬼在看着他,立刻高举双手。

    “好汉爷,别杀我!”他喊道,“出门在外无非是求财,你想拿什么就尽管拿吧,把船也拿走也可以,拿走所有东西都行,只要你放过我!”

    突然有东西狠狠打在令公鬼的背上,把他击倒在甲板上,手里的剑被甩了出去。他张大口挣扎着喘息,伸手去捡剑,但是手根本不停使唤,他像吃米虫一般缓慢地爬上前去。那个求饶的人惊恐却又贪婪地看了看那把剑一眼,然后转身消失在阴影中。

    令公鬼艰难地回头看去,立刻知道自己的好运到此为止了。一只脸长得像野猪的黑水修罗站在船舷上,低头看着他,手里的抓捕棍大概就是刚才重重击打在他背上的东西,力道大得已经折断。令公鬼拼命伸出手去,想捡起天元应龙宝剑反抗。

第一百一十一章 回剑入鞘

    然而他的手脚拼命乱动,尽往奇怪的方向去,无法顺利达成他想要的动作。胸口像被铁手狠狠箍着,眼前银星乱晃。他狂乱地想着逃脱的办法。黑水修罗高高举起手中剩下的半截抓捕棍,如枪头般尖利的断口朝着令公鬼直扎下来。

    时间在这一刻好像突然慢了下来一般,在令公鬼的眼里这只怪物就像梦境一般虚幻,他眼睁睁看着那粗大的手臂高高举起,似乎已经感觉到那断棍穿过他的身体直插到脊骨,感觉到那被撕裂的痛苦。我的肺快要爆炸了,令公鬼模糊地想着,我要死了!天要灭我,可我还不想死!

    黑水修罗的手紧抓着那根断棍开始向下挥来,令公鬼此刻才找回自己的呼吸大喊一声:"不!"船身突然倾斜,从阴影中荡出一根帆桁正中黑水修罗的胸口,随着骨头折断的"嘎扎"声,它被扫出了船外。

    好一会儿,令公鬼躺在原地喘着气,瞪着眼看那根仍然在他上方荡来荡去的帆桁。这肯定已经耗掉我最后的运气了,他想,以后不可能再有这种好运了。

    令公鬼颤抖着站起来,捡起剑,用孔阳教的方法双手握剑。不过他已经没有机会用剑了,船和岸之间的黑色河水间隔正在迅速增大,黑水修罗的嘶喊声在身后的黑夜中渐渐褪去。

    他终于回剑入鞘,颓然坐倒在船舷边。这时,一个矮壮汉子身穿长及膝盖的曳撒大步走到甲板上对他怒目而视。这汉子头发有几缕散乱着,肩膀粗厚,只在下巴上留着胡子显得脸很圆。虽是一张圆脸,却毫不祥和。帆桁又荡了过来,胡子男分了分神,伸出宽大的手掌“啪”地抓住了它。

    “烂牙仔!”他吼道,“真是活见鬼的了,妈的!你滚到哪里去了,烂牙仔?”他说话极快,所有词语一起冲出口来,令公鬼几乎听不明白他的话,“在我的船上,你躲不了的!给我把烂牙仔带到这里来!”

    一个船伙儿提着一盏鲤鱼灯出现了,后面跟着两个船伙儿推着一个驴脸汉子站到了灯光下。令公鬼认出这个人就是刚才那个说他可以把整条船都拿走的人,他的眼睛不停地转,闪乎着不敢看矮壮汉子。令公鬼心想,那个矮壮汉子大概是船老大吧。烂牙仔的额头上有一道瘀伤,可能就是令公鬼上船时踩伤的。

    “妈的,你不是负责维护这根帆桁的吗,烂牙仔?”船老大的语气平静了很多,但语速还是很快。

    烂牙仔做出非常惊讶的表情:“我有啊。我把它绑得很紧的。我承认我有时候做事比较慢,董四哥,但是我一定完成工作。”

    “妈的,你也知道自己动作慢吗?但是睡觉可不见你慢啊。该你当班警戒的时候你却睡觉。我们差点都被你一个人害死,王八蛋。”

    “不,船老大,不是我。是他。”烂牙仔笔直地指向令公鬼,“我正在尽职地守夜,是他突然潜上船,用棍子打我。”他摸了摸额上的瘀伤,疼得一缩,然后怒视着令公鬼,“然后我就跟他打斗来着,但是不一会儿黑水修罗也来了。他跟那些怪物是一伙的,船老大。他是个妖魔的同伙,跟黑水修罗一伙的。”

    “傻子,他和你那老不死的老娘才是一伙的呢。”船老大董四哥咆哮道,“难道老子上次没有警告过你吗,烂牙仔?一到白桥,你就给我滚下船去!现在,在我把你扔下河之前从我眼前消失。”

    烂牙仔转身就逃。董四哥站着把两只手掌开开合合互击几下,出神地自语道:“奶奶的,这些黑水修罗还真的一直在我周围出现。为什么它们就不肯放过我?为什么?”

    令公鬼回头看看船外,吃惊地发现已经看不到河岸了。两个汉子在船尾控制长长地伸出船后的方向舵,另外有六个在船的一边划着船桨,船像一只大乌龟般滑入河中。

    “对不住,船老大,”令公鬼说道,“岸上还有我们的朋友。如果您肯回头把他们也接上船,我肯定他们会给您丰厚报酬的。”船老大的圆脸猛地转过来看着令公鬼,谢铁嘴和马鸣走过来后,他毫无表情的瞪视把他们两人也包括在内。

    “那什么,船老大,”谢铁嘴施了一礼,开口道,“请允许我——”

    “你们几个跟我下去,”董四哥说道,“待我好好看看你们究竟是什么来历。来。河神爷爷要惩罚我了吗,来个人把这根姥姥的的帆桁绑起来!”一个船伙儿赶紧冲过来接过帆桁。船老大迈着沉重的步子带着三人朝船尾走去。

    从船尾的一段短小梯子爬下去,是船老大董四哥的船舱,虽然简单倒很是整洁,每件摆设都恰到好处。舱室跟船身一样宽,门后有钉子可以挂曳撒、披风,一边墙上固定着一张宽阔的床,另一边墙上则是一张看起来很重的桌子。舱室里只有一张精壮的高背扶手椅,船老大自己坐了上去,示意其他人自己找地方坐。舱室里可以坐的只剩下各种箱子和长椅,马鸣想坐到床上去,但是床发出了响亮的抗议声,他吓得立即放弃。

    “好了,”所有人坐好后,船老大说道,“船上的人都叫我一声董四哥,是这艘船——大发号——的船老大和船东。现在,你们是谁,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干什么,还有,就你们带来的麻烦看来,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我不应该把你们扔到河里?”

    令公鬼仍然不太跟得上他的快嘴,等他搞明白船老大的最后一句话后,他吃惊地眨眨眼:“把我们扔到河里?”

    马鸣连忙回答:“我们可不是来给你添麻烦的。我们正要去原寿,然后——”

    “然后随风流浪,”谢铁嘴圆滑世故地接过话头,“这是说书先生旅行的方式,就像风中残叶。我是个说书先生,您应该看得出来。江湖上都叫我谢铁嘴。”他抖了抖披风令上面五彩的补丁晃动起来好让船老大看清楚,“这两个乡下来的笨小子想当我的徒弟,不过,我还没下决心要不要收他们。”令公鬼看了看马鸣,后者咧嘴笑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巧舌如簧

    “那很好,”董四哥船老大淡淡说道,“但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没什么用。河神爷爷告诉我,那个地方根本就不在前往原寿的路上。”

    “小孩没娘,说来话长,这说起来可长篇了,”谢铁嘴回答,然后,他如行云流水般编起了故事。

    根据谢铁嘴的说法,他被一场暴风雪困在韶华附近葬玉群山上的一个采矿小镇里。在那里,他听到了一个传说:在一座名为即墨城的湮没城市里,藏有从黑水修罗战争遗留下来的宝藏。而他曾经救过一个朋友的命,后来那个朋友在承峻去世了,临死前交给他一张地图,却没来得及说它的用途就断了气,那是多年以前的事了。

    非常巧合的是,这张地图上就标着即墨城的位置!谢铁嘴坦白自己从来没想过这张地图会令他大发横财,直到听到那个传说。当冰雪消融可以上路后,他带着一些同伴,包括这两个后备学徒,千辛万苦地找到了这座废城。然而,他们发现那些宝藏是属于一个森杀竭帝的,而且它已经派了黑水修罗来把宝物运回丽麂水。

    到目前为止令公鬼他们遇到过的所有危险——黑水修罗、黑神杀将、飞头獠、罗睺、还有虚耗魔——在这个故事中穿插出场。谢铁嘴说成只有他自己是这些怪物的袭击对象,又全靠他自己绝佳的机智灵巧才一次次带着众人逃得性命。靠着大家的勇气——当然,也主要是谢铁嘴的勇气——他们逃出了即墨城,但是黑水修罗紧追在后,众人在黑夜中失散。最后,谢铁嘴和两个后备学徒在几乎走投无路之下找到了避难所:董四哥船老大的最受欢迎的大发号。

    说书结束他的故事后,令公鬼才意识到自己的嘴巴一直都张得大大,赶紧“咔”地合上。他看看马鸣,马鸣正圆睁双眼呆看着说书的,感情是直接听傻了。

    董四哥船老大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笃笃”地敲着。“这个故事很难以置信。当然,我确实看到了黑水修罗,我看到了。”

    “在下没有一句虚言,”谢铁嘴真诚地说道,“我可是以对天发誓。”

    “那么你们会否凑巧带着一两件你说的宝物?”

    谢铁嘴遗憾地摊开双手:“刚刚如此危机,你也看到了,唉,我们好不容易带出来的一点点都留在我们的马上了,刚才他们一看到黑水修罗出现就已经逃得无影无踪。我现在只剩下羌笛、琵琶、几个五铢钱、还有身上的衣服。但是,请相信我,您不会想要那些宝物的,它们都已经粘染了混沌妖皇的邪恶,还是把它们留给那座废城和黑水修罗吧。”

    “这么说,你们没有钱付船费了。没有钱的话,就连我的亲兄弟也不能上我的船,尤其是当他背后追着一群黑水修罗,像那样跳过我的船舷,破坏我的大发号时。你们何不游回岸边,滚得远远的?”

    “这位爷,您就不能找个没有黑水修罗的岸边把我们放下吗?”马鸣问道。

    “谁也别想靠岸。”董四哥冷冷说道,打量了他们片刻后伸出手掌按在桌上:“我是个讲理的人。如果有别的办法,我也不想把你们扔出船外。好了,我看到你的这个学徒有一把剑。我正好需要一把剑,而且我是个好人,以它做交换,我就让你们乘船到白桥。”

    谢铁嘴刚张开嘴,令公鬼就飞快地回答:“不行!”父亲老典把这把剑给他,不是为了让他卖掉的。他伸手抚摸剑柄上的青铜浮雕天元应龙,只要带着这把剑,就好像父亲还就在他身边一样。

    董四哥摇摇头:“这也由你,我不是强盗,你不肯就算了。但是我绝不容许顺风船,就算是老子的亲娘也不行。”令公鬼很不情愿地掏空了自己的口袋。里面没多少东西,就几个五铢钱和纯熙夫人给的银锞子。他把这些钱递给船老大。过了一会儿,马鸣叹了口气照做。谢铁嘴眼中怒火一闪,但是他立刻就微笑起来,以至于令公鬼不敢确定自己刚才是不是眼花了。

    董四哥船老大熟练地从两个男孩手中捡起那两个亮闪闪的银锞子,从他的椅子后一个黄铜镶边的箱子里拿出一套小天平和一个晃起来“叮当”响的袋子。他仔细地称量一番后,把那两个银锞子放进袋子,又从里面取出一些碎银和五铢钱——多数是五铢钱——找还给令公鬼和马鸣。“到白桥。”他边说边在一个皮革封面的账本上做记录。

    “只到白桥?你这船也这太贵了。”谢铁嘴抱怨道。

    “不只是船资,还有赔偿对我的大发号造成的损坏,”船老大淡淡回答,把天平和袋子放回箱子,满意地关好,“再加上把黑水修罗带来,害我在这个布满浅滩的地方连夜开船的少许费用。”

    “价钱你随便就好了,可是我们的同伴如之奈何?”令公鬼问道,“您会把他们也带上吗?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到河边了,或者他们很快就会到河边,他们可以看到您桅杆上的灯光。”

    船老大董四哥惊讶地挑起眉毛:“愣小子,你该不会以为我们一直呆在原地吧?河神爷爷告诉我,现在我们离你们上船的地方至少有三、四里远了。黑水修罗吓得我的船伙儿们拼尽全力划船——他们深知黑水修罗的厉害——而且现在是顺流而下。不论如何,今天晚上就算是我的亲姥姥在岸上吆喝我也不会靠岸的。也许直到白桥之前我都不会靠岸了。见到你们之前,我就已经试过被黑水修罗咬着脚后跟紧追不放的滋味。我受够了,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来一回。”

    谢铁嘴饶有兴趣地前倾身体:“怎么着,您以前遇到过黑水修罗?是最近的事吗?”

    董四哥眯着眼睛看着谢铁嘴,犹豫了片刻。当他开口说话时,语气里只有厌恶:“妈的,晦气,我去年在钟吾城过冬,老兄。不是我愿意,而是河流提早结冰,又迟迟不融解给逼的。人们说在琅琊城最高的塔上可以眺望灭绝之境,但是我对那些一点兴趣都没有。”

第一百一十三章 我们早就应该相信她

    “其实我以前也去过琅琊城,那个地方时不时就听说有黑水修罗攻击乡下人的庄子之类的事件。这个冬天却每天都听说有庄子被焚毁,啊,有时候整条村子都遭了殃。它们甚至跑到城墙之外。如果这还不够糟,人们还传说这些事情是混沌妖皇力量恢复的征兆,最后之日快要到来。”船老在打了个寒战,挠着头,似乎想到这些事令他头皮发痒,“我恨不得立刻回到那些以为黑水修罗仅仅是传说、我说的事是漂泊客大话的地方。”

    令公鬼没再继续听下去,他看着对面的墙壁,心思飞到了半夏和其他人身上。对他来说,独自呆在安全的大发号上,留下其他人在黑夜中面对危险令他良心不安。船老大的舱室忽然变得没有那么舒适了。

    谢铁嘴拉他起来时他被吓了一跳。说书先生一边把他和马鸣推向舱外的梯子,一边回头向董四哥船老大为乡下人的失礼道歉。令公鬼一语不发爬上了梯子。

    他们一上到甲板,谢铁嘴立刻看看四周,确定不会被别人听到后,他低声发牢骚道:“如果不是你们两个笨蛋迫不及待地交出那些银锞子,我可以设法靠演奏乐曲和讲故事免费搭船的。”

    “你不是吹牛吧,”马鸣说道,“我觉得他好像真的要把我们扔下河啊。”令公鬼慢慢走到船边,斜靠在船栏上,看着后面裹在夜色中的河水,眼力所及不远处就是完全漆黑,连河岸也无法看到。过了一会儿,谢铁嘴走过来,伸手搭在他的肩上。他没有动。

    “不要过于担心你能力以外的事,伙计。况且,他们现在说不定正安全地跟着那个纯熙夫人和孔阳。除了他们俩,你还能想到别的人能更好地保护他们吗?”

    “可是,我叫她跟着我走的。”令公鬼说道。

    “那种情况下,其实你已经尽力了,伙计。没有人可以为此责怪你。”

    “我告诉她我会照顾她。我本该更加有用才是。”船浆的“吱呀”轻响、桅杆在风中“嘎嘎”摇晃的声音和唱着哀伤的节奏,“我本该更加有用的。”他轻声说道。

    晨曦爬过碧水,爬入离河岸不远处湘儿藏身的凹洞。她坐在洞里,背靠一棵小马尾松的树干,呼吸均匀正在熟睡。她的坐骑也睡着了,低着头,叉开四腿,缰绳的一端缠在她的手腕上。当阳光照到马儿的眼皮,他睁开眼睛抬起头,拉扯着缰绳把湘儿也惊醒了。

    她看看身边,一时弄不清自己身处何方,等她想起来后,立刻紧张地转头四处看。周围只有树木和她的坐骑,还有她的凹洞里由枯老树叶铺成的垫子。洞的深处昏暗不清,有一段腐木,上面长着一丛丛去年长的蘑菇。

    “全赖老天保佑,谢天谢地。”她松了一口气自言自语,“我居然连一个通宵不睡都办不到,”她解开手腕上的缰绳,按摩着勒出的印痕站起来,自嘲道:“醒来时没有发现自己泡在黑水修罗的汤锅里被煮成早饭还真是万幸。”

    她踩着脚下“沙沙”作响的枯叶往凹洞的边缘爬去,探出头往外查看。在凹洞与河岸之间只有几棵银叶桂,树皮干裂,枝桠光秃似乎已经枯死。再过去就是宽阔的蓝绿色河面。岸边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河的对岸点缀着零散的常绿灌木丛、柳树和香果树,加起来比她这边的树木还要少。

    要是纯熙夫人或者其他的年轻人在对岸,那么他们隐藏得很好。当然,他们也不一定已经过了河,从她身处的河岸看来,他们也不一定会尝试过河,也许现在就在这边的上游或者下游,离她十里之内的任何地方。当然前题是,他们能逃过昨晚一劫。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她不禁对自己生起气来,滑回洞中。虽然她已经经历过上元节前夜的袭击,经历过进入历下城之前的战斗,她也没有想过会遇到昨晚那只东西,可怕的虚耗魔,对于昨晚一边担心其他人是否还活着,一边担心自己会否遇到黑神杀将或者黑水修罗,一边疯狂逃命的情景也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当时,她不停地听到黑水修罗在远处嗥叫呼喊,听到那比寒冷夜风更令她颤抖的黑水修罗的太幽碧瑶钵,但是除了一开始令众人四散的那次以外,她只在出城以后又遇到了一次黑水修罗。共有十只左右,就好像从地下冒出来一般出现在她身前大约三十步的地方,而且一见到她就怪叫着舞起抓捕棍向她扑来。

    但是当她掉转马头正要逃跑时,它们又静了下来,扬起动物鼻子嗅着空气。她惊讶得忘记了逃跑,呆呆看着它们转过身去消失在黑夜中。那一次是她最害怕的一次了。

    “它们认得猎物的气味,”她站在洞里,对自己的马儿说道,“我不是它们的猎物。看来鬼子母是对的,我们早就应该相信她。”

    她决定向河流下游走去。她牵着马匹,走得很慢,边走边警惕地查看周围的森林。虽然昨晚黑水修罗不抓她,但不等于它们再次见到她的时候还会放过她。此外,她花更多的注意力观察地面。

    如果昨晚有人在下游这边走过,她总会找到他们留下的某些痕迹的,如果她骑在马上,就可能错过这些痕迹。也许她还能碰上某个留在这边的伙伴。就算什么都找不到,沿河而下最终也能走到白桥镇,从那里有路往原寿去,有必要的话甚至可以一直走到嘉荣城。

    现在自己的情况如此惨淡,几乎令她沮丧。在思尧村的时候,她跟那些男孩一样从来没有出过远门,暗礁渡口对她来说已经算陌生,韶华城则足够让她目瞪口呆。是要找到半夏和三个男孩的坚定决心一直支持着她,她不容许任何外物动摇自己的决心。为此她立下誓言,一定要找回半夏和三个男孩,万一找不到,就要让那个鬼子母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第一百一十四章 请你出来吧

    她时不时就能找到痕迹,有很多,然而多数她都没法看出留下痕迹的人究竟是在搜寻、追赶还是逃跑。有些靴子印既可能是人留下的,也可能是黑水修罗留下的。

    其他的则是蹄印,有些是像山羊蹄,有些是像牛蹄,这两种蹄子都是分叉的,和马蹄那种整体的蹄印完全不一样,这倒很明显是黑水修罗的足迹。但是没有一个痕迹能让她清楚地确定是她要找的人留下的。

    当风中送来木头燃烧的轻微烟味时,她已经走了将近四里路。烟从下游前方飘来,而且离她不远。她稍稍迟疑了片刻,然后把马儿牵到离开河岸的一丛常绿灌木旁藏起来,把缰绳系在一棵香果树上。烟味可能意味着黑水修罗就在附近,但是只有过去看一看才能知道。至于黑水修罗生火用来做什么,她只有控制自己尽量不去想它。

    她蹲着身从一棵树后滑到另一棵树后,心里抱怨着自己的裙子,因为她不得不提着它以免挡路。不过,她也明白裙子必竟不是为潜行而制的服装。然后,她听到了马匹的声音,立即变得更加缓慢谨慎。终于,她小心翼翼地从一棵银叶桂后面探出头来。眼前是岸边的一片小小空地,退魔师正在从他的黑色牡马上下来,鬼子母则坐在一簇小营火旁的一段木头上,火上是一壶刚刚烧开的水。那匹白色母马在她身后吃着稀少的野草。

    虽然看见了这两人,可是湘儿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处。

    “它们都走了,”孔阳沉着脸宣布道,“四只黑神杀将在天亮前一个时辰左右往南走了,我只知道这么多,因为它们没有留下多少痕迹。但是那些黑水修罗都消失了,连尸体都没有了。黑水修罗通常是不会捡走同伴的尸体的,除非它们饿了。”

    纯熙夫人将一把东西撒在沸腾的水中,然后把水壶从火上取下。“人们巴不得它们滚回丽麂水去,被那个地方吞噬。但那只是奢望。”

    茶香传到湘儿的鼻子里。她觉得自己的魂立即就被勾走了,她不由得暗暗祷告,千万别让我的肚子在这时候响起来。

    “至于那些男孩和其他人,没有清晰的迹象。那些痕迹太过混乱,看不出什么来。”躲在树后的湘儿偷偷笑了,退魔师的失败正是她追踪技巧的一个证明。

    “但是,纯熙夫人,另一件事更重要,”孔阳皱着眉,挥手拒绝了鬼子母递给他的茶,开始在火边来回踱步,一手扶着剑柄,身上的披风随着他的走动变换着颜色,“我可以接受在锡城遇到黑水修罗,就算在那里遇到了一百多只。但是在这里?昨天至少有一千只在追赶我们。”

    “这已经不算太糟了,留下来搜索历下城的只有全部黑水修罗的一部分。因为黑神杀将肯定怀疑我们躲在那里,然而它们自己本身也害怕进入历下城,却又不敢遗漏最小的可能性。混沌妖皇可不是一个会怜悯手下的主人。”

    “请你不要叉开话题,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如果那些数量上千的黑水修罗已经到了这里,为什么它们没有被派往锡城?只有一个答案,它们是在我们渡过暗礁河之后,发现只有一只黑神杀将和一百只黑水修罗不够用才派出来的。这又是所为何故?它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如果一千只黑水修罗能这样迅速又不被察觉地派到离灭绝之境这么远的南方来——先不说又用同样的方式回去——那么要往钟吾城的中心、或者莱芜府、定阳派一万只是否也将轻而易举?这样的话边塞一带不出一年就会被毁灭。”

    “而且如果我们找不到那三个男孩,不出五年整个天下就会被毁灭,”纯熙夫人简单地回答,“我也很担心这个问题,可是我也不知道答案。红尘之道已经关闭,从洪荒时代至今没有任何一个鬼子母可以强大到拥有穿越时空的能力。除非,有黑水将军挣脱了封印——祖师保佑,不论任何时候都不要让此事发生——但是即使是他们也无法穿越时空。不论怎样,我认为就算十三个黑水将军加在一起,也不可能搬运得了一千只黑水修罗。我们还是想想怎么解决眼下的问题吧,其他事都过后再说。”

    “那些男孩。”这句话并不是提问。

    “你不在的时候我也没有闲着。其中一个过了河,应该还活着。另外两个,我只能感觉到下游有微弱的消息传来,但是等我找到那里,它已经褪掉了。在我开始搜寻之前,连结至少已经断开了几个时辰。”

    湘儿仍然躲在树后,听到这里不由得迷惑地皱起眉头。

    孔阳停下脚步:“你觉得他们会不会被南下的黑罗刹抓住了?”

    “也许吧,”纯熙夫人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继续道,“但是我不认为他们已经死了。不应该这么想,我也不敢这么想。你也知道现在形势有多么危急。只要丽麂水还在追猎那些年轻人,我就必须得到他们。就算遭到巫鬼道、甚至丹景殿下的反对也不怕。总有那么一些鬼子母只认准一个解决方法。但是……”

    她突然放下手里的茶杯坐直了身体,皱起眉头。“如果一只兔子逃跑的时候把头钻进洞里,屁股却还露在外面,”她喃喃道,“这就叫做顾头不顾腚了。”然后她笔直地朝湘儿藏身的银叶桂看过来:“湘儿姑娘,如果你愿意,请你出来吧。”

    湘儿慌乱地站起来,匆匆忙忙地拍掉裙子上的枯叶。孔阳在纯熙夫人移动目光的瞬间已经跳转身来,在她说完湘儿的名字之前已经抽剑在手。他特别用力地把剑狠狠推回鞘内,脸上一如既往毫无表情,可是湘儿觉得他的嘴角似乎透着一丝懊恼。湘儿不禁暗自得意,至少退魔师没有发觉她躲在那里。

    然而得意仅仅持续了片刻,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纯熙夫人,朝她走去。她想要冷静,声音却因愤怒而颤抖:“你究竟为半夏和那些男孩设了什么陷阱?你究竟打算利用他们来实现什么见不得人的你们这些鬼子母们的阴谋?”

第一百一十五章 你必须听

    鬼子母们捡起她的茶杯平静地喝茶。湘儿还没走近她的身前,孔阳就伸出一条手臂挡住了她。她想把这个障碍推开,却发现退魔师的手臂像马尾松枝一般难以摇动。她的力气并不小,只是他的肌肉像钢铸一般精壮。

    “要喝茶吗?”纯熙夫人问道。

    “不要,我不要茶,我就算渴死也不会喝你的茶。我不允许你利用任何思尧村人来实现你们鬼子母们的肮脏计划。”

    “你没有多少资格这样说,禁魇婆。”纯熙夫人似乎把注意力都放在她的罐罐烤茶上,心不在焉地说道,“只需要稍加学习,你自己也是一个可以引导紫霄碧气的人。”

    湘儿又推了推孔阳的手臂,还是推不动,于是不再理它。“你何不干脆说我是只黑水修罗算了?”

    纯熙夫人露出的笑容如此智珠在握,湘儿真恨不得冲上去揍她。“你以为我会面对一个可以接触太一引导紫霄碧气的女人——尽管你只是偶尔这么做——而毫无察觉吗?这跟你发现半夏身上的潜力是一个道理。你以为我是如何发现你躲在树后的?如果不是我起初被分散了注意力,你一靠近我就能发现你。你当然不是一只黑水修罗,我会感觉到它们身上混沌妖皇的邪恶。而你,你以为我感觉到的会是什么,湘儿?一位思尧村的禁魇婆,一位不知不觉的紫霄碧气使用者。”

    孔阳低头看着湘儿。他的脸并没有变化,但是她觉得他的眼神流露出惊讶和好奇,她讨厌这样。她一直都知道半夏很特别,知道她将会成为一个优秀的禁魇婆。他们只不过是在合作让我方寸大乱。“我再也不要听你说这些废话。你——”

    “你必须听,”纯熙夫人坚决地说道,“在思尧村遇到你之前我就已经起了疑心。人们告诉我,禁魇婆因为没能准确预告严酷的冬天和迟来的春天而十分难过。他们告诉我,她以前占卜天气和预测收获情况有多么准确。他们告诉我,她的医术多么高明,有时甚至能治好一些本该无法挽救的伤患,连疤痕都不会留下,不会残废,不会有后遗症。我听到的唯一一些对你不利的话语只有少数人认为你当禁魇婆太过年轻,而这些话更增加了我的怀疑。如此年轻,却如此能干。”

    “那是因为灵㠠夫人教导有方。”她想迎上孔阳的目光,但他的眼神仍然令她不自在,于是她转而瞪着鬼子母们身后的河流。那些村民竟敢在一个外人面前瞎扯!“是谁说我太年轻了?”她质问。

    纯熙夫人笑了,不理会她企图叉开话题的提问,继续道:“跟某些自称可以听风占事的女人不同,你有时候确实可以听风占事。噢,当然了,其实那跟风完全没有关系,而是跟空气和水有关。这些能力是你与生俱来的,你不需要学习就会使用,就跟半夏一样。只不过你已经学会如何操控它,而她还没有。见到你不用一小会儿,我就已经知道是你。还记得我当时突然问你是不是禁魇婆吗?你以为那是为什么?要知道,当时你外表上跟其他那些为节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人没有任何区别。而我,虽然听说禁魇婆很年轻,也以为她的年纪至少会比你大一倍。”

    湘儿当然记得她们的第一次见面,她记得太清楚了。这个女人,比女事会的任何会员都要沉稳,身上的裙子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件都要美丽。她喊她作“姑娘”,然后突然惊讶地眨眨眼,无缘无故地问道……

    她舔舔发干的嘴唇。孔阳和纯熙夫人都看着她,退魔师的脸如磐石般毫无表情,鬼子母则同情而专注。湘儿摇着头:“不!不,这不可能。如果是那样我会知道。这不过是你的诡计,我不会上当的。”

    “你当然不会知道,”纯熙夫人语带安抚,“你怎么可能想得到?你长这么大,所听说的都是别人转叙了无数次的信息。而且无论如何,如果你承认——即使只是在你内心深处——自己跟紫霄碧气有任何关系,就相当于向思尧村的村民们公开宣称你是一个妖魔邪祟,或者是一个令人害怕的鬼子母。”纯熙夫人的脸上露出了想起趣事的笑意,“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一切是如何开始的。”

    “我不想再听你的这些谎言。”她喊道。但是鬼子母们只当没听见。

    “大约八到十年前——各人发生的年纪略有不同,但总是在时辰候——你很想得到某样东西,这个天下上你最想要的就是它,你需要它。而你也得到它了,就像是你快要淹死在池塘里时突然掉下一根树枝救你一命。你救活了人人都以为没得救的一个朋友,又或者是一只宠物。

    “事后你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但是大约六七天到十天之后,你才开始遭遇你第一次接触太一的反应。也许是突如其来的高烧和发冷,你不得不躺在床上,若干时辰后这些症状又消失了。反应的症状还有很多,持续的时间有长有短,但是都不会超过几个时辰。也许会感到头疼、麻痹和兴奋的感觉混在一起,你行动愚钝或者难以自控。又或者是一段时间的头昏眼花,你走路磕磕碰碰,说话吐字不清甚至无法流利地说话。这一切,你记得吗?”

    湘儿两脚一软,重重地坐倒在地。她当然记得,却只是摇头。这一定是巧合,她不愿承认。要不然就是纯熙夫人在思尧村打听到了这些。那时候这个鬼子母一定细细地问了无数问题,一定是那样的。孔阳伸手来拉她,但是她完全没有看到。

    “不记得?那我再提醒你一下,我继续说吧,”纯熙夫人见湘儿不说话,就说道,“你曾经用紫霄碧气为子恒或者半夏治疗,因此跟他们建立了连结。你可以感觉到被你治好的人。所以,在韶华城的时候,虽然藏越阁离任何一个你进城的城门都不是最近的,你却直接找到了那里。当时在店里的思尧村人只有子恒和半夏。我只是不知道,你治好的是子恒,还是半夏?还是两个都有?”

第一百一十六章 断骨热

    “是半夏。”湘儿喃喃回答。

    一直以来,她都认为自己有时候即使看不见也可以知道走近的人是谁是件理所当然的事。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那些人都是被她几乎不可思议地救活过来的人。她总是知道草药可以发挥超常的作用,总是很有把握地知道农作物会丰收,雨水会提早或者推迟到来。她想当然地认为禁魇婆就应该是那样子的。灵㠠夫人一直都对她说,不是所有禁魇婆都能听风占事,只有最优秀的禁魇婆可以,而她将会最优秀的禁魇婆之一。

    “她得了断骨热。”湘儿低着头,对着自己的脚尖说道,“当时,我还是灵㠠夫人的徒弟,她要我去照顾半夏。我那时还小,不知道禁魇婆已经知道如何为她治疗,只知道断骨热看起来很骇人。她全身汗湿,呻吟着,扭动着,我以为她的骨头都要折断了。灵㠠夫人跟我说她的高烧过一天、至多两天就会退,我却以为她只是在安慰我。我以为半夏要死了。”

    她的口气好像是又回到了那个令人不快的回忆里:“她蹒跚学步的时候我曾经在她妈妈忙不过来时帮忙带过她的。于是我开始哭泣,因为我要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了。半个时辰后,灵㠠夫人回来时,半夏的高烧已经退去。她很惊讶,但是她对我比对半夏更紧张。我想,她是以为我趁她不在时给半夏吃了什么药而不敢承认,所以想安慰我,好让我确信自己没有伤害到半夏。六七天后,我倒在灵㠠夫人的堂屋地上,全身颤抖发着高烧。她把我放到床上用被子裹起来,但是到了晚饭时分我就没事了。”

    说完后,湘儿把脸埋在双手里。这个鬼子母真是找了个绝佳的例子,她心想,愿九天之火烧死她!我竟然像鬼子母们一样使用紫霄碧气,我竟然跟鬼子母一样是一个卑鄙的鬼魅!

    “你真是非常幸运。”纯熙夫人说道。

    湘儿闻言坐直了身体:“幸运?我哪里幸运,我不明白!”

    这时候,孔阳走开了,似乎她们说的这些事都与他无关,他开始给五花马整理马鞍,连看都不看她们。

    “虽然你不能随心所欲地接触太一,但是你自己学会了控制紫霄碧气的基本方法。否则,它迟早会要了你的命。同样的,如果你真的成功阻止半夏到嘉荣城去,紫霄碧气也很可能杀死她。”

    “如果我能学会如何控制它……”湘儿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这就像要她再次承认自己也能使用紫霄碧气,“如果我能学会如何控制它,半夏也能。她不需要到嘉荣城去,不需要卷入你那些阴谋。”

    纯熙夫人缓缓摇头:“鬼子母在积极寻找那些可以接触太一的男子的同时,也同样积极地寻找有这种能力却得不到教导的女孩。这不是为了增加我们的人数——至少,这不是唯一的目的——也不是因为害怕这些人会乱用紫霄碧气。如果老天眷顾这些娃子,她们也许能自学到一些原始的控制方法,但这对于保护自己免于重大伤害却远远不够,特别是,她们在没有教导之下完全无法预知自己什么时候会接触到太一。当然,她们不会像汉子一样发疯然后大肆破坏。我们找她们就是想要挽救她们的生命,挽救那些没能学会如何控制的女孩的生命。”

    “我不过是发烧和发冷而已,这些要不了我的命,”湘儿坚持道,“而且只持续了两、三个时辰。我也经历过其他的反应,同样不致于送命。几个月后这些反应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这又怎么解释?”

    “这些不过是反应而已。”纯熙夫人耐心地解释,“每一次,反应发生的时间跟接触太一的时间会越来越近,直到它们几乎同时发生。然后,就不会再有任何可见的反应。但是,那就像设下了一个计时器开始倒计时。一年。两年。最长的有一个女人曾经坚持了五年。但有四个天生就有像你和半夏这样的能力的女孩中,如果没能被我们及时发现并接受训练,那么至少有三个会死掉。她们的死状虽然不像男子那么可怖,却绝对不好看——如果有哪种死法可以称得上是好看的话。她们大筋抽筋,惨叫,持续数天,一旦开始发作,就算嘉荣所有鬼子母们加在一起,也没法挽救她。”

    “你说谎。你在思尧村问了那么多的问题。你打听到了半夏退烧,打听到我发热发冷,打听到所有的事情。你早就知道,所以你编造了这一切。”

    “是吗,问问你心底,你知道我没有。”纯熙夫人柔声说道。

    湘儿极不情愿地,比这一生中她做过的所有事情都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这是她最后一次固执地尝试否认明显的事实,不论她有多么讨厌此事,拒绝事实却没有任何好处。灵㠠夫人的第一任女弟子正是像鬼子母所说的那样死去的,当时她还是在玩娃娃的年纪。几年前,榉花驿站也有一个年轻女人那样死了,那个女人也是一个真正能听风占事的禁魇婆女弟子。

    “我认为,你有非常大的潜力,”纯熙夫人继续道,“只要你肯接受训练,你会比半夏更强大,而半夏的潜力已经足够使她成为几百年以来最强大的鬼子母。”

    湘儿像躲避毒蛇一样向后退去。“不!我绝对不会成为——”成为什么?我自己?她长叹一声,语气变得犹豫,“我请求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行吗?”这句话几乎堵住她的喉咙,她宁愿此时面对的是黑水修罗,也不愿意强迫自己向这个女人请求。

    但是纯熙夫人点头答应了。

    她的精神又恢复了少许:“你说的所有这些都没有解释你要令公鬼、马鸣和子恒做什么。”

    “不是我要他们干什么,是混沌妖皇想要他们。”纯熙夫人回答,“我阻止混沌妖皇得到他想要的任何东西。你觉得这个理由是否更简单,或者更好?”她喝完茶,眼睛在杯子的边缘上看着湘儿。“孔阳,我们得走了。我想,往南走吧。恐怕,禁魇婆不会跟我们一起走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最紧急的事

    鬼子母们提到“禁魇婆”时的语气令湘儿抿紧了嘴唇,听起来她好像在暗示自己会为了一些小事而放弃更重要的目标。她不想让自己跟着,想激走自己好让她能够随心所欲对负其他思尧村伙伴。“噢,不,我要跟着你们走。你无法甩掉我的。”

    “没有人要甩掉你。”孔阳走过来加入她们。他把壶里的水倒在火上,用树枝搅散灰烬。“这是风月宝鉴里因果的一部分?”他问纯熙夫人。

    “也许是吧,”她若有所思,“在韶华时我要是能再跟紫苏谈一谈就好了,她看见的东西会很有用。”

    “一切都随你心意,湘儿,我们欢迎你跟我们一起走。”孔阳说到她的名字时略略犹豫了一下,似乎想加上“姑娘”在后面,这样直接称呼让他觉得一点尴尬。

    湘儿听着两人的对话,不禁怒火中烧,因为她觉得孔阳可能在嘲笑她,也因为他们这样当着她的面说这些她不知道的事情,又无礼地不作任何解释。反正她决不会开口问的,决不让他们满意。

    退魔师继续做着出发的准备,他的动作麻利熟练,很快就把鞍囊、羊毛毯等等绑在了五花马和月牙的马鞍后。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把你的马牵来。”他绑完最后一个鞍囊后,对湘儿说道。

    他沿河岸往上游走去,湘儿露出一丝笑意。刚才他没有发现她在偷听,现在他要自己去找出她的马匹了。他将会发现她潜近时只留下非常少的痕迹。等他空手回来,那将会是一件很好笑的事。

    “我们为什么往南走?”她问纯熙夫人,“我听到你说其中一个男孩过了河。还有,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给了那三个男孩每人一个银锞子,它把我和他们连结起来。只要他们还活着并且拥有那个银锞子,我就能找到他们。”湘儿朝着退魔师离开的方向望去,纯熙夫人摇摇头,“不是的,那不一样。我只能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如果我们被分开,我也能找到他们。你不认为在这种环境下这是谨慎的做法吗?”

    “我不喜欢你跟思尧村的任何人的任何连结,”湘儿固执地说道,“不过如果它能帮助我们找到他们……”

    “应该没问题。如果顺利,我会先找到过了河的那个年轻人。”她的语气流露出片刻的挫折感,“他离我们只有几里之远。但是我没有多少时间。他现在没受到黑水修罗的威胁,可以自己到白桥镇去。另外两个往下游去了的更加需要我,他们已经失掉银锞子,而那些黑神杀将要么正在追赶他们,要么正在计划在白桥镇截住我们所有人。”她叹了口气,“我只能先处理最紧急的事。”

    “会不会,有可能黑神杀将可能……可能已经杀了他们。”湘儿说道。

    纯熙夫人轻轻摇了摇头,好像这个可能性太小,根本不值得考虑。

    湘儿的嘴唇绷紧了:“那么半夏在哪里?你连提都没有提起她。”

    “我不知道,”纯熙夫人承认道,“我现在只能希望她平安无事。”

    “你不知道?希望?你刚刚才说完那些要把她带到嘉荣城挽救她生命的长篇大论,她现在可能已经死了!”

    “我们可以去找寻她,可是那样就会给黑神杀将有更多时间对付那两个往南去的男孩。混沌妖皇想要的是他们,不是她。只要真正的猎物没有落网,它们不会过多理会半夏的。”

    湘儿想起她自己昨晚遇到黑水修罗的情景,但她就是拒绝承认纯熙夫人的话有理。“这么说你能做到的最多就是她如果好运的话还活着。活着,也许独自一人,担惊受怕,也许还受了伤,距离最近的村子或者我们有好几天的路程。她这么孤立无助,而你打算遗弃她。”

    “她很可能跟那个过了河的男孩一起很安全,或者跟其他两个男孩一起往白桥去。不管怎样,这里再也没有黑水修罗威胁她的性命,她坚强而又聪明,完全能自己找到去白桥镇的路。你宁愿执着于她也许需要我们帮助的可能性,还是宁愿去帮助我们已经知道确实需要帮助的人?你想让我去找她,而留下那些肯定正在被黑神杀将追赶的男孩不理?我希望半夏平安,湘儿,同时我也在跟混沌妖皇做斗争,眼下,后者才是我的重点。”

    纯熙夫人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些可怕的选择,湘儿真想朝着她大声尖叫。她强忍泪水转过脸去。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一个禁魇婆本该照顾好她的所有村民。可是为什么自己得做出这样的选择?

    “好了,孔阳回来了。”纯熙夫人站起来,整理肩上的披风。

    对于湘儿来说,看到退魔师牵着她的马匹从林中走出来只是一个小小的打击,但是她从他手里接过缰绳的时候还是扁了扁嘴。如果他脸上能露出一点表情,就算是满意的神色,也比现在如磐石般冷漠能令她稍微提起精神。他看到她的脸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立刻背过脸去擦掉颊上的泪水。

    湘儿愤怒地想,他竟敢嘲笑我的哭泣!

    “想好了没有,你一起来吗,禁魇婆?”纯熙夫人淡淡问道。

    湘儿只好最后缓缓地看了一眼森林,半夏此刻也许就在林中某处。然后,她伤心地骑上她的马匹。孔阳和纯熙夫人已经上了马向南转去。她跟着他们,僵硬地挺着背,控制着自己不要回头看,把眼睛紧紧盯在纯熙夫人身上,心想:这个鬼子母们对于自己的能力和计划如此自信,但是如果他们最后不能找到半夏和三个男孩,并且他们都还好好地活着,那么她的能力也没法保住她。紫霄碧气不是只有她能用。我也可以用的,鬼子母!这是你自己告诉我的。我会用它来对付你!

    而在一小丛树木之中,子恒躺在一堆夜里摸黑砍来的雪松枝底下,一直睡到太阳高挂以后,雪松的针叶刺穿了他仍未干透的衣服,扎在他身上才把他从筋疲力尽的睡梦中弄醒。

第一百一十八章 炭筛子筛芝麻

    梦里,他回到了思尧村,在师傅的锻铁场里打铁。他睁开双眼,呆看着眼前交织一片发出甜香气味的香果枝,呆看着穿进来照在他脸上的斑斓的太阳光斑,一时竟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子恒突然地坐起来,身上的树枝被他的动作推到一边,留下几根随机地挂在了他头上和肩上,使他看起来也像一棵树。思尧村从他的脑海里褪去,昨夜的记忆汹涌而来,这些记忆如此逼真,一瞬间比他身边的一切都要真实。

    子恒喘着气慌乱地从树枝堆里翻出斧头,双手握紧斧柄,屏住呼吸仔细观察四周,准备迎敌。然而,这是一个普普通通寒冷寂静的早晨。周围没有任何活动的活物。如果碧水的东岸有黑水修罗,它们要么没有移动,要么离他很远。他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放低手中的斧头,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让砰砰乱跳的心脏平静下来。

    围在子恒身边的常绿灌木丛是他昨晚找到的第一个躲避所,它长得稀稀拉拉提供不了多少掩护,只要他一站起来就可能被看见。子恒抬手拔掉头上肩上的树枝,又扫掉留在毯子上的那些,然后,四脚四手地爬到灌木丛边,他像猎狗一样趴着,一边观察河岸,一边挠着身上被针叶刺过的地方。

    昨晚夜里刀割一般的冷风现在减弱成静静的微风,几乎没法在水面上吹起波纹。碧水静静地流淌着,水面波澜不惊而空荡广阔。黑神杀将当然无法渡过这么宽、这么深的河水了。对岸看起来只有一片树影,视线之内也没有任何移动的物体。

    子恒不知道对此情此景应当作何感受。对岸没有黑神杀将和黑水修罗当然很好,但是如果能见到鬼子母、或者退魔师,立刻就能消除他的许多担忧,或者,如果能见到他的朋友们,当然就更好了。然而,正如欧阳潜老婆常常说:炭筛子筛芝麻——全落空。

    自从掉下悬崖后,他就没有见过自己的坐骑,只希望它能自己平安游上岸。反正,比起骑马来,子恒更习惯于走路,他的皂靴质地不错,靴底也够厚。虽然没有食物,但是绷弓子还好好地绑在腰间,口袋里也还有设陷阱用的绳子,抓个兔子之类应该不难。至于生火的工具则放在鞍囊上,所以都丢了,不过雪松木很易燃烧,做把火弓也简单。

    一阵微风吹进子恒的藏身处,他打了个哆嗦。披风被河水冲走了,身上所有的衣物都还是半湿不干的。昨晚他太累了,顾不上理会湿衣服,现在睡了一夜后,精神足够了,才觉得身上冰得像冰块一般。虽然天气不是非常冷,却还是冷和手脚都不灵活了。不过,他还是决定不把衣服挂到树枝上晾干。

    他叹着气想,时间是个问题。晾干衣服要花少许时间,抓只兔子,生火烤熟,也要花少许时间。正想着,不争气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响了起来,他只好尽量不理会它。现在必须好好的做一番计划,一次只能做一件事,得先做最重要的,这是他的做事方式。

    子恒的目光随着碧水的水流移向下游。他游泳的技术比半夏要好,如果她也游了过来——不!不能是如果,她游过来以后,上岸的地方一定是在他的下游。了恒用手指轻轻敲着地面,估量着,思考着。

    一旦下了决定,他立刻捡起斧头,向下游出发。

    碧水的这边不像西边一样有茂密的森林。如果春天来临,这边会是一片草地,点缀着零散的树木。一些低矮灌木和光秃秃的银叶桂、伯乐树、橡胶树聚在一起形成较密的树丛。越往下游走,树木越小,树丛越稀。它们组成了仅有的可怜掩护。

    他蹲着身从一个树丛后冲到另一个树丛后,又立刻趴下观察河的两岸。他还记得退魔师说过,这条河对黑神杀将和黑水修罗来说是个障碍,事实是否如此?万一它们看到自己,也许会克服对深水的恐惧。所以,他在每一个树丛后都首先小心地观察四周,然后才低着身体迅速冲向下一个树丛。

    子恒就这样跑跑停停地跑了数里路,然后,突然地,他在冲往一丛柳树的半路上叫了一声刹住脚步,他盯着地上。乱糟糟的枯草地上,有几处没有长草露出泥土像补丁似的小块,就在他脚下的其中一个补丁中间,有一个明显的马蹄印!

    子恒立即把河对岸可能在搜寻他的眼睛忘得一干二净,在附近转来转去寻找其他痕迹。地上纠结的枯草不容易留下脚印,但是他锐利的眼睛还是找到了它们。这少许痕迹带着他离开河岸,走到一个浓密的树丛前。这个树丛有茂密的大树杜鹃和雪松,既可以挡风,又可以挡住追猎者的目光,中间还有一棵铁杉,伸展的枝叶覆盖了整个树丛。

    他不由自主地咧嘴笑着,推开交织在一起的树枝走了进去,完全顾不上因此制造出来的噪音。然后,他走进了铁杉底下的一片小小空地,站定。在一簇小小的营火旁,蜷缩着半夏,绷着脸,手里抓着一根粗树枝当作棍子,背靠杏姑严阵以待。

    “对不起,我该先喊一声才对。”他窘迫地红了脸。

    半夏简直要疯了立即扔下棍子,扑上来拥抱他:“天啊,我还以为你淹死了。怎么现在你的衣服还是湿的。来,到火边暖和一下。你丢了马,是不是?”

    子恒任由她把自己推到火边,在火上搓着双手,享受暖意慢慢传到身上。半夏从自己的鞍囊里取出一个油纸包,包得很严密,虽然泡过水,里面的食物还是干的。她从包里拿出饼子和肉干递给子恒。

    子恒想,你还担心她呢,她做得比你好多了。

    “是杏姑带我过来的,”半夏轻轻拍着毛发乱蓬蓬的小母马,“它甩掉了黑水修罗,拖着我游过来。”她顿了顿又说,“子恒,我没有见到其他人。”

第一百一十九章 我宁可记不得

    子恒当然知道半夏想问的是什么。

    他百感交集地看着她重新包起食物,把手指上粘着的饼子屑舔干净后才说道:“昨晚我只见过你。后来也没再见到黑水修罗和黑神杀将。大致就是这样。”

    “令公鬼一定会没事的,”半夏说完,又立刻补充道,“他们都会没事的,一定会的。也许他们现在正在找我们。他们随时会找到我们的,纯熙夫人必竟是一个鬼子母。”

    “我没忘记记,我时刻都记得她的身份,”子恒回答,“姥姥的,我宁可我记不得这个。”

    “她为我们阻挡黑水修罗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抱怨啊。”半夏酸酸地讽刺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希望我们没有她也可以逃脱。”子恒在半夏目不转睛的注视下不安地耸耸肩膀,“虽然,我也认为我们办不到。我一直在想这事。”半夏挑起了双眉,子恒对于自己每次发表意见时得到的惊讶反应已经习惯。虽然他的意见一点也不比别人的差,但是人们总是记得他想问题很慢。“我们要行动起来,不能傻等着孔阳和纯熙夫人来找我们。”

    “为什么不,我们当然可以的,”半夏插嘴道,“你难道忘了,纯熙夫人说过,分开后她会来找我们的。”

    子恒等她说完,才继续道:“现在情况有变,先找到我们的有可能会是黑水修罗。纯熙夫人也可能已经死了。他们有可能全都死了。不,半夏,我很抱歉,但确实有这个可能。我也希望他们都平安无事,希望他们现在就走能到这簇火边。但是希望就像你快要淹死时的一截细绳,太细了不足以救命啊。”

    半夏合上嘴,咬着牙看着他。终于,她说道:“你想沿河而下去白桥?如果纯熙夫人在这里找不到我们,白桥将会是她寻找的下一个地方。”

    “我正是这么想的,”他缓缓说道,“白桥是我们要去的地方。但是黑神杀将可能也知道这点,它们也会去那里找,而这次没有鬼子母或者退魔师来保护我们了。”

    “如此看来,难道你打算逃往别处,就像马鸣想的那样?躲在某个黑神杀将和黑水修罗综迹之外的地方,或者,纯熙夫人没法找到我们的地方?”

    “别以为我没有那样想过,”子恒平静地回答,“但是每次当我们以为自己逃脱了的时候,黑神杀将和黑水修罗总是能再次找到我们。我不知道究竟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我们安全地躲起来。虽然我不喜欢,但是我们需要纯熙夫人。”

    “那我就不明白了,子恒,我们去哪里呢?”

    子恒惊讶地眨眨眼,半夏在等他的回答,等他告诉她该怎么做。子恒从来没有想过半夏会指望他来拿主意,要知道半夏从来不乐意按别人的计划行动,也从来不听从别人的指挥。也许只有禁魇婆的话可以例外,有时候他觉得她回避这一点。子恒伸手抹平跟前的土地,清了清喉咙。

    “如果这里是我们现在的位置,这里是白桥,他用手指在地上戳了两个洞,那么原寿就应该在这里附近。”他在另一边戳下第三个洞。

    他停下来,看着地上的三个小洞。他脑海里的整个计划都是基于他记忆中半夏她爹的那张老地图。沈老伯说过,那张图不太准确,而且,不管怎么说,他也不像马鸣和令公鬼那样经常对着它出神。但是半夏没有说话。他抬起头,看见她双手放在膝上看着他。

    “原寿?”她的声音显得有点晕。

    “原寿。”子恒在两个小洞之间划了一条线,“离开这条河,直接走过去。这会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我们在原寿等他们吧。”说完,他拍干净双手,等着半夏的回答。在他看来,这是个很好的计划,但是她肯定会反对。子恒猜她会夺权,因为她总是有办法逼迫他按她的主意行动那也无所谓。

    令子恒意外的是,她却点了头:“中间肯定会有村庄,我们可以问路。”

    “不只是迷路的问题,我担心的是,”子恒说道,“如果鬼子母在那里也找不到我们,下一步怎么办?这可真是难以抉择,谁能想到我竟然会担心这种事?如果她没有到原寿来又如何?也许她以为我们都死了。也许她会把令公鬼和马鸣直接带回嘉荣城。”

    “也许你这些担心是多余的,纯熙夫人说过她能找到我们的,钉信她”半夏坚定地相信,“如果她能在这里找我们,那么她也能在原寿找我们,她一定会来的。”

    子恒缓缓点头:“既然你这么说,那就这样吧。不过,如果我们在原寿几天内等不到她,就自己到嘉荣城去,求见丹景殿下。”他做了个深呼吸,“半个月前,你连鬼子母都没有见过,现在,你却在谈论丹景殿下,咱们这些天经历得也太多了!根据孔阳的说法,从原寿有官道通往嘉荣城。”

    子恒看了看半夏身边的那个油纸包,又清了清喉咙:“再吃些饼子和肉干怎样?”

    “不吃了,咱们得省着点,这得留着,我们可能要走很久才能到村庄的,还不一定能找到吃的,”她回答,“除非你设的陷阱比我昨晚设的好运。要是逮到什么东西的话,生火倒是容易的很。”她一边轻轻笑着像开玩笑似的,一边把油纸包塞回鞍囊里。

    子恒想,很明显,她接受他的领导是有限度的。只好作罢了,肚子咕噜地响着,子恒无奈地站起来。

    “我们该出发了。但你的衣服还是湿的。”她抗议道。

    “没关系,走着走着就会干了。”他坚决地说道,开始往营火上面踢土。如果由他来领队,那么就由现在开始好了。从河上吹来的风渐渐强劲起来。

    从一开始,子恒就知道前往原寿的旅程不会顺利,第一件不愉快的事就是半夏非要跟他轮流骑杏姑。半夏一口咬定,两个人不知道要走多远才能到原寿,所以决不能让她独自骑马。她坚决地绷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第一百二十章 紫霄碧气不可乱用

    “可是,我个头太大了,骑不了杏姑的。”子恒为难地说道,“而且,从小到大我早就锻炼出来走路的习惯,我习惯走路,也宁愿走路。”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不习惯走路啊?”半夏厉声说道。“我可能是唯一一个活该因长期骑马两腿酸痛的人,是不是?而你则打算一直走直到走不动了,期望我来照顾你?”

    “好吧好吧,”子恒一看半夏还想继续说下去,赶紧答应,“但是,你先骑。”

    半夏的表情变得更加固执,然而这一次子恒并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如果你不自己上马,就让我来把你放上去好了。”半夏先是吓了一跳,嘴唇弯曲露出笑意。既然这样她忍俊不禁,自己上了马。

    子恒一边转身向着远离河流的方向出发,一边不满地对自己嘟哝着。“从来没听说过传说中的当家的要处理这种事情啊。”

    半夏还真的认真地一直坚持要轮流骑马,每次子恒想逃过时,半夏都威逼利诱直到他服从为止。铁匠的工作把身材锻炼得很粗壮,而杏姑在马匹当中个头偏小。每次他伸脚踩上杏姑的马镫时,她回头看着他的样子明显就是在责怪他。这是小事,他心想,却让人恼火。用不了多久,他开始害怕听到半夏宣布:“子恒,该你了。”

    传说中的当家的几乎从不害怕,更不会遭人逼迫。但是,他细想之后决定,那是因为他们不用对付半夏。

    他们的饼子和肉干数量都很少,第一天就被他们吃完了。宿营后,子恒在一些兔子小径的附近设了陷阱,方法虽然古老,却也值得一试。半夏则负责生火。子恒设完陷阱后,决定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用绷弓子试一试。

    虽然他们一路走过来时没有见到任何活物,但是令子恒吃惊的是,他几乎立刻就被一只瘦小的兔子吓了一跳。那兔子从他脚边的一丛矮树里窜出来,子恒惊讶得差点让它逃掉了。不过他马上就追赶上去,跑了三五十步左右,在兔冲过一棵树的时候抓住了它。

    子恒高兴地提着兔子回到营地,半夏已经堆好生火用的树枝,却跪在旁边闭着眼睛。“你在干啥?靠祷告可生不了火啊。”

    半夏被他吓了一跳,一手捂着喉咙,转过身来瞪着他:“你……你吓着我了。”

    “看,我运气不错,”他举起手里的兔子,“去拿打火石来吧。至少今晚我们可以好好吃一顿。”

    “我没有打火石,”她缓缓说道,“它放在我的口袋里,过河时掉了。”

    “那你之前怎么生火?”

    “这个嘛,在河岸上的时候真的很容易,子恒,只需用纯熙夫人教我的方法就行了。我只要伸出手去,”然后半夏做出伸手取东西的姿势,然后叹了口气垂下手,“可是现在我却没法找到它了。”

    子恒紧张地舔舔嘴唇:“找什么?你是不是在说鬼子母说过的紫霄碧气?”

    她点点头。

    子恒吓得瞪着她:“你疯了啊?我是说紫霄碧气!你怎么能这样子随便乱用,不是说很危险吗?”

    “我记得当时很容易的,子恒。我可以的。我可以引导紫霄碧气的。”

    子恒深吸一口气:“我来做把火弓好了,半夏。答应我,你不要再试这种这种技巧,万一有什么危险。”

    “不,我不答应。”她紧绷下巴的样子使他叹气,“欧阳子恒,我问你,你是否肯丢掉你的这把斧头?你是否愿意把一只手绑在身后地到处去?我不会答应你的!”

    “不说这个,我做把火弓吧,”子恒心烦地说道,“至少,今晚不要再试了?好吗?”

    半夏没有说话,算是勉强答应了。可是直到那只兔子被悬在火上烤的时候,子恒觉得她还是在想自己能做得更好。半夏也不肯放弃,每个晚上都在尝试,然而最成功的一次也只是生起了一缕轻烟,立刻就灭了。她的眼神不容许他有任何异议,子恒也就只有明智地保持沉默。

    自从头一晚的热乎乎的饭菜之后,他们靠吃粗糙的甜竹笋和少许树头菜度日。春天仍然毫无迹象,要找吃的实在很难,数量既少,味道也差。两人都没有抱怨,只是每一餐都在其中一人因为想念肉干的浓香和饼子的嚼劲而发出的叹气声中结束。有一个下午,他们在林子里找到了蘑菇,而且还是蘑菇中最鲜美的松茸菌。那一顿真可说是一顿大餐了,他们大笑着狼吞虎咽,还讲起思尧村时的往事,似乎暂时回到了从前的日子。但是,蘑菇很快就吃完了,笑声也很快停下。饥饿的人有几个能笑得出呢。

    不管是谁,走路的人负责拿着绷弓子,随时准备投出石子砸向兔子或者松鼠,但是,唯一一次投出的石子只是为了发泄沮丧。每个晚上他们都仔细地设下陷阱,但是到了早上从来都一无所获。两个人都不知道离原寿究竟还有多远,只有到了那里,他们才会觉得安全,所以,他们也不敢在同一个地方呆上一天来等待陷阱的收获。子恒开始怀疑,自己的胃抽搐成这个样子,会不会最终在自己肚子里抽出个洞来。

    子恒感觉他们一路都走得挺快,离碧水越来越远,却一个村子也没有见过,甚至连庄子都没有,这也就没办法无法问路,因此对自己这个计划的疑虑与日俱增。半夏表面上看来还是跟出发时一样自信,但是他知道她迟早会抱怨,与其这样在荒野中迷失方向,倒不如冒着遇到黑水修罗的风险去白桥。她一直没有这样说,但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离开河流两天后,地形开始呈现覆盖茂密森林的连绵小丘,与其他仍旧被残冬控制的地区一样萧索。又过了一天,小丘又变成了平地,森林变得稀疏,常常被延伸一两里的沼泽地隔断。背光的地坑里还残留着积雪,早晨的空气依然凛冽,寒风一直凛冽。他们没有看见任何道路、田地、炊烟,没有任何人迹,没有任何居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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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