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八八章 不枉几日茶饭不思
慕容垂忍不住看向舆图。
卧榻之侧啊······岂止是有人酣睡,简直就是一群枭雄在虎视眈眈。
有大燕内部的,还有诸如杜英、桓温这些外部的。
又如何能让人快乐起来?
“报!城中叛逆负隅顽抗,四处火起!”
外面的声音变得仓急起来。
慕容垂脸色一沉,下意识瞥了一眼梁殊。
这时候传来这样的消息,落在梁殊的耳朵里,显然会让他觉得慕容垂根本没有手腕和力量掌控邺城,
从而开始质疑刚刚口头达成的盟约对关中来说太吃亏了。
梁殊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正在开心的啃着鸡腿。
这家伙看上去就跟已经饿了很久的样子,对于外面陆陆续续响起的禀报消息的声音浑不在意。
梁殊的这个反应,显然出乎慕容垂的预料,一时让他有些拿不准梁殊到底是什么态度。
梁殊啃了半只鸡,方才意识到什么,
从袖子之中掏出来手帕,抹了抹嘴,好奇的看向慕容垂:
“城中风不定,大王不去平定么?都已经闹腾了一晚上了,若是再这样闹腾下去,保不齐就会有一把大火······”
说着,梁殊一只手举着鸡骨头,做出夸张的神情:
“‘呼’的一声烧起来!”
“报!城南火起!”
“报!有叛军自城东和城西两处进攻城门!”
连珠快报,就好像是在回答梁殊所说的话一样。
慕容垂紧紧盯着梁殊,他不知道梁殊是怎么做到未卜先知的,或许是因为他对于城中那些反抗者的手腕和决心有足够的了解,甚至这一份了解还在慕容垂麾下幕僚们之上——在此之前,幕僚们也曾经商议过一场乱起之后他们可能面临的反抗,却也没有料到反抗竟然会激烈到这个程度。
又或许是因为,这一场火中,同样有梁殊的身影。
关中在河北埋下了很多棋子,虽然燕国现在还没有能耐挖出来——一方面是因为没这个洞察的本事,很有可能会牵扯太多无辜的人,进而直接撼动原本就不扎实的统治,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慕容氏同样不知道朝堂上到底已经有多少人和关中暗通曲款。
若是有人贼喊捉贼,有人浑水摸鱼,那么最后受损失的还是大燕。
换而言之,现在的慕容垂,对于朝堂上的那些汉人同样没有信心,这也是他更倾向于团结慕容氏本族子弟和随着慕容氏崛起于渤海辽东的那些汉人的原因之一。
现在,慕容垂对老神在在的梁殊,也是无计可施,只好一甩衣袖,说了一声“有劳尊使费心了”,径直走出偏殿。
他也清楚,梁殊说的在理,乱刚起的时候,夜深时分,很多人还在睡梦之中,猝不及防。
而如今大家都反应过来,也意识到已经到了生死关头,毕竟在此之前,该站队的都已经站队了,现在再跳反也来不及了,人家搜查的兵马都已经冲到自家门口了,若是再不抓紧指挥家中部曲兵丁反抗的话,恐怕就是明日菜市口全家老少人头落地的下场!
因而那些河北世家、军中权贵们,纷纷串联响应,一边放火点燃府邸和屋舍,制造混乱,也表明破釜沉舟之心,一边占据各处街道,互为奥援,阻拦吴王麾下兵马进入。
事到如今,一边是在大呼小叫、宣布对方是逆贼的吴王世子,一边是占据要冲、意图鱼死网破的世家和权贵。
这让那些簇拥在慕容令身边的世家和皇亲们也开始有所犹豫。
吴王到底是什么态度,为何迟迟没有露面?
眼前这位手持金刀,看上去威风凛凛的世子,该不会是在假传王命吧?
尤其是对面的这些家伙,抵抗意志怎么这么顽强?
这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模样,活像是要殉国的忠臣一般。
到底谁才是反贼?
而且率部强攻那些街垒,必然也会损伤惨重,在吴王本人没有表态之前,这些老油子、墙头草们,也开始萌生退意。
再加之街坊四处火起,火光直冲天际,撕裂了浓郁的夜色,更是让他们有些惶恐。
这阵仗,比想象之中的大多了。
这就导致如今真正在奋战的,也就只剩下吴王部曲,疲于奔命。
所以的确到了慕容垂亲自下场的时候。
但慕容垂亲自下场,固然能够表明自己的态度,却也等于坐实了他是幕后黑手的猜测。
对于日后的舆论宣传,显然是很不利的。
否则慕容垂若是假装“后知后觉”、“睡一觉怎么就轮到我当皇帝了?”这样的状态,接着再来一波“黄袍加身”、“三请三让”、“朕都是被迫的”,好一番表演,至少还算是囫囵有个道德礼法上能接受的说法。
“真是着急了呀。”梁殊目送慕容垂离去,笑着说道,“不枉余好几日茶饭不思,也不枉六扇门的弟兄们大晚上不睡觉,放火烧房子。”
说着,他又扯下一只鸡腿,深深吸了一口气:
“真香!”
又想到了什么,梁殊喃喃自语:
“一场大火之后,邺城诸多府邸都需要重建,我关中现在长于此道。
城池动乱,百姓惶恐、市价飞升,更需要有钱粮入市,以稳定行情,不巧,我关中也长于此道······
这一次,不管这邺城内谁赚谁赔,关中的那些商贾们,怕是要开心坏了。”
说罢,他叼着鸡腿,去捞羊肉,嘴里含含糊糊又是一声:
“真香!”
——————————
邺城内乱,太原王世子慕容楷逃出南门,奔走枋头,慕容令衔尾追击,双方一路恶战。
而邺城内,河北本地世家联合军中非慕容氏的权贵起兵作乱,和吴王部曲僵持一个时辰之后,慕容垂亲率骑兵,全身披挂出现在长街上,接受麾下将领的参拜,下“戡乱”之意。
吴王现身,既已明确表示今夜之乱就是自己的手笔,那些观望风向的世家和皇亲们也不再犹豫,催动部曲强攻街坊壁垒,一场惨烈的巷战从深夜持续到第二天正午。
邺城内,近半数豪宅大院、公侯府邸被付之一炬,捉拿“叛逆”之兵丁,杀入宅院之中,抢掠间阴,无所不用其极——四处燃烧的大火,倒是免了他们放火的麻烦。
一时间,这座河北雄城中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只是有些诡异的是,流的都是公卿王侯的血,位于外城的百姓,几乎没有受到叨扰。
第一二九零章 金刀出鞘斩仙子
话音落下,余音渺渺,仍在风中回荡。
权翼看向苻黄眉,等待着他的回答。
苻黄眉稍许犹豫,压低声音说道:
“江左荆州,终究还有很多世家,手握大权。”
权翼的话,
他显然是听明白了。
关中所走的这条路,同样没有什么平衡和妥协。
杜英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着世家,他是要把以世家为代表的一切旧制度都扫入故纸堆的,把虽然已经被制定出来、却和废纸一样没有约束力的法律文书变成未来国家的根骨,把在民间自发诞生,却从来没有受到重视的工商,
和农业一起,变成国家的肌肤血肉。
也让寒门和黔首,都拥有和世家子弟一样读书认字的机会,让整个社会三六九等的划分,依据的是学问,而不是血脉。
有学识的人、对社会做出突出贡献的人、舍己为人的人,本就应该居于社会的上层,得到整个社会的尊敬。
可是如今关中势力想要北上或者南下,世家,终归还是会成为绕不过去的阻碍。
苻黄眉,不,或者说应该是都督府之中的大多数人,都很好奇都督对此的态度。
都督会不会向世家做出一定的让步和妥协,又会不会选择放弃现在所坚持的这条路,在南北采取不同的制度,以达成对南方的平稳接收?
先把天下拿到手,之后再慢慢的算账,在很多人看来,也不失为一个可选之策。
权翼轻声说道:
“都督不会受限于世家,
在都督面前,世家本来就只有配合或者不配合两种选择。
都督不会去选择的,世家们还不配让他走到那一步。”
苻黄眉没有说话,却还看着权翼,显然期待一个解释。
权翼笑道:
“其实你们就是都督的底气啊。”
苻黄眉这一次倒是微微错愕,旋即明白过来。
他们这些拥护关中新政、手握兵马的将领,可不就是杜英现在能够孤军深入江左的最大底气么?
尤其是苻黄眉,本来他都已经是一个死人了,然而正是因为杜英不计前嫌、亲自招揽,让苻黄眉升起报效之心。
若是都督出了什么意外,现在坐镇关中的那位刺史,军中的那些在关中盟走出来的元从将领,会掀起怎样的滔天怒火,苻黄眉甚至都不敢想象。
“余不过只是万人之一罢了。”苻黄眉谦虚的说道。
“是啊,虽千万人,吾往矣。”权翼负手而立,向北远眺,“都督本就有这般雄心壮志,更不要说现在站在他身后的,同样也是千万人。
千万······志同道合者。”
“对于关中新政能否适用于天下,实不相瞒,余一开始就心存疑虑。”苻黄眉淡淡说道,“所以这志同道合,或许现在还算不上。
但是余效忠于都督,都督令余进攻何处,则进攻何处,以报都督昔日不计前嫌、重用之恩。”
“嗨!”权翼笑叹,“治国之道,何其难走,若是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若是人人都能够理解都督的想法,那么岂不是人人生而知之、全知全能?
这本来就是不现实的。余刚刚所言之千万人,也不过是现在愿意簇拥在都督身边的千万人,而不是真正理解都督想做什么的千万人。
否则这千万人之中,恐怕又会一半人觉得都督太过保守,就应该在所到之处强势推行关中新政。而又有一半人会觉得都督太过激进,一切都应该慢慢来。
若真如此的话,关中早就乱套了!”
“那倒也是······”苻黄眉难得遇到一个能够和自己好好沟通这些想法的人,再加上权翼曾经作为羌人姚家的谋士,其实也算是氐羌出身,所以本来两个人之间就有天然的亲近感。
谷饔
今日的权翼,看上去话也多了起来,不像是一个降人所应保持的谨慎小心。
权翼接着说道:
“所以我们也不需要为都督想要走向何方而操心,其实他心中应该都有数,是快是慢,是急是徐,早有定论。
不过都督在前面走,我们总是在后面低着头跟,也不见得就对,所以都督之前做过什么,我们也应当研究一下,必有其深意,否则关中也不会有今日这般繁华。
一切的繁盛,总归不是没有来由的。
至于当前么,应当先为都督解河北之忧。余不擅长战事,唯对内政尚有心得,所以内政在我,外事在苻帅,有劳了。”
苻黄眉笑着一拱手:
“既为同僚,兄弟相称便是,先生太客气了。”
“那苻帅也得先称呼一声‘贤弟’才是。”
“哈哈哈哈!贤弟当真是个有趣的人!”
“混迹乱世半生,如今总算是看到了些破晓曙光,心情自是愉悦也!”权翼如是回答,“望来年你我兄弟齐心,让这河北上空的云,也能被荡开一些。”
————
杜英伸手推开门。
用高情商的说法,是外面阳光正好、冬日少有的明媚,而用低情商的说法,则是都已经日上三竿,快到正午了。
小楼庭院中一如既往地安静。
杜英回头看了一眼屋内。
昨天散乱在地上的衣裙,都已经被收拾,随便踢飞的绣花鞋也在床榻前摆好。
这是今天早上,也不知道归雁还是疏雨,这里面哪个贴心的小丫头偷偷溜进来收拾的。
杜英和谢道韫昨天晚上实在是太过操劳了,以至于早上起来根本没有任何察觉。
到现在,一向有早睡早起好习惯的阿元,还抱着被子睡的正香,当然,这也不只是因为阿元太累了,而且昨天的确折腾到很晚。
久别重逢,自然是烈火干柴。
想到昨天晚上阿元一副“时不我待”的模样,杜英就下意识的想要揉腰。
既是因为太久没见,千万般思念都化作了浓浓情意,冲破了理智,也是因为肚子一直没有动静,给了谢道韫足够的压力。
再不能怀上,郗道茂和新安公主就要后来者居上了。
作为大妇,她既然已经不能改变和她们分享杜英的事实,却也自私的想要为杜英诞下第一个孩子。
所以······杜英叹了一口气,就是辛苦了我这头牛啊。
地是荒了几个月不假,但是我这头牛一路上也没少祸害疏雨那个口嫌体正直的。
有点扛不住。
不过金刀出鞘斩仙子,好在也没有丢人。
让阿元昨天晚上蹬鼻子上脸那么凶悍,又纵马驰骋,那般凶悍,现在起不来的还不是她?
杜英露出得意地笑。
————————第八卷匣里金刀完——————-
第一二九零章
话音落下,余音渺渺,仍在风中回荡。
权翼看向苻黄眉,等待着他的回答。
苻黄眉稍许犹豫,压低声音说道:
“江左荆州,终究还有很多世家,手握大权。”
权翼的话,
他显然是听明白了。
关中所走的这条路,同样没有什么平衡和妥协。
杜英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着世家,他是要把以世家为代表的一切旧制度都扫入故纸堆的,把虽然已经被制定出来、却和废纸一样没有约束力的法律文书变成未来国家的根骨,把在民间自发诞生,却从来没有受到重视的工商,
和农业一起,变成国家的肌肤血肉。
也让寒门和黔首,都拥有和世家子弟一样读书认字的机会,让整个社会三六九等的划分,依据的是学问,而不是血脉。
有学识的人、对社会做出突出贡献的人、舍己为人的人,本就应该居于社会的上层,得到整个社会的尊敬。
可是如今关中势力想要北上或者南下,世家,终归还是会成为绕不过去的阻碍。
苻黄眉,不,或者说应该是都督府之中的大多数人,都很好奇都督对此的态度。
都督会不会向世家做出一定的让步和妥协,又会不会选择放弃现在所坚持的这条路,在南北采取不同的制度,以达成对南方的平稳接收?
先把天下拿到手,之后再慢慢的算账,在很多人看来,也不失为一个可选之策。
权翼轻声说道:
“都督不会受限于世家,
在都督面前,世家本来就只有配合或者不配合两种选择。
都督不会去选择的,世家们还不配让他走到那一步。”
苻黄眉没有说话,却还看着权翼,显然期待一个解释。
权翼笑道:
“其实你们就是都督的底气啊。”
苻黄眉这一次倒是微微错愕,旋即明白过来。
他们这些拥护关中新政、手握兵马的将领,可不就是杜英现在能够孤军深入江左的最大底气么?
尤其是苻黄眉,本来他都已经是一个死人了,然而正是因为杜英不计前嫌、亲自招揽,让苻黄眉升起报效之心。
若是都督出了什么意外,现在坐镇关中的那位刺史,军中的那些在关中盟走出来的元从将领,会掀起怎样的滔天怒火,苻黄眉甚至都不敢想象。
“余不过只是万人之一罢了。”苻黄眉谦虚的说道。
“是啊,虽千万人,吾往矣。”权翼负手而立,向北远眺,“都督本就有这般雄心壮志,更不要说现在站在他身后的,同样也是千万人。
千万······志同道合者。”
“对于关中新政能否适用于天下,实不相瞒,余一开始就心存疑虑。”苻黄眉淡淡说道,“所以这志同道合,或许现在还算不上。
但是余效忠于都督,都督令余进攻何处,则进攻何处,以报都督昔日不计前嫌、重用之恩。”
“嗨!”权翼笑叹,“治国之道,何其难走,若是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若是人人都能够理解都督的想法,那么岂不是人人生而知之、全知全能?
这本来就是不现实的。余刚刚所言之千万人,也不过是现在愿意簇拥在都督身边的千万人,而不是真正理解都督想做什么的千万人。
否则这千万人之中,恐怕又会一半人觉得都督太过保守,就应该在所到之处强势推行关中新政。而又有一半人会觉得都督太过激进,一切都应该慢慢来。
若真如此的话,关中早就乱套了!”
“那倒也是······”苻黄眉难得遇到一个能够和自己好好沟通这些想法的人,再加上权翼曾经作为羌人姚家的谋士,其实也算是氐羌出身,所以本来两个人之间就有天然的亲近感。
谷饔
今日的权翼,看上去话也多了起来,不像是一个降人所应保持的谨慎小心。
权翼接着说道:
“所以我们也不需要为都督想要走向何方而操心,其实他心中应该都有数,是快是慢,是急是徐,早有定论。
不过都督在前面走,我们总是在后面低着头跟,也不见得就对,所以都督之前做过什么,我们也应当研究一下,必有其深意,否则关中也不会有今日这般繁华。
一切的繁盛,总归不是没有来由的。
至于当前么,应当先为都督解河北之忧。余不擅长战事,唯对内政尚有心得,所以内政在我,外事在苻帅,有劳了。”
苻黄眉笑着一拱手:
“既为同僚,兄弟相称便是,先生太客气了。”
“那苻帅也得先称呼一声‘贤弟’才是。”
“哈哈哈哈!贤弟当真是个有趣的人!”
“混迹乱世半生,如今总算是看到了些破晓曙光,心情自是愉悦也!”权翼如是回答,“望来年你我兄弟齐心,让这河北上空的云,也能被荡开一些。”
————
杜英伸手推开门。
用高情商的说法,是外面阳光正好、冬日少有的明媚,而用低情商的说法,则是都已经日上三竿,快到正午了。
小楼庭院中一如既往地安静。
杜英回头看了一眼屋内。
昨天散乱在地上的衣裙,都已经被收拾,随便踢飞的绣花鞋也在床榻前摆好。
这是今天早上,也不知道归雁还是疏雨,这里面哪个贴心的小丫头偷偷溜进来收拾的。
杜英和谢道韫昨天晚上实在是太过操劳了,以至于早上起来根本没有任何察觉。
到现在,一向有早睡早起好习惯的阿元,还抱着被子睡的正香,当然,这也不只是因为阿元太累了,而且昨天的确折腾到很晚。
久别重逢,自然是烈火干柴。
想到昨天晚上阿元一副“时不我待”的模样,杜英就下意识的想要揉腰。
既是因为太久没见,千万般思念都化作了浓浓情意,冲破了理智,也是因为肚子一直没有动静,给了谢道韫足够的压力。
再不能怀上,郗道茂和新安公主就要后来者居上了。
作为大妇,她既然已经不能改变和她们分享杜英的事实,却也自私的想要为杜英诞下第一个孩子。
所以······杜英叹了一口气,就是辛苦了我这头牛啊。
地是荒了几个月不假,但是我这头牛一路上也没少祸害疏雨那个口嫌体正直的。
有点扛不住。
不过金刀出鞘斩仙子,好在也没有丢人。
让阿元昨天晚上蹬鼻子上脸那么凶悍,又纵马驰骋,那般凶悍,现在起不来的还不是她?
杜英露出得意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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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匣里金刀》·卷尾词
武陵春·题《晋末多少事·第八卷匣里金刀》
万里奔流东入海,涛灭至江头。
十世相衔莫敢诌,怎羡帝王侯?
拥云勒虎怀诡意,相斗恐难休。
出鞘金刀解百愁,请上九重楼。
————————-
卷尾词注:
1)此卷尾词,第一句意为大争之世、大浪淘沙之下,枭雄、英雄、狗熊泥沙俱下,
这翻滚奔流的江水,只有东到海之后,才能归于平静,才能知道谁是天下共主,如今还乱着呢。
2)第二句则是指世家制度存续已经成为蔑视皇权的存在,并且成为各方先要铲除或者想要拉拢的目标,以引出本卷中司马昱、桓温、慕容垂和主角杜英对于世家的不同表态,即第三句。
3)第三句,各方枭雄都有云虎相从之姿,
争执难休,但是对于司马氏皇权,显然已皆生“诡意”。
4)第四句,对应文中两次金刀出鞘。杜英在南方刀出鞘、下江南,而慕容垂在北方刀出鞘、夺皇位,意都在那九重楼。
杜英是被大势所趋所推动,慕容垂也是在被自己和王猛在暗中共同掀起的潮流所推动,因此用了一个“请”字。不管杜英和慕容垂之前是想稳扎稳打还是梭哈,现在都必须要往上走,也注定了他们是接下来的一对对手。
本卷总结:
第八卷的“金刀”,并不单纯指的是金刀计。整个故事脉络分为两部分:
由王猛实际主导的金刀计,在北。
谷訫
由杜英亲自指挥的南下勤王,在南。
这一南一北的同步进展,让关中势力真正实现了对河东的掌控并插手江左局势,以成下一卷压服江左而先定幽燕之势。
在这一卷中,整个历史走向已经和之前各卷秉持的原则不同。之前各卷,是“在大方向不改变的情况下对历史的小细节进行调整以实现架空”,
而这一卷,其实整个剧情走向已经是完全在我的掌控而不是历史的掌控中了,在架空一段完全不存在的故事。
两个关键的虚构情节处理,包括:
1)王猛对慕容垂行金刀计,而实际上是对整个慕容家的离间,而不是对慕容垂父子的诈骗,毕竟历史上的王猛用金刀计只是为了诱杀慕容垂、除去隐患,而现在的金刀计,则是为了让整个慕容氏内斗,而在剧情中,金刀计的内涵其实是黄袍加身。我相信以历史上的王猛,能做出这样的操作。
2)司马昱和慕容儁的联合。历史上的慕容儁南征壮志未酬,而司马昱被迫登基,成为傀儡皇帝,两人都属于有大志而未能如愿的,所以在这一卷,他们不但各自实现了梦想,而且还凑在了一起。南北统治者联手,好像听上去不可置信,但是既然已经有黄袍加身了,那么来一个宋辽兄弟之邦,好像······也在逻辑之中吧?
这是我对于这两个直接决定全文走向的故事情节的构思基础,在此也期望能够听到大家的建议和批评,毕竟之后的故事,基本上也靠我想了哈哈,你们要是觉得不靠谱或有好的建议,可得抓紧说。
下一卷:
方才所言,下一卷,先定中原与幽燕。
因此欢迎来到《第九卷·中原北望》。
借辛弃疾和陆游两位大佬的诗写个打油诗聊以表此卷之主题:
此处英雄多用武,莫道天凉好个秋。
铁马冰河风吹雨,中原北望气如山。
汇天下之英才,北伐!
第一二九一章 浅浅的口脂
“仲渊?”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让扶着门揉腰的杜英打了一个激灵。
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手下意识的变成背在身后,定睛细看。
原来是公主殿下。
那没事了。
单纯的公主殿下应该还不明白自己现在为何有这个动作。
新安公主却是俏脸微红,她到京口本来就是要出嫁的,所以出建康府之前,就已经受到了良好的洞房教育。
自然明白杜英和谢道韫昨天折腾了一晚上,
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住在楼上的她,听着楼下谢姊姊的嗓子都快哑了,又是好奇,又是隐隐有期待,又是畏惧。
仲渊······也太强悍了些。
直到现在看到杜英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惨痛状态,她方才松了一口气。
等等······本宫在紧张和期待些什么?
杜英则打量着新安公主。
殿下的秀发挽起,扎了一个不高不低的马尾,
而且并没有穿平时那些看上去有些繁复的衣裙,而是身着一套类似于男装的衣裤组合,像是疏雨的衣服。
但自家娘子有几套衣服杜英还是心里有数的,只能说像,但从来没有见过。
主要还是因为这身衣衫上面有一些绣花暗纹,上衣垂到膝盖上,不似裙又似裙。
因此虽然干练却又有些秀美之气,不符合疏雨一向素净的性格,却也应该是专门为女儿家设计的。
被杜英的灼灼目光看的有些羞涩,新安公主微微低头,扯了扯衣服:
“这是疏雨姊姊从街上买来的,说是关中的最新款,刚刚随着南下的兵马抵达,所以买来让妾身试一试。”
杜英笑道:“疏雨品味见长。”
不过夸一声自家小护卫,也不能忘了夸自家殿下:
“挺好看的,不过虽说人靠衣裳马靠鞍,但是说到底还得是漂亮的人才配得上漂亮的衣衫,如今余觉得这衣衫很漂亮,
向来是因为人比花娇。”
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哪怕是生在皇家深宫,见识多一些,却也哪里听过这样的脉脉情话?
新安公主讷讷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杜英倒是好奇的指了指她提在手中的小篮子。
小篮子里有几个木棍,还有洗干净的手帕。
真是奇怪的组合。
“殿下想要做什么?”
“哦哦,那天,那天晚上有一枚喜欢的小钗子落在后院了。”新安公主回答,“正好闲来无事,就去找一找。”
“怎么不让人去找?”杜英一边问,一边把手缩入袖子中抓了抓,在袖子的内囊中摸到了那枚被自己拾起来的金钗的轮廓。
翻墙跑路的时候还不忘带着,看来是真的喜欢。
“因为闲来无事呀。”新安公主慢慢向后院走去。
虽然扭伤已经好多了,但是走得太快依然会隐隐作痛。
杜英明白过来,谢道韫南下,可不是一个人来的,跟在身边的得力女官就有七八个,所以能完全支撑起来一个“秘书处”,她们已经完成公文的分拣、归纳,等送到杜英这里的时候,已经是一份公文“综述”了。
于是,新安公主这个小秘书,昨天才刚刚得到谢道韫的认可,今天就已经处于半失业状态了。
“也可以去那边看看。”杜英说道,“无妨的。”
“那些姊姊们打算盘打的好快。”新安公主沮丧的说道,“就跟飞起来一样。
妾身······才摸到算盘不过两三天。”
“万事开头难,只要肯登攀。”杜英安慰道,“既然殿下有心情去寻找小金钗,那看来是没有什么要事了,余随着殿下一同前去。”
新安公主好奇的问道:
“吴郡世家的人已经在议事堂等候了,甚至昨天晚上他们就派人在这里等着,仲渊不去见一面么?”
杜英笑了笑:
“既然已经等了一晚上,那想来他们也应该不介意再等一中午。”
新安公主没有明白,杜英索性和她解释:
“余初来乍到时,和这些江左世家之间一直相互试探,其不知我之虚实,我不知其之底线,所以余索性就吊着他们,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但其实仲渊麾下的兵马并不多,若是被世家看穿了的话,他们很有可能会联起手来逼迫仲渊让步。”新安公主到底是杜英“躲进小楼”的见证者,反应过来。
“是啊,但是现在,余的底气已经很充足了,自然更可以继续吊着他们。
当然,过犹不及,总是吊着,还是会出问题的,所以一夜再加上一上午,已经足够了,也正好可以让他们知道,关中王师现在已经兵出京口,四散开来,气势汹汹以图江左。
所以不管他们愿不愿意听从我的号令、遵循关中新政,其实都已经不重要了。”
“那······”新安公主挠了挠头。
那岂不是也就没有吊着他们的必要了?
杜英伸手放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但是关中兵马兵分多路而行,虽然声势浩大,可是其实每一路的兵马人数并不多,只不过是把两千骑兵拆分开来,前后奔走,营造大军绵延之势罢了。
这些本地乡人、世家豪强,如果真的联起手来想要将关中王师拒之门外,并不是什么难事,就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胆子,以及能不能看得出来关中王师不过虚张声势了。
这是余和这些江左世家之间的博弈,希望余的判断没有错,他们还能再忍半天吧······半天,足够一些消息传回京口,足够让他们想一想是不是要做出让步了。”
新安公主明白过来,这的确是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相互算计和拉扯,不过她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抿了抿唇,目光幽幽盯着杜英。
手指放在唇上表示噤声,这没有问题。
可是为什么是你的手指放在我的唇上?
杜英浑不在意的收回手。
樱唇软糯的触感,还留在手指上。
哦,还有淡淡的口脂印子。
乍一看还以为殿下是素面朝天呢,原来还是用了颜色很浅的口脂。
这浅浅的色泽,覆盖在她红润润的唇上,怕是就起到一些心理作用而已。
那是为了满足她什么样的心理作用呢?
杜英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目光幽幽的她,心如明镜。
新安公主被看穿了心事一般,转身就走,马尾甩动起来,因为扎得并不牢靠的样子,好像随时都能松开一样。
第一二九二章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杜英摇了摇头,知道公主殿下是害羞了,也举步跟上;
“走慢些,脚不疼了?”
“不疼。”她硬邦邦的说道。
杜英走到她前面,回头看了一眼,笑道:
“眼泪都要出来了。”
“因为你欺负人!”新安公主再也憋不住了,
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推开他带着令人生恶笑容的脸。
坐在后花园一块还算平整的石头上,新安公主有些茫然的伸手捻动着衣角,看着杜英握着自己扭伤的那只足儿轻轻活动,不由得扪心自问:
怎么会这样?
明明是这家伙嘲笑自己,可是当自己伸手推开他的时候,他顺势就把自己搂入怀里,接着便是拦腰抱起,
就这么在几名远远跟着的侍女似笑非笑的注视下走向后花园。
以至于新安公主直接把头埋在他的怀里,根本不敢探出去看。
接着便是把人放在石头上——哪怕是冬天,
石头也不凉,因为他接下来了自己的大衣,叠好垫在石头上,正好能够容纳两个人坐下。
但杜英并没有坐,而是娴熟的罢了她的鞋袜,检查一番之后,方才放心的说道:
“淤青都小了,看来是真的快好了。”
新安公主麻木的看着杜英熟练地重新给她穿上鞋袜。
都说女儿家的脚只有在嫁人了之后,才能给夫君看,别的男人都不能看的······
但是现在不只是看了,而且还摸了不说,人都已经抱过满怀了,所以早就已经麻木了。
反正······新安公主低头看着认真的杜英。
他应该不会不要自己的吧?
杜英起身,拍了拍手,新安公主偷偷瞄了他一样,从袖中掏出来手帕,
递给他。
“怎么了?”
“不是要擦手么?”
“干完活之后的习惯动作罢了,不是嫌你脏。”杜英伸手扶她起来,
“动一动,感觉怎么样?”
“比刚刚好多了。”新安公主只觉得自己的心情是极好的。
“那有什么奖励么?”
“仲渊想要什么?”她下意识的问道,但是旋即意识到事情不妙,但仍然让自己保持着镇定,目光盈盈若含秋水,诚挚的看着他。
杜英本来想要说“高低整一口”,但是被她这纯洁的目光一看,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说出这般于少女而言不啻于虎(*)狼之词的话来了,只好摩挲着下巴:
“余还没有想好,可以欠着。”
等过些时日,真正知根知底之后,就可以“高低换个姿势”了。
这等投资,稳赚不赔。
新安公主哪里知道杜英的这些坏心思,谢道韫那里的前车之鉴,心高气傲的谢姊姊可不会告诉她们,所以只道是杜英大发慈悲饶过了自己,笑嘻嘻的向两人初见时的水塘行去。
鞋子踩在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白裳的少女提着小篮子,秀发一甩一甩的,留给杜英一道曼妙纤细的背影。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初生的芦芽和冬日暖阳下的少女,清晨的白霜和吹了一夜又一夜的皑皑白雪,本来就都是这世上美妙的事物。
而那洁白的衣裳,似芦花,似雪花,随风摇晃之间,飘飘扬扬落在杜英的眼底,倒映在心头。
杜英一声不吭的随在她的身后,遇到有积雪比较深或者结冰的地方,就顺势揽住她的香肩或者纤腰向内收一收,新安公主一开始甚至还有些僵硬,但是后来就习惯了,反正仲渊也没有做出什么比这更出格之事的意思,她也很享受有一个人能够及时在旁边遮护自己的感觉。
尤其是当这个人,真的具备给自己遮风挡雨的本事时。
“当时掉在哪里了呢?”小心的挪到池塘下,她低着头细细寻找,秀发顺着脖颈滑下来,露出后脖颈白皙的肌肤,在丝丝黑色乱发的掩映下更是娇嫩如玉色。
杜英好整以暇的跟在后面,他的唯一任务和乐趣就是趁机伸手捞一把,美名其曰:防止殿下一脚踩在冰面和污泥中。
“仲渊!”伸手按住横在自己腰身上的手,新安公主终于忍无可忍,走路的时候时不时摸两把也就算了,就当是你真的有这般好心,可是现在还不老实,简直就是司马昭······
额,对不起,老祖宗,不是故意要骂你的。
新安公主在心里给老祖宗道了歉,但仍然怒气冲冲的回头看杜英。
杜英收回手,吹了声口哨,错开目光。
一副我很心虚但我不承认的模样。
她气得直跺脚,索性蹲下来,在那夜风雪中两人相遇的地方,用树枝子前后拨弄。
难怪找了几根树枝子,杜英恍然大悟,小丫头还挺机灵的。
蹲下来的殿下,找的很认真,不过秀眉弯起,显然因为迟迟没有找到而着急。
“明明应该就在这里······”她喃喃说道。
垂下的秀发,只用一根粉色的绳子束缚,随着她大幅度的蹲下、起身和来回走动,已经越来越松垮,垂到了秀发的末尾。
当小公主越来越着急的时候,杜英也蹲下身,捞起来她都要垂落在污泥中的秀发,按住绳结一抽,松垮垮的绳子松开,但是乌黑如瀑的秀发却被杜英全部抓住。
“仲渊你做甚?!”新安公主本来就因为找不到东西小脾气上头,此时杜英不但不帮忙,还捣乱,让她直接就忘了两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地位,气吁吁的说道。
“别动。”杜英简单的说了两个字,用手指帮她简单理顺错乱的秀发,刚刚就已经拿在袖中手里的金钗横在发间,杜英略显生疏的为她挽了一个发髻,用金钗固定住。
“嗯?”新安公主忍住这家伙生疏的动作导致的拉扯疼痛,没有着恼,而是满怀期待的伸手向后摸了摸,只是凭借触觉,就感受到了那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小金钗,顿时露出喜色。
冬日懒洋洋的阳光洒在冰面上,映着两个人的影。
杜英蹲在她身边,伸手按住她的脸颊,强行拧过来,让她侧头看向自己,然后打量了一下金钗的位置,惋惜的说道:
“有点歪。”
“放,放手······”因为杜英的动作,脸颊被向内挤而嘟起来嘴的新安公主,嘟嘟囔囔的说道。
杜英松开手。
她愤愤的用小拳头打了他一下。
没有用力。
但杜英“哎呦”一声,好似重心不稳就向后坐倒。
新安公主急忙伸手去拉,但杜英却抓住她的手腕,正露出诡计得逞的笑容,却不料新安公主自己脚下一滑,整个人直接扑向了杜英。
第一二九三章 这里没有殿下和臣子
“啪!”一声闷响。
杜英仰天躺倒在了污泥和碎冰中。
生无可恋的仰望天空。
软香扑面,原是怀上还趴着一个白裳少女。
少女想要挣扎着起身,但绣鞋儿蹬了两下,还没找到着力点,就先踹了杜英的腿两下。
杜英:······
你是不是故意的?
面对有可能在伺机保护的自家殿下,杜英索性直接箍住少女的腰,让她老老实实的不要动。
刚刚其实就没有束好的秀发,
再一次披散下来。
若春风,携香气,拂过杜英的脸。
痒痒的,却也香香的,撩动人的心弦。
可惜自己不是还未加冠的少年了。
杜英略有些遗憾的想到,怀中的少女还有她的那一份生涩和悸动,
然而自己只有“臭丫头好沉”的感慨。
明明我也才二十来岁,
必须要压制住内心这种“老牛吃嫩草”的惭愧。
杜英伸手抽下来挂在发梢、摇摇欲坠的钗子。
“给我!”新安公主伸手去抢。
杜英高高举起。
她其实奋力挣扎,是可以够到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挣扎了两下之后,便红着脸伏在他的胸口,懒得再动弹,声音也逐渐变得软糯糯的:
“唔,趴着好舒服啊······别,别动!”
杜英哭笑不得:
“能成为殿下的软榻,臣与有荣······”
少女伸手捂住了他的嘴,郑重摇头说道:
“这里没有殿下和臣子。”
杜英其实只是和她开玩笑而已,但是看起来她是当真了。
他知道新安公主显然对于两个人之间身份的敏感,心中仍然还有担忧和愁结,但这件事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个人恩怨情仇,而是牵涉到天下逐鹿,所以杜英也只能主动避开这个话题。
想要让怀中的少女把杂乱的思绪挪开,用口来说,越说越乱,
所以还不如快刀斩乱麻,直接上手。
上下其手的那种上手。
“别动!”新安公主不满的说道,抓住了杜英的手臂。
但是她说的还是稍微晚了一些。
杜英的爪子握了握。
果然还小,就比归雁大一些,连茂儿都比不上。
新安公主本来就是半推半就的,现在索性就趴在杜英的怀里,懒洋洋的晒太阳,杜英收回来那肆无忌惮的手,一只搂住她的纤细腰肢,另一只则和她之前捂住自己嘴的手相扣。
新安公主想要挣脱来着,但看杜英只是想要握住自己的手把玩的模样,并没有其余“坏心思”,也就随着他去了,至少这样能够让他的手反而不放在让自己不舒服的位置上,不是更好么?
控住了自家殿下这只随时都有可能伸过来堵嘴的手,杜英艰难的抬起头,打量着近在咫尺的脸颊,寻找有没有可以下嘴的地方。
他灼灼的目光还是引起了新安公主的注意,根本没有一点儿实战经验的殿下茫然的看向杜英,心中升起来一些不好的预感,正想要起身,杜英的脸上却突然露出一样的迷茫,接着便皱了皱眉,一副突然想起来什么、陷入深思的神情,甚至对于新安公主想要爬起来的小动作也置若罔闻。
新安公主怔了怔,还是选择乖乖伏在他的怀里,担心打扰到他,同时向前凑了凑,端详着杜英正在思索的脸颊,不得不说,男人在陷入沉思的时候,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本来就没有打算抗拒喜欢上杜英的新安公主,静静看着他,一时间也有些犯花痴。
仲渊还是很帅的嘛,只要好生提升一下衣品,扇子一摇,出口成章,那便是才压江左、不亚于潘江陆海的一代才子,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世家女子趋之若鹜。
杜英的眼神虽然没有聚焦,却能够看到少女越来越近的脸颊,也能看到粉嘟嘟的唇儿。
就是现在!
揽着她腰肢的手猛地向上一动,按住她的后脑勺,同时自己如同饿虎扑食一样,骤然向上探头。
“啊!”新安公主惊呼。
杜英也闷哼一声,松开了手,捂住鼻子,又是疼痛,又是无奈。
殿下在猝然“遇袭”之下,下意识的挣扎,少许的摇晃,却也让杜英原本微微侧开,以方便唇和唇对接的鼻子,直接磕在了她鼻子上。
属于同时侧头、双向奔赴了。
“这也行?”杜英啃了个寂寞,无奈的说道。
新安公主则小兔子似的跳起来,直接就要跑。
杜英看着披散着头发的白裳少女,转眼就消失在小路上,摇了摇头,慢悠悠起身,将她的篮子提起来,还不忘把那小金钗又收入衣袖之中。
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泥泞,他不由得苦笑,明明最后一击没有得逞,但是身上这些痕迹,却是让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了。
身上一样脏兮兮的新安公主,其实并没有跑远,而是等在了小路的尽头,手里还拿着杜英方才垫在石头上的外衣,见杜英晃悠过来,就摊开了手,一本正经的看着他。
“怎么了?”杜英佯作不懂。
“钗子。”新安公主气呼呼的说道。
“哦,我找到的,我的了。”杜英得意的说道。
什么你找到的,明明是那天就捡了起来却不告诉我,新安公主心中如是嘟囔一声,可又不敢明说,只好将杜英的大衣抱的更紧了一些。
一副你不还给我钗子,我就把你的衣服给扣下了的模样。
杜英笑嘻嘻的直接从新安公主的身边走过。
用衣服,换金子,还有这种好事?
“你,你站住!”新安公主看着杜英扬长而去的身影,着急的喊道。
杜英回过头:
“怎么?”
看着这家伙嚣张的神情,新安公主抿了抿唇,当即就选择从心中所想:
“记得把衣服换一下。”
杜英显然是被殿下怂怂的表情给萌住了,稍稍发愣,方才笑道:
“我又不傻。”
虽然衣服上满是污泥,看上去好生狼狈,但是杜英却洋洋得意。
新安公主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唇。
明明也没有让你占到多少便宜,怎么这么高兴?
莫非真是个傻子?
不过很快,屁股上就传来隐隐痛感,她刚才想到,刚才这家伙好像揉了好半天。
殿下欲哭无泪,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真是亏大了!
“公子这是怎么了?”隐隐听见疏雨好奇的询问声。
“不小心让猫给挠了。”
疏雨沉默,显然震惊于杜英找的理由已经拙劣到无可附加的地步。
新安公主也只能硬着头皮一步步挪了出去。
第一二九四章 一对恶劣的主仆
“殿下这是怎么了?”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的疏雨,看着和小怨妇似的跟在后面的新安公主,心中隐约有所揣测。
新安公主贝齿轻咬:
“不小心让狗给咬了。”
疏雨:······
你们这对儿剑夫银妇,玩的花而嘴巴硬。
——————
“夫君还是要注意一些的,既是为了身体,也是为了安全。”郗道茂头也不抬的写着什么,但是嘴上却没有停。
坐在郗道茂对面的杜英,
刚刚沐浴、换了一身衣服,捧着一份详细描述吴郡世家内部构成的公文在看。
他已经明确的表示半个时辰之后会见顾家少家主、建康令顾昌,所以现在抓紧开始恶补功课。
听到郗道茂的吐槽,杜英没好气的说道:
“余刚刚就已经说过了,是陪着殿下去找金钗而已,只不过不小心摔了一跤,在那泥巴地里,脏是脏了些,但是也没有什么危险。”
“危险的不是泥巴地,而是夫君。”郗道茂凉凉的说道。
有一种自家夫君又要切出去一块分给别人的醋意。
旁边盘膝打算盘的归雁,一样用幽怨的语气说到:
“危险的也不是泥巴,而是胭脂,刚刚给公子擦洗,公子的脖子上都有胭脂印子呢。”
杜英瞥了她一眼,冷笑着说道:
“殿下今天用的是浅粉色的口脂,薄薄得一层,肉眼看都看不出来,留下印子你也注意不到?”
郗道茂顿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没想到夫君竟然这么容易就入了圈套。
然而杜英却砸了咂嘴,颇为遗憾地说道:
“可惜只是手碰到了,没有尝到滋味。”
既表明了自己并没有真的吃到,而且也理直气壮的表示,公主早就是我家的了,所以这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么?
郗道茂和归雁面面相觑。
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厚颜无耻”。
不过归雁作为杜英的贴身黑心小棉袄,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当下摆出来一副可惜,甚至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公子对付后宅的姊姊们一向是所向披靡的,
为何这一次却没有吃到唇上胭脂?”
杜英:???
我家小丫头说的都是些什么虎狼之词?
不过······他痛心疾首的说道:
“本有机会,
可惜被躲了过去。”
郗道茂瞠目结舌,看着这两个家伙你来我往,斗的好不热闹。
这就是杜家真正的日常么?
我时常因为不够变态而感觉和你们格格不入。
“······公子就应该直接把殿下压倒,扑上去,哪能让殿下趴在上面,这不是她什么时候想走都能走么?
明显殿下能走而没走,一方面是因为对公子的了解还不够多,没有想到平时一副冷冷淡淡样子的公子,竟然一直有坏心思,另一方面恐怕也是单纯的贪恋公子的怀抱罢了。”
归雁算盘也不打了,愈发痛心疾首,一副老母亲对于儿子不争气的愤懑神情。
杜英哼了哼:
“有本事你上,光说不练假把式!”
明明就是一个只能眼巴巴在后面推的通房小丫鬟,看把你给能的。
郗道茂本来已经埋头干活,根本不去听这一对主仆越来越离谱的“战斗复盘”,否则只会听得又羞又热。
但是她的余光很快注意到了有人影在门口出现,不经意的抬头看去,顿时心中一惊。
殿下?
新安公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门口,她显然是也沐浴梳洗过了,换了一身宽敞的衣裙,裙裾随风起伏,若是再加上水袖的话,恐怕更是飘飘若仙了。
嗯?明明受害人直接出现在门口,我应该好心提醒夫君的,为什么会无端联想到这些?
郗道茂认真思忖了一下这个问题,恍然大悟,本来我就是在看热闹来着。
看热闹当然不嫌事大。
但是她还是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夫君现在还没有完全把殿下骗到手,还得哄着不能欺负,所以不会对她凶巴巴,至于归雁,夫君早就已经奈何不了她了。
所以说到底最容易被欺负的,还是自己。
郗道茂轻轻咳嗽一声。
杜英和归雁都意识到吃瓜群众可不会突然咳嗽,顿时反应过来,同时向旁边看去。
新安公主徐徐走进来,但是已经是双手交叠在身前,一副端庄而冷漠的样子,淡淡说道:
“门口已经有人来问,吴郡世家的人已到前堂等候,都督何时方便?”
杜英自然也意识到自己和归雁那些不着边际的战术复盘恐怕都落在人家耳朵中,顿时脸上也有点挂不住,“哦哦”了两声,转身就要跑。
归雁也乖巧的重新抱起来算盘,将桌案前本来已经推开的公文重新拉回来,嘴里念念有词,手上噼里啪啦作响。
郗道茂看着这两个家伙的狼狈样子,愈发叹息。
杜家的脸面都让你们这对儿主仆给丢干净了。
她正打算起来迎接殿下,却不料杜英在和面无波澜的新安公主擦肩而过的时候,突然停住脚步,在她的脸颊上直接香了一口:
“真香!”
新安公主原本白皙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她霍然回首,杜英已经扬长而去。
不但被这家伙在背后好生编排,而且当面还要被占便宜,新安公主的心理防线已经全线崩溃,气得直咬牙,却无计可施。
郗道茂上前两步,柔声说道:
“夫君素来如此行事。”
“太无耻了!”新安公主哭笑不得。
“明目张胆,肆无忌惮,也不是什么坏事。”郗道茂笑道,“所以殿下既然进了这家门,总要接受这些事实,他虽然欺负我们,但不是真的欺负,否则的话——”
郗道茂指了指角落里专心打算盘的归雁:
“那丫头早就已经皮开肉烂不知道多少回了,这一次甚至都没有被夫君训斥一声。”
归雁闻声回头,对着两人做了一个鬼脸,得意洋洋。
明明刚刚编排本宫的人里也有你吧,你这一副胜利者姿态又是什么情况?
新安公主这一下算是对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丫鬟有了深刻的认知。
她叹道:
“姊姊所言在理,有什么说什么,明目张胆,总胜过把事都压在心里,等过了几年、几十年之后,又来算账。”
人心叵测,大家都敞亮一些,总不是什么坏事。
郗道茂牵住她的手:
“殿下若是不忙的话,过来帮忙参详一下要见刊的一些文句如何?”
第一二九五章 报纸上的故事
新安公主顿时来了兴致:
“之前一直看报刊上连载的故事呢,还不知道是姊姊所写,昨日初闻,惊为天人,当一观姊姊之文笔,看郗家之才女是如何妙笔生花的。”
“妙笔生花就说的太过了。”郗道茂摇头,“妾身也不过只是把一些民间的故事搜集整编了一下而已,真正有智慧的,还是那些民间口口相传这些故事的人,正是他们的编写、润色和传承,才让这些故事能够传承至今,经久不息,得入你我之眼。”
顿了一下,郗道茂看向杜英离开的方向,并没有想要贪功的意思:
“当然,夫君也功不可没,若不是夫君说了好多故事,我就算是费尽心思、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这些精妙绝伦的故事呢。”
新安公主不可置信的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杜英已经杳无踪影,但是郗道茂话语之中的几分钦佩之意,却是听上去很真切。
这位刚刚在自己的心里被定义为“性情顽劣”的都督,真的还有这样的一面么?
不过想想也是,他在诗词歌赋之道上出口成章、甚至几乎凭借一己之力将七言诗发扬光大的天赋,会在这些动人心弦的故事上有所建树,也在情理之中。
“难得可贵的是,夫君从来不说这些是他口中所言、心中所想,只说这一切都不过是他道听途说。”郗道茂的语调扬起,已经露出来一些骄傲之意,就像是在向闺蜜炫耀自家老公如何如何优秀一样,“可是余接手这个工作这么长时间,可从来没有再从别处听过这些故事。”
“那白娘子的故事,情到浓时,又凄婉哀绝。”新安公主喃喃说道,“令人心驰神往,当真应了古人那句‘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期’。
然而在江左,在京口,在钱塘,可从未听过这些姓名,既没有断桥白娘子,也没有钱塘苏小小,所以都······仲渊的这些故事,还说不是他自己编纂的。”
说到这里,新安公主忍不住露出浅笑,像是抓住了杜英的把柄似的:
“更何况本宫还专门派人去问过,这钱塘,根本就没有白堤和断桥,更没有雷峰塔,不过只是仲渊假借了钱塘地名罢了。”
郗道茂看着一副“我已看穿一切”神情的殿下,有些无语。
因为从一开始,她就坚定的相信这些都是杜英自己想出来的,然后作为礼物送给了自己,所以最后的署名他一概不要。
当然,郗道茂用的也都是化名。
自幼长在深闺之中的她,对于名扬天下并不感兴趣,本来头顶上就有谢家芝兰谢姊姊,这个有真才实学的奇女子在,自己借助夫君才能获得赫赫名声,又有什么意义呢?
既不能借此压过谢姊姊一头,也不能真的在女儿家的聚会上就此出口成章,将未完待续的故事娓娓道来。
夫君送给她,她负责把这故事传播开来,说与众人听。
至于这个故事到底是从谁那里传来的,很重要么?
就当是这个时代共同的智慧吧。
后人回想追思,恐怕会感慨,真是一个群星璀璨的时代,岂不是所有生活在这一片星空下的人,都与有荣焉?
新安公主显然也逐渐明白了个中意味,轻轻说道:
“人无完人,除非圣人。五百年,必有圣人出······”
“夫君早就说过了,他不是什么圣人,也不是什么被神化的神仙,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不说······”郗道茂当即坚定的说道,“而且该占便宜的时候,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新安公主下意识的摸了摸脸颊,想到了刚刚被占便宜的一幕。
郗道茂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会心一笑。
看上去又沦陷了一个。
她当即将一杯热茶推到新安公主身前:
“殿下若是想听夫君心中是如何想的,不妨坐下来,妾身为你说一说。”
“洗耳恭听。”新安公主捧茶而饮,接着又给郗道茂满上一杯,正襟危坐。
郗道茂则瞥了一眼角落里的归雁,归雁老老实实的抱着算盘和公文,躬身告退,不让“噼里啪啦”的声音打扰到她们。
新安公主有些惊奇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在她的眼里,归雁应该是一个性情顽劣但得宠的贴身丫鬟,其实有点儿类似于宫中的那些老女官,不少都是教导过皇后妃嫔、看着皇帝长大的,所以被尊敬和信任有加,也因此对于很多后辈趾高气昂。
尤其是皇室公主出嫁的时候,还要带着这样的女官,负责时刻管教公主的礼仪,以确保不会在外面堕了皇家的威仪,甚至就连公主和驸马都尉之间如何亲近,都得插一手。
不过好在那也只是之前,现在的宫中渐渐没有了这项规矩。
这得益于杜英的连襟加同行们一个个实在是霸气,试问作为方镇的桓温和荀羡之辈,谁会听你一个老女官的唠叨?
公主殿下?那是我娶回来的正妻罢了,入了我家门,还敢不听我的?
你们想要造反不成?
当然,也得益于新安公主此次本来是为了远嫁鲜卑,所以宫中更不敢派女官,甚至派来的宫女,都是胆小老实的那种,说到底就是担心引起一向不讲礼数的鲜卑人反感,直接黄了这门“秦晋之好”。
毕竟桓温和荀羡还会给皇家留下几分薄面,可是鲜卑人如果恼了,提刀砍人,才不在乎你是谁。
现在新安公主身边没有这么一个烦人的女官存在,但是她看归雁,觉得找到了一些宫中女官的影子。
却没有想到,杜英不在的时候,归雁竟然会在看上去弱弱的、很好欺负的郗道茂面前都这么乖巧。
郗道茂寻到了新安公主惊奇的目光,微笑道:
“归雁其实就是让夫君宠着、和夫君没大没小习惯了,但是也只是在夫君的面前,在别人的面前守礼守度,甚是明白事理。”
“两位夫人,中午打算吃点什么?”说曹操,曹操回来,归雁突然从门口探出头来。
新安公主和郗道茂面面相觑。
好吧,这丫头果然也和她那主人一样,性情恶劣的很。
只是一声“夫人”,就让新安公主手忙脚乱的想要解释,可是想了想自己早就解释不通了,索性乖乖坐着,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只要我没听见,那么“夫人”喊的就不是我。
第一二九六章 现在是一家人
“听谢姊姊的吧。”郗道茂随口说道。
“那殿下夫人呢?”归雁不依不饶。
新安公主:???
这是什么奇怪的称呼?
郗道茂这一次也实在难以保持淡定,唇角勾起,笑容藏也藏不住。
新安公主这一下算是彻底明白了。
你们一家都有毛病,喜欢看我笑话······
好吧,现在是我们一家了。
她压制住内心的愤懑和羞恼,镇定的说道:
“我也没有要求。”
“随便随便,你们都知道随便,
要是喝西北风的话,就不随便了!”归雁嘟嘟囔囔的走了。
郗道茂轻笑道:
“殿下,别理她,我们继续说。”
然而新安公主的心湖中,只剩下一声声“夫人”还在回荡,哪里还有心情去回想刚刚自己都在和郗道茂说些什么,
直到郗道茂又喊了她一声,她才讷讷的应了。
“茂儿姊姊,辅国将军求见。”桃叶小步快跑走进来。
郗道茂昨天就已经得了夫君的提示,
心中了然,无奈起身,对于这位当初一样一心想要把她往火坑之中推的大伯,她也没有多少好感,但是既然夫君嘱托了,郗道茂硬着头皮也得见。
就当是完成夫君的任务了。
“殿下可要一起?”郗道茂邀请道,着实是有些不想一个人见自家伯父。
新安公主诧异的指了指自己,差点儿以为听错了。
郗道茂含笑道:
“对于大伯来说,殿下在这里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了。而且殿下的存在,也能够向大伯传递一些消息。”
公主殿下都被杜英堂而皇之的收入内宅了,而且也并没有想要把谢道韫和郗道茂撵下去,扶公主上位的意思,那么杜英的野心自然也就彰显无疑了。
司马氏,在他的眼中已经不啻于一个寻常家族,所以没有什么需要尊重的。
新安公主心中一时有些黯然,不过看到郗道茂犹犹豫豫的神情,
顿时想到,如果有朝一日自己还能见到父王的话,
会不会也是这般患得患失,想要怨恨,又怨恨不起来?
说到底,当初离开建康府,也是自己同意了的选择。
哪怕只是因为心中凄然,已无活意,就像如那行尸走肉一般过一生,让自己真的变成为司马氏争夺利益的筹码而已。
感同身受之下,新安公主微微颔首:
“也好。”
“有劳殿下。”郗道茂呼了一口气。
新安公主柔声说道:
“姊姊不用这么客气,应该的。”
现在的她,站在杜家,站在我们家的角度,自然应当和郗姊姊互相遮护风雨。
——————————
顾昌看向杜英的目光很是亲切和激动。
让杜英差点儿直接冒出来一句:
“我是直的。”
不过想一想,说出来他们也应该听不懂。
六扇门送来的情报里倒是没有说眼前的这位顾家少家主有断袖龙阳之好,所以杜英几乎可以肯定,他的亲切和激动里面,恐怕大半都是装出来的。
毕竟自己晾了他那么久,要是没点儿脾气,可坐不得这顾家家主的位置。
“建康令顾昌,参见都督!”顾昌拱手行礼。
杜英打量着他,他看上去风尘仆仆的模样,毕竟是在变乱之后从建康府跑出来的,一路上应该也没少担惊受怕。
“顾兄客气了,余是关中都督,镇守关中河洛,实为边将,而顾兄身为建康令,是不折不扣的天子近臣,你我互不统属,和陛下也亲疏有别,所以余当不起这等礼节。”杜英微笑着说道。
顾昌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都督这一定是在暗示他,现在的都督虽然以勤王之师南下,名正言顺,但是说到底还是关中的封疆大吏,不是京口的将军,因此都督想要长久地盘踞京口,还缺少一些合理合法的名义。
甚至若是他迟迟不进兵建康平乱的话,还会被人拿来做文章,说其野心勃勃,只为窥探皇位而来,并不是为了勤王救驾。
所以杜英需要一个名义,而这个名义,则是需要一些在朝堂上还算有地位和话语权的人提出来。
如今的朝堂,早就已经分崩离析,早就已经彻底撕裂,自然没有什么朝堂上的争执可有,也不可能会下达圣旨。
杜英是可以自立名号的,却也需要朝野之间一致的支持,或者至少是足够多人的支持来换取自己所立名号的合法性。
而在江左,能够掀动舆论潮流、遮盖住一切反驳反对声音的,也就只有世家了。
郗家以及其麾下的青徐世家,现在显然是站在杜英这一边的,顾昌昨天也尝试着从郗愔那里套话,想要知道杜英的态度和最终目的,结果全部都被郗愔茫然而单纯的神情所战胜,只道是郗愔得到了杜英的授意之后,什么都不说。
他自然料想不到,其实郗愔知道的也只是杜英的最终目的而已,至于杜英中间打算怎么做,需要青徐世家怎么配合,他知道个什么,今天郗愔还巴望着能够见自己侄女一面,问一问虚实呢,自然只能在顾昌面前打哈哈。
因而在顾昌的眼中,郗愔和整个青徐世家都已经是杜英的人了。
所以杜英现在于此事上,并不缺牵头的人,只是缺一些重量级的人物发言而已,在这方面,顾昌所带领的吴郡世家虽然有优势,但是杜英并不是没有别的选择。
这家伙······顾昌无奈得承认一个现实,他还是谢家的女婿,所以谢安都有可能成为为他发声的那个人。
吴郡世家若是不能及时抓住这个机会的话,人家王谢世家也不见得就会和你客气。
谢安这家伙当初在东山隐居的时候,还不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谁知道一朝再起,便在朝堂上掀起狂风暴雨。
论抓住机会的能力,顾昌自问比不上谢安。
论脸皮的厚度,顾昌自问更是给谢安提鞋都不陪。
所以他现在也只能放低姿态。
谢安可以对杜英的需求毫不在意,等着杜英找上门来,但是顾昌没有这个资格。
轻轻咳嗽一声,顾昌说道:
“听闻张家已经和都督的师兄联姻,余也带了贺礼,委托关中商队转送到关中去。
张家和顾家,世代姻亲妯娌,而都督和令师兄也是师出同门,所以余窃以为和都督之间也不需要如此客气。
的确是余方才疏忽了。”
字里行间,就差直接明说:
我们是一家人啊!
第一二九七章 被颠倒的建康局势
杜英怔了怔,看向拱手赔礼的顾昌,挠了挠头。
虽然关系很绕,但是的确能够联系起来。
张家在彻底倒向关中之前,已经沦为顾家的附庸,有点类似于顾家的赘婿。
即使是现在和顾家稍微划出来了一些界限,但是血脉联系还是在的,在参谋司呼风唤雨的张玄之,当年也是在顾和膝下长大。
而杜英和王猛之间,也的确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所以······眼前的这位顾昌,其实应该算杜英未来嫂子的表哥?
杜英好像也得跟着自家师兄喊一声“表哥”来着。
还真是一家人。
杜英忍不住腹诽一声:
不知不觉的,在我和师兄的努力下——当然,主要是我争气——江左的几个重要势力,无论是想要追求“共天下”的王谢世家,还是坚定北伐派的青徐世家;无论是富得流油、而且想要避免被朝廷蚕食的吴郡世家,还是司马氏皇族本身······
好像都和关中有了姻亲联系。
这江左,看上去世家势力根深蒂固,看上去事事处处和关中新政格格不入,但是其实大家论资排辈,还不都是一家人?
既然是一家人,那就没有什么非得要坚持的对错之分,有什么事总是好商量的。
“那余就替师兄写过顾兄了,至于婚事什么时候举行,一来现在北方风云变幻,师兄劳心于此,恐怕还无暇顾及,二来也是因为张家小妹年岁尚幼,恐怕也不急今年。
在此事上,余尊重师兄的意思。”
“都督太客气了。”顾昌赶忙回答。
既然顾昌已经主动拉近关系,向杜英表达善意,杜英心中有数,也就不再和顾昌在这件事上拉扯。
吴郡张家,本来就已经几乎举族搬迁到了长安,现在更是顺着张玄之这条线一跃变成了关中的从龙功臣,和之前的吴郡各家之间的关系已经逐渐撇清是那。
顾家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还想最后利用一下顾家和张家之间的关系罢了,但是说到底,张家和王猛之间的婚事,那是师兄看中的,也是师兄全权负责的,杜英并不会插手,也不会干涉师兄日后对于王家和张家两家发展方向的定位。
所以顾家到底是张家应该撇清的“旧爱”,还是可以联手的“青梅”,让师兄自己决定去吧,杜英并不打算在这其中还扮演牵线搭桥的角色。
杜英方才的“尊重师兄之意”,也有一语双关的意味。
既尊重师兄对于婚事良辰的选择,也尊重师兄对于张家是不是还要和吴郡世家之间藕断丝连的决定。
“顾兄既然是从建康而来,那就说一说建康的情形吧。圣躬安否?可受贼人之所迫?”杜英接着问道。
顾昌顿时有些无奈:
“鲜卑兵马虽然在建康城中劫掠了一番,四处火起、混乱非常。
凄凄惨惨胜苏峻之乱,惶惶然然若南渡之初。
满城豪门子弟四散逃命、昔日秦淮烟水一片狼藉。
可悲的是那雕梁画栋,顷刻之间化为灰烬,可叹的是那些平民百姓,或从江左各处前来城中当仆从、讨生活的,客居于此,又或有从北方南渡,寄人篱下,只盼着有朝一日还能还故土的。
当真是天下兴亡,百姓之苦也!
然鲜卑兵马并未进入台城,会稽,哦不,司马昱那乱臣贼子,亲自带领禁军封闭台城,坐镇其中,城中毫无声息,也无火起,想来是没有动乱的。”
杜英被顾昌的出口成章说的一愣一愣的,下意识的想说,我们关中的报纸和戏班子都缺少你这样的人才,要不顾兄去谋高就?
日后混一个报纸的主编,也是有头有脸、执文化之牛耳的人物。
不过顾昌话语之中明显的拉踩,杜英还是听出来了的。
现在的建康府,台城内外,显然已经是两番天地,不过对于顾昌的说辞,杜英也不是完全相信,毕竟根据六扇门送来的情报,鲜卑人入建康府之后,就一路急匆匆的追杀谢安至东山一带,双方刚刚陷入胶着,桓豁就已经率军逼近越城,所以鲜卑兵马又匆忙转向越城以阻挡桓豁。
双方之较量如此激烈,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的地步,鲜卑兵马还能分出来人手在建康府中大肆劫掠?
慕容虔怕不是嫌自己活的太长。
倒是也真的有大规模的劫掠行为,但是始作俑者并不是慕容虔,而是台城内的司马昱。
趁火打劫,本来就是司马昱此次行动的宗旨,所以相比于已经成为一支孤军,现在必须要听命于司马昱以防连唯一的后勤保障都没有了的鲜卑人,司马昱的行事反而可以更肆无忌惮。
尤其是他以皇家的名义拉出来一长串叛贼名单之后,身在名单上的乌衣巷、秦淮畔家家户户,当然都可以被司马昱放开了手的劫掠。
抄家嘛,有圣旨的!
但是司马昱的最终目标是把世家搜刮的财富网罗在手,然后拉拢重用寒门、流民,借助他们的力量把朝堂直接洗牌。
所以劫掠寒门和流民?
司马昱根本犯不着为了他们手头上为数不多的钱财而把他们都推到世家那边去,甚至把从世家手中抢来的东西发放给他们,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现在也不知道顾昌真的只是道听途说,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杜英都没有点破他。
说到底,顾昌这样颠倒事实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向杜英表明,如今建康府已经是胡腥弥漫。
都督是写出来“胡无人、汉道昌”的人物,是带着关中王师在北方“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旁”的人物。
所以现在胡人作乱于建康府,都督焉能袖手旁观?
会稽王想要坐收渔翁之利,若是都督迟迟不去的话,那么一战而压平鲜卑人、王谢世家甚至还有大司马的功劳,可就有可能落在会稽王的手中了。
若是会稽王真的“平叛”成功,又有慕容虔带着这些鲜卑士卒为臂膀,都督如今打出来的“清君侧”名号,岂不是就成了笑话,到时候会稽王又如何能让都督舒坦了?
“荆州世家现在恐怕已经一改常态,在撺掇着大司马速速上京吧?”杜英似笑非笑的说道,“怎么,顾兄也想学那荆州世家不成?”
荆州世家之前对于是不是要支持桓温称帝,一直态度模糊。
第一二九八章 杜英是能理解顾昌的
荆州世家的犹犹豫豫,其实也好理解。
自南渡之后,这走马武昌的枭雄也不在少数,这其中还出了王敦这么一个“佼佼者”,但是结果呢?
叛乱被建康府压下去,最后导致一时跟着上头的荆州世家,被泼了一盆冷水不说,还被朝廷处处打压针对。
因而当桓温到了荆州的时候,荆州世家上下已经变得无比谨慎了,他们既不知道桓温有多大的胆子,也不知道自家还有多大的底气能够陪着又一个逆贼再闹一回。
所以桓温之前一直在谋求荆州世家对他的支持。
为此,桓温虽然眼馋杜英在关中大刀阔斧的改制,把世家的力量排除在管理核心之外不说,而且通过书院和面向社会的选拔制度两种手段,从根本上铲除了世家会通过渊博的知识积累和成体系的人才培养方法一步步蚕食政权的可能,但桓温也只能眼巴巴看着,不敢得罪荆州世家。
这也是关中开始汇聚越来越多的人才,开始有越来越多想要打破这桎梏和僵局的人涌入,思想也开始变得愈发活跃的同时,荆蜀却始终如同一潭死水的原因。
桓温就像是追求女神的备胎,荆州世家作为女神,自然得顺着人家的意思来。
但如今,建康的局势已经变成这般,荆州世家也开始坐不住了,曾经的女神开始垂青苦追不舍的备胎,他们渴望能够通过支持桓温进入建康府主政,让一直被压在荆州、看不到出头之日的家族能够重返朝堂。
桓豁率军抵达越城,和鲜卑人对峙,让荆州世家的这种盼望开始变成无限可能。
所以曾经高高在上、审时度势的女神,低下头来,而曾经的备胎,更是抓住这个机会,直接往上爬。
再加上众所周知,这个备胎并不是单纯的人微言轻,堂堂的镇边方镇,麾下嫡系兵马数万,是真正能打的狠角色。
只不过因为世家本来就高高在上,占据舆论和道德的高峰,所以就算是手头有兵,也不敢轻举妄动,否则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而现在,桓温也正应了荆州的“大势”,其麾下良将猛士云集,世家赢粮而影从,所以吴郡世家自然会心里发慌。
要改朝换代了,可是我们不是从龙之臣啊!
因而于他们而言,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就是尽快找到一个能够和桓温对等的存在,送他上去,争夺皇位,这样吴郡世家保证开国功臣的位置。
杜英是能够理解顾昌的。
毕竟当年晋室东渡,其实还没有从吴国臣子完全转化为晋朝臣子,在中原洛阳也经常因为南方人的身份而受到歧视的三吴世家,对于拥立司马氏,本来就秉持着自无不可的态度。
结果后来他们发现,这江山竟然还真的稳固了下来,然后便是拥立有功的东渡各家,凭借着旨意四处抢占地盘、拉拢丁壮,硬生生的从丧家之犬变成了现在的会稽世家,成为了在地方影响力上不亚于三吴世家,在朝堂话语权上更是能把他们吊着打的存在。
吃一堑长一智,这一次,吴地其余世家怎么想,顾昌可以不在乎,但是吴郡世家,肯定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这从龙拥立之功,如果说之前杜英和桓温还分据关中和荆州的时候,他还不敢表露出来,一直通过顾会等人对关中试试探探,那么现在,顾昌这一颗带着吴郡世家全身心投入的热忱之心,挡都挡不住了。
顾昌的“脱口秀”说完,杜英一直没有开口回答,而是低头沉思。
这让顾昌心中也难免惴惴。
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么?
是了,吴郡世家是坚定的世家制度拥趸者,九品中正制虽然不是诞生在三吴,但是在三吴,家族派系交错纠缠,并且影响一方的官员任用委派,其实更在中原之上。
君不见,当年孙吴时,朝堂上有名有姓的重臣,尤其是文官,哪个不是出身三吴世家?
顾家的顾雍、张家的张昭,可都是位极人臣了的。
所以杜英显然对于吴郡世家会不会配合关中新政的实施有所疑虑。
唉······顾昌在心中叹息一声,荆州那边是大司马求着本地世家能够给予支持,而到了他这里,变成他求着杜都督能够垂青。
怎么世家和世家的差距就那么大呢?
等不到杜英的声音,顾昌便咬了咬牙,开口说道:
“吴郡上下,和关中已有往来,对于关中新政之清风,仰慕久矣,思古之王化,无外乎于此。
余身为建康令,本就有教化百姓、选拔贤能之责,然上任以来,时常感慨乱世之流离,以使无数经典付之一炬,以使无数百姓不得安宁,以使无数欲从圣人之学派、循圣人之学说的年轻俊杰不得其法、不得门入。
而得知都督于关中开设书院,选贤举能、有教无类,无论使我百姓重沐王化,还是令氐羌蛮夷得学礼仪,都为千古扬名之壮举,都为于这混沌乱世重开教育之先声,都为在这崩坏时节重遵礼乐之清音!”
杜英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男子,下意识的说道:
“顾兄,你高考语文作文分数不低吧?怎么排比句用的这么熟练?”
顾昌:???
杜英也就是和他开个玩笑,没指望着他能听懂,当下随口解释道:
“如此提振士气之言,若是放在关中书院的招生考试中,想来也是能拔得头筹的。”
顾昌:!!!
我一个堂堂建康令、顾家少家主,自幼熟读经史,又曾掌管地方,去参加一个书院的招生选拔,如果拿不到第一就太丢人了吧?
“顾兄不服气?”杜英看着瞪大眼睛,不再口若悬河的顾昌,笑道,“那等会儿余可以给顾兄一份考卷,顾兄去写一下,想来顾兄也不会仰仗他人之助,独自完成的。”
顾昌矜持的点了点头。
虽然杜英的话不中听,但是至少他开口了。
卑微的顾家少家主可不想自己口若悬河半天,杜英无动于衷,直接送客。
开口了,而且还能说些这般无关紧要的事,那就说明事儿能成!
“所以顾兄刚刚废话那么多,想说什么?”杜英没好气的问道,“余不是来听顾兄歌功颂德的。”
顾昌也是老脸一红,若不是有求于你,我何至于如此?
第一二九九章 请设关中书院
顾家少家主,什么时候这么卑微过?
但是既然已经卑微了,那就索性卑微到底。
面子都丢了,那就不要脸面了!
顾昌直接拱了拱手说道:
“余请都督协助,在吴郡也开设书院,有教无类、培养贤才,使吴郡亦可沐清音!”
“关中书院?”这一次,杜英也有些不淡定了。
顾昌咬牙说道:
“没错,关中书院之制,余仰慕已久——”
“打住打住!”杜英赶忙伸手。
这家伙还是挺讨喜的,就是废话太多了点儿,三言两语就直接跑偏到拍马屁上了,估计以后看他写的公文也有的头疼,得从一堆排比废话之中找重点。
“请设关中书院!”声音坚定,掷地有声,顾昌直直的看着杜英,大有一副今天都督不答应,昌,唯有死谏尔!
杜英哭笑不得,关中书院作为杜英推行关中新政的肇始,自然在世家们的眼中,几乎就等于关中新政的象征。
只要某一个地方开办了书院,开始招募寒门和平民子弟读书,那么接着便是工坊、市集林立而起,招募周围流民、培养专业的工人,再接下来,便是“分田分地真忙”了。
在关中,这样做并没有什么问题,大批大批的流民无处可去,大片大片的荒地亟待开垦。
但是在南方,世家基本上都已经把田地和山林湖泊都划分干净了。
那关中新政要来把田地分给百姓,分的岂不都是世家的地?
所以作为土地兼并达到极致的代表,世家对于关中新政的抵触,是情理之中的,而对于作为关中新政象征的关中书院的抵制,更是不言而喻。
只要一开头,这种新政的思想传播过来,那自然是一发不可收拾。
读书育人,本来就应该是让学生自己去吸取知识、选择自己所喜欢的研究方向,而不应该牵扯进来太多的zz需求,甚至干脆直接给打上了zz的标签,当学生从关中书院走出去的时候,在世家们的眼中,就已经是关中新政的代名词。
这样只会激化自己治下阶层的分化和矛盾。
不过既然是在乱世,不同阶级之间激烈的冲突总是不可避免。
所以杜英在关中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很简单。
只要没有世家,统一所有人的出身,这不就得了么?
如此一来,就算是日后又因为每个人的社会地位和社会贡献不同而导致重新划分了阶级,但大家都是从书院走出来的,都秉行着关中新政,那就不会在最根本的理念上和这个时代最重视的出身上相互攻讦和嘲讽。
掰着手指头算一算,都能互相称一句师兄师弟,谁还能放开手脚攻击对方的出身和师承?
但这种简单有效的解决方法,在江左,目前显然是行不通的。
如果杜英直接不管不顾,在吴郡设立书院,教导关中新政,那么也不啻于在激化江左的矛盾,尤其是关中新政和世家制度之间的矛盾。
他暂时还是处于尽量和江左世家,既包括王谢各家,也包括吴郡世家之间寻求合作的状态。
而关中书院的进入,固然会得到吴郡世家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的支持,但是也无疑会引起王谢各家、其余吴地世家乃至于整个南方世家的集体反抗。
这种反抗和对立显然是现在的关中不期望看到的,因为在杜英和都督府所达成的共识之中,“先北后南”,才是最合适的、也是一直在奉行的战略。
别看如今杜英亲自在京口,但实际上关中的重点从来都放在河北上,而杜英在京口的主要意义,还是宣告关中在争夺正统、问鼎天下这件事上的存在。
勤王重任,我们是要承担的。
但是真正出力,既没有这个心思,也没有这个力气,关中真正的重兵,都囤积在河东和河洛,否则也不至于从牙缝之中一点点挤出来兵马向广陵、京口方向派遣。
君不见,如今南下京口的,其实都是关中新招募、编练的新军,虽然编练制度令人耳目一新,可是新兵就是新兵,和那些真正在抗胡一线成长起来的关中老卒以及本来就是胡人的氐羌士卒,还有很大的差距。
因而杜英要稳住江南的局势,既让关中在江左有一定的影响力,有存在感,又不能让关中完全涉足其中,牵扯到关中太多的精力。
就怕这个泥淖,一脚踩进来之后就拔不出去了。
至少现在,杜英既没有底气,也没有手腕,能够自信满满的认为他能够直接把世家制度连根拔起,既然如此,那索性就离得远远的为好。
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这也是杜英初来乍到的时候,躲进小楼成一统的初衷。
而现在,顾昌的请求,显然直接把杜英摆在了一个很尴尬的局面上。
吴郡世家诚恳的请求开设书院,这已经不是在寻求合作了,就差直接把“以后就给杜哥混了”这一行字写在脑门上。
吴郡世家现在的实力,不足够让他们去战场上杀敌或者直接把王谢世家踹下去,所以主动接受关中新政,可以说是一份分量很足的投名状了。
杜英当真是答应也不是,拒绝也不是,一时唯有沉默。
这大概就是好心办坏事的典型了。
然而他的沉默,落在顾昌的眼中,简直就是在无声的拒绝。
顾昌顿时急了眼,余已经把投效之意说得如此清楚了,怎么都督还能不说话?
他不相信都督没有听懂,也不相信都督能够拒绝吴郡世家这么强大的助力,尤其是在吴郡世家现在已经和都督府建立了姻亲关系,大家有了信任基础的情况下。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都督的的胃口太大,对于只是开设书院这一件事并不满意。
难怪都督来到京口之后,就一直没有露面。
显然这位杜都督比想象之中的还要高傲,在他看来,那些被各家派来打探风声的世家子弟,根本就不配他出面相见。
顾昌这一路行来,见过关中骑兵的快意驰骋,见过京口城防的森然威严,也见过杜英亲卫的令行禁止,还见过那些关中吏员们忙碌起来的一丝不苟,所以他很清楚关中到底是怎样一个强悍的团体。
人家来的人虽然不多,却足够精悍。
也的确有这个骄傲的资格。
因而顾昌霎时间觉得很庆幸,自己会选择亲自出面来见杜英。
这才获得了都督屈尊降贵见一面的资格。
第一三零零章 莫名其妙的大获全胜
可是让顾昌犯难的问题又来了。
现在都督胃口大开,自己又应该如何去填呢?
咬了咬牙,顾昌一边庆幸于自己这个少家主在顾淳这位叔父北上之后,在家里的话语权足够重,有很多事是可以自己做决定的,一边坚定的开口说道:
“自衣冠南渡之后,建康和会稽先后兴起,吴郡本地,自然是南北交通之枢纽要冲。
然而这些年余,却因为朝廷之中有宵小之辈忌惮于我吴郡,故而多加打压,并且提倡绕路而行,或开海路,或连豫章,导致三吴之地为抢夺为数不多的路途,内部争执不断,对外也难同仇敌忾。”
杜英:???
总觉得我在和这位顾家少家主跨服聊天。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打断,顾昌就已飞快的说出来:
“吴郡世家请与关中通商,于吴郡开设工坊和市集,恢复吴郡昔日之繁荣。”
此话一出,杜英彻底呆住了。
吴郡世家也没有到生死存亡关头啊,这简直就是要让关中新政全面进入吴郡,让盘踞吴郡数百年,风雨苍苍都未倒的吴郡世家,自己把自己连根拔起。
眼前的这位顾昌,不会也是因为对关中新政心向往之,所以干脆打算直接对抗自己所在阶级的存在吧?
杜英更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尤其是他拿捏不准顾昌说出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态度,同时忍不住在心底把六扇门以及其余负责对接江左事宜、搜集消息的官吏们骂了个遍。
不是说好的吴郡世家在本地根深蒂固、有着悠久的乡族传统、是关中想要推行新政的道路上的老顽固么?
甚至还有官吏直接担忧,顾昌是不是来和杜英吵架的、来说服杜英尊重本地传统,不要摧折既有制度的。
谁曾想到,杜英做好了威逼利······哦不,以理服人的准备,结果对方的每一句话,都不在杜英的预料之中。
虽然这些事听上去桩桩件件都对关中有利,至少是有眼前的极大利益,可是杜英却有一种手忙脚乱的感觉。
杜英接见顾昌,并不是公开的事,双方显然都不想太过刺激现在本来就已经无比紧张的局势。
所以此时议事堂上也并没有太多的人随同,但仍然还是有几个负责此事的参谋和吏员在旁听和记录的。
此时他们的脸上是一般无二的茫然和惊讶。
杜英知道指望不上这几个家伙了,瞪了他们一眼,却不能自己再保持沉默,不然他担心顾昌要么一咬牙一狠心,直接把吴郡世家拱手送给自己,要么就一怒之下甩袖子走人。
当下,杜英轻咳一声,徐徐说道:
“时值乱世,战火未休,开设书院倒也不是很着急。不过和关中之间多通商、多往来,让关中的工坊落户吴郡,借助吴郡得天独厚的湖山便利,既方便制造水力器械,又能够向四方运输,从而建立起来一张能够囊括整个江左的工商之网,倒是的确可行。”
杜英没有同意第一个条件,但是同意了第二个条件,也就等于认可了吴郡世家想要投效的态度,甚至还没有通过书院来为吴郡世家在本地的统治加上枷锁。
顾昌此时也没有心情去细细琢磨这其中的优劣和深远影响,杜英反而退了一步,总归是好事,也说明都督在接纳吴郡世家上一样是很有诚意的。
更何况肉过手、就留油,这工坊开设在吴郡,日后吴郡世家定然能够在转运、售卖商品过程中赚的盆满钵满。
且不管未来怎么样了,至少现在,是可以看到的巨大利好。
顾昌根本就没有拒绝的理由。
吴郡世家青黄不接的现状,以及江左混乱难卜的局势,让顾昌根本就没有去做长远打算的勇气和必要。
如何带着吴郡世家挺过现在的危机才是最重要的。
哪怕是饮鸩止渴。
谷鱕
所以他才会破罐子破摔一样索性摆出来全面接受关中新政、和杜英全面合作的态度。
而如今杜英能够缓一步,顾昌更是心存感激。
杜都督,能处!
杜英的心中,又何尝不是这样的想法?
原本打算逼着顾昌让步,结果这家伙是甩开了胳膊后退。
拦都拦不住。
顾少家主,能处!
莫名其妙的,杜英和顾昌都有一种大获全胜的感觉。
外面响起匆匆脚步声。
杜英抬眼看去,心中无奈。
本来在他的设计之中,是自己和顾昌针锋相对、互不相让的时候,把这个消息,如同炸雷一样甩出来,打顾昌一个猝不及防,最终在惶恐之下被迫退让,接受杜英的条件。
然而现在······会谈顺利的简直就不是会谈,双方互相对对方满意的就差直接磕头结义了,这消息就显得有些鸡肋了。
不过好在前来送消息的那名参谋,已经得到了堂下同僚的暗示,所以没有和原本设计之中那般夸张的直接冲进来,激动而气喘吁吁。
他平静的拱手说道:
“启禀都督,战报传来,我军已荡平晋陵、茅山等地鲜卑游骑散兵,占据城镇、清扫叛军余孽。”
杜英微微颔首,本来就是他已经知道的消息了,是说给顾昌听的。
顾昌显然还不知道,愣了愣。
关中王师之前一直龟,不,据守京口,迟迟未动,也引起了江左各方的猜疑,认为杜英可能是想要当渔翁,也可能是手头兵力不足,在虚张声势。
现在看来,人家只是在伺机而动罢了。
这不,建康府一陷入僵持,关中王师立刻四处出击抢地盘。
谁还敢说杜英只是来看热闹的、麾下兵马不足?
否则他哪里来的胆子四处分兵?
尤其是看杜英如此淡定,好似一切都在掌握,更是让顾昌觉得杜英底气十足。
浑然不知道现在京口城中可能只剩下一两千守军在撑门面的他,对着杜英拱了拱手,由衷的说道:
“王师所到,胡尘为开,恭喜都督。”
“如今道路通畅,除了建康仍然战乱不定之外,其余各处也已经太平。”杜英微微颔首,“看来方才和顾兄的约定可以畅通无阻的履行了。”
顾昌连忙颔首:
“如此甚好!”
杜英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顾昌也反应过来,道路通畅,可不只是关中的商队可以南下,吴郡的车马也能北上。
杜英答应和吴郡世家合作,那吴郡世家也不能空手套白狼。
第一三零一章 六扇门地下网的未来
顾昌当即朗声说道:
“吴郡水土富饶、粮草丰盈,当先送都督粮草万石,五日内押送过来,大军后续消耗,也由吴郡一应供给!”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在这兵荒马乱之下,吴郡世家囤积的钱财粮食,本来就是最容易引起那些豪杰枭雄贪欲的。
与其等着有人找上门来烧杀抢掠,还不如现在就直接交给杜英,既能够深化关中和吴郡之间的交情、合作,又能够为吴郡世家找来靠谱的靠山。
这笔生意,很划算,所以顾昌没有丝毫的犹豫。
到底是正儿八经的建康令。
杜英甚至想问一声,恶贯满盈、附郭省城,您这京城县令,少说得是十八层地狱走了一遭吧?
实在是太识趣了,也足够圆滑。
目前,此人现在对于关中新政不排斥,至少也不是坏事。
但也不得不提防。
他能够对关中处处退让以求庇护,有朝一日,相同的态度,自然也能够出现在对桓温或者其他人身上,而那时候,被卖掉的就有可能是关中了。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自下江南之后,杜英一直在调整自己的心态,从原来的有话直说变得谨慎起来,便是因为他很清楚,江左这些快把心机算计、利益分割玩的出神入化的世家们,可不是和那些总喜欢直来直去的北方汉子们那么好对付的。
自己也得提醒一下属下这些人,免得什么时候被世家给坑了都不知道。
除此之外,顾昌的话也给了杜英提醒,如今的江左,也不完全都是顽固的世家制度拥趸,无论是出于自身的未来发展,还是在家族前途未卜之下打算破罐子破摔、直接依托关中新政来一个破而后立,又或者真的是想要改变这乱世、打破这无尽的世家轮流掌权循环的有志之士······
至少江左也一样有可以团结的人。
如今固然还不是关中新政借助京口和吴郡全面进入江左的时候,但是杜英可以先想办法去找到这些潜在的合作者,让六扇门单纯的地下情报网络变成一个巨大的地下工作系统。
在这个系统之中的每一个角落,都有着支持或者同情关中新政的人,一旦王师所向,他们能够积极的配合关中王师接管地方、迅速推行新政且粉碎那些早就已经列上榜单的本地顽固世家的负隅顽抗。
换而言之,六扇门完全可以在各个州郡建立起来一套套地下的、备用的领导班子。
当关中大军浩浩荡荡南下的时候,也是关中新政全面铺开的时候。
对付世家制度根深蒂固的江左,杜英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慢慢蚕食、搞试点工作之类的,以兵锋开路,以大量支持关中新政的官吏快速而全面的接管一方郡治,直接把世家制度连根拔起,才是最合适的选择。
否则慢慢蚕食终究会在引起世家的警觉之后,变成长久的对峙,尤其是这些世家对于本地的百姓具有很强的煽动能力情况下。
到头来,反而变成了关中兵马凭着本来是为了百姓好的关中新政和百姓作对了。
杜英可不敢高估这个时代百姓的受教育程度和思想觉醒程度。
“多谢顾兄了。”杜英笑着起身拱手还礼。
顾昌受宠若惊,只道是现在关中王师千里奔袭南下,的确是缺少粮草,因此自己的粮草供给帮上了忙。
殊不知,杜英真正感谢的,其实是顾昌对他的启发。
地下工作,要全面展开了啊。
把百姓发动起来,余倒要看看,世家还凭借什么生身立命。
杜英眯了眯眼,目光透过洞开的大门向外看去,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而他的神情落在顾昌的眼中,顾昌总觉得要有哪个世家倒霉了,不过好在自己的投名状很够分量,所以无论如何这杀鸡儆猴是落不到自己头上了。
幸甚至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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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愔又见到了自己的侄女。
在已经变为都督府行辕的徐州州治府后院大堂上。
这说明至少都督没有把郗愔当做外人。
不过当看到坐在堂上的人时,郗愔还是错愕了一下。
坐在正中的,并不是郗道茂,而是谢道韫,一身雪白衣裙,腰间用红色带子束得纤细,秀发扎成马尾,显得大气而干练。
她正在翻阅一份公文,看的认真,好似浑然没有注意到郗愔的到来。
而郗道茂坐在谢道韫的左侧,同样是白色衣裙,腰间束的则是黑色腰带,再看她们衣裙在袖口上、衣领上的不同纹饰,郗愔已经清楚,这应该是关中那个女官官署的官服。
用衣带和纹饰来区分等级。
关中这个机构,被很多人批判为离经叛道,也被一些人夸赞为开天下之先河。
这也得益于在江左社会上层弥漫的一些开放思想。
在世家子弟们眼中,美酒可以放开了饮,五石散可以敞开了吃,衣服穿不穿的都没关系,那么女人出来帮家里爷们办点儿事,也算不得什么。
当然,说出这样话的时候,那些家伙们往往已经吃了五石散,飘飘然欲仙,没什么可信度。
江左主要还是对此秉持批评态度。
不过也就是批评两声罢了,毕竟在江左的眼中,关中新政对世家有威胁的政策实在是太多了。
麻木了。
让女子出来做官,算不得什么了。
而郗愔的目光往另一侧看去。
坐在谢道韫的右手边,一个同样年轻的女子,一样是纯白色的衣裙,但是衣裙上没有任何的纹路,说明应该是最低等级的女官。
但郗愔惊讶的,并不是一个低级女官为什么能坐在谢道韫身边,而是因为这······分明是公主殿下来着。
所以都督把公主给抢回家的事,都已经不打算遮掩了么?
并且看她们现在的位置,分明就是谢道韫这个大妇带着两个平妻——郗道茂可是杜家以平妻之礼娶入家门的,而新安公主怎么可能做妾?
而公主殿下坐在平妻的位置上,却安之若素。
这更让郗愔震惊。
殿下本来就是一介女流,没有抵抗的余地,在情理之中。
但杜英敢给殿下这样的身份,谢道韫敢这样排座次,还不怕外人知道,简直就是在明摆着告诉天下。
这司马氏一朝,杜英已经不放在眼里了。
不过郗愔旋即在心中快笑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