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在血脉深处的骁勇(1)
高位上,宁尧臣缓缓低下头,凝视着单膝跪在地面的宁瑶。
长高了。
抽条了。
眉眼也长开了。
一身的气势也愈发凛冽。
不愧是他宁尧臣的女儿。
冕旒下的唇角微翘,宁尧臣微微抬手,言语难得带着温和的语气,“小七啊,起来吧。”
宁尧臣的这番表现,与先前异族和其它皇子祝寿时的表现大相径庭。
这让不少人心里都泛酸。
这宁尽欢究竟有什么不同之处,居然能让镇压万族的人皇都对她与众不同。
而此刻,异族则是趁机打量这个宁尽欢。
他们也想要看看,宁尽欢究竟有什么本事,能够在宇宙边荒存活十年,甚至还战出赫赫威名来。
宁尽欢……
此刻,不少人在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
“时光如河,涌流不息。一转眼,各族又长成了新的天骄。”
“今日,万族汇集于此,一则是为恭祝吾皇福寿安康,二则便是为了锻炼门下精英后辈一二,也免得日后说起来,这些后辈手上都没沾过血,只是一个徒有修为的花架子。”
吴王挑了挑眉头,语态漫不经心道,“何必说这些冠冕堂皇之词?想踩下我族,来便是。”
语罢,他眉眼一厉,语调一提,“吴雪痕!”
吴雪痕头皮一炸,下意识地从人群中跨出,大喝道,“在!”
“身为吾儿,吾让你享有他人未有之资源,让你饱览术法经文,今日对战,只许赢,不许败!擂台之上,只许前进,不许后退!”
“对战之际,吾要见到,骁勇二字,刻在你的骨髓血脉深处!否则,你提头见我!”
吴东河没有料到,万事都是嬉皮笑脸的吴王,此刻居然会如此认真,认真到甚至给他带来一种压迫感。
他咬紧牙关,只觉得一抹血气从体内迸发,眼神中带上了些许狠辣,大喝道,“是!”
夔牛族的领头者眯了眯眼,呵呵笑道,“吴王未免过分认真了,只是小辈的一场斗争罢了,何必一定要见血呢?今日人皇宴上,怕是……”
十二真王所坐的王座上,一名儒生打扮,气质文弱的真王微微一笑,“人族征服天下,从来都不是靠诗书礼仪,吾等所能依仗的,唯有手中的剑。”
丛墨白站在人群中,原本阴郁的面容此刻却显得有些激动。
老祖。
方才说话的那位,就是他丛家的老祖。
他没想到的是,丛家的老祖,不仅是人王,还是十二真王中的一位。
最重要的是,她还是十二真王中罕见的女性真王!
丛墨白在幻境中得到的身份并不是特别高,完全不能跟吴东河相比,甚至还无法和池修白和纪芝相比拟。
故而在他心中,这次的人皇寿辰就是他最好的脱颖而出的时机。
只是……
丛墨白心中仍有一点疑虑。
宁瑶去哪了?
她不会是……成为人皇后裔了吧?
一想到这个想法,丛墨白就觉得有些荒诞。
圣地世家久寻而不得的人皇血脉,难道早就出现在了圣地吗?
熟悉的感觉(1)
正愣神间,丛墨白就听到一声飒爽的大笑声,“丛家弟子!”
人群中,丛家弟子齐齐迈出一步,勃发的气血几乎让在场天骄侧目。
在此地皇庭之内,远远便能看见似烽烟般的狼煞之气自他们的根根发丝透露而出。
这些人族天骄,或是姿态俊逸如尘,或是清冷如雪,亦或是坚毅悍勇。
但唯有一点不例外,此刻众人皆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态度,面容冷肃异常。
就连高位上的吴王,也缓缓眯起了那双狭长的眼眸。
异族那方安静了片刻,随后,夔牛族中站出来一牛首人,其声如闷雷阵阵,“夔牛族,夔英。”
轰。
一声气血在半空中炸开,夔英在话说完不久后,便轻轻闷哼了一声,显然是吃了一记暗亏。
纵然他再如何天才,面对丛氏的一群弟子,未免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紧接着下一秒,又一名异族站了出来,“蜇虎族,蛰图木。”
吼。
他语调平静而自然,但在说话那一刻,隐隐有一种虎啸山林的震撼之感。
部分丛家弟子眉间微微一蹙,但却并未有什么动作。
随着蛰图木和夔英二者的出战,万族天骄仿佛打开了什么枷锁。
各族的天之骄子纷纷迸发出身上的气劲,半空中元气和灵气夹杂,清浊二气缭绕在一起,仿佛让整个大殿都蒙上了一层未知的雾霭。
“砰!”
一位头顶双角,左脸颊被苍青色龙鳞覆盖的高挑女子站出来。
她身上的气息温润,但语气却如坚冰寒霜,“青龙族,青焰。”
在她站出的瞬间,众人把目光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或者说……是把目光放在,因为灵气随功法运转,显现在青焰背后的异象。
她的背后是一株参天古树,古树苍翠如盖,紧接着一道银白雷霆轰然劈落在古树树干。
电芒顺着树干一路没入地面。
古树的表面也随着电芒的侵染,寸寸变为灰黑。
就当众人以为这异象的中心就是那道雷霆时,他们赫然发觉,在地面的焦炭中,赫然有一抹绿色盈盈闪烁。
置之死地而后生。
此异象,并非在于攻伐之雷,而在于这最后的“生”。
这个青焰……
是个劲敌。
人群中,宁瑶默默看着那青龙族异族。
双目平淡,只是在看到她头顶的龙角的时候,目光一滞,随后微有不解地皱了皱眉头。
为什么她看到龙角就觉得很熟悉?
熟悉到……想把龙角磨砍下来……
这个想法可不简单呐……
人族这边见到一幕,神色一肃,没有先前轻松之感,转而停滞片刻。
随后,大皇子恒岑冷哼一声,倏地向前跨出一步。
“皇者后裔,恒岑。”
随着他话音落下,恒岑身后浮现一抹赤红的刀刃。
刀刃上炽热的温度,让周围的空间都微微扭曲。
在异象中,恒岑高握刀柄,扬起手臂的刹那,底下瞬时显现无数人影。
有万族天骄,亦有人族天骄,甚至……宁瑶还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各族之势(1)
“喝!”一声低沉的猛喝声响起。
恒岑带着破竹之势,刀刃高高落下,将底下那些人影皆斩为两半。
“嘶。”
在场中人微微吸了口气,都表示有点被惊到了。
虽然早就知道大皇子性格高傲狂妄,但他们没想到,恒岑居然这么狂。
他居然想着把万族和人族所有的天骄都踩到脚底下。
他就不怕树敌无数吗?
“大皇子殿下气魄可嘉,只是……殿下不觉此举杀气过重。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修行路上,常怀谦逊之心,如此才可走得长远。”
万族群中,一白发青年含笑道。
恒岑抱着手中的刀,听到这话之后,眼皮子掀了掀,似笑非笑地看着那白发青年。
紧接着,只听得他轻嗤一声,“他日我恒岑证道,必盖压一世无敌,镇服一切魑魅魍魉,何须你异族在我面前蝇营狗苟?”
他倏地抽出手中长刀,只看得一道凛冽刀光亮起,“我之道,为无敌道。”
好一个无敌道。
在场中人都被恒岑的魄力给慑住了。
白发青年听完后微微叹了口气,站出身来,“既如此,我霖岫云注定要成为殿下无敌路上的拦路虎了。”
话落,白发青年,也就是霖岫云的背后有一圆形道符闪烁,该道符由成千上万的小道符组成。
密密匝匝的道符似乎有道韵流转其中,待人凝神看去的时候,有种头晕目眩之感。
霖岫云一站出来,万族的气势大增,人族隐隐有被倾轧之势。
下一刻,人族天骄纷纷踏出
“王者后裔,吴东河!”
一幅苍茫星图显露而出,星图中,一瞬刀芒划破星空,斩破无数星辰,隐隐间有宇宙寂灭,大星黯淡的破灭迹象。
看到这一幕,高座上的吴王唇角轻轻翘起。
他懒洋洋地歪在王座上,朝宁尧臣传音,“陛下,我这小子太混账了,到底是年轻,不懂得低调。唉,这不是诚心挡了几位皇子公主的光芒嘛。我回来一定好好教训他。”
人皇在高位上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这老小子,是炫耀给谁看呢?
他会稀罕这种意气之争吗?
宁尧臣在心底轻轻哼了一声,随后思忖片刻,给宁瑶传音,“小七,待会允许你展露一部分实力。”
面子嘛,还是要一点的。
谁叫他是人皇呢?
宁瑶听到这传音,怔愣了瞬间,随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彼时,场面越来越激烈化。
“鸾鸟族,鸾岳!”
“凤凰族,凤天资!”
“王者后裔,秦无始!”
“临族……”
“界族……”
“人族,池修!”
“人族,纪枝!”
当几乎所有人都站在大殿中央时,浓郁的气血、灵气、元气几乎压得此方天地都灰暗下来。
场中央闷雷阵阵,各族天骄背后神图异象接连不断。
海上生明月,一岁一枯荣,九九劫雷,风火雷水四劫……
宁瑶身子纤细,加之刻意收敛气息,在这样的情况下,一时居然没多少人注意到她。
就在此时,万族中最为显眼的三米高的赤膊类巨人缓缓走出,他背后背着一把锈迹斑斑,却意外显得古朴大气的长斧。
黑马(1)
“咚,咚,咚。”
他赤足而行,走得极慢,然而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天骄的心尖上。
无端的让人感到沉闷压抑,甚至透不过气来。
他看着面色各异的天骄,咧了咧嘴。
顿时,一股血腥残暴之感弥漫而出。
还未待众天骄反应过来,只听得轰然一声,那赤足巨人身后化作了一片无边血海汪洋。
血海中有无数尸骨沉浮,累累白骨,还有死尸上血淋漓的豁口,甚至偶尔溅起的断肢断腿。
在场中人不是没有经历过杀戮,但是杀戮之大,乃至能够形成一汪怨念血海的人……他们还真没遇到过。
疯子。
天才和疯子总是一线之隔的。
而眼前这个赤足大汉,无疑就是一个疯子。
一个嗜血的屠夫。
赤足巨人走到大殿中央,血色的双眸扫视四周,在脸色微微发白的恒岑身上停留,唇角扬起,目露不屑,“这就是皇者后裔?这就是无敌之道?今日,我便碎你无敌道心!”
轰!
血海猛地蔓延开来,半空中所有天骄的异象都在微微颤动,就好像畏惧这赤足巨人背后的血海。
恒岑一咬牙,不退反进,提刀迎面而上。
这一击,他已经做好了重伤的准备了。
然而在这紧要关头之处,大殿突然传来冷哼声。
一只素白的手指轻抵在赤足巨人的拳头上。
那手指细白,对比古铜色的大拳头,有一种不堪一折的感觉。
而正是这样,赤足巨人的拳头却死死被这一根手指困住,再无寸进。
同一时间,大殿内响起了一声响亮的气泡声碎裂声。
紧接着,这碎裂声不断响起,天骄背后的异象也随之消失。
一室寂静。
只留下急促的呼吸声交错起伏。
高位上,吴王的手倏地握紧,死死抓住两边的扶手,眸中满是愕然的神色。
丛王也诧异地挑高了眉头。
其余诸王纷纷看向高位上的人皇,但却只能看见冕旒下平静的眉眼。
这不由得让诸王心中一凛。
亏他们先前还有点担心这个斗族的巨人天骄,认为此次寿宴可能会有变数生成。
甚至还担心,这个斗族天骄杀戮过多,人族后辈难以压制他。
哪成想……
年纪最小的宁尽欢,居然成了人皇手里最大的王牌。
一人出而满室寂。
她甚至不需要让自身呈现任何异象,就能让他人的明月不再升起,古木不再逢春,乃至血海不再汹涌……
宁瑶抬起头,平淡地看了眼眼前的巨人,那滔滔血海像是遇到了什么极为可怖的天敌一般,顿时收缩,随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赤足巨人面色已不再猖狂,而是变得极其凝重。
他低下头,认真地打量宁瑶,却意外地对上一双平淡到近乎冷淡的眸子。
她的冷,不同于青焰拒人于千里之外,如高山冰雪般的冷漠。
而是那种因为拥有绝对的实力,所以高高在上的疏离感。
赤足巨人退后一步,略显郑重道,“你是唯一有资格知道我名字的人。斗族,斗炎。”
宁瑶漠然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本宫的名字,你还不配知道。”
“你!”赤足巨人怒意勃发,额头隐有青筋调动,但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多余的动作。
而除了赤足巨人外,其余的万族天骄也在心底暗自挑眉。
这个人族女子看似纤弱,没想到比谁都傲气。
傲到就连盖压众族的斗炎,连她的名字都不配知道。
宁瑶收回目光,扫视万族片刻。
她的目光平淡,有着一种莫名的压力。
就连说话间的语调也是缓而慢,但却自带一种奇特的道韵。
“今日人皇寿宴,万族伤我人族一人,我伤一族;杀我人族一人,我杀一族天骄。”
就凭你们所在之地,皆是我天基武器定点之处(1)
“好胆!”
“猖狂!”
场上纷乱一片,就连人族这里都因宁瑶的话,显得有些不敢置信。
谁没做过一人无敌一辈的梦?
但谁没遭受过现实的毒打?
一人无敌一辈,那得才情多么纵横之辈才能够做到?
说起来,真正能做到的,并且为他们所知的,也许只有坐在这里的人皇罢了。
万族中不少年轻的天骄怒意已盈满面容,口中更是不断斥责。
“年不逾三十,安敢放此狂言?!”
“此次寿宴,天骄云集,你有何魄力拿下在场所有人?可笑至极!”
“呵,什么人族的七公主?不过是空有名头罢了。你有什么资格放此狂言?”
宁瑶看着他们,唇瓣轻启,眼神平静无波,“一。”
“轰!!!”
一束巨大的光束破开云层,炽热的温度让周围的云雾都蒸腾为虚无。
那道光束落在方才最后说话的那名异族身上。
来自星辰深处的高温直接把异族的半边身子直接融化为灰烬。
一阵风过,灰烬扬起。
只留下血肉模糊的半边身子。
方才说话的异族还倒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哀嚎。
宁瑶放下手,淡漠道,“就凭你们所站之处,皆是我天基武器定点之地。”
满场寂静。
高台上的诸多人王看向宁瑶的目光颇有赞许。
而各族领队之人,脸色却是出奇一致的难看。
何为天基武器?
少部分异族对此有一些了解。
宁瑶现在的天基武器,就是在宇宙中,围绕皇庭所在大陆,在一定轨道上运行的大型机械打击武器。
这种天基武器打造之繁琐,耗资之巨大,以及所涉及知识的庞杂,根本不是短时间就能打造出来的。
早就听说人族有一道极其神秘,涉及宇宙“械能”,但真正能学会的少之又少。
如今很多异族,乃至人族都是第一次见识到“械能”的威力。
人族……不愧是万族之皇。
人族这边。
恒岑等皇子公主的神色很复杂。
她们难以想象,短短的十年,真的能让彼此之间产生如此大的差距吗?
宁瑶先前在皇庭的时候,实力虽然强,但还是在他们所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然而现在……
他们居然连宁瑶的天花板都看不到了!!
恒岑想起自己的无敌道心,感觉脸上像是被删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
他偷偷瞥了眼高座上的人皇,心虚得不行。
呜呜呜,父皇再爱我一遍吧!
五公主清溪反而是所有人中较为淡定的那个。
不就是妖孽嘛。
什么时候宁尽欢不妖孽了,那就奇怪了。
不过……
“还算没给人族丢脸。”她轻轻哼了一声,看似不屑。
实际上,她亮晶晶的眼眸,以及双颊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外观,暴露了她的口是心非。
另一旁,恒容则是偷偷挪动了一下脚步,以期在人群中更加清晰地看到宁瑶的侧脸。
大殿中心,宁瑶脊背挺拔如松,声音沉静,“纪芝,上前!”
“是!”
纪芝挎刀而立。
她跟随宁瑶驻守边荒十年,行动间也不自觉带上了些许煞气和匪气。
幸不辱命!(1)
在纪芝出场的刹那,万族皆是心中一阵。
这一位……虽不是王者后裔,但同样不可小觑。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比一部分没见过血的王者后裔都要可怕。
这一次的人族天骄……已经可怕到这种程度了吗?
就在万族脸色凝重,皱眉思忖间,纪芝已然扬起刀锋,刀尖直指方才大出风头的一名异族,“可敢与我一战?”
被点到名字的异族脸色很难看。
什么意思?
柿子先挑软的捏?
看他好欺负?
他么的,人族真是欺人太甚!
最重要的是!
那个人族女人点到他,他就出来,那他岂不是很没面子吗?
故而被点到的异族只是冷哼一声,抱着手,也不看纪芝。
反正我就不出来。
你能咋地?
下一秒,在场中人就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声。
这声轻叹高渺而神圣,宛若九天之上神佛梵唱,悠悠一句咏叹,让在场众人都有一瞬间的失神。
然而就是这片刻的失神,让那名异族不知不觉地迈步走到大殿的中央。
此时众人隐隐有所觉,往宁瑶所在方向看去,却只能看见一双漆黑幽邃,缓缓轮转犹如夜幕星河的双眸。
当看到这双眸子的刹那,就连那些异族领队之人都有神魂恍惚之感。
只是他们毕竟修为高深,心神被蛊惑的时间比大部分天骄要短许多。
饶是如此,他们还是背后惊起一身密密的冷汗。
此时此刻,几乎所有反应过来的人都在想……
这个宁尽欢的实力,究竟到达了什么程度?
等方才那名异族走到大殿中心,与纪芝对面而立。
他的面色微微煞白,却仍强撑着一口气,站在纪枝的对面。
只是他的眼底始终残余一抹挥之不去的心悸。
这个人族宁尽欢……有点妖。
宁瑶可不管这些异族在想什么。
不是不想上来对战吗?
现在他走出来了,那应该就是应战的意思了。
她负袖而立,袍角摆动,语气不容置喙,“第一战,开始!”
当她话音刚落下,纪芝没有立刻上前,而是出人意料地闭上眼睛,抱刀而立。
对面的异族反应慢了半拍。
他见纪芝这种诡异的做法,怔愣了片刻,然后脸上有一抹狰狞之色一闪而过。
两族对战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宁瑶先前所说的话,在他看来,那就是屁话!
就算是一对一练手喂招都有可能打伤对方,更何况是这种场合?
宁瑶有本事针对一族,难道还有本事针对万族吗?
想罢,空间的残影又快了三分。
正在这时,纪芝倏地睁开眼,随后她的脑颅似乎有亮光闪起,随后这亮光猛然放大,一把刀刃雪亮,血迹斑驳的长刀赫然出现在半空中。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快到乃至于对战的异族都未曾反应过来。
血色刀魄宛若一线红芒,自上而下,悄无声息地划过那异族头顶的百会穴。
嘭。
重物倒地的声音响起。
连带着倒地的尸身也缓缓滑作两半。
那尸身的头颅上,还残余着一丝迷茫和惊恐。
纪芝收回刀魄,微微喘了几口气,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她面容冷肃地朝宁瑶行礼,“幸不辱命!”
宁瑶看着大殿中央的血迹,眼底终于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轻笑了一声,“好。”
胜负已分(1)
听到宁瑶那一声“好”,终于有异族忍不住,勃然大怒道,“人族,须知风水轮流转,如今嚣张过度,焉知日后不会一一回报!”
宁瑶眼底的笑意缓缓消失,看向那异族,口吻淡淡,“那便让风水转一转,看我还能不能这么嚣张。”
语毕,她低喝道,“池修!”
“在!”
池修白肃容站出队伍,实则心底在叫苦。
纪芝她是打爽了,现在遭殃的是他池修白。
有之前的纪芝拉仇恨,再加上宁瑶的煽风点火,现在跳出来的异族实力肯定不弱。
最重要的是,池修白还不能把这一战打得太丢脸。
不然这不是说明自己不如纪芝嘛!
这怎么可以!
池修白一直把自己定位在,暂逊色于宁瑶,但是领先于吴东河和纪芝的定位上。
这次怎么说,也得打出自己的气概。
这样一想,气随心动,他身上的气劲都略微有所波动。
至少当夔英站出来的那一刻,夔英的脸色已经变得极为凝重。
他不知道这次人族是怎么回事。
这个七公主又是一朵怎样的大奇葩。
为什么在她身边的两个侍卫的天资都如此妖孽?
他么的,这比人王后裔都不差什么了!
夔英鼻孔冒着氤氲的白雾,体表氤氲围绕着一层电芒,看上去可怖异常。
“第二场,开始!”
一声令下。
池修白却没有上前,而是立在原地,手捧一本羊皮书。
书本古朴泛黄,衬着他白衣如雪,一身书卷气质衬得愈发像一名翩翩儒生,而不是金戈铁马的战士。
夔英双眸如电,身似幻影,移形换位间,有风雷涌动之感。
其声势之浩大,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这也让大部分人,下意识忽略站在一边当看客的宁瑶。
甚至没有多少人发现,宁瑶拢在袖袍中的手在随着夔英的动作划动。
她根据夔英的术法轨迹与波动,逐渐刻画出一个小型法术来,一小团雷电在她手心炸开,又倏地被她握住,而后碾碎为无源灵气,飘散在空间内。
就在这段时间内,场上的局势已经逐渐明朗了。
对于强者来说,交战只在刹那,胜败犹在毫厘间。
池修白身形灵活,脚下犹如踏雪无痕般轻盈,口中不断叱出:“破”、“镇”、“杀”、“封”等杀招。
夔英空有莽力,却触及不到他的身上。
哪怕雷电砸到池修白身上,也被那本古怪的书籍挡住。
这样一来,在旁观者的眼中,胜败已分。
“刺啦。”
一道术法切落夔英的半边手臂。
正在这时,一声隐含怒气的声音响起,“认输!”
“祖爷爷,我……”
“认输!”
夔英脸上满是不甘,但终究还是低下头,不情不愿地说了句,“我认输。”
夔雷看着半空中的术法痕迹,轻轻哼了一声,半空中的灵气仿佛就被惊雷炸响一般,朝池修白涌去。
池修白只觉得整个人被那道雷霆锁定,根本动弹不得。
他脸上的微笑还没消失,但是额头的冷汗已然密密涔涔。
霎时间,方才还站在他身后的宁瑶突然站在他身侧。
然后在夔雷等不可置信的目光下,伸出手,抓住那道雷霆。
手一捏。
雷霆炸成碎片。
她是问道!(1)
宁瑶看着夔雷,眸底有幽蓝色的数据流闪过,随后一道比之前粗壮百倍的光束从天外射来。
夔雷见状瞳孔猛缩,一时顾不得身边的夔英,立刻想要向后退去。
宁瑶眉峰微蹙,双手一擒,体内的灵气犹如澎湃拍打在礁石上的潮汐,在她体内灵气倾泻而出的刹那,修为低者,甚至有一种地崩山摧的错觉。
她的瞳孔隐隐泛着暗金的光泽,空间在她面前都成为一条条有迹可循的脉络。
她五指握拢,双手掐诀,犹如穿花蝴蝶结印一般,将夔雷身侧的空间脉络打成一个个封印的符号。
夔雷虽然看不懂宁瑶的动作,但这不妨碍他感受身边空间的变化。
他赫然发觉,眼前的女子……居然能够掌控一方空间!
万族中亦有眼力尖锐者,他们已经惊呼而出,“问道!她不是寻我境!是问道境!”
他们早该想到的!
参加人皇寿辰的万族骄子,顶天不过问道第三步的实力。
要是宁尽欢是寻我实力,她有什么胆子敢对问道级别的万族领队者出手?
但是他么的,这还真没人想到。
关键是宁尽欢现在才几岁?
十余岁远离皇庭,镇守边荒十年。
如今三十岁都不到。
就这样的年纪,她居然已经问道了!
她怎么能?!
正当万族还处于惊愕和不可思议的状态当中时,半空中的白色光束已然到来。
夔雷眼看自己被囚于一方小空间内,无法躲开这一击,干脆一咬牙,体表肌肉青筋遒劲,蒙蒙的元气覆盖在体表。
这也是一般体修,最常见的防御手段。
轰。
尘埃落定。
烟尘散去后,夔雷狼狈不堪,满身鲜血的样子出现在万族面前。
不少异族暗自倒吸凉气。
夔雷少说也是问道第一步巅峰的实力,但在宁尽欢手下,居然还过不了一招。
更可怕的是,明眼人都能看出,宁尽欢根本没有使出真正的实力。
所谓的天基武器,也只是外力而已。
她真正使用自身修行的手段的,也只有空间一道罢了。
但是……鬼知道这种天资纵横之辈,究竟感悟了多少大道呢?
万族心中现在就像是吞了苍蝇,不上不下一样难受。
宁瑶看着夔雷血迹斑驳的身体,淡淡道,“念在初犯,加之是在父皇寿宴上,不宜见血,此次小惩大诫。此后如有再犯……”
她眸光平静,扫视大殿中的万族一圈,忽然轻笑一声,却让余下天骄头皮乍然一紧。
“若有再犯,杀——无——赦。”
人族队伍中。
吴东河张了老半天的嘴巴,然后才不高不低发出了一声:“艹!”
这一声“艹”,在整个大殿中都显得极为突兀。
结果是,他获得了高座上吴王似笑非笑的眼神。
吴东河屁股一痛。
小时候的记忆告诉他,每当这个便宜老爹露出这个目光的时候,吴东河自己的屁股就要遭殃了。
吴东河忍不住心中腹诽。
也不知道这种人王是怎么当下去的。
看没看过育儿方针?
咋教孩子就知道揍屁股呢?
这不纯纯一文盲嘛。
傻乎乎?(1)
自吴东河发出了那句“艹”后,大殿内的气氛就显得有些诡异。
大皇子恒岑的脸色极为古怪。
似是失魂落魄,又似是与有荣焉。
清溪看着宁瑶,轻轻嘁了一声,但嘴角还是遏制不住上扬,连带着眼睛也变得亮闪闪的。
“风头都被她一个人出完了。”她嘟囔了一句。
这声音恰好被清溪身侧的恒容听到,他转过头,眼珠子黑黢黢的,时不时轮动一圈,看上去有种阴郁森冷的感觉。
至少清溪感觉,在他盯上自己后,她有种被黑夜中的狼群注视的感觉。
恒容盯了清溪半晌,才轻声道,“你也可以去。”
清溪待他出声后,才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接着感觉有点丢脸。
她居然被恒容这个病秧子吓到了!
这怎么可以!
她双眸一瞪,娇蛮道,“去就去,本宫为人皇后裔,有什么不敢的?!”
听到这话,恒容黑黢黢的眼珠子才动了一圈,而后扭过头去。
清溪刚向前迈出一步。
正在这时,高位上的宁尧臣朗笑出声。
他风采过人,一身气势威凝不散,此刻笑声震动空间,这才冲散了一点他身上的威压。
清溪先是一愣,随后突然反应过来。
父皇这是为自己高兴吧?
虽然父皇总说她性格有些刁蛮,但心底肯定也是关注她的。
不然不可能在她站出来的时候,就笑出声。
这明显是支持她的嘛~
清溪表面矜持,内心已经开始喜滋滋了。
她琢磨了一下待会得怎么打。
既然父皇这么看重自己,那肯定不可能要用普通的打法,必须使用杀手锏,好好地给父皇涨涨脸。
她要证明,哪怕她不如宁尽欢,也是皇子公主中顶尖的一批!
宁瑶瞥了一眼清溪,眼底浮现一抹疑惑。
这个便宜姐姐……在想什么呢?
怎么看上去傻乎乎的?
宁瑶难得迟疑了一下。
还是给便宜姐姐选个简单的对手吧……
虽然这个姐姐脑子间接性不好使,总喜欢从鼻孔里冒气,两只眼睛偶尔也会长脑袋上,还冒冒失失得罪人……
反正……
这不是个好人,但也不算是个彻底的坏人。
宁瑶目光一转,就在万族天骄中锁定一位,刚欲开口,就看到清溪单手一扬,一条赤色长鞭出现在她手心。
她下巴微昂,傲气凛然道,“你,可敢与我一战?”
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异族天骄面上还无异色,但心底早已被气得鲜血逆涌。
该死的!
这群人族真的以为异族无人吗?
他们以为,人族各个都是宁瑶吗?
如今居然连一个寻我二境都敢挑战寻我三境了。
这想踩着他往上爬的心思,也太明晃晃了!
他怒喝一声,“战便是!”
语罢,两人就成为场上两道残影,快得几乎只能看到光影模糊的交错,以及在交锋间隙中,鲜血的喷洒。
咣当一声声响落下。
清溪砰的砸在地上,身上多出了几个鲜血淋漓的豁口。
而在她身前的那名异族,脸上露出了几分快意的神情。
此后如无神明,我们便是唯一的光(1)
“公主殿下,你输了。”
场上,异族的话语传来。
吴东河皱了皱眉头,心里觉得有点不爽。
这异族没说公主是谁,总让人不自觉地把宁瑶的名号代入。
清溪倒在地上,身躯微微颤抖。
她低下头颅,额边的碎发,挡住了周侧的目光。
饶是如此,清溪依旧可以想象,此时场上纷杂戏谑的目光。
这让她的脸颊有种火辣辣的疼痛感。
不是因为她自己丢了脸才疼。
而是因为,她丢了皇裔的脸,丢了父皇的脸,丢了人族的脸。
她双手慢慢攥紧,将指尖连同砂砾一起掐入掌心,留下血红的月牙印记。
正当时,高台上,突然传来沉稳而有力的声音。
“醉卧沙场君莫笑。”
殿内的清溪一愣,怔然在心中低语,“古来征战几人回。”
宁尧臣的声线平稳有力,“君不见,青海头。”
清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攫住了似的,砰砰跳动,让血液都有那么一瞬间逆流。
在逐渐寂静的大殿中,她的声音逐渐响亮:
“古来白骨无人收。”
宁尧臣的语气逐渐沉凝,“将军百战死。”
清溪已然从地面爬起,她抹去嘴角的血迹,“壮士十年归。”
她看向对面脸色难看的异族,眼神执拗,“本宫为人皇后裔,此战,尚未败。”
此刻她的样子,一看就是强弩之末。
对面异族虽然心惊,但是并未放在心上,碍于人皇在此,只是冷着脸,“战便是!”
砰。
战况一触即发。
两道穿梭的残影再度相撞在一起。
三秒过后,又一阵尘埃落定。
大殿上多了一只断掉的手臂。
“咳咳……”清溪用软鞭抵着地面,直起身子,不顾左侧空荡荡流着鲜血的袖口,咬着牙,“本宫是人皇后裔,此战,不能败!”
那异族气急,“你败不得,难道我便败得?”
话还未落,就见两人再度交战在一起。
这次交战的时间延长了三四秒,分开后,就连那名异族天骄身上都多出几抹不深不浅的血痕。
这也彻底激怒了他。
异族所在族的领队人忍着怒气,上前一步道,“人皇陛下,交战到目前为止,胜负是否已然明了?”
宁尧臣不语。
万族暗骂其奸诈,但愣是没人敢先撩其虎须。
说话的间隙,清溪摇晃着身子,再度站起。
当她冲向异族天骄的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场上的那名天骄,忽然有一种恐惧感。
这种感觉突如其来,毫无缘由。
就像他明明比清溪要强,但仍然无法克服这种恐惧感。
他不知道这种恐惧叫什么,也不知道这种恐惧的来源是什么。
但是宁瑶知道。
她知道,异族在因信念而恐惧。
这一刻,宁瑶突然发觉她的脑子中多了好多记忆.
记忆中,是一座白塔。
白塔内有许多壁画。
壁画一幕幕闪过,其中有些片段极其熟悉。
她看到了所谓的神明,看到了神明所谓的眷者。
看到凡人卑微如蝼蚁,而神明高高在上。
看到邪神霍乱于世,看到凡人如鸡豚般被作为血食。
她亦看到……在一片黑暗中,仍有星火之光点点亮起。
那里的人们在说:
此后如无神明,我们便是唯一的光。
凡人,亦可比肩神明。
这是凡人的信念。
这信念,便是一条通天大道,煌煌彩彩。
于黑夜中——
熠熠生辉。
我,是我。(1)
此刻,宁瑶感觉大脑如同被撕裂了一般。
脑中的记忆混沌一片,无数混乱的记忆夹杂其中。
千年的圣王世界,大能以万物为刍狗,玩弄众生于鼓掌之中。
记忆中的那名圣王,背负棺椁,镇压魔气,独自行走于星河古路之中。
十万年的魔主世界,血色连天,杀戮无数。
一方小世界由荣转枯,化生为寂,这一切,只因为一个母亲。
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
在世界的最深渊处,日日都有星辰坠落。
只因为,那是一个母亲,为了女儿,只手摘星。
还有图纹世界、机械世界……
宁瑶心潮涌动,当记忆转变到荒芜大地上的血色长河时。
她突然感觉到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慨和悲郁。
就好像……她能听到血河的呼唤一样。
她还看到了很多很多,看到了繁荣却制度凋敝的世家,看到了革新如火的南境,看到了所谓的西蛮。
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问她。
“你,是谁?”
她……是谁?
曾经,她是宁瑶。
但是这幻境中的二十多载,真的是虚幻的吗?
清溪、恒岑、恒容等人,上古时期的皇者后裔,还有……大大,都是一场空吗?
大殿内,宁瑶抬起头,看向高位上的人皇。
皇座上的宁尧臣似有所感,微微扭过头,看到宁瑶,眼神柔和了一瞬。
耳畔的声音再度响起。
如同黑夜中炸破的惊雷。
“你,是谁。”
这一刻,宁瑶感觉心迹从未如此清晰。
她在心底坚定低语,“我,只是我。”
我是宁瑶,也是新的宁尽欢。
我来到,我见过,我经历,那么……我就是。
不再去考虑真与假,只是随心意而动。
一如她曾经说得,她要以本心论善恶。
这就是她。
记忆如同潮水般悉数归拢,此时大殿中心,清溪只剩下了一手一脚,半边的耳朵也被削掉。
她已经是真正的强弩之末。
但是谁也不敢说,她真的败了。
以寻我二境实力对上三境的异族天骄,她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足以让无数天骄心神震撼了。
这就是信念的力量。
宁瑶走上前一步,站在大殿的中心,目光如炬,看向那名异族的带队者,淡淡道,“你,与我一战。”
那带队者一惊,下意识要拒绝。
“殿下莫要太过分,今日是人皇寿辰,人族可不要失了体面!”
若按宁瑶先前的性子,万族都认为,她性格严肃,不苟言笑,十足的武将性格。
孰料听到这话,她非但没有气,而是唇角微翘,淡笑道,“我是人族,为人族而战,有何不可?”
“可你是问道境!”
宁瑶挑了挑眉,反问,“你不也是吗?”
那异族一时无言。
沉默了片刻,他咬了咬牙,“那你不许使用机械武器!”
不然根本打不过!
宁瑶欣然点头,“好。”
不使用,照样把你头都打歪。
那异族领队深吸一口气,如临大敌般走上前来。
清溪看着宁瑶的背影,眼神复杂异常。
在宁瑶经过她的刹那,清溪低下了鲜血淋漓的头颅,低语,“我欠你一次。”
宁瑶轻笑一声,“不必,五姐姐。”
清溪在听到那声“姐姐”的刹那,眼眸倏地睁大,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她是疯子(1)
清溪知道,她对于宁尽欢的感觉一直很复杂。
因什么而复杂呢?
嫉妒,不忿,向往……
这些或许都有罢。
但她从未想过,她心底最深切的执念,就是让曾经目空一切,冷淡到谁也放不进眼底的宁尽欢,低下头,唤她一声——“五姐姐”。
曾经的不释然都化作释然,曾经的恩怨都被一一泯灭。
清溪看着宁瑶的背影,颤抖着嘴唇,酝酿了许久,才低低了一句,“妹妹。”
前方。
宁瑶的脚步一顿,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
她双指并拢,在虚空中拉出一条无形的线,然后就见空间波动起来,一把银底金纹的长剑悬浮在半空中。
繁复的阵法和禁制铭刻在长剑之上。
单是让寻常天骄看着,就有一种心惊胆战之感。
这是一件道器。
对面的异族不再迟疑,选择先发制人。
然而,在他动身的那一刻,大殿内像是骤然黑暗下来。
无边寂色中,唯有一道平静到令人心颤的清叱——
“第六式——无疆。”
黑暗中,一道细微的金芒一闪而过。
接着那金芒如拖曳着焰尾的流星,迤逦着长长的湛然金光,如同黑夜中的一抹璀璨到极致的烟火,悄无声息,撕碎整片夜幕。
隐隐间,殿中的所有存在仿佛听到了来自古老寰宇的审判声。
他们仿佛看到,自洪荒开阖,万族血与火交锋以来,人族在人皇的带领下,横扫无疆,定下朗朗乾坤的局面。
这一剑,是人皇剑。
这一剑,唯有心怀无疆方可。
守边疆,定边疆,心无疆。
此剑,名为无疆。
“砰。”
一颗异族头颅滚落。
宁瑶看着那颗头颅,单手握拳放在胸前,笑容已然消失,表情肃穆:
“愿,人族昌盛,人境永固。”
“愿,人族之火,永燃不熄。”
在场鸦雀无声。
不仅是异族,就连人族也被宁瑶的果断给吓到了。
她居然公然在人皇寿辰上,将一族带队者打死。
虽然……这个打死未免也太轻松了。
让人不禁有些疑惑,是这些问道境的大能太弱,还是宁瑶扮猪吃老虎,强的可怕?
宁瑶抖了抖衣袖,掸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一点都没有失手杀人的仓皇之感,嘴角甚至还带着淡淡的微笑。
这样的她,却比先前冷漠无言的样子,要……更冷。
就好像是披上羊皮的疯子一样。
异族中的人头攒动了片刻,然后,便站出一名同族的异族。
他的面容紧绷,脸上隐有怒气,但却很好的压抑下去。
他没有选择朝宁瑶大吼大叫,而是转身看向宁尧臣,朝高位行了个礼,方才咬牙道,“人皇陛下,我们此次本是为贺寿而来,殿下如此行为,是否……”
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言语。
宁尧臣冕旒后的面容带着一丝似笑非笑,“是否如何?”
“是否……有失万族与人族间的关系融洽?”
听到这里,宁瑶脸上的笑容灿烂了几分。
池修白恰好看到这一幕,吓得心都跳快了几分。
这一刻,他居然感觉,眼前宁尽欢的形象,突然和宁瑶重合起来。
皇者的威慑(1)
当异族说出那句话后,宁瑶不怒反笑。
“什么是关系融洽?你们所谓的关系融洽,便是将人皇后裔打得半死不活,半边身子都快打没了吗?”
“你们所谓的关系融洽,难道便是以下犯上,以武犯禁,枉顾我族人皇陛下颜面,在这里连番挑衅吗?五公主心怀傲气,不愿止战,难道你们还不懂吗?”
宁瑶眼眸微眯,“还是说,你们口中义正言辞地说着,万族与人族关系融洽,实际上,心底根本不是那么想的。甚至……还打着取人族之地位而代之的意图。”
大殿里寂静的可怕。
原本还打算出言一二的万族此刻都缄默不语。
方才站出来的那名异族,更是冷汗涔涔。
以前的资料上,可没有说,这位七公主居然如此能说会道。
今天她是气急了,还是吃错药了?
这一番连珠带炮下来,那名异族一时半会都是发怔的状态,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半晌过后,他才羞恼道,“你信口胡说!”
宁瑶黑眸紧紧盯着他,须臾,笑了,“我为人皇后裔,你为异族王者后裔。这就是你对我的态度?”
说完,她转身朝高座上的宁尧臣行礼,“父皇,看来异族不臣之心早已有之。我愿为人族先锋将,让人族荣光再度挥洒在异域。”
气。
好气。
那异族觉得,自己现在根本就不是在跟一位人皇后裔讲话,而是在跟一个混混讲话。
打又打不过她,嘴上还占不得便宜。
这他么的……真憋屈啊。
高位上的不少人王心底都笑出声来。
他们倒是没想到,以前闷声不吭的宁尽欢,居然也这么会恶心人。
看来去了边荒十年,她的性子也改变了不少。
以前认为她是朵高岭之花,现在看来嘛……
她还是块滚刀肉。
唯有宁尧臣。
他看着宁瑶那双比平时任何时刻都要明亮的眸子,眼神沉沉。
宁瑶的目光不偏不倚,不避不让,正好与宁尧臣的目光对上。
倏地,宁尧臣嘴角轻翘,“好。”
一瞬间,那异族脸色煞白,“人皇陛下——”
宁尧臣伸出一只手,在半空中虚压片刻,成功让那异族噤声。
随后,他淡淡道,“角蟒族以下犯上,视我皇族威严如无物。皇族不可侵,令角蟒一族界域封闭千年,东北割十宙之域,朝贡之礼加倍。”
噗通。
那异族一下子跪伏在大殿上,身躯不断颤抖,难以言喻的悲伤几乎要在霎时间宣泄而出。
就算是万族,此时不免也有兔死狐悲之感。
人族……终究还是太强了。
以一族之力征战万族而不败,这种战绩,委实令万族心颤。
而人族个人伟力的至高,正是坐在皇座上的宁尧臣。
王,皇。
一字之差,却拥有着截然不同的概念。
万族从来不缺少所谓的王者,但是却缺少一名真正的皇者。
哪怕只有一位皇者,也会让现在的局势大为不同。
只是,这一步,太难了。
一步之差,即是天堑之别。
在下万榭,仰慕公主已久(1)
殿内。
当那异族几乎是咬着牙同意了人皇的要求后,接下来的天骄对战未免有点黯然失色。
当今的天下寰宇,终究还是人族的盛世啊……
宁瑶看着大殿上的异族,眸光不禁有些复杂。
万邦来朝,无人敢掠人族锋芒。
这样的盛世,终究淹没在历史的浪潮中了。
只是……
为什么上古会消失?
人族为何会一时衰落至此?
人境拥有破入皇者境界的传承……
究竟是真是假?
这些她都不得而知。
她顶多算是在这滔滔历史长河中的一个扮演者,甚至她根本分不清,这所谓幻境的真假……
正想着,她突然听到一道温润的声音,“百闻不如一见。今日一见,公主殿下的气魄,果然使人折服。”
宁瑶眉头一挑,转过身,便看到一名含笑男子伫立在她的身后。
她嘴角噙着抹笑意,距离摆得不远也不近,淡笑道,“你是……”
那男子眸子黑沉沉的,仿佛有万千情愫饱含其中,“在下万榭,仰慕公主已久。今日得见公主,算是小小了却一桩心愿。”
说话期间,万榭的双眼始终紧盯着宁瑶。
万榭不是傻子,相反,他心里很有打算。
他知道像宁瑶这样的强者,尤其还是女强者,绝对不能以普通女子的思维去衡量她。
凡是成为强者的人,都拥有自己的傲骨和风采。
这也就意味着,强者的爱情,要么是旗鼓相当,要么……就是一个人的追逐。
宁瑶成为不了追逐的那个人,那么只能由万榭去做那个追逐她的人。
万榭相信,像宁瑶这样,年轻、阅历浅薄,镇守边荒十年,鲜少与人交往的人,对于男女之爱,肯定没有接触过。
像这样的人,看似不好接近,实际上是最好接触的。
心底那么想着,只是……
万榭看着宁瑶嘴角的微笑,总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果然,下一秒,他就听到宁瑶不出常理的回应。
“这么说,你是喜欢我?”
宁瑶眯着眼睛,笑呵呵道。
这……
似乎有点直白。
万榭直觉不好。
在他心中,宁瑶刚刚建立起来的冷漠、武痴、不通人事的强者人设,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的崩塌。
宁瑶看着万榭有些惊愕的面容,心中嗤笑。
真以为她小时候追的剧都是白看的?
什么你爱我,我爱她,她爱你这种乱七八糟的电视剧,宁瑶……也不是没有看过。
学霸也是需要在学习生涯中,找到调剂品的嘛。
追剧就是其中之一。
迟疑了三秒后,万榭耳朵有点羞红地点了点头,“……公主殿下要是如此说,也不是不可以。”
宁瑶可不管他羞不羞涩,直接问道,“你叫什么?”
“万榭。”
万榭……
宁瑶不由得想起在进入幻境前,听到的那个声音。
所以说,原来宁尽欢喜欢的渣男……很有可能就是这个万榭?
宁瑶一下子笑了。
渣男啊,她又不是没有对付过。
她笑眯眯地看着万榭,“既然你这么喜欢我,等寿宴结束后,去西门一见吧。”
现在在寿宴上,倒不好和万榭起什么冲突,免得让万族白白看了一场笑话。
突变(1)
听到宁瑶的话后,万榭不知道为什么,心底突然漏跳了一拍。
他多看了宁瑶一眼,却只看到宁瑶嘴角的笑容。
她的笑容温和而平易近人,丝毫不像那些矜贵的皇者后裔。
只是……
这并不能让万榭心安。
宁瑶话说完后,就转身离开,万榭刚欲说2什么,就看到宁瑶的身影被许多人拥簇着。
人头攒动间,甚至不乏有外族厚着脸皮,走到宁瑶身侧,想要趁机和她交好一二。
虽说人皇正处于鼎盛之际,但未来的事情,谁也不知道。
与其多个敌人,不如多个朋友。
毕竟……万族和人族还没撕破脸。
池修白抱着手,斜靠在殿外的一根柱子上,眯着眼,看向宁瑶谈笑自如的身影。
纪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脸欲言又止。
池修白突然笑了,“你也发现了对不对?”
纪芝沉默了片刻,方才道,“她真是……宁瑶?”
“之前的她我不确定,但是现在的她,我可以保证,她就是宁瑶。”
只是,纪芝听到后,脸上非但没有喜色,反而有抹不去的忧虑,“人皇血脉……她怎么和人皇血脉扯在一起了?”
他们也去过圣地,自然对圣地的情形有一定了解。
当今世家林立,虚王、真王世家层出不穷,唯独少了个人皇血脉。
圣地众人都说巧合。
可是鬼知道,这究竟是不是巧合?
要是真冒出个人皇血脉,一向高傲的圣地世家真的能容忍有人凌驾于他们之上吗?
在绝对的利益之前,就算是至亲之人也有可能反目成仇。
更何况是宁瑶这样的陌生人。
纪芝看了眼池修白,见他满脸笑意,逐渐眯起眼,“这次出去,说不定宁瑶的血脉身份就会暴露。到时候,不仅仅是人族内斗的事情,更有可能掀起万族的波澜。池修白……你还在笑?”
池修白懒洋洋地翻着手中的羊皮书,接着抬起头,朝宁瑶那个方向努了努嘴,“你以为那个家伙没有做打算吗?”
纪芝一愣,紧接着,脸上出现若有所悟的神情,“难怪,难怪她暴露在外的名字都是宁尽欢,除了我们几个,几乎没人知道她还有个名字叫宁瑶,更别说是异族了。”
“这还不止,”池修白有些感叹道,“纪芝,你觉得,这个幻境,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纪芝瞳孔骤缩。
她很想笑话池修白,笑他说话逻辑混乱。
既然是幻境,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可是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中突然有个念头生根发芽。
万一……这个幻境真的是真的呢?
那他们……又算是什么?
她们算什么?
宁瑶也想要知道这个答案。
她看着高座上的宁尧臣,恍惚到有一瞬间的失语。
只是当宁尧臣看过来的那一刹,宁瑶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上古、人皇、万族……
这一切究竟为什么会消失?
正在这时,大殿内,霖族的带队者突然眉头紧锁,紧接着,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面容骤变,大滴大滴的汗珠从额头滚落。
他快步走到一个角落,拿出星罗棋盘开始掐算,只是越到后面,他的身躯就愈发颤抖不停,白发由发根处寸寸变黑,直至满头华发悉数变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