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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湊湊     北枝寒txt下载     北枝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零六章·玉牌

    白元智哼了一声,不太在意地道,“他这会儿不是没在眼前吗?正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难道还要我捧着他的话过日子不成?你小子回去要是敢多言多语,看我怎么收拾你。”

    唐家人的都笑了起来。

    白修朗则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他这个老叔啊……常常把他父亲气得死去活来,自己一个做晚辈的又能说什么呢?

    唐老夫人对白蓉萱道,“治哥,你小叔都发了话,回头你就多和他走动,让他带着你好好转一转,增长些见识也是好的。”

    白蓉萱礼貌地向白修治行礼,“多谢小叔。”

    白元智嘿嘿一笑,“说是小叔,但其实我也比你大不了多少,没外人在场的时候,你尽可以自在些,只当我是你的朋友就行了。何况咱们俩缘分特殊,小时候都被人称作治哥,只是此治非彼智罢了。”

    黄氏在一旁瞪大了眼睛。

    难怪上海滩的人都传外长房这位小三爷行事不拘一格,初次见面就说这样的话,的确让人吃惊。

    当天唐家摆了宴席,不但由唐崧舟和唐学荛父子出面陪客,甚至还把张老爷和张自力也请了过来。张家是实在亲戚,白蓉萱回上海的事情并没有隐瞒,张老爷和张自力心中有数,只和白家人客气地打了招呼,对于白蓉萱的话题却绝口不提。白蓉萱以白修治的身份坐在席间,却总是有些走神,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饭后白元智和白修朗住在了外头的客栈。

    夜里,唐氏把女儿叫到了身边,又是不安又是紧张地道,“你明天就要回上海了,现在想想,当初从白家离开的景象好像就在昨日,你还在我的肚子里没有出生呢。转眼的工夫,你都可以独当一面,为兄报仇了!妈以你为豪,不过你也要注意安全,千万不可冒险,妈在这儿等着你回来。若是上海那边有什么为难的事,你一定要写信给我,咱们娘俩一起想办法。”

    白蓉萱点了点头,“您放心好了,我已经长大了,不是之前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了。”

    也不再是前世任人欺凌的孤女……

    这一世重回白家,她一定要找出害死哥哥的凶手,还有陷害母亲名节的罪人……

    唐氏摸了摸女儿的脸蛋,“你父亲如果还活着,看到你这副样子,一定喜欢的不得了。”她说着,忽然从床头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交给了白蓉萱。

    白蓉萱打开来看,只见里面是一块玉牌,上面雕刻着喜鹊登枝的图案。

    唐氏缓缓道,“这是当初离开白家时,闵老夫人赠与我的,是她从闵家带出来的东西,据说有两块来着。现在给了你,你把它带在身上。闵老夫人见了,想到当初的种种,对你只会更加怜爱。”

    白蓉萱乖乖收了起来。

    唐氏见了十分地喜欢,“好孩子,什么也不要怕,就算查不出什么来也不要紧,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妈就没什么可求的了。”

    白蓉萱安慰了母亲一阵,眼看着夜色已深,唐氏这才不舍地放开了手,让她回去休息。

    白蓉萱没有直接回房,先去了商君卓的屋子。

    商君卓已经躺下了,只不过也没有睡着。见白蓉萱到来,笑着坐起了身,“我就知道你八成要过来……”

    白蓉萱道,“我明天就走了,到时候吵吵嚷嚷的,也说不上几句话。你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商君卓笑了笑,“你是个聪明人,肯定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我有什么可啰嗦的?只有一点,事事以自己为重,千万别为了一些小事将自己置身于险境。你是修治唯一的妹妹,他也一定不想看到你为他的事情冒险。”

    白蓉萱道,“这是自然。”她的目光温柔地落在了商君卓的腹部,“我还没见到自己的小侄子呢,可不能有事。”

    商君卓道,“你怎么知道是小侄子?万一是小侄女呢?”

    “是什么都好。”白蓉萱道,“我还要等着他围着我叫姑姑,吵着要我抱呢。”

    商君卓道,“你记着自己的话,一定要平安回来,我会在唐家等着你的。”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外面敲起了三更鼓。

    商君卓催促道,“赶紧回去睡觉,要不然明天赶路没精神。再说杭州离上海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等我生完了孩子就过去看你,到时候你带着我这个乡下人好好张一张见识。”

    白蓉萱这才起身回房。

    只是这一夜注定无眠,她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想到前世自己和吴妈回到上海时的情景,那段记忆仿佛都蒙上了尘埃,离自己那么遥远。

    可谁能想到,重活一世,她居然还是走上了旧路。

    或许有些事,上天早已注定了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蒙蒙泛起了亮光。

    白蓉萱坐起身,环顾着自己住了多年的房间。前世自己走得太急,甚至没有好好观察过它。明亮的窗子,台面上的窑瓶里还插着一只干梅花,她的箱笼、梳妆台……

    看着看着,白蓉萱便情不自禁地落下了泪。

    前途一片未知,充满了不可预见的危险和诡计。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会义无反顾地迈出这一步。

    白蓉萱擦掉泪,起身开始收拾起东西来。书案上的书和练字的纸都装入箱中,或许有一天她重新归来,还会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翻阅,只是不知道那时候她的心态,会不会发生改变呢?她的珠花首饰不多,都是女孩子喜欢的款式,还有那些胭脂水粉……白蓉萱将它们装进了一个小盒子里,准备留给唐学茹用。

    忙到天亮,黄氏过来叫她起床,见她将屋子收拾得整齐利落,甚至连被子也叠好了,黄氏的心里一阵难受。

    她强颜欢笑地道,“这么早就醒来了?还怕你昨晚待得太晚没起来呢。快洗把脸,你祖母等着你去用早饭呢。”

    崔妈妈送来热水。

    白蓉萱洗漱干净,换了黄氏为他新准备的衣裳。

    这是苏州的新料子,全都是如意暗纹,离远了看不出来,走近了才能看到,领口都包了边,用的是盘龙扣,异常的华丽。

    黄氏满意地道,“好看好看,这衣服也就你能穿出样来,换给荛哥穿,怕也是不伦不类。”

    她拉着白蓉萱的手出了门。

    黄氏感叹着道,“我记得你小时候,特别不喜欢睡午觉,每天中午都要拉着我的手走几圈,当初那只小小的手如今也变大了,舅母都快要握不住了。”

    白蓉萱想到这些年舅母对自己的爱惜与照顾,心里一阵难受,眼圈顿时红了起来。

    黄氏道,“走出家门,便是大人了,可不能动不动就掉眼泪,知道吗?只有真正疼爱你的人才会在意你的眼泪,那些等着看你笑话的人,只会觉得你懦弱可欺,可不会因为眼泪就怜惜你。”

    白蓉萱振作了精神,和黄氏一起进了唐老夫人的房门。

    唐家人都在,就连唐氏和商君卓也过来了。因为怕自己的气色不好,唐氏特意换了件枣红色的衣服,脸上还擦了一层胭脂,看着异常的精神。

第一千零七章·上路

    唐老夫人笑着道,“哎哟,正主来了,快到祖母身边来坐。”

    黄氏放开了白蓉萱的手,让她走到了唐老夫人的身边。

    唐老夫人上下打量了一阵,满意地道,“这衣服真打人,你舅母果真费心了。”

    离别总是充满了伤感。

    黄氏怕大家心情不好,特意大声道,“这些日子可把我给累坏了,有您这句话,我也算是没有白白辛苦这一遭。”

    唐老夫人道,“他们懂什么,只有我心疼你罢了。”

    两人正说着话,李嬷嬷进来道,“早饭都准备好了,摆起来吗?”

    “摆起来!”唐老夫人吩咐道,“摆在花厅里,我们去那头吃。”

    李嬷嬷点了点头,转身带着崔妈妈和吴妈去了花厅。

    唐老夫人细细地端详着白蓉萱,脸色柔和地道,“一会儿吃过了饭,白元智也该上门了,你们回上海差不多要两三天的路程,路上只听他的吩咐和安排就行了,等到了白家后立刻差人送个信儿回来,免得家里人惦记着。”

    白蓉萱答应了下来。

    阿顺跑进来道,“老夫人,大小姐和大姑爷回来了。”

    “萍姐儿?”唐老夫人有些惊讶,“快请进来。”

    唐学萍不但回来送行,还特意带了张芸娘一起。

    唐老夫人嗔怪地道,“你怎么跑回来了?才出月子的人,正该养着才是,孩子呢?”

    张自力在一旁道,“孩子由我母亲照顾着,不会有事的。”

    唐学萍也道,“我弟弟要回上海了,我这个做姐姐的怎么能不来送一送呢?怎么?家里是不是没准备我的早饭?”

    大家都有些意外。

    唐学萍过去在唐家的时候,可从来都不开这种玩笑。人只有活得舒心快乐的时候,才会按照自己的心意说话办事。

    唐老夫人笑着道,“还真被你给说中了,只备了自力和芸娘的两份,单单忘了你,要不然我让李嬷嬷给你倒碗热水过来?”

    唐学萍道,“祖母偏心,怎么到我这儿就只有热水了?自力不饿,他那份给我吃。”

    张自力柔情满满地看着妻子,一脸笑意。

    因为唐学萍的到来,离愁被冲淡了不少。李嬷嬷走进来道,“老夫人,早饭摆好了,这就过去吧,小心一会儿吹凉了。”

    唐老夫人站起身,很自然地由一旁的白蓉萱扶住了手臂,“走吧,大伙都过去。”

    众人出了门,一齐来到了花厅。

    这还是商君卓第一次与唐家人同桌用饭,难免有些不自在。唐学茹坐在她身边,贴心安慰道,“他们又不会吃人,你怕什么?”

    “也不是怕……”商君卓道,“就是有点儿别扭。”

    唐学萍虽然初次见到商君卓,但也早就听说了关于她的事情。这次见到了,不免多看了几眼。商君卓大大方方地任她打量,没有半点儿拘束和不安。唐学萍看在眼里,心中暗暗点头。她还特意跟商君卓打起了招呼,“等你生产的时候我来照顾你,我是过来人,有不少的心得呢。”

    商君卓感激地道,“怎么敢劳烦您?”

    唐学萍道,“都是一家人,劳烦什么?回头我把咏哥和鸣哥的小衣服都收拾出来洗干净给你准备好。小孩子刚出生的时候肉皮细嫩,穿不了新衣服,怕线头磨伤了,最好是些洗过了的旧衣服,穿着才舒服。从前我也不懂这些,生完了孩子才知道的。”

    商君卓爽快地道谢。

    唐老夫人见状高兴地笑道,“这可好,等将来孩子长大了,也能与咏哥和鸣哥做个伴,上头有两个哥哥照应着,就不怕别人欺负他了。”

    唐学萍道,“可不是嘛,还可以上一个私塾,相互间也有个照应。”

    大家说着话,只有白蓉萱始终沉默着。

    唐老夫人道,“大家别坐着看了,都动筷吧。”

    大家提起了筷子,可面对着满桌子的美食,却都没什么食欲。尤其是唐氏,连口米汤也不想喝。唐老夫人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唐氏立刻会意,对吴妈道,“你把那小米粥给我盛一碗。”

    吴妈立刻挽起了袖子帮着盛粥。

    唐氏夹起了小笼包,轻声道,“这是什么馅的?”

    李嬷嬷道,“这可不敢说,包了四五样馅呢。”

    唐老夫人道,“你尝一个就知道了。”

    大家强颜欢笑,都怕白蓉萱的心里不舒服。吃过了早饭,李嬷嬷等人撤了桌子,又送来了热茶和糕点。唐老夫人指着唐学茹问道,“你今天是怎么了?像是换了人似的,也不开口说话了。”

    唐学茹强撑起笑脸,悄悄地瞄了唐崧舟一眼。

    那表情就像在说——我爹在这里,我可不敢随便乱说话。

    唐崧舟道,“你要是能忍住,最好一直都这样,看着也文静些。”

    严管事匆匆赶来道,“老夫人,老爷,白家的人到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

    唐老夫人起身道,“快请进来吧。”

    白元智和白修朗缓步走了进来。

    白元智注意到了人群中的唐氏。他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唐氏了,与上次相见比起来,唐氏并没有太多变化,只是人更憔悴也更消瘦了些。

    白元智向唐老夫人和唐崧舟问过好后,主动与她打了声招呼,“三嫂。”

    三嫂……

    唐氏听着一愣。

    她有好多年都没听过这个招呼了。

    唐氏笑着点了点头。

    大家在花厅叙话,眼看着时间不早了,白元智道,“我们也该上路了,不然错过了驿站,晚上怕是要睡在荒郊野地里。”

    纵有千般不舍,离别近在眼前。

    唐老夫人忍痛道,“既然这样,就赶紧出门吧。”

    众人一路将白蓉萱送到了大门口,每个人都红了眼眶。唐老夫人道,“该说的,该交代的,我都说过了,你记住祖母的话,好好照顾自己。”

    白蓉萱含着泪点了点头。

    唐崧舟道,“行事之前要慎重考虑,万事都不用怕,不管出什么事,舅舅都会保护你的。”

    黄氏叮嘱道,“常常写信回来。”

    众人都以为离别之际,唐氏会控制不住情绪,没想到她却异常的冷静,上前握住了女儿的手,一脸坚决地道,“妈在这儿等你平安回来。”

    白蓉萱道,“您要照顾好自己。”

    唐氏微微一笑,“有你祖母和舅舅在呢,我什么事儿都不会有的。”她看着眼前留着短发的女儿,心中翻江倒海似的,可偏偏面上还要装作镇定自若。眼见着女儿的腰间挂着那块喜鹊登枝的玉牌,唐氏轻轻松了口气,“去吧,上车吧,别误了时辰。”

    白蓉萱又与唐学萍等人说了几句话,这才转身上了马车。

    车夫一声吆喝,车轮向前驶动,白蓉萱甚至连拉开车帘的勇气也没有,捂着嘴无声地哭了起来。

第一千零八章·路程

    同车的小圆见状,连忙掏出了帕子帮白蓉萱擦眼泪。

    白蓉萱甚至没有勇气揽开车帘看看站在唐家大门前送行的亲人。

    重活一世的白蓉萱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重新回到上海。

    本以为那些噩梦般的记忆已经离她远去,可命运却仿佛开了个玩笑,兜兜转转,最后她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小圆安慰道,“治少爷,您别哭,我这里有糖,给您吃。”

    说着,把临行前春桃和三喜送给她的一盒糖拿了出来。三喜和春桃、小圆不一样,早些年她奶奶曾在唐家的后厨做帮佣,后来上了岁数干不动了,便跟唐老夫人告老回了乡下。她与唐家签得也不是卖身契,只是趁着自己动得了,多赚份钱帮着贴补家用。从唐家离开之前,她想办法将自己的小孙女三喜送到了唐家来做事,虽然拿不到和大人一样的工钱,但小姑娘家家的,好歹有个事情做,也能长些见识,若是得了主人喜欢,将来也能找个好姻缘。真留在乡下,十一二岁就要谈婚论嫁了,三喜的祖母实在是舍不得。因此三喜签的也是帮佣的契约,前些日子她祖母病重,她父亲来接她回了家,这段时间一直没在唐家,得知了小圆要走的消息后,特意连夜赶回来的。

    她和春桃还送了一盒子糖给小圆。

    三个人自小一起长大,感情和亲姐妹一般,三喜甚至觉得小圆比自己的亲妹妹对自己还好,有什么东西都想着她,愿意与她分享。哪像家里那个妹妹,什么都要和她攀比不说,还总是趁人不注意偷偷拿她的东西。去跟母亲说,母亲也只会和稀泥,还让她多让着妹妹些。

    一想到可能会很久见不到小圆,春桃和三喜的心情都很沉重。

    白蓉萱看着小圆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苦笑着道,“我不吃,你留着吧。”

    小圆却坚持着取出一颗糖,递到了白蓉萱的唇边。

    白蓉萱不好推辞,轻轻含在了嘴里。

    小圆微微笑了起来,“甜吗?”

    白蓉萱点了点头,“甜。”

    小圆满意至极,“那就好。我把它们收起来,等治少爷觉得辛苦的时候吃。嘴里含着糖,再苦的事情也不觉得苦了。”

    白蓉萱感动不已,“小圆,你怕不怕?”

    “怕的……”小圆垂下头,“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远门呢,更没有离开过家里,没有了马婆婆、崔妈妈和春桃、三喜姐姐,我的心就怦怦乱跳个不停。不过啊……”她顿了顿,又继续道,“只要能跟治少爷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了。别看我小,但我会拼尽全力保护您的,不会让您受坏人的半点儿伤害!”

    她一副郑重其事的小大人模样。

    白蓉萱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别怕,我们不会有事的。”

    小圆笑了笑,把装糖的盒子收了起来。

    车轮滚滚,很快便出了杭州城。

    这条路,前世白蓉萱走过,坎坷、迷茫,充满了未知的绝望。

    不过这一世,她却坚定了许多。最起码,她已经找到了目标。

    小圆很快便趴在她的腿上睡着了。

    车外的吴介低声道,“治少爷,我们出城了。”

    白蓉萱拉开车帘向外看去,暖春的枝头已经多了些许新绿,道路两侧的稻田里也有勤劳的农人耕作。

    一年之计在于春。

    这是好的开始,充满了希望。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放下了车帘。

    希望自己这一行,也会顺顺利利吧……

    车子走得不算太快,中午时来到官道旁边的一处驿馆。前头白元智和白修朗的车停了下来,很快便有随行的小厮跑过来通知道,“治少爷,我们家三爷和朗少爷说是要在这里用了午饭再赶路,请您也下车吧。”

    白蓉萱隔着车窗道,“知道了。”

    她叫醒小圆,整了整衣衫,这才出了马车。吴介已经候在一旁,摆好了马镫。白蓉萱原本还有些紧张的心稍稍放松了许多。前世她和吴妈两个人浑浑噩噩地上了路,连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可这一世,她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结果。何况有了前世的记忆,白家在自己眼中也没那么可怕了。

    她缓缓踩着马镫走了下来,并对吴介和小圆道,“一会儿你们也跟着吃一口,不用顾虑太多,把肚子填饱才是正经事。”

    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她身边大概只有这两个信得过的人,自然要把他们照顾好。

    连自己的手下人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手段和抱负?

    吴介低声道,“知道了,我会带着小圆的,您别担心。”

    吴介想到了出门前的夜里,吴妈将他叫到身边所叮嘱的话,“萱小姐这次去白家,指不定会遇到什么危险,你要像保护自己性命一样保护她,哪怕遇到危险,就算用你的命去换她的命,你也要立刻冲上去,知道吗?”

    吴介点头答应道,“我知道了。”

    吴妈脸色凝重地道,“你跪在我面前,用你死去父亲的名义发誓!”

    吴介没想到母亲如此郑重,但还是跪下照做了。

    吴妈含着泪道,“我的儿,妈的心是不是太狠了些?”

    吴介道,“我知道你的心意,夫人和萱小姐对我们有大恩,要不是有她们,我这会儿怕是早就死在牛棚里了。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照顾好萱小姐的。”

    吴妈提醒道,“明天出了家门,便不是萱小姐,只有治少爷,你要牢牢记在心上,千万不可忘记了。”

    吴介答应道,“我一定经不会忘记的。”

    想到这些,吴介更是紧随着白蓉萱的身后,生怕她遇到什么危险似的。

    白元智和白修朗早就下了车,正在店门口等着白蓉萱。

    白修朗是个认生的人,只客气地冲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相比起来,白元智就热情多了,“治哥,过来看看你想吃些什么?乡村野店,要求也不能太高了,随便垫垫肚子,等回了上海,小叔再请你下馆子吃些好的。”

    白蓉萱道,“我吃什么都成,不挑嘴的。”

    白元智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就好。”三人进了店,伙计出面相迎,请了他们在屋角一处极安静的地方坐了。或许是时间还早,店内的客人不多,白元智点了四道菜,又要了三碗米饭,他犹豫着道,“要不要喝点儿酒?”

    白修朗的眉头立刻便皱了起来,“我们下午还要赶路呢,喝什么酒?”

    白元智哼了一声,不太在意地道,“又不用我拉车,我坐在车里睡一觉有什么不好?”说着,也不等白修朗开口,便自顾着让伙计打了半斤酒。

    白蓉萱担心吴介他们的情况,转头看了一眼,只见伙计将吴介和小圆、车夫等人请到了一边,大家正商量着吃什么卤子的面条。

    白元智瞥见了她关心的眼神,笑着道,“没想到治哥还挺体恤手下。”

    白蓉萱回过神来,不自在地道,“出门在外的,大家要相互照应。”

第一千零九章·有趣

    白元智嗯了一声,忽然拔高了嗓音,“大壮,你过来!”

    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吓了白蓉萱和白修朗一跳。

    跟着白元智的小厮闻声立刻站起了身,匆匆跑了过来。

    说是大壮,人却瘦得竹竿一般,反差如此之大,惹得人想笑。大壮一脸尴尬地道,“三爷,您有什么吩咐?”

    白元智道,“咱们这次出门,顶得可是公差,路上的花销回去找嫂子要就是了。吃什么面条,只管吃些好的,别委屈了自己。没看我这儿酒都喝上了吗?”

    大壮小心翼翼地看向了坐在一旁的白修朗。

    白修朗板着脸一声不吭。

    白元智道,“你看他干什么?这个家里还有没有长幼尊卑了?到底是他大还是我大?难道我现在喝口酒吃口饭,还用看他的脸色了不成?”

    大壮忙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看你就是这个意思!”白元智哼了一声,“赶紧滚,别倒我的胃口,一会儿吃不下饭了。”

    大壮赶忙灰溜溜地跑了。

    白修朗道,“出门前我爹可特意交代了,让咱们能省则省,不要太过奢靡,你这么吃吃喝喝的,小心回去不好交代。”

    白元智没往心里去,“要省你自己省去,我是不会委屈了自己的嘴。先前还说想尝尝佛跳墙呢,要不是碍着大哥的话,我早就点了。”

    点的出,也要这小店做的出才行啊……

    白蓉萱看着白元智和白修朗斗嘴,只觉得这两人都很有趣。

    白修朗气得不说话了。

    白元智道,“你要是怕花钱,只管他们坐在一起吃面条去,我也不拦你。”

    白修朗坐着没有动。

    白元智嘿嘿一笑,“那你就少多嘴,真把我惹急了,我立刻便往五台山去,看你回家怎么和大哥大嫂交代!”

    白修朗还真怕他这个想一出是一出的老叔干出这种不计后果的事情来。

    到时候回到家,他爹还不扒了他的皮?

    白修朗一个头两个大,只能把注意力放到了白修治的身上,“我先前来过一次杭州,当时是专程为了你妹妹的事情来的……”

    白蓉萱没等他说完,便连忙抢着道,“我听说了,妹妹在信中说给我知道。我还想着当面向你道谢呢!”

    “谢什么,都是自家人。”白修朗客气地道,“同族中人有难,岂可袖手旁观?后来那姓江的人家没有在为难唐家吧?”

    白蓉萱缓缓道,“没有,你们离开后没多久,他们便举家搬迁到上海去了。”

    “上海?”白修朗十分的意外,“还有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在上海也从没听到过他们家的动静,想必发展得并不好吧。俗话说宁当鸡头不做凤尾,人人都以为上海前景好,遍地都是金银,可真正到了才知道豪门富贵有多少家,拼得头破血流也未必更进一步。”

    白元智顺着话题问道,“对了,怎么没看到你妹妹?那丫头是叫蓉萱吧?哥哥出门也不来送一送,是不是跟你生闷气了?”

    白蓉萱听得头皮发麻,振作着精神回答道,“先前她衣不解带地照顾着母亲,如今母亲才好了一些,她又病倒了不能下床,送行的时候便没有露面。”

    白元智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白修朗在一旁道,“我倒是见过一面,仔细看起来的话,跟治哥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那肯定是一个模子啊……

    白蓉萱还真担心他看得太过仔细,最后戳穿了西洋镜。她有些不自在的低下头,心里紧张的直打鼓。好在饭菜很快端上了桌,也顺便解决了白蓉萱的燃眉之急。

    大家安静地吃起了饭。

    白元智不动声色地将半斤酒喝了个干干净净,酒量简直好到出奇。只不过独饮终究寂寞,他感慨地道,“早知道就把唯哥叫来了,你们这一辈的孩子中,只有他最对我的脾气。”

    他说的唯哥便是外三房的白修唯。

    白修朗道,“快别这么说,若是被宥婶子听到之后,紧张的怕是觉也睡不着了。如今谁要是说他儿子和你有一分相像,她都要不安好一阵子呢,若是和你多来往,宥婶子非气得一病不起不可。”

    白元智道,“胡说八道,我难道是洪水猛兽不成?唯哥和我亲近有什么不好?”

    白修朗笑着道,“宥婶子正在给唯哥张罗着找亲家呢,生怕唯哥像你似的一把年纪也不肯成亲,到最后成为孤家寡人一个,那下场可有些凄惨。”

    白元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看你就是欠揍。”

    他们吃过午饭,也正好到了饭点,驿馆里的客人变得多了起来,一时间吵吵嚷嚷的颇为热闹。

    白元智吩咐白修朗去付了账,众人这才出门。

    白修朗注意到白蓉萱腰间挂着的玉牌,他打量了几眼,忍不住嘀咕道,“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白元智笑着道,“你个见钱眼开的东西,看到了治哥的好东西便挪不开眼睛了,有没有点儿出息?”

    白修朗摇了摇头,“不是不是,这玉牌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白元智撇着嘴道,“难道是你的东西,被治哥顺手拐走了不成?”

    白修朗皱了皱眉头想了半天,忽然道,“哦,我想起来了!这玉牌闵家六爷好像也有一块,我曾经看他佩戴过。”

    “闵六?”白元智道,“他怎么会有一样的玉牌呢?”

    白蓉萱只好把玉牌的来历解释了一番,“照我母亲的话来说,这玉牌本来就有两块,当初闵老夫人嫁入白家时带了一块,后来辗转送给了我母亲……”

    白元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闵家那一块自然留给闵六了。这也难怪,他就像闵家的宝贝金疙瘩似的,什么好东西不留给他?”

    大家说了几句话,重新上了马车继续赶路。

    白蓉萱趁着没人,向小圆问道,“吃饱了吗?”

    小圆点了点头,“吃饱了,没力气怎么保护治少爷?”

    白蓉萱微微一笑,可想到自己离家越来越远,心情又沉了下去。不知道家中是何等模样,母亲此刻是不是正以泪洗面?

    祖母和舅母又在忙些什么呢?

    她心情格外复杂,靠在车壁上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夜未睡的白蓉萱困极而眠。

    马车摇摇晃晃地向前行驶,等到了傍晚便在驿馆停下。白元智要了几间房,大家吃过了晚饭便进房去休息。白蓉萱新换了地方,怎么也睡不着,一会儿想到了母亲,一会儿又想到祖母……翻来覆去,心中惦念的人实在太多。

    想着想着,她又情不自禁地掉下泪来。

    这一行,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小圆躺在临时搭建的小床上睡得正香。白蓉萱坐起身子,披了件衣服轻手轻脚地来到了窗前。

    窗外是一轮圆月。

    她看着静月出神,一直到深夜才缓缓睡下。

    第二天起床又开始赶路,就这样走走停停的,三月初三的这一晚,他们已来到最后一个驿馆。

    白元智道,“过了这里便是上海,明儿一早肯定到家了。”

    家?

    那还是她的家吗?

    白蓉萱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连回应这个话题,最终只能苦涩地笑了笑。

第一千一十章·害怕

    晚上趁着各自回房休息的时间,白修朗特意来敲小叔的门。

    里面没有人回应。

    白修朗纳闷地皱起了眉头——难道小叔出门去了?

    可他先前明明听到了声音啊……

    白修朗好奇地推开了门,没想到白元智正光着膀子躺在床上,一边跷着二郎腿一边吃着花生米。

    白修朗气不打一处来,“您既然在房间里,怎么也不回应我一声?”

    白元智看也没看他一眼,“我回不回应,你不都推门进来了吗?”

    白修朗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白元智懒洋洋地问道,“深更半夜的你不睡觉,跑来找我做什么?”

    白修朗道,“我心里有件事想不通,想跟您说道说道。”

    白元智不太感兴趣,“我又不是城隍庙解签的人,谁管你有什么事想不通!马上就到家了,回去了当面问你爹去。我自己的人生都顾不明白,哪还能顾得上你。”

    白修朗,“不是这个,您听我把话说完。”他走到白元智的床边,故意压低了声音道,“出门之前我可听说三月初四这一天乃是二房搬家的日子,闵老夫人不可能不知道,她故意这样安排,难道是要咱们跟着与二房唱对台不成?”

    白元智扫了他一眼,“你才知道?”

    白修朗道,“可等到治哥回了上海,三房的产业是要交还到他手里的。没了三房产业的支撑,外长房怎么可能是二房的对手?这个时候还跳出来打眼,就不怕二房事后报复吗?”

    白元智哼了一声,“你以为现在什么都不做就来得及了?这些年为了家业上的事情,咱们和二房正面交锋的时候还少吗?此刻求饶卖好,二房难道就会既往不咎了?既然如此,索性就把脸面撕破,只要三房和我们的关系好,二房一时三刻便动不了我们。”

    白修朗叹了口气,“要我说,当初就不该接下这个烫手山芋的。”

    “你是说三房?”白元智冷笑着道,“平日里看你长着一张聪明人的脸,没想到也会说出这么蠢的话来。当初不接三房的产业,只怕此刻早就没外长房什么事儿了,就这点儿家底,早就被二房撕扯烂了。小子,别看你年纪也不小了,但外面的事儿却什么也不懂,还是少操这些没用的心,听你爹的安排吩咐办事就对了。”

    白修朗叹了口气,“可我也不能一直没长进吧?”

    白元智看了他一眼,“你听我的话,只要跟治哥搞好关系,就算是你的长进了。当初让你和尧哥去杭州帮着出头,你爹就已经做了这样的打算。治哥上头没有父亲,和你们这些做兄弟的更容易亲近,你多和他走动走动,只要有三房在,二房想要动咱们总归还是要掂量掂量的,何况后头还有一个闵老夫人呢?她身后还有闵家,这可是二房万万也得罪不起的。哎,要我说啊……别看闵六年纪不大,但行事却像个人精似的,闵家上辈子也不知道给多少庙里的菩萨渡了金身,居然能生出这样的儿子来。和人家相比,你的年纪好像都活在狗身上了。”

    他一脸嫌弃的模样。

    白修朗被说得面红耳赤,“好好的说话,你拿我跟闵六比什么?”

    “怎么不能比?”白元智淡淡地道,“人家年纪比你小了一大截,可如今却能掌管着闵家上百号人,你能干什么?出个门还得人跟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独当一面。”

    提起这个白元智就生气。

    他根本就不想来杭州接什么白修治,本想推给二哥白元宏的,没想到出门前二嫂刚好身子不舒服,他便顺势提出让白修朗走一趟。可白修朗又不敢独自出门,最后商量来商量去,到底把他派了过来。

    白修朗道,“你在家也是闲待着,出个门有什么不好?”

    白元智不悦地道,“话说完了没有?说完了就赶紧滚出去,我要睡觉了。”

    白修朗哼了一声,起身出了房门。

    白元智心里却想着明天回白家的事情。

    那才是真正热闹的场面呢……

    白元智一脸等着看好戏的模样,一边吃着花生米一边哼起了小曲。

    不远处房间内的白蓉萱却完全没有他的好心情。此刻她正一脸紧张地坐在桌前,想着明天就要回到白家,心里紧张得不行。

    小圆看出她的情绪不对,小声道,“治少爷,您害怕吗?”

    白蓉萱当然怕。

    谷</span>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对白家都没有什么好回忆,尤其是现在所有的线索都将哥哥的死指向了白家。

    他们应该会对自己下手吧?

    白蓉萱紧张的脸色直发白。

    小圆赶紧把装糖的盒子取了出来,又拿了一块糖递给白蓉萱,“咱们仔细着吃,应该能坚持到回家去的。”

    白蓉萱摇了摇头,“你自己吃吧,我不想吃。”

    小圆却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她的嘴里。

    白蓉萱正想着,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小圆跑过去开门,外面站着的是吴介。

    白蓉萱不安地道,“出什么事儿了?”

    吴介道,“没什么,我刚刚又去马车那边看了眼咱们带的东西,想着明天或许还能用得上。”

    此次出行去上海,唐家力所能及地准备了不少东西,其中有孝敬闵老夫人的,还有给白家几房的见面礼,甚至连闵老夫人的娘家也准备了……

    白蓉萱道,“明天才进家门,到处都是乱糟糟的,还是等安定下来后,再一一去拜访吧。”

    这些事自然由白蓉萱来做主。

    吴介又问了几句,这才关门而去。

    白蓉萱吹熄了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第二天一早,她精神自然不佳。吃早饭的时候白元智见了,忍不住问道,“怎么了?睡得不好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连忙道,“没有,就是有些累。”

    白元智大概能猜到他的心思。

    幼年时跟随母亲离开白家,再回来时已是物是人非。当初白元裴若是没死,此刻白家的家主自然是三房的,白修治作为他的长子,就算想要天上的星星,也立刻会有人去搬梯子。

    可如今……

    白元智笑着道,“好在马上就要到家了,等进了家门再好好休息吧。”

    白蓉萱问道,“小叔,咱们进了上海,先去外长房还是……”

    白元智道,“去什么外长房,当然是回白家了,大哥和大嫂也会提前去那边等你的。等你休整好了,再去你父亲的坟上给他磕头。”

    父亲的坟……

    白蓉萱点了点头,“好。”

    白修朗在一边听着,自告奋勇地道,“到时候我陪治哥一起去。”

    白蓉萱十分诧异,但还是向他道了谢。

    白元智却深深地看了白修朗一眼,脸上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意。

    这小子,总算开窍了,知道要主动跟治哥搞好关系了。

    白元智心里高兴,吃过早饭后便清点车马,众人再次上路。

    行至半途,前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马车内的白蓉萱被吓了一跳,紧张地向坐在外面的吴介问道,“怎么回事?”

第一千一十一章·上海

    吴介低声道,“迎面来了一伙人,应该是认识的,正在和前车打招呼。”

    白蓉萱稍稍放下心来。

    很快白修朗便陪同一名年轻的男子走到车前,语气轻快地道,“治哥,快出来看看,是谁来接你了!”

    接她?

    白蓉萱诧异地拉开车帘走了出去。

    车下白修朗的身边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年轻人,身材高挑,眉目俊秀,带着几分逍遥洒脱的气质。他笑着打了个招呼,“你就是治哥吧?我是外三房的白修唯,按辈分算,你还得叫我一声五哥呢。”

    白蓉萱虽然惊讶,但还是立刻回了一礼,叫了声五哥。

    白修唯十分高兴,“我本来想跟小叔一起去杭州接你呢,可惜家里的杂事太多走不开,推算着日子你们今天应该能到,我一大早就出来迎接了。怎么样?还是很讲义气的是不是?”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对白蓉萱却异常的亲切。

    白蓉萱尴尬又客气地应付了几句,白修朗道,“行了行了,不管有什么话都回家再说,哪有挤在路边说话的道理?”

    白修唯道,“好,闵老夫人特意摆下了酒席给六弟接风洗尘呢,听说一会儿六叔也会到,咱们回去太晚不好。”

    “闵六也会去?”白修朗显得十分震惊,“你听谁说的?”

    “闵老夫人亲口说的。”白修唯道,“还有……人家虽然年纪小,但辈分摆在这里,你怎么敢随便称人家为闵六的?当着我和治哥这些自家人的面说说也就罢了,外人在场的时候你可千万别这么没大没小的,传到六叔的耳朵里,人家要不高兴的。”

    白修朗撇撇嘴,“我可没你脸皮那么厚,六叔六叔叫得这个亲近,人家可比你小好几岁呢。”

    正说着,前头传来了白元智的大嗓门,“有完没完?再不走天都要黑了。”

    白修唯笑着道,“快走快走,惹恼了小叔,回头要被收拾的。”他想了想,忽然道,“治哥,我跟你一辆马车同行好不好?路上还能说说话,要不然我自己坐在车子里太无聊了。”

    白蓉萱怎么好拒绝?自然只有答应的份儿。

    白修朗扫了白修唯一眼,“你老老实实的,可别把治哥给吓着了。”

    “怎么会?”白修唯爽快地笑道,“我又不是吃人的恶鬼。”

    白修朗笑道,“就算不是,可也差不多,你的名声都快赶上我小叔了。”他说着,十分不放心地回了马车,白修唯和白蓉萱也前后上了车,车队继续向前行驶。

    马车内的气氛有些尴尬。

    小圆瞪大了眼睛,一眼防备地盯着白修唯。

    白修唯冲她笑了笑,对白蓉萱道,“这是你的小丫鬟吗?”

    白蓉萱点了点头。

    白修唯对她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这个年纪身边还只带着个小丫鬟,可见白修治平时的作风也是非常务实正派的,不像些大宅院的富家公子,正经的媳妇还没娶进门,身边就养了好几个陪房丫头。

    白修唯笑着道,“听说你之前一直在南京读书,这是学成归来了?”

    白蓉萱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了一跳。

    这也是唐家人最为担心的地方。

    比起白修治的真才实学,白蓉萱也不过是在家里跟着沈娘子和于黄氏读过几天书认得几个字罢了,真谈起学问来,她怕是当场就要露馅。

    白蓉萱不安地道,“是啊,年前就已经回来了。”

    白修唯却没有追问,而是关系起了唐氏的病情,“三伯母的身体可好?”

    白蓉萱稍稍松了口气,“已经好多了。”

    白修唯又问道,“你妹妹这次没有一起回来吗?”

    白蓉萱刚刚放松的精神又立刻紧绷起来,“她没有来,留在杭州照顾母亲。”

    白修唯恍然大悟,“也难怪。”

    就这样一个问一个答,没一会儿工夫白蓉萱就应付得一头大汗,整个人就如同绷紧了的弦,随时都有断裂的危险。

    白修唯注意到她的神色,关心地道,“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太热了?”

    白蓉萱连忙掏出帕子擦了擦脸,“的确有些闷……”

    临近中午,马车进入了上海。

    车外顿时陷入一片喧嚣,白修唯随手挑开车帘,笑着道,“咱们到了。”

    白蓉萱望过去,只见车外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南京城少见的小轿车在这里却是随处可见。

    白修唯道,“比起杭州来,上海便要热闹一些。你刚刚过来,怕是要适应一阵子。等回头得了空,我领着你好好的转一转。上海如今是有租界的,那边只有洋人和官员才能进,轻易不要走到那边去,以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虽然不怕他们,但能不招惹还是不招惹的好。”

    白蓉萱道,“放心吧,我不会去租界的。”

    一副心知肚明的口气。

    前世白蓉萱曾经见识过洋人的霸道和厉害,当街行凶伤人,一旁的警察却根本不敢上前,只当什么也没看到,那卖花的小姑娘被人撕扯着头发按在地上好一顿打,直到洋人心满意足地离去,才有路人上前扶起浑身是血的小姑娘。

    白修唯却听得一愣,“怎么?你从前来过上海吗?”

    白蓉萱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她补救般地道,“没有,不过从别人的口中倒是听说过他们的厉害。”

    白修唯反应过来,笑着没有多问。

    马车在路上行驶了半晌,终于转入了那条熟悉的大街。

    一时间白蓉萱的心都仿佛提到了嗓子口。

    熟悉,太熟悉了。

    前世她和吴妈不知在此处徘徊了多久,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求路无门。

    她怔怔地看着窗外,眼圈都有些红了起来。

    马车在正门口前停了下来。

    白蓉萱十分的意外。

    难道是让自己从正门进去?

    不只是他,白修唯也显得格外诧异,不过他却什么也没说,等马车停稳便先行走了出去。

    白蓉萱平复了一下莫名不安的心情,紧随其后下了马车。

    白家的大门就立在眼前,和前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几乎没有改变。

    白家门房的人见状,立刻便跑进去通知。

    不一会儿,便有一群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当先一人便是白元则,后面跟着的则是白元宏,随后才是则大太太、宥三太太和白修尧等人。

    白元则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白蓉萱。

    他笑着走上前来,“你就是治哥吧?我是你则大伯父,上次见你的时候还是个让人抱着的小孩子,没想到眨眼的工夫,你都已经这么大了。”

    白蓉萱连忙向他恭恭敬敬地行礼,“则大伯父,这些年多亏您了。”

    白元则笑着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又指了指身后的白元宏,“这是你宏二叔。”

    白蓉萱与白元宏见过了礼。

    白元宏面貌清俊,一身的斯文气,“一路上辛苦了。你宏二婶身子不舒服,我便让她留在了家里,等过几日请你到家里做客。”

    白蓉萱礼貌地答应下来。

    白元则大手一挥,“走吧,有什么话进门再说,治哥远道而来,没有在大街上嘘寒问暖的道理。”

第一千一十二章·磕头

    众人围着白蓉萱,将她拥簇进了白家的大门。

    人活两世,白蓉萱还是第一次挺直了腰杆走进白家。

    只是她来不及激动,人便已经走在了大院之内。

    花树遍地,香气袭人。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的白蓉萱只觉得眼前花影错乱,几乎没给她反应的时间,便被白元则一路带着穿堂过院的来到了栖子堂的院门口。已经得知了消息的易嬷嬷笑着站在门前,身后还跟着几个穿红戴绿的丫鬟。

    一见到来人,她立刻迎了上来,“治少爷,您可算回来了,老夫人正在屋里等着您呢。多少年不见了,您还认得我吗?我是易妈妈呀。”

    白蓉萱怎么会认得?

    她尽量克制着自己的不安和紧张,微笑着说道,“易嬷嬷好,总听我母亲提起您。”

    易嬷嬷显得十分高兴,“难为三夫人还惦记我,她的身体怎么样了?”

    白蓉萱道,“已经好多了。”

    易嬷嬷点了点头,领着众人进了栖子堂。

    白元则问道,“闵六爷来了吗?”

    易嬷嬷笑着道,“还没呢,可得等一会儿。”

    白元则没有多说。

    一行人进了前厅,只见厅堂内明亮宽敞,衣饰华贵的闵老夫人便坐在正首,正和身边的一个丫鬟说着话。听到动静抬起头,一眼便落在了白蓉萱的身上。

    真是好样貌!

    闵老夫人惊叹了一番,易嬷嬷已上前道,“老夫人,治少爷来了。”

    白蓉萱走到厅中央,跪下向闵老夫人行礼,“见过老夫人,给您问安。”

    闵老夫人有些意外。

    白家人对她可从来没有这样的礼数,见面只是鞠躬,从来都不行磕头礼的。白蓉萱的这一番操作着实让她有些发愣,还是一旁的易嬷嬷道,“哎哟,治少爷的心眼怎么这么实在,您磕头之前好歹用眼神示意一下,丫鬟们也好给您拿蒲团呢,哪能这么真心实意地跪在了地上,小心膝盖疼。你们也是的,一点儿眼力见也没有。”她板着脸教训起屋子里当值的丫鬟们。

    丫鬟们也十分委屈。

    她们哪想到白修治刚到家里就会给闵老夫人磕头啊?

    闵老夫人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很高兴的,看白蓉萱的眼神也更加满意,“快扶起来吧。”

    不等丫鬟们上前,一直跟在白蓉萱身边的白修朗和白修唯便伸手将他扶了起来。两个人都有些尴尬,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向闵老夫人问候了。

    闵老夫人也没有为难众人,笑着道,“都坐吧。”

    众人顺势坐了下来。

    则大太太却觉得白修治会做人。如今二房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若是能获得闵老夫人的帮助和喜爱,白修治未来和二房对上阵的时候也能更有底气。她顺势开口道,“治哥这孩子从小就懂事,知恩图报的,一看就是实心眼。”

    白蓉萱心里却直发虚,手心冒汗,整个人都快紧张死了。

    闵老夫人关心起了路上的事情。

    不等白蓉萱开口,白元智和白修朗便把话都说完了。

    闵老夫人道,“有元智随行,本就不用我们操心。”

    正说着,门外有婆子来回事,“老夫人,二房的人说有几件大行李不好搬,想开了角门往出走,我们不敢擅作决定,特意来请示您。”

    易嬷嬷最清楚的闵老夫人的心思,闻声立刻不悦地呵斥道,“糊涂东西,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治少爷刚到家,脚还没站稳呢,老夫人正说话,哪有工夫管二房的事情?”

    那婆子满脸通红,僵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闵老夫人柔声道,“你别嚷她。她也是个夹在中间跑腿的,两边都得罪不起,你让她怎么办?”又对那婆子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去跟管着角门的说,让他们开了门放二房的人出去吧。”

    那婆子如获大赦,又道,“老夫人……二房的人还说……还说……”

    易嬷嬷板着脸道,“还说什么?吞吞吐吐的,连句完整话也不会说了?”

    闵老夫人道,“你别吓唬她,你这样跟她说话,她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易嬷嬷狠狠地瞪了那婆子一眼,觉得她让闵老夫人在人前失了面子。

    那婆子吓得浑身发抖,哆哆嗦嗦地道,“二房的人说人手不够,让从咱们院子里出几个人帮忙抬东西。”

    易嬷嬷被气得不行,要不是顾着花厅内的人太多,她当场便要发作起来。

    闵老夫人却面不改色地道,“你去回二房的管事吧,就说是我的意思。今天是治哥回家的日子,一会儿还要为他摆接风酒,栖子堂的人手不够用,实在是腾不开手。何况二房的东西金贵,也怕栖子堂的下人粗手笨脚地弄坏了什么,到最后不好说。二房的人若是忙不开,就从长房那边借用,又或是把东西搁着,改天再来搬吧。反正这老宅院又不会消失,什么时候来都是一样的。”

    那婆子立刻道,“是,奴婢知道了。”

    闵老夫人不动声色地喝起了茶。

    白蓉萱却觉得奇怪。

    今天是二房搬家的日子吗?他们要搬去哪里?

    为什么赶在了今天?

    她百思不得其解,脸上却不敢表露分毫,低垂着头斯文地小口喝着茶。

    闵老夫人关心地问道,“怎么样?还合胃口吗?”

    极品的黄山毛峰,怎么能不合胃口?

    白蓉萱笑着道,“很好喝,清新爽口,是去年的秋茶吧?”

    闵老夫人有些意外,“哟,没想到治哥还是位品茶高手。”

    白蓉萱不好意思地道,“高手不敢说,舅舅家便是做茶叶生意的,喝得多了,自然就能尝出一些门道来。”

    说话间,闵老夫人注意到了白蓉萱腰间挂着的玉牌,“这是当年我送给你母亲的,本意是让她留个念想,没想到却给了你,年轻人……带着正好。”

    白蓉萱道,“我这次出门前,母亲借花献佛转送给了我,让我随身带着,讨个吉祥平安。”

    闵老夫人微笑着道,“这玉牌是我们闵家的老物件了,一共有两块。这块在你身上,另一块如今却在小六的手里。你们两个有缘,等会儿见了面好好亲近亲近,以后有什么事儿也只管找他。别看他年纪小,但辈分却在你之上,按道理你还得叫声六叔呢。”

    她说的闵六自然是就是闵家的那位六爷了。

    前世白蓉萱就听说过不少关于闵家六爷的事情,小小年纪便能搅动风云,很多人都说他是祸星转世,专门来人间为非作歹的。

    只可惜白蓉萱连白家的大门都进不去,自然也无缘得见这位传奇中的人物了。

    想到今生居然有机会见到,她高兴地道,“那敢情好,我听过不少关于他的事情呢。”

    她说的发自肺腑,看不出一点儿违背真心的意思,在场的众人多是分辨表情的高手,真心假意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闵老夫人十分欣慰,“外界的传言大多夸大其词,却也不能完全当真。”

    她是怕白蓉萱相信那些关于闵六爷不好的传闻吧?

第一千一十三章·见面

    正说着,门外又有婆子来报,“老夫人,治少爷的行李全都放在如意馆了,随行来的丫鬟和小厮也都住下了,请问还有什么吩咐?”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来了几个丫鬟几个小厮?”

    门外的婆子道,“各一人。”

    闵老夫人冲她挥了挥手,“知道了。”

    等婆子退下后,闵老夫人才道,“身边服侍的人少了些,不过也不是什么着急的事,等你安顿好了,再慢慢添置吧。我如今年纪大了,近些年又不管内宅的事情,到时候要什么样的下人,你就跟你则大伯母开口好了。”

    则大太太显得十分意外,但又不得不佩服闵老夫人的心胸。

    放着这等光明正大在治哥身边安插眼线的机会不用,要么就是闵老夫人信心十足,不靠这种伎俩也能得到消息,要么就是她老人家压根不屑于用这种手段。

    反正外长房和三房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则大太太也不用避什么嫌,痛快地答应道,“我本是个闲人,治哥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开口就是,千万不要外道了。”

    白蓉萱感激地道谢。

    一旁的宥三太太抢着道,“就是就是,只当这是自己的家。”

    坐在她身边的少女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多说。

    宥三太太在白家是出了名的不会说话。

    什么叫只当这是自己的家?

    这本来就是白修治的家。

    则大太太简直不知该说她些什么好,不过外三房今天能出面,已经算是站了队,表明了态度,她只好笑着替白蓉萱引荐了一番。

    外三房的白元宥早年前病逝,宥三太太便带着一儿一女独自生活。如今白修唯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家中的大事小情都不再需要她操什么心了。可或许是日子孤苦,宥三太太看上去十分苍老,脸颊消瘦,眉眼间尽是消不去的愁苦,显得十分没福气的样子。

    坐在她身边的少女便是白修唯的亲妹白宝琳,长得娇俏可人,皮肤格外的白皙。

    白宝琳起身向白蓉萱行礼,“六哥,你叫我琳儿就行了,我哥哥也是这么叫的。”声音清脆,异常的可爱。

    白蓉萱一下子就想到家中的唐学茹。

    白家这一辈的男孩都犯‘修’字,女孩儿则犯了‘宝’字。

    白蓉萱客气地回礼道,“琳妹妹。”

    宥三太太见状十分的高兴,“对对对,你们哥儿姐儿的多亲近,以后也好有个帮衬。”

    白修唯无奈地看向了母亲。

    哪有这样直接把心意说出来的?就算心里想依附三房,可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表达出来呀!

    宥三太太看到儿子的眼神,自知说错了话,赶忙闭上了嘴。

    白元则和则大太太交换了个眼神,都觉得宥三太太笨得有些可笑。

    门外传来婆子的声音,“老夫人,宴席已经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开席?”

    闵老夫人向易嬷嬷问道,“小六怎么还没到?”

    易嬷嬷道,“不知道呀,许是什么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吧?昨天焦远亲自去的闵家,六爷亲口答应今天会过来,他的性格您是知道的,只要答应过来的事便一定会做到。”

    闵老夫人道,“可都这个时辰了,难道让我们一屋子人都等着他不成?要不然这样好了,咱们先吃,不等他了。”

    易嬷嬷有些为难。

    六爷脾气古怪,自小便生在了掌心里,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要是先开了席,他会不会不高兴呀?

    没等易嬷嬷开口,门房的小厮匆匆跑到了门前,“老夫人,六爷来了。”

    闵老夫人高兴地站了起来,“是吗?赶紧请进来。”

    白修唯也顺势起身,“六叔到了?我去外面迎迎他。”

    他既然开了口,白修朗和白修尧不好再坐,一起道,“我们一同去。”

    白蓉萱见状也赶忙站了起来。

    闵老夫人却道,“治哥坐着,你是远客,没有去接他的道理。就让朗哥他们几个去就行了。”

    白蓉萱还要再说,则大太太在一旁道,“闵老夫人不让你去,你就安心坐着。”

    白蓉萱这才忐忑不安地坐了下来。

    白修朗等人出了门,没一会儿的工夫便簇拥着一个少年缓缓走了进来。

    白蓉萱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了少年的身上。

    净白如玉的面容,浓眉斜扫入鬓,凤眼生威,虽然个子不高,但却气场十足。一身的竹青色长衫更是衬得人身形笔直,举手投足间透着几分鸟瞰天下,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架势。

    白蓉萱顿时愣住了。

    外面传得几近疯魔的闵家六爷居然还只是个小孩子?

    闵六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厅内,微笑着向闵老夫人行了一礼,“让姑姑久等了,我在路上遇到了马修,那家伙非拉着我说了半晌的话,我说什么都甩不开,真是要被他给烦死了。”

    他一副不胜其烦的表情。

    白蓉萱却注意到他笑起来的时候,右脸上有个浅浅的酒窝。

    他生得可真好看呀……难怪别人都传他是菩萨座前的童子转世。白修尧本就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只是略显阴柔,和闵六爷相比起来,远不如他那样阳光奔放,说起话来洋洋得意,脸上尽是自信。

    闵老夫人问道,“马修?是那个洋人吗?”

    “就是他!”闵六不太在意地叹了口气,“他刚领了租界领事的差事,跟我炫耀了好一阵。”

    白元则在一旁诧异地道,“法租界的领事换了人?”

    闵六嗯了一声,“听说上一任家中出了事,他已经坐船回了法国。”他一边说,一边自顾着坐了下来,目光总算落在了白蓉萱的身上,“这位就是三房的治少爷吧?”

    并没有和众人一样称‘治哥’,显得十分生疏。

    白蓉萱起身向他行礼,可这一声‘六叔’就像哽在了嗓子眼似的,怎么也叫不出口。

    叫一个比自己小这么多的人为叔叔,她一时半会还真是适应不来。

    闵老夫人出声化解了她的尴尬,“治哥才到家里来,还有些不适应,你这个做叔叔的人,以后可要多帮衬帮衬她才行。”

    闵六随口应了一声,那敷衍的态度任谁都能听得出来。

    白蓉萱顿时一脸尴尬。

    闵六道,“刚刚进门的时候没看到下人进进出出地搬东西,二房这么快就把家搬利索了?我还以为他们当家多年,手里有不少好东西,正经要忙一阵呢……”

    闵老夫人白了他一眼,“胡说什么?时辰是找高人算好了的,天还没亮下人们就忙了起来,二房的人手多,可不一会儿就搬完了吗?”

    闵六不屑地笑了笑,“什么高人?都是信口雌黄的骗子罢了,要是连他们的鬼话也相信,二房的气运估计也就这样了。”

    闵老夫人显然不想让他当着白家人的面谈论二房,起身道,“既然小六也来了,咱们这就去用席吧,治哥赶了几天的路也一定累坏了,吃过了饭早些休息,好好养养精神。”

    闵六的目光再次落在了白蓉萱的身上。

    他的眼睛异常漆黑,白蓉萱感觉自己被他看得直发毛,不自在地侧过了身去。

第一千一十四章·用饭

    闵六也没太在意,目光只在她身上落了片刻,便转过头去。

    但白蓉萱却没来由地觉得害怕。

    虽然对方只是一副少年相,可闵六的一双眼睛却深邃得出奇,仿佛能洞悉世事,一眼看穿别人的内心似的,白蓉萱每次和他对视都有种伪装随时会被揭穿的紧张感。

    则大太太上前道,“治哥,别愣着了,你赶了这么久的路,一定饿坏了吧?走,快跟我们一起去用饭,吃过饭好休息。”

    白蓉萱只好强压住心底的慌乱,跟着众人一起出了门。

    白家家宅宽敞,便是栖子堂接待客人的客厅与用饭的饭厅各不一样,虽然只隔了两扇门,但布置却截然不同。屋内正中间摆着一面屏风,男女分席而坐。闵六虽然年纪小,但毕竟身份和辈分摆在这里,和白元则两人一左一右地坐在了主位上,下面则是白元宏、白元智一行人。至于白蓉萱则被安排在了闵六的身旁。

    白蓉萱紧张得不行,心跳如鼓,自从坐下额头上的汗便没有停过。

    闵六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侧过脸平静地问道,“怎么,你很热吗?”

    白蓉萱被吓了一跳,连忙摇头道,“不,我不热!”

    声音尖锐得自己都没有察觉。

    闵六倒没有多想,只觉得眼前的年轻人有些古怪。

    不过这是白家的人,也是白家的事,他今天肯抽空过来坐一坐,完全是看在姑姑闵老夫人的面子上。他平静地转过脸,事不关己地没有继续追问。

    白蓉萱稍稍松了口气。

    饭菜很快便端上了桌,既然是为白修治接风洗尘,菜品自然不会太差。可白蓉萱心里不安,吃什么都味同嚼蜡,只吃了几口便再也吃不下了。

    一旁的闵六也很快放下了筷子,开始斯文地喝起茶来。

    白家人都知道他脾气古怪,也没有多说,饭桌上更是无人开口。白元智毕竟和白蓉萱一路而来,见她脸色不好,又像是没什么胃口,便关心地问道,“治哥,你怎么了?”

    白蓉萱强撑出一副笑脸来,“没什么,就是这会儿还不太饿。”

    白元智道,“那就别勉强自己了,回头饿的时候吩咐下人再准备就是了。”

    坐在白蓉萱身边的闵六闻声又看了白蓉萱一眼。

    那眼神充满了探究与好奇,落在白蓉萱的脸上,惊得她差点儿摔落了手中的碗。

    闵六注意到了她腰间的玉佩,眼神中闪过一抹诧异。

    白蓉萱连忙解释道,“这……这是闵老夫人送给我母亲的……”

    闵六淡淡地道,“谁说什么了?”

    是啊……他既没说,自己又何必解释?

    初入白家的第一天,白蓉萱便觉得极不适应,未来还不知道要住多久,她要怎么坚持下去呢?

    强坚持着吃过了饭,众人又去前厅喝了杯茶。白元则等人见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闵老夫人也没有多留,让闵六和白蓉萱代自己送客。

    白蓉萱硬着头皮站了起来。

    众人出了门,白元则缓缓地对她道,“你才到家里,只怕还要适应一阵子,家业的事情过几天再说,我已经让王德全把账本都准备好了,你随时可以过来接手。只是你还年轻,涉世不深,有些事处理起来可能会很吃力,家业虽然交还到你的手上,但无论做什么决定,你都要来和我商量商量,切不可自己私下做主,知道吗?如今的生意不好做,一旦一步行错,后面再想补救就难了。”

    白蓉萱没想到他会在这时便提起接手家业的事情。

    一旁的闵六也有些诧异。

    白蓉萱乖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则大伯父。”

    白元则对她的态度十分满意,“你的脸色不怎么好,回头在闵老夫人这里好好休息吧,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吩咐下人去家里找我,或是找你大伯母,都是一样的。”

    则大太太温和地笑着道,“等你休养好了就到家里来做客,我亲自下厨招待你。”

    白蓉萱感激地道过了谢。

    宥三太太像是怕被人比下去了似的,也连忙道,“我和外长房住得不远,到时候也到家里来坐坐,你和唯哥年纪相仿,正该多走动亲近才是。”

    白宝琳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在这个时候出面抢风头。

    难道要和外长房唱对角戏不成?

    白宝琳甚至觉得今天就不该让母亲来的。

    白修唯倒是非常的坦荡,对白蓉萱道,“等过两天我来找你玩儿,你初来上海,想必哪里也找不到,反正我是闲人一个,正好可以帮你认认路,免得将来走丢了,误打误撞地去了租界那边。遇到了蛮不讲理的洋人可是非常麻烦的,到时候怕是要找六叔出面帮忙说情才行。”像是怕白蓉萱不理解似的,特意补充了句,“六叔和洋人的关系很好。”

    闵家能有今天,成为四大家族中的翘楚,其中也必定离不开洋人的关系吧?毕竟洋人势大,已到只手遮天的地步。

    白蓉萱情不自禁地看向了一旁的闵六。

    他束手站着,一脸的云淡风轻,似乎这件事根本就与他无关似的。

    白蓉萱道,“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去租界那边的。”

    话未说完,就被闵六轻轻地打断了,“唯哥什么时候也成了闲人?听说你想包下小汤家的果园?怎么样,价格谈妥了吗?”

    白修唯大为意外,没想到他连这种小事也知道。白修唯张大了嘴巴,“还……还没谈妥,我觉得他们家的要价有点儿高,一直没有松口呢。”

    闵六点了点头,“小汤家那个儿子你听说过吧?”

    当然听说过!是个只会吃喝嫖赌无恶不作的混账东西,听说汤家嫌他败坏家风,实在丢人,便将他送回了老家去。

    闵六道,“那小子在老家酒后失德,手上沾了两条人命。小汤家出卖果园,就是想拿钱到老家运筹,想办法将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救出来。你大可晾晾他,小汤家急着用钱,只怕比你还着急呢,到最后不用你开口,他们自己就把价格压低了。”

    白修唯忍不住笑着道,“六叔,你也太厉害了,连这种事也知道?”

    闵六依旧是那副平静的表情,“这有什么?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白蓉萱在一旁看得直别扭。

    一个小孩子装大人似的说话,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奇怪。

    此刻白家的大门已经关上了,白元则等人从角门走了出去。

    马车已经在路边等着了,一旁还停着一辆黑色的小汽车,漆面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司机本来坐在车上等候,一见到门口有人出来,立刻便迎了上来,“六爷,咱们要走了吗?”

    闵六摇了摇头,“没有,我来送送则大老爷,一会儿还有话要跟姑姑说呢。”

    司机这才退到了一旁。

    白修朗和白修唯、白修尧三人毕竟年轻,对车子非常的好奇,快步走上前去查看。白修朗道,“道奇车?这是最新款的吗?六叔是什么时候买回来的,要不少钱吧?”

    闵六道,“年前在港口卸的货,后来就一直在仓库里停着,我最近才想起来,就把它给开了出来。”

    白修唯嗤嗤称奇,“六叔到底豪气,这样的好车居然还丢在仓库里养灰,要是换作是我,只怕每天都要抱着它睡觉。”

    闵六微微一笑,没有多说。

第一千一十五章·娇气

    白元则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又跟白蓉萱叮嘱了几句,这才带着家人坐着马车离开了白家的大门。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闵六才轻声道,“咱们也进去吧,这阳光有些晒眼睛。”

    下午的阳光暖洋洋的,落在身上只会觉得舒服,怎么会晒眼睛呢?

    可闵六的话音刚落,白家门房立刻便有小厮撑着伞上前,“六爷,我送您进去吧。”

    闵六点了点头,一副心安理得理所当然的样子。

    真娇气!

    白蓉萱在心里撇了撇嘴。

    这位闵六爷活得比女人还要精致,一点点阳光都受不了,亏外面还说他什么英明神武独断专才的呢……

    更可气的是门房的其余小厮见状,都是一副后悔不已的样子,好像没抢上给闵六撑伞的机会是件多么令人遗憾的事情似的。

    白蓉萱沉默地跟在后面进了门。

    这一次她总算有机会好好欣赏白家的景致了。

    虽然是老宅院,但却打理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一砖一瓦都彰显着主人的品位和用心。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花香,走在其中,仿佛置身于画中一般。

    前方不远的闵六却嫌弃地道,“这是什么花啊?味道刺鼻,难闻死了。就不能种些味道雅致的吗?赶紧砍了算了。”

    白蓉萱一个踉跄,差点儿扑倒在地,感觉这些话都是在针对她一般。

    花树都是蔡二太太做主种的,那是位得罪不起的黑面煞星,小厮不敢说什么,只能低垂着头当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闵六的脚步不快,但白蓉萱还是故意放慢了步子,与他保持着一段相对安全的距离。

    闵六也是个聪明人,自然能感觉到这位白家六少爷‘白修治’的疏远。他心中冷笑,面上却并不显露,淡定地回到了栖子堂的前厅。

    闵老夫人多少年不招待客人了,忙了一上午,也有些累了。眼见着闵六和白蓉萱一前一后地回来,她忍不住笑道,“你怎么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会和元则他们一起走呢。”

    闵六道,“我还有话要跟姑姑说呢。”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正好,你母亲也托我问你话呢。”

    闵六脸色一变,“她的话您还是别说了,我也懒得答。”

    闵老夫人微微一笑,对后进来的白蓉萱道,“累坏了吧?我这里有小六陪着就行了,让易妈妈送你回如意馆歇着。”

    白蓉萱温顺地道,“多谢老夫人。”她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低着头,轻声向闵六道,“六叔,我……我先告辞了。”

    虽然心中打了几遍腹稿,但真正说出来,她仍旧觉得难为情。

    难道闵六自己听到了,就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吗?她可比他大好几岁呢。

    没想到闵六却淡定地道,“哦,去吧。”

    一副长辈对晚辈说话的语气。

    白蓉萱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向两人行了礼后,这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由易嬷嬷送她回如意馆。

    白蓉萱不安地道,“易嬷嬷,要不然你告诉我地方,我自己找过去吧,哪能劳烦你送我呢,老夫人这边还需要你服侍照顾呢。”

    易嬷嬷能感觉到白蓉萱的善意,她笑着道,“治少爷,栖子堂弯弯绕绕的,可不好找。我就算指了方向,您也未必找得着,到时候走丢了,老夫人岂不是要责怪我?您跟我走一回,心里记着路,下次就可以走了。”

    白蓉萱听她这样说,便不再坚持,心中暗暗记着路线。

    栖子堂最初只有两间房,是白家先祖供奉菩萨的地方。这里引了活水,不但连着后花园一片澄清明亮的湖泊,更延伸出了九曲十八弯的景致,兜了一圈,最终又绕回到湖里去。后来栖子堂的房间便都沿水而建,果然如易嬷嬷所说,道路曲折,若不是有人引路,这会儿白蓉萱只怕早就被绕迷糊了。

    如意馆在栖子堂的东侧,这里阳光明亮,背靠着河水,岸边又种着几株海棠树,树影倒映在水中,看着非常的赏心悦目。

    如意馆单独圈成了一个院子,院内收拾得整洁干净,床前种了一排芭蕉树,廊下不但挂了两只鸟笼子,院内的一角居然有一只活孔雀,正优哉游哉地躲在阴凉里打瞌睡。

    白蓉萱眼睛都快要瞪出来了。

    易嬷嬷送了白蓉萱进门。

    如意馆共有五间房,主宅一间,坐北朝南,从正门进去便是花厅。地面上铺着软绵绵的地毯,正中间的墙壁上挂着一副岭上白雪图,清一水的黑色水曲柳木家具,看着就深沉又压得住场面。左边是卧居,右边则是书房和一间放行李箱笼的库房。次宅有四间,两间坐西朝东,两间坐东朝西,都是给贴身下人准备的。

    听到动静,小圆第一个冲了出来,欢快地叫道,“治少爷,您回来了!”

    一见到易嬷嬷,她立刻便停住了步子,有些胆怯地打量着她。

    白蓉萱微笑着介绍道,“这是闵老夫人身边的易嬷嬷。”

    小圆闻声立刻规规矩矩地拜倒行礼,“见过易嬷嬷,嬷嬷好。”

    易嬷嬷顿时便喜欢上了这个年纪不大的小丫鬟,“快起来吧。嬷嬷今天出门走得急,身上什么也没带,回头送些糖果来给你吃。”

    小圆笑着道,“谢谢嬷嬷。”

    并没有推辞。

    易嬷嬷看她就更顺眼了。

    也难怪治少爷出门,身边宁可带着这么个小丫鬟了。

    吴介也匆匆走了出来,向白蓉萱和易嬷嬷行礼问好。易嬷嬷只看了他一眼,便道,“虽是第一次见面,但看着却并不眼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白蓉萱心中一怔。

    果然……能在白家走动的就没有一个不是人精。

    她笑着道,“他妈便是服侍我母亲的吴妈,娘俩长得像,难怪您觉得眼熟了。”

    易嬷嬷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哎哟,我说呢,原来是我吴妈的儿子。说话的工夫,我都多少年没见过吴妈。你妈可好?”

    最后这句却是对吴介说的。

    吴介痛快地道,“我妈她一切都好,劳烦您惦记着。”

    易嬷嬷只觉得白蓉萱带来的两个人都很懂规矩。她十分满意,正要再说,房内已走出了一个中年妇人。

    白蓉萱看着一愣。

    这人是谁?

    易嬷嬷一见她的表情,立刻解释道,“治少爷不记得她了吗?”

    白蓉萱茫然地摇了摇头。

    易嬷嬷叹了口气,“也难怪。治少爷离家的时候才多大,还不认人呢。这位是芳姑娘,从前服侍过老太爷,后来又被调去伺候您。等您和三夫人离了白家,她便一直管着老太爷从前住的房子。如今知道您回来,老夫人便做主把她调了过来,让她服侍您,也免得您手底下没个可用的人。”

    居然是芳姑娘!

    白蓉萱自然听过她的名字。

    只是当年的少女,如今也变成了妇人。白蓉萱客气地叫了声芳姑姑。

    芳姑姑忙道,“哪敢当治少爷这样的称呼?”

    易嬷嬷道,“老夫人怕治少爷不认路,让我把他送了回来,有芳姑娘在这里照料,就不用老婆子操心了。老夫人那边还等着我复命,我这就回去了。”

    白蓉萱道,“好容易来了,嬷嬷坐一会儿再走吧。”

    易嬷嬷道,“治少爷的心意老婆子领了,只是这会儿还有差事在身,可不敢耽搁,改天再来烦扰治少爷,到时候还要讨杯茶喝呢。”

    “你只管来。”白蓉萱亲自将她送到了如意馆的门口,等人走远后,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第一千一十六章·保护

    送走了易嬷嬷,白蓉萱才觉得疲惫不堪,甚至连站立下去的力气也没有了。小圆小声问道,“治少爷,您累坏了吧?回房歇歇吧。”

    白蓉萱点了点头,由小圆送着回了房。

    应付了一大圈子人,此刻她累得连话也不想说了。小圆忙着倒茶,芳姑姑则站在一旁,细细地打量着白蓉萱。

    白蓉萱喝了两口茶,向吴介问道,“行李都归置好了吗?”

    吴介摇了摇头,“还没,正在忙呢,听到动静就赶紧过来了。”

    白蓉萱道,“这会只剩下自己人了,你先去归置行李吧。”

    吴介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芳姑姑适时地上前,向白修治行了一礼,“见过治少爷。”

    白蓉萱客气地道,“芳姑姑不用客气,坐下来说话吧。”

    芳姑姑却很谨慎,仍旧规矩地站在一旁。

    白蓉萱也没有勉强,不解地问道,“闵老夫人怎么会把你派过来呢?祖父那边的房子不用人照管吗?”

    芳姑姑没想到她会问得如此直接,微笑着道,“这也不过是闵老夫人给我脸面罢了。我服侍过老太爷,又在三房待过一阵子,自从老太爷去世后,身份便有些尴尬,所以也只能守着老房子。如今治少爷回到家里来,闵老夫人怕您想打听什么事却找不到合适的人,我毕竟在白家待了几年,深深浅浅地知道一些事,她便做主把我调了过来,这样您想问什么,我也能说得上来。”

    想必是二房有意打压吧?

    白蓉萱没想到闵老夫人对自己如此的‘厚待’。

    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闵家和二房的关系很不好吗?”

    芳姑姑立刻便理解她的意思,低声道,“那倒没有,您多虑了。闵家如今正是鲜花着锦之势,二房一时半会是比不了的。”

    白蓉萱点了点头。

    闵老夫人既然不用自己出面和二房打擂台,又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呢?

    芳姑姑笑着道,“闵老夫人向来是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别看她不喜欢理会闲事,但却是非常好交的人。您以后只要多敬着她些,自然少不了好处,她一定会尽全力护着您的。”

    真这么简单?

    白蓉萱有些不敢相信。

    若真是这样的话,闵老夫人又怎么会特意选了二房搬家的日子让自己进家门?

    还特意请了闵六爷过来撑场面。

    一看闵六那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就知道他能来,完全是看在了闵老夫人的面子上。

    要不是为了这位姑姑,他才不会闲着没事做跑到白家来给陌生的白修治献殷勤做面子呢。

    想到这里,白蓉萱问道,“二房今天搬家吗?”

    芳姑姑点了点头,“是,折腾好些天,今儿正式搬出去了。如今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在临着租界的地方买了地皮盖了别墅,二房怎么能屈尊人后?自然也找了洋人设计师建了一座气势恢宏的别墅,依着蔡二太太的意思早就想搬出去了,只是前头出了两桩事,这才一直耽误到了今天。二房的人口多,新建造的别墅虽然宽敞,但仍旧住不下,上了年纪的姨娘都被留在了家里,回头您若是见到了也不用理会,只当自己没看到就是了。”

    原来是建了别墅。

    白蓉萱恍惚记得前世好像也听说过这件事,因为工期赶得紧,一位工人被倒塌的房梁砸在了下面当场身亡,白家还赔了不少钱,当时轰动一时。

    芳姑姑继续道,“二房建别墅花了不少钱,蔡二太太又是个喜欢把什么都写在脸上的人,为了让人知道白家的声势,事事物物都用最好的,如今白家的别墅是整个上海首屈一指的,便是闵家也不能比。二房的人都觉得高人一等,腰板比以前挺得更直了。只可惜呀……闵家的别墅外观上虽然差了些,但位置却在租界里,这是二房怎么也比不了的。”

    闵六和洋人的关系已经好到这种程度了吗?

    别墅建到了租界里,就等同于获得了洋人的保护。

    白蓉萱道,“原来是这样……”

    芳姑姑眼珠一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道,“要不怎么说老夫人心疼您呢,这进门的日子选得真是好极了。”

    好极了?

    白蓉萱诧异地抬起了头。

    芳姑姑对上她的目光,笑着解释道,“您想想看呀,若是让您在三月初四前回来,那二房的二老爷和蔡二太太都是您的长辈,您能不过去拜见吗?要说二房眼里最嫉恨的人是谁,三房敢排第二就没人敢当第一,您又能得到什么好脸子呢?不免要惹些气受……”

    白蓉萱想到了前世自己在白家大门前所遭受的屈辱。

    话虽然是从白玲珑的口中说出来,但后面若是没有白元德和蔡二太太的放任与教唆,她又怎么敢如此无礼刻薄呢?

    芳姑姑道,“可让您在三月初四之后回来,不明情况的人又要说您忌惮害怕二房,特意赶在人家搬走后回家,就是怕与二房的人对上阵,到时候二房的人再无中生有添几把火,您还没出门行事,就先被人套上了软弱无能的标签,要知道上海滩的人相处交际,最看重的便是这些了,届时谁还愿意和您交往走动呀?所以就在三月初四这天进门,真是再好没有。外人见状也只会说您不屑与二房的人来往,而不是怕了他们。闵老夫人这一招,实际上是在保护您呢。”

    原来是这样。

    白蓉萱顿时反应过来,羞愧的有些抬不起头来。

    亏她还怀疑闵老夫人没安好心呢。

    芳姑姑在一旁道,“以闵家今时今日的地位,闵老夫人不管求什么,闵六爷都能帮她达成所愿,实在不用拿您和二房相斗。何况这些年相处下来,别看闵老夫人无欲无求不争不抢的,但蔡二太太从来也在她手底下讨不着什么好,二房之所以要搬走,也是蔡二太太和睿二爷不想在闵老夫人的眼皮子底下过日子了。”

    白蓉萱小声地问道,“那二伯父呢?”

    芳姑姑道,“自从将掌权之事交给睿二爷之后,二老爷便不怎么回家里来了,最初还只是十天半月的不见人,到后来几个月甚至半年不回来一次也是常事。”

    她这位二伯父,已经没救了……

    白蓉萱厌恶地皱了皱眉。

    芳姑姑道,“您只安心在如意馆住着,什么都不用想,等天气再暖和一些,咱们立雪堂那边也该动工修缮了,到时候您再过去看看,有没有哪里不称心的地方。”

    白蓉萱忍不住问道,“那边现在由谁守着呢?”

    芳姑姑道,“您还记得乳娘陶妈妈吗?”

    白蓉萱听母亲提到过。

    她点了点头,“记得。”

    芳姑姑叹了口气,“陶妈妈三年前病逝了,她临死前一直念叨着您的名字,就想看您一眼,到最后也没能如愿。现如今立雪堂那边由陶妈妈的长子陶清管着,她的次子也就是您的乳兄陶涌给他打下手,兄弟俩勤勤恳恳的,立雪堂这些年多亏了他们,要不然还指不定会凋零成什么样。您才到家里,等明儿我再让立雪堂的人过来给您磕头。”

第一千一十七章·送礼

    还磕什么头呀。

    白蓉萱道,“不用这么麻烦了,明天我们找机会去立雪堂看看吧,也省得人多,进进出出的扰了闵老夫人的清静。”

    芳姑姑见他能想到这些,非常的欣慰,“行,反正明天一早还要去见过大太太,回来的路上正好经过立雪堂。”

    白蓉萱听她提起了大太太,忍不住道,“大伯母还住在老宅子里吗?”

    “是啊。”芳姑姑点了点头,“衍大爷的身子一直不好,大太太的心思都放在了他的身上,如今除了拜菩萨之外,她基本上连门都不出。”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

    关于史大太太的事情,她在唐家的时候就听说过很多次。

    也是个苦命的人。

    这些话小圆听不懂,只能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给白蓉萱削苹果。

    芳姑姑正说着,院子外头传来了叫门的声音。

    芳姑姑立刻打起了精神,走到门前向外张望着。

    忙着归置行李的吴介更是一头大汗地走了出去。

    芳姑姑向他使了个眼色,吴介便快步走到了院门口。打开门,外面站着两个一脸笑容的婆子。见有人开门,一个婆子立刻眉开眼笑地道,“哥儿好,第一次打照面,也不知道怎么称呼,是伺候治少爷的人吧?”

    吴介点了点头,“您是?”

    那婆子道,“我们是栖子堂负责清扫院落的婆子,回头有什么要做的,只管让治少爷吩咐就是了。”

    另一个婆子说明了来意,“前头香姨娘和吉姨娘悄悄来了,因知道治少爷今天进家门,所以特意准备了见面礼,只是碍于身份不好拜访,只能拖我们两个把东西送来了。”

    说着便递上了一个不算太大的包袱,外面的包袱是一整块的绫罗。

    吴介不敢随便收下,“稍等一下,我去请示治少爷。”

    两位婆子齐声道,“应该的。”

    吴介转身进了屋子,向白蓉萱说明了情况。

    白蓉萱诧异地问道,“香姨娘和吉姨娘是什么人?”

    芳姑姑解释道,“是服侍二老爷的两位姨娘,从前是服侍二老爷的丫鬟,等蔡二太太进门之后便扶了姨娘。两位姨娘年纪都在蔡二太太之上,这次二房搬家,两位姨娘便自请留在了家里看房子,蔡二太太很是喜欢她们的知进退,高兴地答应了下来,出奇地没有为难她们。”

    白蓉萱道,“可我跟二房又没什么来往,两位姨娘为什么要送东西给我?”

    她显得十分警惕小心。

    芳姑姑笑着道,“治少爷别担心!两位姨娘被蔡二太太调教得多了,在府中行事向来小心翼翼地。正所谓礼多人不怪,她们也是怕您日后为难,所以先把好意送了过来,将来就算真做错了什么,您也不会太过苛责。”

    看来蔡氏的手段还真是厉害。

    白蓉萱立刻反应过来。

    谷</span>

    三房和二房势成水火,两位姨娘是担心他借机修理她们吧?

    把她想成什么人了!

    白蓉萱道,“那我要收下她们的东西吗?”

    芳姑姑道,“一切都看治少爷自己的意思。您若是想收,留下也没什么。这两位姨娘不受宠爱,每月的月钱都要拿出一半来孝敬蔡二太太,自己的日子过得苦兮兮,约莫着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送您。您若是不想收,只管让人退回去就是了,只不过这样一来,只怕两位姨娘会更加不安,担心自己送的东西太轻,一定会想办法再补一份重礼给您,反而麻烦。”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既然这样,就收下好了。回头你从我带来的行李中挑几样差不多的,再补还给她们就是了。”

    芳姑姑道,“这样也好。”

    吴介得了吩咐,出门收下了包袱。

    芳姑姑得了白蓉萱的授意,打开来一看,里面只是几块自己绣的被面和帐子,花纹有些过时,根本就是用不了的。她苦笑着道,“心思倒是好心思,只是这年头谁还挂这么厚的帐子呀,冬天都嫌闷得慌。”

    白蓉萱道,“毕竟是一片心意,收起来吧。”

    芳姑姑重新把包袱打了起来,交给了小圆。

    等小圆跑出去,芳姑姑这才小声道,“治少爷,回头寻了机会,您还是得跟闵老夫人提一嘴才行。”

    “提什么?”白蓉萱道,“两位姨娘送东西给我的事情吗?”

    芳姑姑慎重地点了点头,“毕竟住在栖子堂,这里什么事能躲过闵老夫人的眼睛?只怕两位姨娘前脚托付了婆子,闵老夫人那边后脚就知道了。您跟她说一声,也是全了她做主人的面子,要不然她还以为您有意在她眼皮子底下瞒着她呢。何况自从蔡二太太管家,这内宅的风气便越来越差了,从前老太爷活着的时候,哪有人敢这样私自传递东西的?”

    白蓉萱道,“我记下了,等找了机会自会跟闵老夫人说明。”

    芳姑姑见她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有些担心,连忙道,“您放心好了,闵老夫人最是心善,不会因此为难两位姨娘的。”

    白蓉萱这才彻底地放下心来。

    而得到消息的香姨娘和吉姨娘也同时松了口气。吉姨娘是个没什么主意的人,“收下就好,收下就好!伸手不打笑脸人,收了咱们的东西,以后也不会为难人。我还真怕他借机修理你我,好容易盼星星盼月亮,把那老虎婆给盼走了,刚能过几天消停安稳的日子,要是再来个小煞星,那我们真是不用活了。”

    香姨娘却谨慎多了,“你小点声,小心隔墙有耳。老虎婆的人还没走干净呢,你以为她会放着咱们两个过好日子?身边不知安插了多少眼线,你夜里说梦话都要小心些,传到老虎婆的耳朵里,还不把你我的皮给揭了?”

    两人嘴里的老虎婆指的自然就是蔡二太太了。

    两人年纪相差不多,又是一起进的白家,一同服侍了白元德。年轻的时候仗着美貌也不是没有嫉妒攀比过,两人都以为靠上了白元德,便能飞上枝头变凤凰,未来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的。可蔡氏一进门,两个人的噩梦便开始了。那蔡氏折磨人的手段花样百出,两个人被修理得笔管条直,连句反抗的话也不敢说,白元德又是个喜新厌旧的货色,早就有了别的相好,哪还管得了她们的死活,甚至恨不得早点死了干净,正好给新人腾地方。香姨娘和吉姨娘在蔡氏的手底下,膝下没有一儿半女,还要每天谨小慎微的服侍蔡氏,渐渐两人的关系反而越走越近越来越好,等到了这把年纪,更是将一切都看透了。

    就算跟去了新别墅,两个人也沾不到半点福,还不如留在老宅子里,没有了蔡氏在上头立威,两个人的日子还能好过些。

    而此刻的闵老夫人,却在跟闵六说话。

    “什么?”闵六一脸意外地道,“您是说他一见面就给您跪下磕了头?”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是啊,不止你觉得惊奇,也把我给吓了一跳,连忙让人给搀起来了。我是续弦入门,膝下又没有儿女,和白家人一向客客气气的,他们没将我视作自家人,我在这里也毫无归属感,谁能想到,今天治哥这一跪,倒让我的心里生出一股子奇怪的感觉来。”

    闵六道,“也可能是唐家的规矩,他自小在唐家长大,自然和白家的孩子不一样。”

第一千一十八章·落寞

    闵老夫人想了想,笑着道,“也对,这孩子长在什么地方就像什么人,若是留在白家有样学样的,还指不定什么样呢。”

    闵六道,“不过他对您礼貌客气,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他的,以后遇到了什么难处,能帮忙的地方我自然会帮忙。”

    他虽然年纪不大,但口吻却和老大人似的,而且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好像天底下就没有能把他难住的事情一般。

    闵老夫人道,“你能这样想,那就最好了。”

    闵六淡淡地道,“这不正是姑姑的意思吗?要不然今天您也不会把我叫过来陪客了。”

    闵老夫人闻声叹了口气,“我也是想你认识几个同龄人,免得一天总在大人的圈子里游走。你虽然心智成熟,但毕竟年纪摆在这里,还是和治哥他们相处起来才轻松,没那么多束缚。生在闵家,也是苦了你。”

    闵六微微一笑,“有什么可辛苦的?这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呢。”

    可语气中却多少还是有些落寞。

    小小年纪支撑家业,外人只能看到辉煌,谁又能了解体会他的寂寞和为难?

    闵老夫人道,“如今闵家发展得极好,你也该适当的歇一歇的。人生就这么长,活得辛苦是一辈子,活得轻松也是一辈子,又何必逼着自己去应付不喜欢的人呢?”

    闵六道,“上海滩风起云涌,局势每天都在变化,闵家今日排在第一,明儿说不定就变成了第二,什么时候跌落到最底下,也就只有任人宰割欺凌的份儿了。想当初姑姑若不是为了闵家,怎么可能会嫁到白家来做续弦?活得如此委屈?我既然生在闵家,就决不能再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闵老夫人一愣,“哪有你说得这样严重,其实当初嫁到白家来,也是我自己愿意的。你可不要听信传言,弄得好像我委曲求全似的。”

    难道不是?

    闵六没再坚持,而是道,“姑姑,我看您好像很喜欢白家三房?”

    闵老夫人想了想,“倒也不是,只是觉得唐氏很对我的脾气,当初见她遇难,想着拉她一把,别让她跌进深渊里。至于治哥,有他制衡,二房说什么也不能在一时三刻做大。睿哥是个好高骛远之人,怎么肯屈居人下?我不想你在百忙之时还要分出精神来应付他们。不过治哥懂事,我对他的好也不全是虚心假意和利用,你以后能帮衬就帮衬一把,要是元裴还活着的话,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妻儿如此辛苦。”

    闵六敷衍地答应了一声。

    白修治隔了这么多年回到白家,一切早已物是人非,他想顺利接手三房的产业,除了外长房白元则一家的鼎力相助之外,还要看二房会在中间使什么绊子,哪是那么简单的事情?里面的麻烦只怕多着呢……

    闵六可不愿意管这些闲事。

    他对白家没什么好感,对白家的人更没什么好感。

    想到这里,闵六道,“不过我看白元则的态度,好像还是很欢迎治哥回来的,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

    闵老夫人道,“元则和元裴当年的关系最好,要不是有元裴暗中相助,外长房又怎么能坚持到今天?当初白老太爷能答应将三房的产业交给白元则保管,也是看中了他的人品。要不然以白老太爷的心计,怎么也不会拿自己的肉去喂外房的人。”

    闵六道,“早前就听说白元则是个直爽仗义之人,我还以为是外人夸大其词,这么看来,倒是我狭隘了。这些年要是没有白元则兢兢业业地帮着三房管家业,这会儿还有三房什么事儿啊?”

    闵老夫人微微笑道,“这就是白老太爷的高明之处了。”

    闵六撇了撇嘴,一副不屑的神情,“高明什么?他那么看重的内房,如今还不是被白元德折腾得一团糟?白元裴是他的儿子,难道白元德就不是?子不教父之过,养出这样的儿子来,他能高明到哪儿去?”

    闵老夫人知道因为自己的关系,侄子对白家一直很有敌意。她轻轻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你今天能来,姑姑还是很高兴的。”

    闵六闻声一乐,“只要您高兴,那我就没白来。对了,我上次给您送来的参片您吃了没有?”

    闵老夫人道,“吃了,我觉得味道有些苦,每次吃完都得含块糖,要不然这嘴巴里尽是苦味,一时半会消散不掉。”

    闵六道,“那可是正宗的长白山野山参,足足有八十年呢,我费了不少工夫给您弄来的,您可一定要坚持吃才行。”

    闵老夫人道,“这样的好东西,你该先孝敬你母亲才是。”

    闵六道,“她自然也有,您二位一人一半,我可没有厚此薄彼。”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易嬷嬷借着送茶的功夫走了进来。

    闵老夫人问道,“怎么样了?”

    易嬷嬷道,“正清点收拾行李呢。”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

    易嬷嬷又道,“不过我出门的时候,见香姨娘和吉姨娘往那边去了。”

    闵老夫人一愣,“她们两个去干什么?”

    易嬷嬷道,“这就不知道了,要不要我去打听打听?”

    一旁的闵六忽然道,“不用了,正好看看治哥是怎么办事的。”

    易嬷嬷一脸不解。

    闵六道,“他要是真敬重姑姑,就不该瞒着,若是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先前对姑姑所谓的以礼相待也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借机看看他的人品,以后就知道该怎么对他了。”

    闵老夫人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总是信不过旁人。”

    闵六道,“这世上好人少,坏人多,还是别轻易相信人了。”

    闵六又坐了片刻,陪着闵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门外有小厮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道,“六爷,外头传了信儿来,苏会长邀请您今儿晚上去百乐门喝酒。”

    “喝什么酒?”闵六道,“我还没酒桌子高呢,那老狐狸分明是打别的主意,设下了鸿门宴引我上钩,我才不上当呢。就说我没时间,回了他吧。”

    小厮得了吩咐,转身便跑了出去。

    闵老夫人问道,“苏会长找你有什么事儿?”

    闵六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要说上海滩谁的心眼子最多,他敢排第二,就没人敢排第一。眼珠子转来转去的,一肚子的坏水,约摸着是想通过我和洋人搭上话吧?如今洋货占据了大半市场,他要是再得不到洋人的支持,那所谓的商会也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苏会长急得不行,最近这些日子总是用各种借口来找我,真是烦不胜烦!”

    闵老夫人道,“你才多大点儿?去什么百乐门?小六,你年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喝酒伤身,能不喝就别喝了吧。”

    闵六道,“我本来也不喜欢喝酒。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我跟他们有什么好喝的?躲还来不及呢。”

    正说着,外面又有小厮来禀告道,“六爷,家里掌柜派了伙计过来,今天夜里江边渡头要卸货,请示您的意思。”

    闵六道,“正常卸就是了,海关那边已经打点过了。”

第一千一十九章·发火

    这个刚走,后脚又来了一个,“六爷,家里账房说天津那边的货商上门来结货款,问您的意思。”

    闵六道,“结清了吧,账面上不是有钱吗?”

    小厮忙到,“有的。”

    闵六道,“做买卖讲究一个诚信,人家的货没问题,咱们的货款也要给的及时,要不然下次谁还跟闵家做生意?”

    小厮这才脚不点地的跑了。

    闵老夫人心疼地道,“你这一天也太忙了些,这些琐碎的事情都要麻烦您,多少颗心够操的?”

    闵六笑着道,“忙些好,这证明我们闵家蒸蒸日上,每天都更进一步。什么时候我彻底闲了下来,您才该担心呢。”

    闵老夫人道,“钱是赚不完的,要以自己的身体为重。”

    闵六点了点头,他趁机站起了身,“姑姑,我不打扰您了,改天再过来看您。”

    闵老夫人笑着道,“好,你也回去休息吧。如今家里没了二房碍眼,你经常过来坐一坐,陪我说说话。”

    闵六笑着道,“这么看来让二房搬出去,倒也是件好事。”

    闵老夫人道,“眼不见为净,我巴不得他们早点儿走呢。早知道这样,当初建别墅洋房的时候,我该出笔钱呢,说不定去年就搬走了。”

    闵六道,“听说请得英国设计师,不但挑高了举架,单那大厅里的理石都是整块整块的,花费着实不低。这么一比,我的那间洋房简直可以用来养猪了。”

    闵老夫人闻声立刻道,“要不你趁着春天天气好,把洋房重新翻新一下?姑姑这里有钱,花销就由我来出好了。”

    闵六摇了摇头,“我和他们比什么?那洋房建好了我只住了两次,平时都在老宅院里,我可懒得往里搭钱。当初要不是马修极力劝说,我才不建什么洋房呢,现在看来,也就那块地皮还值些钱。”

    他和闵老夫人磨叨几句,这才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闵老夫人看着他的背影,心疼地叹了口气,“你看看他才多大,每天要管这么多的事,身体怎么能承受得来?”

    易嬷嬷安慰道,“您别担心了,六爷的身体好着呢。何况年纪也不小了,再过几年就该议亲了。”

    闵老夫人眼睛一亮,“你说他会娶谁家的姑娘?我看顾家那位十六小姐就不错,长得雪白粉嫩,看着水灵灵的。”

    易嬷嬷道,“这谁知道?归根结底还是要六爷自己喜欢才行。他的脾气您还不知道吗?只要是他看中了的,想方设法也要弄到手里,可要是他看不中的,塞到他手里也总有办法给你丢掉。”

    闵老夫人为难地道,“所以说这人太聪明了也不好,小六一个,就够我哥哥嫂子操心的了。何况他们都上了年纪,怎么会是小六的对手?”

    易嬷嬷道,“您就别跟着操心了,忙了一天,您也累坏了吧,我扶您进里面躺着歇一歇。”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你觉得治哥怎么样?”

    易嬷嬷道,“不愧是三爷的孩子,是个稳重懂事的人。”

    闵老夫人道,“想当初我刚嫁到白家的时候,只有元裴对我最是敬重,我心里一直记着他这份恩情,如今他的儿子回到家里来,我自然也不能亏待了他。”

    易嬷嬷道,“老夫人已经给了他十足的面子,别的不说,单让六爷过来陪客就已经是极大的脸面了。上海滩最大商会的会长苏成先请客六爷都不赏脸,却肯出面给治少爷接风洗尘,传出去足够让人说上半天了,治少爷人还没有站稳,但名声已经有了。”

    闵老夫人道,“说真的,我也没想到小六真的会来。”

    “还不是因为您。”易嬷嬷笑着道,“二房的人听说之后,还不知道要怎么生气呢。”

    闵老夫人道,“爱怎么样都随他们去,只要不在我眼前乱晃悠,我才懒得理会他们呢。”

    此刻的蔡二太太确实正在气头上。

    她狠狠地摔了一个法兰西玫瑰花造型的茶杯,脸色难看至极。服侍蔡二太太的婆子吓得缩着脖子不敢出声,只有她的贴身妈妈上前两步,“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蔡二太太气得脸色通红,“你说说那老不死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治哥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今天来!那老不死的不是不管闲事吗?怎么会给治哥摆接风酒宴,闵六又怎么会去撑场子?她们这对姑侄是不是要故意拆我的台?”

    白家二房今天搬家,搬来的又是上海滩首屈一指的花园洋房。蔡二太太为了壮声势,特意在家里摆了几桌酒席,请的都是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物。可即便如此,大家谈论的却全是闵六去了白家老宅,为三房回来继承家业的白修治接风洗尘。二房的光芒全被遮了下去,蔡二太太强忍着怒气,等客人都走光后才敢发作。

    贴身妈妈忙道,“夫人何必为这种小事生气?”

    “小事?”蔡二太太不悦地道,“这算哪门子小事?要是闵家和三房站到了一起,咱们再想收拾三房可就不容易了,难道让睿哥一直被闵家那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压一头不成?”

    贴身妈妈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补救道,“怎么会呢?就是再借一副身子给他,也不配和咱们睿二爷相提并论呀!何况闵六爷从来不掺和白家的事情,怎么可能和三房站在一起呢?夫人可是多虑了……”

    蔡二太太脸色大霁,“这样最好,要不然……”她脸色阴狠,低沉着嗓音问道,“二少爷呢?”

    贴身妈妈道,“出门去了,想必是有大事等着他处理呢。”

    蔡二太太点了点头,“他也太辛苦了些,家里家外就没一个能帮上他的,连搬家这样的好日子也不能松口气。”说到这里,她脸色一沉,“二少奶奶呢?”

    贴身妈妈道,“没见着,许是在房间里收拾东西呢吧?”

    蔡二太太嫌弃地道,“小门小户的,就是抬不上场面。当初要是听我的娶了顾家的小姐,睿哥又何必这么辛苦?她呀……什么忙也帮不上。”

    贴身妈妈不敢多说,只能站在一旁赔笑。

    蔡二太太又问,“玲珑呢?怎么也没见着?”

    贴身妈妈道,“大小姐出门去了。”

    蔡二太太道,“怎么?管泊舟从南京回来了?”

    贴身妈妈讪笑着道,“夫人的反应也太快了些,连这个也猜到了。”

    蔡二太太哼了一声,“她的眼睛就只有管泊舟,好像天底下除了他便没有别的男人了似的。整天往人家的身边凑,女孩子家的深沉和脸面是不要的了。将来要是管泊舟不娶她,我看她怎么办!”

    “怎么会呢。”贴身妈妈道,“咱们家大小姐那模样像您,在整个上海滩那也是数一数二的,管家二公子又不是睁眼瞎,怎么可能不喜欢她呢。”贴身妈妈压低了声音,小声道,“管家毕竟和曾绍权有姻亲,要是这门婚事能成,对二少爷的前程也是有助益的。”

    蔡二太太撇了撇嘴,“要不是为了这个,你以为我会睁一只闭一只眼呀!那管家有什么?要是没有曾绍权帮忙,他们家又算个什么东西,给咱们提鞋子也不配!”她疲惫地道,“等玲珑回来了,你让她过来一趟,我有话跟她说。”

第一千二十章·脾气

    蔡二太太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人,年纪越大脾气越大,就是贴身妈妈也不敢招惹,否则准捞不着什么好果子吃。

    贴身妈妈立刻低声应了下来。

    蔡二太太一肚子的火气发不出来,气得椅子也坐不下,她冷着脸问道,“二老爷呢?今天这样的日子也不回来看一看,让他干脆死在外面女人的怀里好了,到时候让那些名不正言不顺的狗崽子给他摔丧盆,正好让我的睿哥得个清闲。灵头旛压人气运,我还真怕他耽误了睿哥。活着的时候一点儿忙帮不上,死了还要跟着添乱,要他有什么用?”

    贴身妈妈哪敢非议二老爷白元德的坏话,只能垂着头不敢吭声。

    蔡二太太瞪了她一眼,嫌弃地骂道,“没用的废物。”

    贴身妈妈吓得连头也不敢抬。

    蔡二太太道,“姨娘们呢?这家里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我这个做主母还没说回房歇一会儿,她们倒跑得干净,都给我叫到院子里站着,我什么时候放话了才许回去。”

    蔡二太太折磨人的手段总是很多。

    贴身妈妈道,“是。”

    转身便逃也似的出门吩咐去了。

    蔡二太太的心情这才好受了许多,可只要一想到白修治今天回了二房,她就直犯膈应。

    白修睿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母亲气得在地上来回踱步的景象。他上前道,“您这是干什么呢?吃多了积食吗?要不要出去走一走?”

    一看到儿子,蔡二太太尖酸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些许笑意,“吃什么?气都被气饱了。”

    白修睿长得很像蔡二太太,脸色异常的阴沉,让人看了就觉得害怕。他闻声立刻问道,“气?谁敢气你,把他叫过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蔡二太太见儿子维护自己,心情又高兴了几分,“家里怎么敢有人对我不敬,我说的是外人。”

    白修睿想了想,“您是说闵老夫人吧?”

    蔡二太太哼了一声,“那老不死的,居然赶在今天把白修治接回去了,她分明就是故意的,来家里做客的人嘴里谈论的都是三房和闵家,反倒把咱们的光彩都给遮过去了,你让我怎么能好受?这场宴席,我可是从半个月前就开始着手准备了。”

    白修睿冷冷一笑,“就为这个呀,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您不用生气,闵老夫人仗着背后有闵家撑腰,自然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她已经上了年纪,秋后的蚂蚱,再蹦跶还能有几天好日子?何况她既然嫁进了白家,生是白家人死是白家鬼,活着的时候您磋磨不了她,难道死后还不能将她单拎到一边,成为孤坟野鬼吗?至于那白修治就更犯不着了,他是个什么出身您又不是不知道,只要上头的唐氏不死,他就要一辈子背负骂名,有那样一个丢人现眼的妈,我要是他,死都不好意思回白家来。”

    听了儿子的这番话,蔡二太太脸色大霁,“你说得对,闵老夫人不用咱们动手,老天也会把她收走的。至于白修治……”她不屑地道,“没有了白元裴,谁当他是盘菜呀。等我腾出手来,让他知道咱们的厉害。”

    白修睿道,“他是个什么东西,您何必搭理他呢。有那个工夫还是保重身子,千万别为了这种不值一提的人生气。”

    蔡二太太转怒为喜,笑着道,“你这么说,我心里就舒服多了。不过你要是真孝顺,就赶紧给我生个宝贝小金孙,我全心全意照顾孙子去,才懒得理你和外面的闲事呢。”

    提到孩子,白修睿的脸上浮上一丝恼怒,他冷淡地道,“这事也得看老天的安排,又不是我想要就有的。”

    蔡二太太最了解儿子,见状立刻问道,“是不是你媳妇服侍得不好?”

    白修睿道,“不是……”

    话未说完就被蔡二太太打断了,她大声道,“她既嫁进了我们白家的大门,那就是白家的媳妇,那股子清高还装给谁看?妖妖道道的,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不是你喜欢,玩命似的非要娶回来,我能拿正眼看她,她就该乐得酬神了。你回去跟她说,安心服侍则罢,要是再敢冷言冷语的,瞧我怎么收拾她。这会儿我对她还是很宽容的,真触碰到了我的底线,前头那些姨娘就是她的例!”

    白修睿还要再说,蔡二太太立刻道,“你也不用替她说好话了,她什么德行,难道我还不知道吗?”

    白修睿无奈地道,“这是我的事,您就别操心了。”

    蔡二太太哼了一声,“我倒是不想操心,可你看看自己娶回来的是个什么玩意儿!也就你把她当成宝贝了,落在别人眼里,骨头都没有二两重,谁稀罕?你给我听清楚了,要是让我知道她再伤春悲秋的脸上没个笑容,我自有手段折磨她,不出三天,保证能把她调教的笔管条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若是不信,尽管来试试。”

    白修睿知道母亲强势,也没有多说。何况招待了一天的人,他也有些累了,“行了,我回房休息去了。”

    蔡二太太点了点头,“去吧,你白天里喝了不少酒,让你媳妇亲手给你煮一碗醒酒汤,喝下了再睡,免得醒来时头疼。”

    白修睿没有搭腔,转身出了门。

    蔡二太太一想到这个儿媳,就不满到了极点。

    而此刻离了白家的白元则和则大太太正坐在马车上。则大太太小心地问道,“你觉得治哥怎么样?”

    白元则闭目养神,淡淡地道,“才见了一面,能看出什么来?”

    则大太太道,“怎么看不出来?你看他行事举止就知道是个稳重孩子,长得像元裴,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瘦小了些,和闵家那位小六爷站在一起,都分不出谁大谁小,想必在唐家也吃了不少苦。”

    白元则道,“别胡说,唐家是难得一见的好人家,治哥养在外祖母和舅舅的膝下,怎么可能会吃苦?”

    则大太太叹了口气,“再好也是外家,怎么能抵得上自己家?三房的立雪堂什么时候开始修缮?入秋能住进去吗?”

    白元则道,“皇帝不急太监急!治哥还没说什么,你倒先急了起来。”

    则大太太道,“闵老夫人那里虽然好,终究没有在自己的地盘上舒心安稳,还是早些回立雪堂的好。何况我看那闵小六爷也不是个好招惹的,住在闵老夫人的房头底下,抬头不见低头见,万一治哥哪句话说得不对惹怒了他,那可怎么才好?”

    白元则无语地道,“你就别操这没用的心了,闵家六爷不是那样小肚鸡肠的人。要我说啊……治哥待在闵老夫人的身边反而好,二房的人要是想动手算计他,一时半会怕是找不到机会。”

    则大太太瞪大了眼睛,“他们敢!何况二房的人不是已经搬出去了吗?”

    白元则张开眼睛,面无表情地道,“二房管家十几年,什么地方不安插几个自己人,想要动手害治哥,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有闵老夫人保护,二房的人有心也办不成事,只能干着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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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醉金迷的上海滩伴随着步步杀机,十里洋场繁华迷醉,重活一世的白蓉萱为了找出陷害母亲、杀害哥哥的凶手,迫不得已女扮男装回到祖宅寻找真相……北枝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枝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枝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