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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秦兮     冠上珠华txt下载     冠上珠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章·十一

    秦太太原本是一心想着快些到家,好对着如今还过的十分悠闲自在的丈夫耳提面命一番的,如今没了二叔秦郴,一家人就更得靠着女儿才能好好的过日子,家里又没个出息的,她叹了口气,回过神来才发觉马车已经半响没有动静了,不由得就有些烦闷的隔着帘子问外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家的管事刘忠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告诉她:“太太,咱们的马车被堵住了,这前头听说是锦衣卫在办差呢。”

    锦衣卫!秦太太的汗毛都一下子竖了起来。

    自从家里被锦衣卫围过了之后,秦太太就对锦衣卫谈之色变,更是十分厌恶,觉得只要挨上了锦衣卫三个字就没有好事。

    因此,听见是锦衣卫在前头办差,她下意识就哼了一声,催促刘忠:“换个地方走,绕路走,快些!”

    真不想跟这些讨债鬼呆在一块儿,谁知道会遇上什么糟心事。

    刘忠也知道自家主子的心结在何处,唉了一声答应,便急忙让车夫掉头,打算从旁边的四平大街回家。只是才走出一段路,马车就又停下来了。

    秦太太顿时不耐烦:“怎么回事?”

    刘忠的声音隔着帘子透进来,有些颤抖:“太太,宋佥事......宋恒朝着这边过来了。”

    宋恒?!

    想到宋恒,秦太太紧张得整张脸都几乎皱在了一起,捏着茶杯险些都要把茶杯给捏碎,立刻就吩咐:“快避开,避到一边!”

    谁敢跟当差的锦衣卫抢道啊,尤其是这人还是宋恒。

    刘忠飞快的应是,让车夫赶着马车避让到一边,还没等马车停稳,就听见车里的秦太太又下命令:“去打听打听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一下子惊动两拨锦衣卫?

    普通的治安案件或是普通的人命案,顺天府或是分属的县衙都可以管,再不济,也有大理寺出面,唯有锦衣卫出现,那必得是大案了。

    秦太太心神不宁的回了家,一下马车,就听说刘忠也回来了,便让人领着刘忠进来。

    刘忠恭恭敬敬的回禀:“太太,打听清楚了,听说......听说是宋家的十一公子跟人家打赌,把人家给打伤了,以至于被宋佥事关进了牢里。”

    秦太太听的有些头晕,下意识将手里的杯子都放在了桌上:“这可又是奇了怪了,宋十一跟人打架,也不是什么大事,宋恒把人关进了牢里,那为什么又气势汹汹的去正阳大街?”

    “太太......”刘忠咳嗽了一声,声音不自觉的放轻了:“宋家那位十一公子是在三元楼里跟人起了冲突,听说事情闹的很大,十一公子少年意气,盛气凌人,三元楼的掌柜见是十一公子,根本不敢如何相劝,十一公子最后激愤之下,不知怎的抄起了手边的一个瓷碗朝着人的后脑勺砸了过去,竟然把人家砸的脑袋开花了。”

    什么?

    宋十一如此彪悍?

    秦太太体会到了些什么:“所以......”

    刘忠点了点头:“所以有人就去请了宋佥事,宋佥事看见是弟弟闹事,就把宋十一公子抓走了,听说是搁在了镇抚司,谁知道......”

    秦太太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攥紧了拳头问:“谁知道怎么了?”

    “谁知道宋佥事今天回去,却发现宋十一公子在镇抚司昏迷了,而且到现在还未醒。”刘忠跟秦太太禀报着:“您不知道,宋佥事今天就是去三元楼抓人的,却正巧,宋家大公子也带着人过去了,跟宋恒千把怒张,险些打起来,口口声声说是宋恒有意害十一公子,若是十一公子出了事,绝不会跟宋恒善罢甘休。”

    这么大的事!

    秦太太啧了一声,问;“说的清楚些,到底是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汪家老太太也正揉着自己的眉心,打断了一边禀事的大太太,问汪大少爷:“你说什么?宋十一昏迷不醒?”

    怎么会这样?

    一旁拿着礼单预备到时候送过去苏家的汪大太太也惊住了,惊讶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汪大少爷点点头,喝了口茶润了润已经干燥的发痒的喉咙,急忙道:“是千真万确,宋恒去三元楼搜了一圈,就是为了找当时跟宋十一斗殴的人,说是怀疑那个时候宋十一就中毒了。”

    真是多事之秋。

    汪老太太心中不安,就转过头去看着大儿媳:“老五家的还未回来吗?”

    汪五老爷和汪五太太回娘家去了,到现在都没什么动静,之前汪老太太一直忙着就没怎么注意,但是现在却不由得担心起来了。

    她是知道的,自家这个五儿媳跟宋恒的关系简直是水火不容,两人见面就没好事。

    但是宋十一却是五儿媳最小的弟弟,是由五儿媳一手带大的,两人最是亲密不过。这次宋十一中毒昏迷,还不知道五儿媳会怎么怪罪宋恒,甚至可能跟宋恒恶言相向。

    汪大太太也心领神会,跟着很是担心的摇了摇头;“还未回来......要不要我派人过去瞧瞧?”

    宋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未必有心情招待上门打听的人,汪老太太摇了摇头,忍不住就叹气。

    汪大少爷却道:“五婶和五叔都在三元楼那里呢,我看到了他们,但是人太多且杂,我实在是挤不过去,只好先回来了。”

    什么?

    汪老太太和汪大太太对视了一眼,两人都觉得眼睛都有些痛了,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知道宋大少爷也在,要拉着宋恒回家去请罪,说是十一少爷昏迷不醒,已经去请了大夫看了却束手无策,宫里的太医如今赶过去了,若是十一少爷还有什么事的话,就要宋恒偿命。”汪大少爷啧了一声,很是唏嘘:“五婶哭起来了,指着宋恒说他不是人,说若是十一少爷醒不过来,她一定会杀了宋恒给十一少爷报仇的。”

    广平侯府的矛盾就这样彻彻底底的被暴露在了众人的面前,丝毫没有任何遮掩了。

    汪老太太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九章·坦诚

    汪家因为听见这个消息而忐忑惊慌,以至于一开始根本不想管这件事的汪老太太在跟汪大老爷商量了之后,也不得不让汪大老爷夫妻上门去看看宋十一的情况----都是姻亲,出了这么大的事,又已经闹的沸反盈天人尽皆知,再没有反应的话那就太过分了。

    不仅汪家这里得到了消息,等到了晚上的时候,该听见消息的人家都听见了。

    苏老太太正沉吟间,外头就传来消息,说是贺太太来了,便忙让人打着灯笼去接,自己也让人去请苏邀跟苏嵘过来。

    苏邀到的时候,贺太太也正搀扶着黄嬷嬷的手到了康平苑门口,见了苏邀,面上终于有些浅浅的笑意,拉着苏邀的手一道进了院子。

    苏老太太正倚在炕上,见了贺太太和苏邀一同进来,吩咐余夏上茶,一面对贺太太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过来,快坐吧,今儿看样子是得在我这儿歇一晚了。”

    贺太太顾不得跟她客气那么多,几步上了炕,推了余夏递过来的茶,等到苏嵘来了,下人们也全都退了出去,才皱着眉头很是头痛的把今天听见宋家出事的消息说了。

    苏嵘十分敏锐的看向了贺太太,不动声色的道:“宋恒其实一开始就跟宋家其他人的关系不好,他是两岁了才被广平侯抱回家里的,听说就是因为这一点,广平侯世子夫人当初还差点闹的要自尽......”

    这件事的确在当年闹的很大,广平侯世子还被御史弹劾了。

    但是不管到底内里如何闹,最终广平侯府还是承认了宋恒的身份,并且给他序齿,开了认亲宴。

    只是这么多年,宋恒大多数时间都是跟着广平侯世子在外头行军,很少回到京城来,偶尔回来,也从不跟少年宫家的其他人一起出现。

    苏嵘之前虽然因为不良于行而只在书院读书,但是却也知道宋家这一辈的小辈们谈起宋恒都是很排斥的。

    前年年底宋恒开始回京之后,就迅速在京城出了名,人人都知道他是一等一的纨绔,宋家诸人的关系就更差了。

    苏嵘想到这里,有意无意的道:“所以,闹出这么大的事,其他人怎么议论暂且不说,宋家其他人肯定却都会觉得是宋恒对宋十一下手了的。”

    这是实在话,宋家其他人对宋恒的观感从汪五太太就可见一斑了。

    贺太太的眉头忍不住皱的更紧了:“宋恒不是那样的人!”

    苏嵘一直在观察贺太太和苏老太太的反应,听见她这样说,先是一怔,而后就若有所思:“亲家太太怎么知道,莫非是跟宋家有什么渊源?”

    贺太太顿时怔住。

    苏老太太也难得的有些焦虑似地,摇了摇头先于贺太太一步解释说:“她的意思是,宋恒虽然外头名声不好,但是其实却进退有度-----从黑熊案就能看出来,他实际上十分聪明,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去陷害宋十一,这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苏邀一直没有说话,听到这里就忽然出声:“我听说,有人最近提议祭太子陵寝。”

    屋子里顿时静的落针可闻。

    贺太太不可置信的看向了苏邀,眼里全都是震惊和不解,甚至还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出来的惊恐,大声的问苏邀:“幺幺,你是什么意思?”

    苏老太太的反应虽然不如贺太太那样剧烈,却也算得上是激烈了-----她手里的茶杯没有拿稳,哐啷一声摔在了桌上。

    苏嵘观察着,而后眉间皱出了一个川字,目光在三人身上来回梭巡。

    苏邀叹了一声气。

    她对于贺太太和苏老太太她们从来没有说完全的实话----因为知道她们或许不大能接受的了她的说词,但是同样的,苏老太太和贺太太何尝不是也有重要的事情在瞒着她?

    现在是时候将这层模模糊糊阻挡在中间的隔膜给揭开了。

    “我还听说,最近有传言说,当初太子妃临死之前其实已经诞下一个男婴,并且让心腹之人秘密送走。”苏邀的声音压得十分的低,连苏老太太和贺太太她们同在房间也要十分费力才能听得清楚她在说什么。

    而在听清楚的同时,贺太太已然脸色大变,情绪激动的喝了一声:“幺幺!”

    苏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刚才的试探竟然得到这样的结果,他也十分的吃惊,这个消息太过震撼,以至于他向来急智,却许久都没有出声。

    苏老太太却目光沉沉的看着苏邀,眼里有端详审视和怀疑:“你是怎么知道的?听说,你听谁说?”

    她一开始就觉得苏邀不对劲。

    倒不是说看不起商户,也不是说信不过贺太太,但是苏邀进退之间的那种沉稳,遇事的淡然还有应对,那都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应该有的,或者说的严谨一点,应该说,那甚至连长在宫闱的公主们在这个年纪都未必有的老练成熟。

    现在看来,她的揣测隐约的被证实了。

    苏邀抿了抿唇,坦然的看向苏老太太:“祖母不必紧张,当年母亲是在二皇子之乱中生下的我,虽然当时兵荒马乱,以至于孩子都抱错了,但是......我身上的胎记是做不了假,这跟苏家人如出一辙的眼睛也是做不了假的,不是吗?”

    先否定了苏老太太的猜疑,而后苏邀才苦笑道:“至于我种种异于常人之处,请祖母外祖母和大哥都当我是有了奇遇吧。”

    宋恒之前也已经对她提醒宋十一会出事的事情起了疑心。

    她迟早都要把这件事解释清楚的,再用沈大老爷的密信那一套出来说话已经不现实而且不能取信于人了。

    思来想去之下,苏邀决定选一个她们比较能够接受的说法。

    苏老太太目光闪烁的看着她,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苏嵘却更加直接,他问:“你是要告诉我们,菩萨显灵了?”

    “也可以这样说。”苏邀坦然点头:“我也知道这个说法匪夷所思,所以一直不敢告诉你们,可实际上,我的确知道许多我不该知道的事,不是吗?”

    她决定快点了结这件事:“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不管我到底有什么奇特的地方,我对你们都真心实意,这不会假。”

第十章·惊心

    不管苏邀到底是怎么变得如此奇特,或者说,不管苏邀是不是鬼上身或是真的有了什么奇遇,但是她的确是完全没有恶意而且一直在维护苏贺两家的利益的,这一点没有说错。

    苏嵘最先反应过来,低声劝解苏老太太几句。

    贺太太也错愕了一会儿便惊醒过来,胡乱的点了点头说:“是啊,是啊,你的确是总能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就好像......就好像能够预测吉凶一样。”

    从桑嬷嬷开始,苏邀就好像是忽然开窍,反正基本总能挑出一条最妥善的路去走。

    之前贺太太只觉得苏邀是病了一场变得聪明了也更看得开了,但是从庞家的事情之后,她心中就对苏邀有了很大的疑惑。

    到了此刻,那若隐若现的疑惑终于得到了解答,她心里轻松多了,不管怎么样苏邀说得对,一她是真的苏邀,二她是完全为了苏贺两家好的。

    想到这里,贺太太就面色复杂的看着苏邀:“幺幺,那你是不是知道了,宋恒他......”

    苏邀点了点头。

    贺太太倒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苏老太太也半响没有言语。

    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缓和了下来,空气中流淌着诡异的安静,苏邀等了一会儿,等他们都消化的差不多了,才问贺太太:“这件事,您一早就知道了,是吗?”

    上一世贺太太和苏老太太去世的实在是太早了,她也不知道贺太太和苏老太太到底知不知道宋恒的身世。

    可经过最近她们对宋恒的态度来看,她们显然都是知情的。

    这一次趁着这个机会,苏邀干脆把话都问清楚。

    贺太太迟疑片刻,才有些怅然的说:“也不是知道,更不能肯定。我跟皇后娘娘的关系,你是知道的。太子从出生起就是被皇后娘娘带在身边养,而后等到天下大定,我作为皇后娘娘最小的妹妹,也是养在皇后娘娘跟前的,太子既要叫我一声小姨,我也自小看着太子长大,情分非同一般。所以太子被贬去了东昌,我其实也一直跟他们夫妇多有往来。”

    说起往事,贺太太眼里带泪,平复了一下情绪才把之后的事情也说出来:“围猎之时太子妃那时候就因为受惊吓过度而小产过一次......而后他们被贬到了山东,太子妃一年多后又再次有了身孕,太子妃怀孕八个多月的时候,朝廷就下了诏书,召太子和太子妃还朝,说是让他们回去分辨,但是谁都知道,这是圣上后悔了,想让太子回去,他们夫妻高兴不已,还写信来告诉了我......我没高兴多久,就又接到了你外祖父的家书,说是太子妃经过登州的时候,身体不适,在登州休养请了大夫。”

    这些事情其实都是很久之前的了,贺太太以为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再说出来。

    眼睛已经有些酸痛,连头也开始隐隐作痛起来,她抿了抿唇,想到很多东西,却最终只是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然后你就知道了,沈大老爷的密信上不是写了吗,那么巧,那帮倭寇竟然就在山东登陆,杀了二百余个百姓,竟然还势如破竹的一路不知怎的闯到登州去了。”

    她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嘲讽的笑意:“真是个笑话,那么多卫所民兵,结果竟然让这些倭寇横行无忌,还杀了太子太子妃!”

    苏嵘听到这里已经彻底明白过来了。

    他冷不丁的接过了话头:“说起来,围场事件发生后,太子被贬成了庶人,却还是过了几年安稳日子,只是......只是圣上有了让太子回去的念头,就这么巧发生了什么倭寇入侵。这件事,得利最大的不过是当时的两位皇子。”

    太子和二皇子三皇子的年纪相差并不大,且太子当时新婚不久,并无后嗣,只要太子死了,那么最有可能当上东宫的就是这两位了。

    只是二皇子三皇子后来获罪,却是因为手足相残的罪名。

    苏嵘看了贺太太一眼,又看向苏邀:“既然你说你知道我们所不知道的事,那你可知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些事?”

    这些苏邀还真的不知道,她固然是重活一世,但是上一世前半生都被困在内宅,后半生也是旧病缠身勉强度日,这一世之所以避开了一些陷阱,也是因为知道上一世最后的得胜者是庄王和程定安。

    而更多的,关于宋家的那些纠葛,却也只是知道一些皮毛罢了。

    很多时候一个事情的结果是受到了方方面面的影响,她所能看见的,不过是事情的一部分。

    贺太太梳理了一下纷乱的心绪,喉咙有些发痒,咳嗽了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都拉了回来,才道:“那你说说看你知道的,我听着。”

    苏邀就应是,将自己跟宋恒说过的话说了一遍,然后便道:“我知道的其实也差不多就是这些,所以提醒了他让他回去看看......”

    谁知道却还是出事了。

    贺太太眼睛微眯,眼里飞快的闪过了一丝锐利。

    她抿了抿唇,似乎是在跟自己怄气,也似乎是在说给众人听:“多年前的事了,就留下了这么一点血脉,也容不得,非得要赶尽杀绝才肯罢休。”

    苏老太太沉默了半响,看到苏嵘的轮椅,眼里布满了痛苦。

    她眯了眯眼睛又睁开,十分坚定:“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不好过,也过够了。从前我们也不争不抢,可结果呢?结果我儿子死了,我孙子瘸了,我的孙女儿也变成这样......”

    其他的孩子她也没有心思再去管教,以至于三老爷越发的不着调,跟三太太把苏桉他们教的令人生厌而且是非不分。

    苏家已经被逼得退无可退了,同样的,贺家也是如此。

    苏老太太的手在桌上拍了拍,似乎是在给自己下决心,她看向贺太太,率先说:“都已经有人用郭崇兴来对付我们了,这是生怕我们不死,既然如此,我们怎么能让他们失望呢?”

十一章·上门

    贺太太跟她既是姻亲也是闺中密友,两人从小就有的交情,互相对视一眼就明白了彼此的意思。因此苏老太太话音刚落,贺太太便也紧跟着说:“是啊,我们清净日子才过了几天?人家就巴不得要我们家所有剩下的人的命了,现在看来,其实当年太子妃死之前就已经送走了孩子的事必然也传出去了。”

    所以这么多年下来,苏家跟贺家分明都已经足够低调隐忍,但是还是招来了觊觎和算计。

    那些人看来不仅是为了斩草除根,还同时想通过对付她们来查出些什么。

    贺太太想到这里,顿时又非常担心:“那现在宋十一出事,这些人是冲着宋恒来的,难道宋恒的身世已经......”

    已经被幕后的人查到了吗?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像是有无数的蚂蚁在爬,根本无法理出个头绪来。

    这个时候,苏嵘的脑子反而转的极快,他分析着:“当年围场的事情,其实现在看来,二皇子三皇子都嫌疑很大,他们也是最终的获利者----那两年,很多人上书建议改立太子,二皇子三皇子都十分热门,只是后来他们为了这个位子不择手段,互相攻讦,所以才会最终惹怒了圣上。他们已经被圈禁了,哪怕是还有残存的势力,按照道理来说,也没那么大的能力影响到如今。”

    元丰帝除夕夜的时候提起太子满满都是怀念,但是却一个字也不曾提到过二皇子三皇子,他们根本没有希望再复起了。

    连希望都没有的人,谁会为他们卖命?

    再说,最近的这些事,都有庄王的手笔。

    只是当年围场和之后山东太子出事的时候,庄王又年纪还小......

    他有些怀疑,难道庄王是接着在做当年二皇子三皇子没做完的事不成?

    可这对庄王有什么好处?

    他想不明白这一点,觉得自己分明已经抓到了什么关键处,但是就是隔靴搔痒,没能把整条脉络给疏通。

    一片沉默之下,外头忽然响起了敲门声,众人都惊了一下,苏老太太强打了精神扬声问是什么事。

    余夏小心的在外面回禀:“老太太,三老爷来了。”

    苏老太太忍不住有些奇怪-----最近三老爷可十分安分,老老实实的去衙门应卯,每天都按时回来,连应酬都懒得去了,而且今天三老爷已经请过安了,怎么还这个时候又过来了?

    三老爷脚下生风的进来,见了贺太太也在顿时有些错愕,可他转瞬间就急匆匆的跟苏老太太说:“娘,我来了个客人......”

    他挠了挠头,脑子到现在都还是蒙的,见苏老太太诧异的看着自己,就梦呓一般的说:“是宋恒,宋恒来了,他说要见幺幺!”

    几个人都是一怔。

    宋恒这个时候过来,肯定是因为苏邀的那番提示应验了的缘故。

    换做是谁,遇上这样的事肯定都要问个清楚的。

    苏老太太嗯了一声,就看向了苏邀:“幺幺,那你就过去见一见。”

    他们自己其实都还许多话没说明白,但是这个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苏老太太说完这一句,看了看贺太太,又很是踌躇。

    也不知道宋恒到底是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她有些苦恼。

    屋外的风还是带着些许的寒意,苏邀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也心思沉沉的叹了口气。

    苏三老爷却一步步都跟踩在棉花上一样,觉得十分的古怪离奇,宋恒来自家要见自己的女儿,他真是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但是更奇怪的是老太太和贺太太竟然都一副不奇怪的样子。

    他想不明白,目光复杂的看着苏邀进了花厅,自己最终还是进了偏厅去等。

    正厅里的八扇的小桥流水屏风在烛火映照下十分精美,转过了屏风,苏邀就看见坐在右手第一张玫瑰椅上低头喝茶的宋恒抬起了头。

    她脚步微微顿了顿,冲着宋恒喊了一声宋佥事。

    宋恒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站在羊角宫灯边上,浑身上下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薄薄的光,看起来精致又脆弱,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子......

    他站了起来,面无表情的说:“被你说中了,我回去的时候,十一已经昏迷不醒。”

    苏邀叹了口气,这件事从贺太太嘴里已经听过了,上一世的事她还是知道的不够详细,只以为是有人后头冲宋十一下手,没想到是在进诏狱之前就已经给人下了毒了。

    宋十一被宋恒抓进去,又在诏狱出事,宋恒怎么解释都不会有人信跟他无关的。

    尤其是大家还都知道宋家的关系剑拔弩张,宋恒跟其他兄弟姐妹的关系都不好。

    听见她叹气,宋恒又觉得心里有些怪异,仿佛这个女孩子把他看的很清楚似地,他撇开这些思绪:“苏姑娘,你现在可以跟我说说了吗?你是如何知道十一要出事的?”

    仔细想想,苏邀的确很奇怪。

    反正苏家桩桩件件的事里都有她的影子。

    在来之前,苏邀就已经跟贺太太和宋老太太她们达成了默契,这花厅里除了宋恒又没别人,可以说绝对安全。

    她也就没什么遮掩,看着宋恒轻声问:“宋佥事真的不知道宋十一为什么会出事吗?”

    宋恒目光深邃,脸上半点表情也没有,看着有些渗人。

    他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十八岁的少年。

    京城里的人说起他的时候虽然也说他是个冷面阎王,也害怕他,但却从不把他真正跟赖伟琪那种刀口舔血的怪物放在一处。

    那是因为,他是广平侯府的贵公子,人人看他都笼着一层光环,觉得他哪怕穿着飞鱼服也少几分阴狠,耍狠都带着些少年郎的飞扬意气。

    他露出这副样子的时候,才是真的吓人。

    “别跟我玩这些言语陷阱!”宋恒站起来,一下子就把苏邀笼罩在阴影当中,冷冷的皱了眉头:“我的耐心有限,你就老老实实的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知道宋十一出事,你听说过什么?知道多少,到底是谁对宋十一动的手,你又知不知道?”

十二章·信任

    花厅外是燕草和何坚一道在守着,两人都听见里头的动静,一时都面露担忧,尤其是燕草,脸色有些发白的转了个身,却又紧攥着手,最终只是咬了咬牙,又如同刚才一样站在廊下。

    姑娘说过的,天塌下来也要等她跟宋恒说完话再说。

    她相信姑娘。

    何坚就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个小姑娘竟然也有这份定力,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

    相比较屋外的人的担心,屋子里的苏邀却还算得上镇定,她稍稍往后退了一步,重新抬起头认真看着宋恒,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她才问宋恒:“如果我说,因为我知道你的身世呢?”

    宋恒意外的一挑眉,随即就单手掐住了苏邀的脖子,将她给抵到了壁柜上,冷冷的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件死物。

    这还是宋恒头一次展露出如此强大的杀意。

    苏邀知道,哪怕这是在苏家,哪怕是在贺太太和苏老太太的眼皮子底下,只要她回答的不对,宋恒就会干脆利落的杀了她。

    易地而处,她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可是再没有比这个更合适把话说清楚的机会了,她尽力的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轻声喊了一声宋恒,察觉到宋恒手上的力气又加重了一些,她立即就道:“我的外祖母贺太太,按照辈分,你应当要称呼一声姨奶奶的。”

    话说到这里,就已经足够了。

    宋恒眯了眯眼睛,思索了一瞬,他才将人给放开,面无表情的问她:“你是什么意思?”

    “宋佥事应当知道我在说什么,否则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救我和贺家了,不是吗?”苏邀把话说透,见宋恒面色阴晴不定的,便干脆的说了苏家贺家黑算计的事:“这些你一定也知道吧?否则,汪家当中间人,帮庞家约外祖母过去,你怎么那么巧就在汪家?再是除夕夜那天黑熊发狂,你还提醒过我,是不是你一开始就已经知道黑熊这件事跟之后的郭崇兴的事都是冲着我跟外祖母和我们来的?”

    她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说明是真的已经能肯定他的身份。

    倒是没想到,这个丫头的洞察力这样强。

    宋恒的犹豫也只是一瞬,片刻后就已经做出了决定,他放开了钳制苏邀的手,站在窗前看着外头树上挂着的那只灯笼。

    他许久没有开口说话,过了许久才冷然开口:“你胆子可真是够大的,你怎么能这么肯定,我不会动手杀了你?”

    毕竟死人才能真正守住秘密。

    话说的虽然不怎么好听,但是却分明是承认了苏邀的那些话。

    既然如此,那就更没什么好隐瞒的了,苏邀静静立在宋恒身后不远处:“因为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

    这近乎于是一句废话,宋恒皱了皱眉,忍了一会儿,催促她:“你们到底怎么查到这些的?是谁告诉的你们?”

    这才是重点。

    “是你告诉我的。”苏邀说完这句话,就见宋恒猛地转过了身眼神不善的盯着自己,便咳嗽了一声:“你也知道苏家贺家近期屡屡被陷害的事,其中郭崇兴的事情更是你亲自经历的,我们一直在查当年围场之案的真相,想必你也同样知道。”

    宋恒没有打断她,点点头示意她接着说。

    苏邀就把话接了下去:“我大哥一直都在查当年的事情,他不信我伯父会擅离职守。围场的事情过后,苏家元气大伤,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可我大哥才查到那么一点儿头绪,就招来了杀身之祸。苏家贺家几次难关,都有程家的影子,所以我们确定了对手,可同样的,我们几次脱险,也同样有你不露痕迹的帮忙,所以我们自然觉得奇怪。”

    苏邀的语气不疾不徐,将贺太太也抬出来:“再说,我外祖母头一次在庞家遇见你,就态度十分奇怪。我后来才知道......”

    提起贺太太,宋恒的态度的确松动几分。

    “那为什么你又知道我抓了宋十一,而且他会出事的事?”宋恒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压住心里的烦躁抬起头看着苏邀:“你们查到了什么?”

    换做任何人被人知道底牌都绝不会是这样云淡风轻的表现,苏邀蹙眉看了宋恒半响,才问他:“先太子还剩下一点血脉的消息,是你自己放出去的吧?”

    宋恒唰的一下将头转过来了,这回他没有再跟之前那样掐苏邀的脖子,微风拂过,他挑了挑眉,一双眼睛在这寂静的夜晚中如同繁星:“何以见得?”

    “因为庞家、汪家和苏家贺家被陷害,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这些人家多少都跟先太子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而同样的......这些事每一桩都有你的影子。你对苏贺两家的事十分关注,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你好像早知道苏贺两家会不断出事,而且一直在暗中帮忙......”

    所以,那些人在算计陷害苏贺两家的同时,其实也是把自己暴露在宋恒的眼里。

    她也总算是明白为什么中间十几年那些人都没再有动作了,却在最近频频出手,仿佛是迫不及待的在掩盖什么。

    想明白了这一点,苏邀的表情一时就有些复杂。

    没想到宋恒从这么早开始就已经布局在查找当年害了太子的人了。

    见她忽然停下来不说了,宋恒有些意外,过了半响,他忽然开口:“你带我去见一见贺太太和苏老太太。”

    他这么说,显然是被说通了,觉得苏贺两家可以信任,打算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苏邀自然没有理由拒绝,事实上,这样才是不管对宋恒还是对苏贺两家来说最好的结果,彼此明了了对方的目的,以后也就好办事多了。

    她应了一声,推开门就看见何坚跟燕草两人站在廊下,一听见动静便朝着自己跑过来,不由便笑了笑,说:“提着灯笼,去老太太那里。”

    燕草飞快的应是,何坚却看了偏厅一眼:“四姑娘.....三老爷还在等着。”

十三章·插曲

    苏邀皱了皱眉,可苏三老爷在偏厅一直等到这么晚,不管是担心她还是担心宋恒的来意,都有必要说一声,省的他彻夜难眠。

    她于是对着宋恒解释了几句,便让何坚带着宋恒先行一步去了康平苑,自己跟燕草去了偏厅。

    苏三老爷正坐立难安,苏邀单独见宋恒,他怎么想都觉得这件事透露着诡异,很怕出什么事,所以他一直都提心吊胆的在这外面等着,听见动静,他下意识的打了个激灵,回头见到了苏邀,竟然一时觉得松了口气。

    “宋佥事呢?”他擦了一把头上急出来的汗,冲着苏邀不自然的笑:“这么晚了,宋佥事还上门来找你,是有什么要紧事?”

    苏邀随意捏造了个借口:“说是苏杏璇临死之前还说我陷害了她,所以他过来问一问。”

    苏三老爷觉得有点奇怪,毕竟苏杏璇都已经死了这么久了,宋恒怎么这个时候想到来问?

    不过除了这个,他也想不明白是还有什么理由值得宋恒来找苏邀了,毕竟两人从前可什么交情都没有。想到这里,他哦了一声,又欲言又止的看了苏邀半响,才犹豫着说:“对了,桉儿到了老家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跟苏邀提起这个,但是下意识又觉得除了这个,他们两父女之间实在是没什么话题可聊了。

    苏邀果然淡淡说了一声知道了,便不再多说,连多问一句苏桉的情况都没有,便给他行了个礼,告辞要回康平苑去。

    苏三老爷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家里孩子多的时候不觉得,孩子一下子少了,他才终于觉得有些冷清,苏杏璇死了,苏桉被送去了老家,庶子女们被三太太之前管的严苛,遇见了他也是害怕多过于喜悦,而苏邀又已经养不亲了。

    他苦笑了一声,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正碰上苏三太太从佛堂里出来预备回卧房去,不由便停住了脚。

    苏三太太礼佛的规矩是十五天才能从小佛堂出来一次,休息五天便再继续回去,算起来,一个月曾倒有二十五天都在佛堂里头念经。

    苏三老爷之前还去了一趟老家送苏桉,算起来,他们夫妻都已经有月余未见,见了也只是不痛不痒的说上几句话。

    他有些唏嘘。

    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呢?

    苏三太太显然心情也很沉重,她看了苏三老爷半响,才苦涩的开口喊了一声三老爷,而后朝他身后看了看,又自嘲的笑了笑:“看我,竟然又恍惚了,以往您每次回来不多久,两个孩子也都会争先恐后的跟着过来......”

    苏三老爷顿时沉默,他隔着栏杆跟苏三太太对视了一眼,淡淡的道:“你糊涂了。”

    说完便大步转身,毫不犹豫的上了长廊,看方向是去姨娘们那边了。

    绿藻就有些着急的看着她:“太太!好容易才等到三老爷回来,能跟他说上几句话,您怎么还把人气走了?”

    苏三太太冷笑了一声,并不理会的转过了头进了房。

    康平苑的茶已经上了第二壶了,贺太太掩着嘴打了个哈欠,见帘子掀开,她所有的疲倦顿时消失不见,整个人都精神抖擞,站了起来目视着帘子被打起,穿着飞鱼服的宋恒出现在这视线里。

    宋恒......

    回京城已经这么久了,但是锁起来这却还是头一次把宋恒打量的如此清楚。

    贺太太在心中想了一会儿,心中叹了口气。

    相貌是藏不住的,宋恒长得跟太子妃太像了。

    好在太子妃就是宋家女,否则的话,广平侯府抱着宋恒回去藏着也迟早被人揭穿。

    她胡思乱想了一阵,就打起精神来,对着宋恒点了点头。

    宋恒却上前一掀袍子,结结实实的跪倒在了贺太太跟前。

    屋子里只有苏老太太和苏嵘以及贺太太,此时都不由得惊了一惊。

    贺太太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急忙弯腰去搀扶宋恒起来,她定定的看宋恒半响,才惆怅的笑了笑:“原来是真的,那我就放心了。”

    宋恒心中一动。

    他今天其实一天都处于极度的暴躁当中。

    宋十一出事,这在他的预料之外,也同时在他心里如同是扔下了一块石头,让他觉得有些憋屈得喘不过气-----苏邀说的没错,他的确是一直放出风声,准备让那些人露出马脚。

    但是宋十一出事,却说明那些人是真的查到了什么,而且已经锁定了目标-----否则的话,就不会对宋十一出手了。

    可他忙活了这么久,却还是空忙活了一场-----查来查去,查到了程家,可程守望畏罪自尽,程定安也没了,当年的事到最后还是没什么确凿的证据。

    今天来找苏邀,完全是因为苏邀在汪家的那番话。

    现在看来,来这里是来对了。

    他冲着贺太太诚心诚意的喊了一声姨奶奶。

    贺太太顿时有些怔忡。

    她过了一会儿才强忍住心里的激动答应了,又转过头去看着苏老太太:“你看看,天无绝人之路......”

    苏老太太也很感慨,却又觉得贺太太是欢喜的糊涂了,什么天无绝人之路?

    正这么想着,外头的帘子一掀,苏邀自己打了帘子进来,见宋恒跟贺太太站在一起,低声道:“宋佥事,我们家的管事进来禀报,说是广平侯世子来寻你了。”

    广平侯世子!

    贺太太顿时很担心,现在躺在床上生死不明的是世子最小的嫡子,她知道宋家内部为了宋恒其实一直都不算平静。

    现在广平侯世子亲自来找宋恒了,不会是宋家又出了什么事了吧?

    宋恒有些无奈,他正想问清楚所有的事,跟苏家贺家对一下彼此知道的讯息的,可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苏邀却上前一步站在宋恒跟前,见宋恒低头,自己就仰着头跟他说:“宋佥事,十一公子跟人赌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可以从他身边亲近的人查起。”

    清楚宋家这么多事,还能精准的挑中人下手,这是需要对宋家有足够了解的。

十四章·文章

    才来了个宋恒,苏三老爷回了姨娘房里都还没坐下,就听说广平侯世子也来了,不由得就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十分惊慌的呵斥了边上还在问长问短的姨娘一声,有些烦躁的推开了她,径直出了门,就问管事的:“人在哪里?”

    这么晚了,广平侯府这是怎么了,一个一个的接着来人。

    管事的低着头不敢动弹,心里也知道自己主子肯定是烦躁的很,有些为难的道:“小的们想先通报,世子却说非得进来不可,我们就领着世子去了议事厅,这才来报给您知道的。”

    苏三老爷的太阳穴跳的厉害,脑子里也嗡嗡嗡的响,像是有一窝蜜蜂在脑子里飞来飞去,一面整理自己的衣着,一面吩咐:“你先去请大少爷过去,我稍后就到。”

    等到管事的答应了,苏三老爷才去了议事厅。

    夜渐渐的深了,苏三老爷在风中疾走,脑子却奇异的安静了下来,他站在议事厅门口站了半响,才快步上了台阶,径直进了门,对着广平侯世子宋翔宇拱了拱手:“世子!”

    宋翔宇看上去四十多的年纪,因为常年带兵,身上有很强的杀气,目光清明,精神也十分的好,一点儿也没有背的官员们这个年纪的油腻,看上去蜂腰猿背,脊背笔直。

    他见了苏三老爷,脸上微微露出个笑意,就点了点头;“苏老三,许久没见了,你怎么跟我客气起来了?”

    永定伯府没有没落的时候,两人虽然算不上玩伴,但是也是时常见面的,说得上熟稔,只是后来宋翔宇就去了外地带兵,一去就是十多年,再好的情分也生疏了。

    听见宋翔宇主动招呼,苏三老爷略有些惊讶,却还是顺着他的话笑起来:“这么多年没见了,你回来以后也没什么机会聚一聚,我这不是怕自己不合时宜么。”

    两人寒暄了几句,宋翔宇便单刀直入:“我那个逆子呢?”

    苏三老爷自己也觉得奇怪,宋恒先是跑来家里找苏邀,后来又干脆去了苏老太太那里,这实在让苏三老爷觉得蹊跷诡异,也不符合常理。

    现在宋翔宇问起来,他也就照实说:“不知道宋公子有什么事,去了老太太那里。”

    宋翔宇目光顿时就是一沉,没有再多说的意思,一面起身一面对苏三老爷客套的道:“那还要请你带个路,我那个逆子言行无状,只怕会冲撞了老太太。”

    也就是说,宋恒其实是来找麻烦的?

    苏三老爷心中一咯噔,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就站起来,引着宋翔宇往苏老太太的康平苑去。

    期间三老爷倒是也想问问宋翔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宋恒急匆匆的跑来,但是见了宋翔宇的脸色,他最终又什么都没问,咳嗽了一声正觉得有些尴尬,那边何坚就推着苏嵘也打着灯笼过来了,他眼前一亮,急忙喊了一声:“嵘哥儿!”

    又朝他身后看了看,问:“宋佥事呢?”

    宋翔宇的目光落在了苏嵘身上,一时没有开腔,等到苏嵘上来请安,他才伸手按住了苏嵘的肩膀,而后重重的拍了拍:“好孩子!你很像你父亲。你大姐的事,你处置的很好。”

    苏嵘和苏三老爷都怔住了,没想到宋翔宇会提起这件事。

    可苏三老爷摸不着头脑,苏嵘却很快就反应过来,知道宋恒的身世还把宋恒带回家里顶着压力养着,宋翔宇一定是个很重情义的人。

    之前宋恒都一直在暗地里维护苏家,那么很显然,宋翔宇也是有关注苏家的情况的。

    他思及此,冲宋翔宇真心实意的喊了一声宋伯父,就道:“宋佥事正在祖母房里。”

    宋翔宇嗯了一声,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终却什么也没再说,只是皱着眉头走在了苏嵘后头,看着苏嵘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三老爷顿时觉得更诡异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宋家跟苏家可以说是毫无往来,可是怎么宋翔宇看上去却好像对苏家的事情格外了解,连带着对苏嵘和他都十分温和似地?

    他想不通,老太太的院子却已经到了,宋恒正被黄嬷嬷打着灯笼送出来,见状就停了脚步,对着宋翔宇行了个礼。

    宋翔宇冷哼了一声,十分震怒的样子,却还是保持着克制,转身对苏三老爷他们道:“原本我是做晚辈的,犬子过来叨扰,我如何也应当亲自去给老太太请安赔罪,可如今天色已经不早了,加上我找这个畜生还有些事,就不打扰老太太的清静了。老三,你帮我跟老太太道声恼,就说改天我一定带着他登门拜访赔不是。”

    苏三老爷啊了一声,急忙答应了一声,见宋恒一言不发,就压下了心里的诧异,亲自把他们送出了门。

    门口的灯笼还晃得厉害,苏三老爷看着宋恒和宋翔宇上了马,一头雾水的回来跟苏老太太和贺太太说了宋恒走了的事,才有些茫然的又说了宋翔宇的说词,斟酌着道:“娘,岳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老太太正是心事重重的时候,闻言便看了她一眼,才慢慢的道:“没什么,嵘哥儿之前也在三元楼吃过酒,宋恒是过来问问认不认识那个跟宋十一赌钱的人。”

    苏三老爷还是觉得很奇怪,那宋恒为什么不是要见苏嵘,而是一开始却指明要见苏邀?

    他欲言又止的看了看苏邀,却见她平静的坐在贺太太身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就只好陪着笑哦了一声,转身出了门。

    见他走了,苏老太太很是头痛的吁了口气:“宋恒闯到我们家来,落到有心人眼里必然是一桩大事,只怕接下来事情会很麻烦哪。”

    对于此,苏嵘就看向了苏邀,叹了口气才问她:“宋恒走之前,你都跟他说了些什么?”

    他总觉得苏邀跟宋恒两人的关系有点不对劲,她们分明什么都没多说,却好像每次都能领会对方的意思,这一点真是太奇怪了。

十五章·漩涡

    苏老太太也朝着苏邀看过去,今天对于她来说也是十分惊险的一天,跟宋恒把所有的事都挑明了,那以后苏家和贺家就再难以独善其身。

    从前不知道宋恒的身世还可恕,不管怎么样,宋恒和宋家若是闹出了什么事来,那也能用不知情没来往几句话搪塞过去,可是现在把话说开了,风险却也全都压下来了。

    她思索了片刻,开口问苏邀:“幺幺,你说说罢,之前咱们有说过,被这样压着打实在是不怎么舒服,每天还要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反正如今也跟宋恒有了来往,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了,宋恒好,我们也就好了。”

    苏家和贺家的前程如今等于全都压在了宋恒身上。

    这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提心吊胆。

    贺太太却目光温和,她略微想了想,便问苏邀:“幺幺,你心里是不是有主意了?”

    苏邀点了点头,不想让苏老太太和贺太太担心,直截了当的承认了,就道:“咱们现在知道了,为什么最近这段时间那些人一直对我们穷追猛打,其实说到底,都是因为他们收到了风声,知道了太子还有血脉留在这世上,害怕到时候拨乱反正罢了。”

    之前宋恒一直说程家死了线索断了,苏邀却觉得不尽然。

    说到底,程家不过是他们计划中的一颗棋子,一个环节罢了,但是幕后的人却一直在,哪怕程家后来转而帮了庄王,但是看起来却跟庄王磨合的不甚好-----之前程定安还专门让人去羞辱了詹长史一番呢。

    既如此,那么他们苏家贺家要做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当年的事到底是谁,又跟庄王有多少关系,试一试就知道了。

    “他们会这样对付我们,说明本身就对我们有很深的忌惮。那么,今天宋恒又过来,落在他们的眼里,无异于又是一个信号。现在不让他们动都是难事了,而我们本身就不怕他们动,只怕他们不动。”苏邀冷冷的笑了笑,眼睛黑漆漆的,像是纯黑的葡萄。

    屋子里安静的厉害,苏老太太贺太太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挑了挑唇,之前的沉重气氛霎时松快了许多,苏老太太就率先说:“宋恒的身世......现在我们知道了,宋翔宇肯定也都心中有数,他是个谨慎的人,之后怎么也会过来跟我们把话摊开来说的,到时候再商量吧。只是......宋恒回去之后,还不知道怎么平息这场风波。”

    说起这个话题,贺太太也忍不住皱眉:“没法子的事,当年那种情况,除了宋翔宇一贯是在外头带兵,身边也一直有姨娘跟着,从前也带过庶子回家,所以抱宋恒回去最合适,换成其他任何人,也没这样的效果。”

    宋家是皇帝的外家,身份显赫地位尊崇,他们的世子抱了个外室子回去,也就是御史弹劾弹劾罢了,引起不了什么波澜。

    只是事情却总难以尽善尽美-----世子夫人一直都难以接受宋恒。

    为了宋恒的事,世子夫人是闹了又闹,那段时间基本所有人都知道宋家为了宋恒闹的不可开交。

    可现在想想,宋翔宇只怕也是有意为之,世子夫人越是不待见宋恒,就显得宋恒的身世越发的可信。

    “是啊。”苏老太太轻声说,有些惆怅:“也不能怪世子夫人受不住,宋翔宇又要避人耳目又要保护宋恒,可不就得对宋恒好点。世子夫人又不知道真相,自然觉得世子是颠倒嫡庶......”

    不管是哪个女人,都会受不了的。

    众人都沉默下来,苏邀也在心里替宋恒悬心。

    她也知道的,世子夫人对宋恒岂止是看不惯,甚至说得上是把他看的跟眼中钉肉中刺似地。

    此刻的宋家的确是如同滚油在锅里一样,整个都沸腾了,孙院判提着药箱从房里出来,世子夫人和汪五太太便急忙迎了上去,着急的问:“太医,十一他怎么样了?”

    孙院判做了个出去说的动作,在宋家人的簇拥下过了穿廊,才站住了,神情凝重的道:“怕是不大好,诸位有个心理准备罢。”

    世子夫人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一根紧绷的弦猛地被扯断了,她一下子站立不稳的后退了两步,险些摔倒在地,脸色一时惨白如纸。

    汪五太太的眼泪也一下子就下来了,惊恐的捂住了嘴,却见自己母亲摇摇欲坠,她急忙扶住了世子夫人,转过头焦急的看着世子夫人:“不会的,不会的,孙院判,您想想法子,我弟弟平常身体好的很......”

    孙院判叹息了一声,很为难的拱了拱手:“实在不是我不尽力,是十一少爷他中毒太深了,我观他情形......”

    宋志远被送回来的时候就已经用了绿豆汤、解毒药,可是却并没什么起色,他的情况还是一点一点坏下去,一开始还能偶尔保持清醒说上几句话,到后来却连张口都困难了,躺在床上人事不知,后来还开始吐血。

    宋家之前请来的大夫全都说无能为力,没想到好不容易盼来了孙院判,还是说这样的话,世子夫人支撑不住,终于嚎啕大哭。

    汪五太太也顿时泪流满面的问左右宋翔宇的下落。

    孙院判都这样说了,家里肯定得有个预备,这个时候只能是宋翔宇来做决定了。

    只是左右都有些为难,见汪五太太追问,垂了头都屏声敛气不敢吭声。

    汪五太太本来就一腔怒火不知道如何发泄,见状当即大怒,抬手就摔了边上一个小丫头一个耳光,厉声问:“让你们说世子的下落,你们都推三阻四的,要你们何用?!”

    世子夫人却冷笑了一声:“打她们有什么用?他这个时候还能在哪儿,当然是去找他那个宝贝儿子了。”

    众人更加不敢吭声。

    汪五太太也是眉头紧皱,一脸的怒气。

    正在此时,外头忽然响起唱诺声,不一会儿,宋翔宇领着宋恒就从院门那里进来。

    也就是同时,世子夫人忽然冲过去,猛地抬手朝着宋恒一巴掌就打了下去。

十六章·积怨

    世子夫人这一下是用尽了全力,纵然是隔得还老远的汪五太太等人,也听见了这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汪五老爷心里咯噔了一下,见宋恒的脸上现出一个巴掌印来,急忙拉了拉汪五太太的袖子,对汪五太太使了个眼色。

    汪五太太却丝毫不理会丈夫的意思,她转头没好气的看了丈夫一眼,冷笑着低声说:“打得好!早该如此了,那个杂种,若不是他,十一怎么会变成这样?!”

    说起弟弟,汪五太太的眼睛瞬间就又红了,心里又痛又酸,只觉得浑身都不是滋味。

    汪五老爷唉声叹气的,无奈的看了妻子一眼。

    说句公道话,宋家人总说宋恒如何如何不好,可是实际上宋恒还真没对宋家人如何过,说宋翔宇对宋恒偏爱吧,他觉得这偏爱也有道理----同样是宋翔宇的儿子,大少爷沉醉于酒色,分明二十多的人,却肥头大耳的,看上去跟人家三四十的也没什么区别了。

    宋十一也是,一天到晚游手好闲。

    要说这么多大小舅子里头,汪五老爷最喜欢的还是宋恒----有时候,不给人添麻烦就是很大的好处了,尤其是宋恒虽然纨绔,官途却一路扶摇直上。

    他皱了皱眉,就听见世子夫人揪着宋恒的衣襟声嘶力竭的怒骂起来。

    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外冒:“你这个下贱的杂种!下流的尿包种子!若不是我当时心软留你在家里,凭你那个贱籍的娘的身份,你进的了宋家的门?你能在宋家安稳的当你的少爷!?”

    怨恨能使一个人面目全非。

    向来雍容华贵,从来都端方自持的世子夫人完全没了往日的高高在上,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外说,一面控诉宋翔宇的荒唐,宋家的和稀泥,一面骂宋恒不要脸,天生下贱。

    宋恒清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定定的看着世子夫人。

    任谁都能看见他眼里蕴含的巨大的风暴。

    “够了!”还是宋翔宇上前一把将宋恒给从她的歪缠中解救出来,冷冷的看着哭闹不休的世子夫人:“事情都还没弄清楚呢,你就这么要死要活的,你平日里自夸的什么大家风度哪去了!?”

    他是真的生气,从前世子夫人刻薄,是刻薄在暗地里,不管怎么说,还给大家彼此都留了一点面上的体面,但是现在,世子夫人真的是连面上的这点遮羞布都不要了。

    他有些心疼的看了宋恒一眼。

    世子夫人所有的委屈痛苦都被他这一眼给勾起来了,她不管不顾,这一刻甚至连在床上躺着的儿子也顾不上,声嘶力竭的讨伐宋翔宇:“你好意思跟我说风度,好意思嫌我闹?!若不是你颠倒嫡庶,把这个畜生抬举的无法无天,我怎么会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十一怎么会躺在床上?!”

    想到刚才孙院判说的话,世子夫人又忍不住悲从中来,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揪住了宋恒撕扯着:“你这个贱种,若不是你,我的志远怎么会这样?若是他真的出了什么事,我要你的命!”

    所有服侍的下人都恨不得自己瞎了聋了,急忙低头屏气,权当什么都没听见。

    世子夫人这样撒泼打滚又哭又闹,六少爷被打了一个巴掌,不管是哪一桩,被他们这些服侍的人看到了都不是什么好事。

    宋恒不说,他对下人向来都是淡淡的。

    可世子夫人最看重颜面,等到她回过神来,必定头一件事就是把见过她这副样子的人都给送的越远越好。

    宋翔宇皱着眉头目光沉沉的看着世子夫人半响,忽然一把扯了世子夫人,冷声喝道:“够了!”

    在家里,宋翔宇其实极少发怒,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越是这样的人真正动怒起来就越是可怕。

    正想煽风点火的汪五太太顿时怔住,心跳的飞快,看了父亲一眼再看看母亲,终究抿了抿唇,只是上前低低的喊了一声母亲,就对着世子夫人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激怒宋翔宇。

    世子夫人眼眶都憋得通红,眼圈红红的看着面前的宋恒,像是要将宋恒给生吞活剥。

    宋翔宇只觉得万分疲倦,皱着眉头看着她:“十一怎么样了?”

    提起儿子,世子夫人喉头就顿时又是一梗,哽咽着嘲讽:“能怎么样?!孙院判......”她呜咽了一声,以袖掩面完全失态:“孙院判说,十一怕是不成了,让我们先预备好后事......”

    宋恒立即抬起了头,转头看着她。

    宋翔宇也吃了一惊,没想到已经严重到了这个地步,他一面大步的带着宋恒往屋子里去,一面问:“孙院判人呢?胡太医来了没有?”

    汪五老爷松了口气,急忙也跟上前解释:“孙院判才刚去写方子了,胡太医还未来,说是去了明昌公主府上,咱们家已经派了人去请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要到了。”

    宋翔宇已经迈进了门槛,几步到了儿子床前,一眼就看见了面色都已经隐隐发青,嘴唇乌黑的宋志远正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他床边脚踏上,一个丫头正跪着捧着一只痰盂,里面此刻已经传来了血腥气。

    他的表情就凝重起来。

    宋恒也是面色难看,上前几步看了看那只痰盂,正要说话,世子夫人已经不知道怎么开始训斥下人:“还不快拿下去换了,待会儿让他看见了,岂不是让他心里更害怕?!”

    小丫头急忙捧着痰盂小心翼翼的退下去,立即就有大丫鬟打开香炉,往香炉里洒了一把百合香,将这血腥味给压下去。

    宋翔宇就坐在了床沿,伸手摸了摸宋志远的头发,目光晦暗不明的叹了口气。

    世子夫人冷眼看着,心中却满是仇恨,只觉得他这样作态可笑。

    正在这时,孙院判进来了,宋翔宇一看见是他,便问:“老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太医院院判,医术放眼大周也是一等一的,难道连你都没有法子?!”

十七章·矛盾

    孙院判咳嗽了一声,面露难色的看了一眼世子夫人,又胆战心惊的看了看宋恒,才重重的叹了口气:“世子爷,十一公子中的是剧毒,若是没有解药的话,难哪!”

    也就是这瞬间,宋十一又开始呕血,可他已经连眼皮都难以睁开了。

    边上的世子夫人只觉得心里又痛又酸,像是活生生的被人从心口挖走了一块肉,顿时便哭的难以自已。

    孙院判被她哭的心里慎得慌,急忙对着宋翔宇很是委婉的说:“世子爷,还是早做预备,准备好寿材冲一冲罢。”

    这是直接把话说的更加明白了,汪五太太哭着扑向了弟弟。

    后头赶来的大少爷宋志斌更是直截了当的要宋恒拿出解药。

    宋翔宇被这些人闹的脑袋都重了,面色不善的瞪了宋志斌一眼,冷哼道:“你又知道他能拿得出解药?”

    要是换做往常,宋大少爷还不敢在宋翔宇面前对宋恒如此放肆,但是如今不同了,他哼了一声:“爹,事情明摆着呢!他抓了十一进诏狱的,诏狱那是什么地方?那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没有他捣鬼,十一怎么会中毒!?不必说也知道,定是他动的手,让他把解药交出来有什么错?”

    汪五太太紧随其后:“宋恒!十一他还小,就算是他不懂事平常得罪了你,你也不该下这么狠的手啊!你快点把解药拿出来!”

    宋恒冷眼旁观着他们闹,忽而问孙院判:“知道中的是什么毒么?”

    孙院判其实压根不想参与别人家的家事,尤其是这种豪门恩怨,说句不好听的,宋家的这笔烂账,只怕元丰帝来了都解决不了,何况是他呢。

    他苦哈哈的皱着一张脸,摇着头:“是紫莎渡啊,这药说起来从前只在宫中有,后来宫中也不用了......这么多年过去,早没了存档,更别提解药了......”

    众人都忍不住默了默。

    紫莎渡是前朝时候妖妃用来毒杀皇后的一种剧毒,听说会令人七窍流血,最终不成人形而死,到了太祖夺位,孝仁皇后觉得这毒太过毒辣,因此让人销毁了,连带着药方也都销毁了。

    这种东西,怎么如今竟然还有,而且还被用在了宋十一身上。

    想到这里,宋翔宇还来不及反应,宋大少爷就忍不住冷笑:“是了,锦衣卫不是最多这种东西么?不然,还有谁能有这种东西?!你还敢说不是你?!”

    宋恒没有说话,面色冷肃的看着床上躺着人事不省的宋志远,心里想起之前苏邀的那句提醒。

    她说,从身边人查起。

    身边人......他一开始以为苏邀是说宋十一身边伺候的下人......

    宋翔宇呵斥了宋志斌一句,却也很是头痛的问孙院判:“你们就半点办法也没有?”

    “这紫莎渡的毒是由多种毒药制成的,不知道方子,贸然解毒不仅没有好处,反而可能引发心疾,加速毒药进入五脏六腑......”孙院判十分谨慎:“着实没别的法子。”

    宋翔宇垂着头想了片刻,说了声知道了,就让人先送孙院判出去。

    他自己看了一圈屋内表情各异的众人,淡淡的对着宋恒说:“好了,你不是还有差事么?一直呆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先去吧。”

    屋子里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

    汪五太太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着父亲,难以想象到了这个时候,宋翔宇竟然还如此偏袒宋恒。

    什么叫做还有差事?!

    宋恒害死了宋十一,这可是他的亲儿子,他怎么还能如此镇定?!

    宋志斌也脸色阴冷的看着宋恒,目光不明。

    还是世子夫人的反应更加直接,她终于忍无可忍的喊了一声世子的名字,指名道姓的骂他:“你到底是不是人!?躺在床上的是你的亲生儿子......”

    这一刻,世子夫人心中已经完全冷透了。

    丈夫这么多年一直对这个孽子偏袒的厉害,让家中人人都知道宋恒才是他的心头肉。

    她还记得宋恒当时刚被抱回府里的时候才两岁,世子想要把宋恒记在她的名下,她当然不肯,对于这个从外头抱回来的生母又是个贱籍的孩子厌恶至极。

    那时候人人都知道这件事,她觉得丢脸,便有意无意的不管宋恒的事。

    人都是拜高踩低的,她这个态度,底下的人都心中有数,都不必她做什么,伺候的人自然会摸准她的心意来行事。

    宋恒的奶娘就故意不给宋恒吃饱,将水放冷给宋恒洗澡,开了窗让宋恒睡觉吹风。

    宋恒很快就被折腾病了,她请了太医来,但是奶娘她们连药也不给宋恒好好吃,宋恒终于大病了一场。

    那个时候,宋翔宇不声不响的回来撞见了奶娘给宋恒灌冷药,当场就把奶娘从台阶上踹了下去。

    然后宋翔宇抱着宋恒去了广平侯和广平侯夫人那里,不知道到底说了什么,宋翔宇隔天就上了奏折,自求去了宣府镇守。

    他走之前,把一个姨娘和宋恒一起带走了。

    连跟世子夫人商量都不曾。

    那是在狠狠地打世子夫人的脸。

    这也让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一直很紧张,加上这么多年都是聚少离多,世子夫人心里对宋翔宇早已经积攒了不少的怨气。

    她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裳,怨毒的盯着宋恒:“若是十一有什么事,我要你给他偿命!”

    她是认真的。

    哪怕冒着被宋家休弃的风险,她也一定会让宋恒下去跟宋志远赔罪的。

    宋恒面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看了宋志远一眼,便急匆匆的转身走了。

    六戒在外头等着,一见他出来先松了口气,然后才满是心疼的看着他:“少爷,世子夫人动手打您了?”

    宋恒摇了摇头,冷静的吩咐他:“去查一查,当初宋志远在三元楼闹事打架,是谁给你报的信。”

    六戒顿时有些诧异,可他向来是宋恒说什么做什么的,当即就答应了一声,急忙去办了。

    边上的三省一直沉默着,此刻也冷不丁的开口:“少爷,你是怀疑......”

十八章·勾结

    三省是个话很少的人,但是此时此刻,却也还是忍不住的提醒宋恒:“这分明是冲着您来的,您是不是也疑心对十一少爷下手的,怕是身边的人?”

    当初宋恒在三元楼附近办事,这不是所有人都能知道的----宋恒作为锦衣卫的佥事,他的行踪又不是固定的,没那么容易知道。

    但是那个时候,却有人能跑来专门跟宋恒说这件事。

    之前还不觉得什么,毕竟宋十一惹是生非是在京城出了名的,宋恒教训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但是现在想起来,却觉得一切都太巧合了。

    宋恒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走出几步才吩咐他:“还没找到那天跟着十一出去的人?”

    宋十一在诏狱出事,太医说是中毒开始,宋恒就已经着手调查宋十一身边的人了,毕竟他们是跟着宋十一最紧的,他见过谁还有之前是否跟那些人有牵扯,都是他身边的人最清楚。

    可是诡异的是,平常宋志远最喜欢的那个小厮浩文却一直不见了踪影。

    三省摇了摇头:“这个浩文不是咱们家的家生子,是之前咱们府里施粥的时候,在难民堆里捡回来的,十一少爷看他机灵,就要了他在身边当了小厮,所以一时难以找到他。”

    宋恒脚步一顿。

    如果这么说的话,那就更可疑了。

    他将后面房子里的尖叫和抱怨都抛在脑后,大步往前走。

    三省跟在他身后,心里替宋恒难过又替他担心,闹成这样,还不知道以后一家人该怎么过日子,他正想让宋恒不如回去服个软,就见广平侯身边的韩管事过来了,不由就又闭了嘴。

    韩管事比起之前那一院子的人就要镇定自若的多了,冲着宋恒行了礼,就恭敬的道:“六少爷,侯爷请您过去一趟。”

    三省就看见宋恒改了道,往前头书房去了,忍不住苦笑了一声,人人都还以为他家少爷在府里多么纨绔桀骜呢,可谁知道他们少爷有多难。

    而此时此刻,人声鼎沸的狮子楼里头正笑声四起,人人都看着一楼大厅中央里正说着评书的先生,笑不可支。

    二楼的雅座此时也都已经爆满了,天字号房里,窗户吱呀一声被阖上,一个中年文士皱了皱眉:“这个百晓生长年累月就只有那两套故事,翻来覆去的说,听的人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可奈何听的人却从来不减少,你说可怪不可怪。”

    他对面的人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啧了一声就给自己倒了杯茶:“您看您说的,常人哪儿有这样好的口才?再说了,他说的仰扬顿挫,节奏又好,令人心潮起伏,这就已经是极难得的了。再说,若是您只为听故事的话,难不成最近还有比广平侯府更好看的故事?”

    说到这里,詹先生摸了摸自己的两撇小胡子:“再说,这个故事还是您一手策划操纵的,里头的人是生是死,是喜是悲,可都随着您的心意,难道这还不够?”

    外头仍旧是哄堂大笑和喝彩声,詹先生见那中年文士眯了眯眼睛,就又殷勤的道:“原本是想着请您去万花堂的,可又怕郡马您不方便......”

    邵文勋面上带着一点儿笑意,扬手打断他:“你知道我不爱这个。”

    “是是是。”詹先生笑起来:“您跟郡主琴瑟和鸣,不知道多么恩爱,自然是不乐意见那些庸脂俗粉了。”

    邵文勋不再就这个话题多说,只是转而问他:“宋家到底有没有猫腻,很快就能试出来了。”

    楼下人山人海一片热闹,邵文勋素来是不喝酒的,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又看着詹先生问他:“不知道殿下为何会觉得......会是宋恒?”

    他问的很是隐晦,显然也知道这是如何隐秘。

    詹先生见他杯里的茶见了底,殷勤的又迅速给续上了,脸上始终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和亲近。

    邵文勋脸上便露出很难察觉的得意。

    詹先生敏锐的捕捉到了,垂下头借着倒茶水在茶宠上的功夫,很快调整了情绪。

    说起来,他跟邵文勋是同年。

    当初他们是同年中的进士,他的名次比邵文勋还要更高二十三名,就连后来做官,他也是先行分派去了翰林院,眼看着就是一路锦绣。

    可是谁知道命运弄人,邵文勋一朝因为路遇汾阳王而得乐郡主青眼,转眼成了郡马,连带着仕途也一路坦荡,顺顺畅畅的一路去了都察院。

    人人都知道他是汾阳王的女婿,哪里会为难他?

    他不仅官做的顺利,还有了极好的名声,人人都说他是个再正直不过的人。

    什么正直?

    詹先生却知道,邵文勋家里仗着他做官肆无忌惮,连带着一家人都鸡犬升天。而且,邵文勋之前在家乡那是有婚约在身的,也因为得了淳安郡主的喜欢而被迫不及待的退了。

    相反,倒是詹先生,因为并没有得力的靠山,一路都在翰林院蹉跎,若不是后来举全家之力走了门路,当了庄王侍讲,又得了庄王的看重成了庄王府的长史,只怕比如今更要不如。

    也难怪邵文勋这样志得意满。

    詹先生压住心里的酸意,很快就摆出一副笑脸:“殿下自然是有殿下的渠道,再说,当年广平侯世子也就在晋中,那么巧,两年后他从晋中卸任回京,就抱回个孩子,不管怎么说,总是太巧合了一些。”

    如果是这么说的话,那倒是说的过去。

    邵文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就听见詹长史小心的问:“不知道王爷最近可有露什么口风?”

    作为硕果仅存的有数的几个宗室之一,汾阳王是最得元丰帝看重的,掌管着宗人府,说得上一句德高望重。

    邵文勋却摇了摇头:“这样重要的事,泰山向来是个谨慎的人,如何会宣之于口让我们知道?”

    詹长史听出了他的不悦,急忙点了点头附和:“是啊是啊,老王爷再忠君不过了,他老人家就算是真的有什么事,也不会随意告诉给咱们知道,是愚兄问的傻了,还请郡马多包涵,多包涵。”

十九章·跟踪

    邵文勋的面色始终有些不好看,也没有心思继续在这里再坐下去了,不大耐烦的敷衍了几句,就拿了桌上的一个描金的黑漆匣子站起身扬长而去。

    詹长史却半点儿也不因为邵文勋的盛气凌人而动怒,他推开一丝缝隙,透过窗户缝看着邵文勋带着随从穿过大堂出了门,就随意的又将窗户给关上了,自己喝了口茶,坐了一会儿,等到门吱呀一声又响了,才挑了挑眉,看向来人。

    见到了来的人,他的脸色才有了些变化,低沉着声音问:“怎么是你?”

    来人赫然是程定安,虽然如今他的面貌相比从前有了很大的变化-----有一条伤疤直接从他的额头处贯穿到下巴,看上去阴森可怖,可詹长史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盯着程定安看了一眼,脸色沉沉:“殿下已经对你仁至义尽,你如今却还敢重新再跑回来,若是到时候被人发现,你岂不是要连累殿下?!”

    程定安嗓子也已经被熏得哑了,一张口就如同是一张已经坏了的二胡,吱吱呀呀的让人心烦,他冷冷的说:“我要去蓟州找郭崇兴的儿子。”

    这一点之前程定安就已经说过了。

    詹长史有些不耐烦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觉得他是在没事找事:“这件事殿下说了,自然会让人去做,不必你来多事。你如今已经......”

    程定安却只是阴森的看着他,态度冷漠:“我不是来和你商量,只是如今许多人在找我,其中少不了苏家的人,但是似乎还有另外的力量,我来是为了告诉你一声,让你有个准备。”

    提起苏家,詹长史的态度也没跟之前那样不屑和抵触,他盯着程定安看了一眼:“苏家还在查你?”

    苏家的人还是认定程定安没死?

    那么,他们除了怀疑程定安之外,还会不会也怀疑上殿下呢?

    他敲了敲桌子,面露沉思。

    程定安哼了一声,冷笑道:“这谁能知道?你们不是说,丽妃娘娘说听说了圣上有意让人搜寻先太子遗孤的事么?若真是如此的话,那苏家可不是殿下能拉拢的了。”

    这话说的阴阳怪气的,詹先生面色不善的哼了一声,直截了当的道:“这跟你无关,你若是......”

    程定安却已经打开门走了。

    詹先生顿时眯起眼睛。

    当初他就说,程定安出的计谋十分奇怪,一时似乎十分有先见之明,几乎能料敌先机,但是一时却又毫无章法,很是可疑,干脆就借着程家都已经入狱的机会,让赖伟琪下手好直接斩草除根。

    可殿下却觉得此人颇有智计,可以利用,又想着昭告跟随的人只要跟着他便不会被舍弃,便将程定安给偷天换日的保了下来。

    可程定安却不满足于保住一条性命,之前去程家的别庄取东西还差点便被发现。

    他摇了摇头,却也没有再逗留,扔了一锭银子便起身,在大堂站了一会儿,便从侧门出去了。

    来接他的是一辆青油小车,并不引人注意,詹长史很快就上了车,他随意的如往常一样的掀了帘子看了一眼街景,正看见有个人影从车边一闪而过,不由得便一惊,而后又见那身影进了狮子楼,才暗笑自己真是太过杯弓蛇影。

    他来狮子楼乃是临时定的,再说,跟邵文勋也是错开了时间来,错开了时间走的,谁能盯着他?

    只是那身影一进了狮子楼,便从大堂又绕了个弯,很快就从正门出来了,七拐八拐的拐到了朱雀街,才又一路朝着西城去,最后又从角门进了永定伯府。

    苏邀此时正跟苏嵘说话:“程定安这个人谨慎又得失心重,他没能靠着庄王一步登天,反而还几乎家破人亡,他是不可能会善罢甘休的,蓟州他一定会去,想要找到他,不如就守株待兔。”

    苏嵘也是这个意思,程定安这条毒蛇是一定要找到的,否则谁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冷不丁的扑过来咬你一口。

    蛇咬一口,入骨三分。

    他点了点头,想了想就道:“我让坚叔去办,让于冬胡英都跟着去,一定将此事办妥。”

    说到这里,他又道:“汪家今天派人过来了,说是已经找到了卢炳生,随时都能将人交给我们,有了卢炳生,就能知道当年登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再找到郭崇兴之子,将围场的事也弄清楚,只要时机适合,说不得这么多年的冤屈,就真的能够洗清了。”

    他的腿就是在那个时候受了伤从此不良于行,加上父亲还丢了命,苏邀能明白他对此事的执着,便也郑重的解过了话:“是,只要洗清冤屈,给太子正名,也给宋恒正名,那么,我们永定伯府从此也能彻底洗清污名,我们不是谄臣,而是忠良。”

    正说着,何坚便进来,说是阮小九回来了。

    苏邀后来将阮小九派去盯着詹长史了-----此人既然能被程定安恨上,肯定在庄王跟前很能说的上话,苏家想要不被动挨打,自然要从任何可能的细节做起。

    她立即便让人进来。

    阮小九先给苏嵘和苏邀行了礼,便直接的将自己今天跟着詹先生去了狮子楼的事情说了,又肯定的道:“小的一路都是跟着的,后来在中途还借着让小二加小菜的借口,专门看了一眼,确信詹长史是见的邵文勋邵大人-----您之前让我去给邵大人送过信,我对邵大人很是熟悉了,是不会认错的。”

    邵文勋?

    苏嵘皱起眉头:“邵文勋怎么会去见詹长史?”

    詹长史庄王府的长史,邵文勋却是汾阳王的女婿,汾阳王可向来是把位子摆的很正的,他很知道忌讳,按理来说,不会跟庄王有任何的牵扯。

    邵文勋作为汾阳王的女婿,也是一直以直臣著称,他好端端的,为什么去见詹长史?

    苏邀却并不觉得奇怪,她垂头看着阮小九:“他们见面,是一同到一同走,还是错开了各走各的?”

    阮小九不假思索:“错开了时间各走各的,而且一个走的正门一个走的偏门。”

二十章·恩典

    这么躲躲闪闪的,要说他们是有交情约出来单纯的喝杯茶看场戏都没人信。

    苏嵘也从一开始的惊诧中回过神了,若有所思的蹙了蹙眉,才说:“汾阳王为人谨慎持重,从来对哪位皇子都是淡淡的,作为他的女婿,邵文勋也向来都很明白这一点,而且做得只比汾阳王更决绝,他一直被人称为青天,私下从不结党,人人都说他这人毫无人情味,是个蠢的,可现在看来,只怕是人不可貌相。”

    桌上的茶已经冷了,燕草进来想要倒茶,苏邀看着她将冷掉的茶撤下去,才哼笑了一声。

    “你继续跟着詹长史,想法子试探,看看能否知道他跟邵文勋之间有什么关系。”苏邀吩咐阮小九:“不要打草惊蛇。”

    阮小九答应了一声,正要退下去又被苏邀叫住,便垂手侍立在一旁,等着吩咐。

    苏邀却让燕草取了二百两银票出来,让燕草交到阮小九手里。

    阮小九有些错愕。

    苏邀笑了笑,轻声道:“上次你帮我送信给邵文勋这件事做的很好,后来沈家的事情也是你给我打听出来的消息,这林林总总,总是忘了赏你,这是赏给你的。”

    阮小九眼里不可抑止的迸出喜悦的光,但是迟疑再三,却还是急忙摇头:“可是姑娘,这也太多了......小的不敢领受。”

    二百两银子,这放在寻常人家家里,那都够三个儿子娶媳妇儿生孩子用了,是一笔巨款。他虽然是帮苏邀办事还算得力,却怎么也没想过能得到这么一大笔银子。

    要知道,他父亲因为没法儿进府里当差,去外头给人侍弄果树,一年到头下来也就赚五两多的银子。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难过。

    若是有了这笔银子,他家里哥哥成亲,姐姐出嫁,就再也不用发愁了,正好可以解燃眉之急......

    苏邀却笑起来,对着他态度很是温和:“拿着吧,若不是真心给你,也不会拿出来。听说你姐姐快要出阁了,这笔钱就当给你姐姐添妆了。”

    阮小九没想到苏邀连这个也知道,顿时瞪大了眼睛看向她,随即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噗通一声跪倒在了苏邀跟前,嘶哑着声音给苏邀磕了个头:“四姑娘,小的不要这笔银子,想用别的来换这个赏赐......”

    苏嵘顿时皱起眉头-----他还有事要跟苏邀继续说。

    苏邀却并没有不耐烦,只是朝着苏嵘看了一眼,才缓缓点头:“你说说看。”

    “小的想替姐姐求个恩典!”阮小九跪在地上,双手紧张的已经握成了拳,似乎生怕苏邀不答应,迫不及待的说:“我想让姑娘去跟二姑娘说一声,我姐姐不想嫁朴庄头的儿子!”

    此话一出,何坚的脸色就微微变了,有些担忧的去看苏嵘。

    这个举动自然没有逃过苏邀的眼睛,她有些奇怪,便对阮小九道:“你先等一等,我稍后给你答复。”便打发了阮小九出去。

    阮小九不敢耽搁,应了是,就垂眉敛目的退了出去。

    苏邀这才看向了何坚:“坚叔,您也知道他的姐姐?”

    一般来说,家生子的亲事,有脸面的会自己去求主子,其他的,也有自己说好了的,也有主子点了去配成的,可是不管怎么看,苏嵘都不该知道这些事才对。

    何坚还在迟疑,苏嵘却已经径直开了口:“坚叔,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你说吧。”

    “是。”何坚有些无奈,却还是朝着苏邀解释:“四姑娘,这个朴庄头当年是大少爷的奶兄......大少爷之前去别人庄子上赴宴,轮椅忽然从山坡滚落,是他不顾一切扑上去救人,最后自己被压断了一只手,瞎了一只眼睛。家里上下一直因此把他不当下人看待,后来他不肯再在府里当差,老太太便作主,将他调去了保定府的庄子上,在老太太的陪嫁庄子里当庄头。前些时候,他的儿子到了成亲的年纪了,特地求到了家里来......家里就定了阮小九的姐姐。”

    短短一席话,却透露了许多信息。

    看阮小九的态度,就知道这门亲事不是那么好,听何坚的意思,也知道那个朴庄头的儿子应当是有什么缺陷,否则的话,凭朴庄头在伯府如此得重用,想要嫁给他儿子的人,只怕不会少。

    她咳嗽了一声:“朴庄头的儿子......”

    “是个傻子。”何坚叹了口气,面露难色:“可是......”

    他很为难,苏嵘却忽然面不改色的开口:“罢了,阮小九是给幺幺办事的人,他办事得力,宁愿不要赏赐也要求这个恩典,坚叔,你去跟高家的说一声,这门亲事就算了。”

    何坚噤声,十分犹豫的样子,最终却还是咬着牙答应了一声。

    苏邀有些狐疑,宗觉得这件事十分奇怪。

    可是那个朴庄头的儿子是个傻子,说句实在的,但凡是家中疼爱子女的父母,就不会愿意女儿嫁给一个傻子毁了一声。

    诚然如苏嵘所说,现在阮小九在帮她办事,既然求到了她跟前,她无论如何都是要把这件事办妥的。

    因此她只是略微想了想,便对着苏嵘点了点头,自己让阮小九去了偏厅,而后亲自对着他说了解除婚约的事:“回去和你父母说罢,这件事就此作罢,让他们给你姐姐另寻亲事。”

    她的声音很轻,但是听在阮小九耳朵里,无异于是春雷炸响,他从震惊当中回过神来,就不可置信的看着苏邀,直到苏邀又催促了一声,才喜出望外的大声应了句是,跪下来给苏邀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头,几乎是哽咽着给苏邀道谢:“多谢四姑娘!多谢四姑娘!”

    他刚才是当着苏嵘和何坚的面跟苏邀说的,其实本身并没有抱什么希望,毕竟朴庄头的地位大家都清楚,而且还事关大少爷,别人不说,zheng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件事最后竟然还是办成了。

    苏邀让他起来,又仍旧让燕草把银子给他。

二十一·挟恩

    阮小九不敢接,惊恐又迟疑的看着苏邀:“姑娘,您答应了我姐姐的事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我怎么还能要您的银子......”

    苏邀却态度坚决的让他拿着。

    阮小九表情复杂,最后下定了决心似地,接过了燕草手里的银票,又跪下来给苏邀磕了三个头:“姑娘,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从此以后,小的这条命就是您的!”

    他见苏邀只是笑了笑,就抿了抿唇,却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退了出来,径直出了府回了自己在外头胡同里的家。

    家里因为没钱走门路,父亲没能进府当差,只得另寻出路,在果园给人家侍弄果树,经常是几个月才回来一次,母亲在外院的浆洗处,给那些得力的丫头婆子洗衣裳,一个月三百钱,回来了以后还会帮左邻右舍或是在府里当差的媳妇子们洗衣裳赚些钱,可就算是这样,他们一家活的也还是很不容易。

    家里最近才起了两个火炕,那花了父亲整半年的工钱,剩下的钱,父母亲要给爷奶拿些去,要准备给哥哥的屋子粉刷粉刷,基本已经没了,最近都在为了姐姐的嫁妆发愁。

    他刚进家门,就看见姐姐正坐在小板凳上洗衣裳,脸上红红的,看起来就知道是又哭过了。

    他叹了口气,就听见屋子里那个搭线的杨婆子的大嗓门:“哎呀我说阮嫂子,就你们家这情形,能搭上这么一门好亲事,那是你们祖坟冒青烟了!你可得多谢我,否则,就你家这闺女儿,长得好看又怎么了?顶多就是配个跟你家小子一样的穷小厮,两口子两眼一抹黑的过日子!”

    杨婆子刺耳的声音还在不断的往外飘:“再说了,嫁了这个闺女儿,你们总能落下些,正好给你两个儿子娶媳妇儿,否则凭你们家,想娶上媳妇儿?下辈子吧!”

    姐姐的头低的更厉害了。

    阮小九咬了咬牙,几步进了门将院子门关上,大步进了堂屋,一眼就看见正高谈阔论的杨婆子和坐在边上一脸苦闷却无可奈何陪笑的母亲。

    一股热血涌上心头,他大声道:“不用了杨妈妈!我们家不嫁了!不劳烦您操心!”

    他的声音放的很大,杨婆子毫无防备之下还吃了一惊,眨巴了几下眼睛就咋舌:“小九,你脑子烧糊涂啦?这么好一门亲事,别人想都想不来,你倒是好,还不嫁了?”

    阮嫂子也又惊又急,却为人木讷老实,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杨妈妈就又讥诮的笑了笑:“东西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以乱说的,这事儿呢是上头定下来的,我若不是因为看朴庄头的面子,请我来我还不来呢!你这小子,真是不知道好歹!”

    阮小九的姐姐阮三梅跑进来,一双通红粗糙的手急忙去拉弟弟:“快别胡说,这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方......”

    阮小九人都在发抖,忍无可忍的大声看着杨妈妈喊:“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去问问就知道了!四姑娘和大少爷亲自答应了,我姐姐跟朴庄头的事儿,就此作罢!我姐姐不用嫁了,自然也不劳烦妈妈你来操持了,还请妈妈回去吧!”

    众人一时都愣住了,惊疑不定的看着阮小九。

    杨妈妈原本立即就想嘲笑他是异想天开,但是想到他好似是真的被苏邀挑去办事了,就又有些半信半疑-----苏邀如今在府里可比当初的三姑娘和三少爷说话都管用,说不得是真的顺手就答应了呢?

    可,可朴庄头那......

    她想不通,却又顾忌着苏邀,最终讪讪的笑了笑便跟阮嫂子打了声招呼,急忙走了。

    阮嫂子和阮三梅却都一时不敢相信,追着阮小九问是真是假。

    阮小九见老实巴交的娘和姐姐两个人都眼睛通红,小心翼翼,一时之间百感交集,急忙点头大声的肯定:“当然是真的,四姑娘亲口说的,说让您跟爹给姐姐另外寻亲事,还赏了我二百两银子......”

    听见阮小九说苏邀还赏赐了二百两银子,母女二人都完全不敢相信,直到看到那两百两的银票,犹自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一家人又哭又笑,一直等到晚上阮达回来,更加不能相信,都顾不得直不起来的腰,结结巴巴的问了银票,把银票拿在手里半响,才猛地哭了起来。

    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从前再难也没哭过,如今却哭的跟个孩子似地。

    哭完了,阮达拉着阮小九到了身边,猛地拍了儿子的肩膀:“好!好啊,你小子是个有本事的,跟你爹不同,你爹一辈子也没赚到这么多银子......你以后要好好的跟着四姑娘,听四姑娘的话......”

    他说着,又认真的道:“我跟你娘要去给四姑娘磕头......”

    而另一边,苏邀回去了之后,跟苏嵘说了几句话,老太太那边便来了人催促苏嵘过去,她借口议事厅还有事,让苏嵘先走,却对何坚使了个眼色。

    过不多久,何坚就重新转了回来,苏邀这才问他:“朴庄头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算是有恩情在,但是朴庄头说破天也还是伯府的下人,再说已经让他当了庄头了,为什么却好像府里给他找儿媳妇还这样重要似地?

    何坚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朴庄头救大少爷的那次,不是别人家,就是在大少爷当时的未婚妻章家家中别院里头,大少爷是正好撞见章家小姐正跟她表哥互诉衷肠,扬言要退亲的事......”

    苏邀就明白了。

    朴庄头那个时候肯定也撞见了这件事。

    不管怎么说,被人带了绿帽子,这放在谁身上都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声,尤其苏嵘那时候还断了腿......

    朴庄头撞见了那件事,想必可能还看见了苏嵘跟章家的小姐起了争执,又救了苏嵘,苏家自然不能亏待他。

    果然,何坚又道:“出了那件事之后,家里就让朴庄头当了庄头,前些时候,朴庄头又拿出儿子的婚事来求家里,并且又拿当初的事情出来说事......”

二十二·丑事

    何坚烦不胜烦的样子,提到朴庄头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感情,反而像是提到了一个负累。

    这是很不正常的。

    因为何坚本身就是因为在围场的时候救过苏嵘,所以一直跟在苏嵘身边,按理来说,若是朴庄头救了苏嵘,那么苏家无论如何也不该是对朴庄头这个态度。

    而且,拿当初的事情说事又是什么意思?

    苏邀便干脆冲着何坚发问:“坚叔,您直说吧,这件事是不是还另有玄机?否则的话,为什么要对那个朴庄头予取予求?”

    何坚抿了抿唇,提起这件事,他还先深吸了口气,才下定了决心的开了口跟苏邀解释原委:“大少爷跟章家小姐的亲事,是自小就定下的。”

    当年苏嵘还在襁褓的时候,有一次去大夫人的娘家章家做客,正好章家的嫡长女满月,两个小孩子被抱在一块儿,大人们都笑着说是粉妆玉砌,像是画上的金童玉女,开玩笑说是天生的一对。

    两人本来又是表兄妹,那又是大夫人的娘家,众人起哄之下,两家便当真结了娃娃亲。

    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苏嵘跟章灵慧的关系是极好的,两家人也都乐意成就此事,可是后来出了围场的事情之后,章家竟然就变了态度。

    先是大夫人觉得大老爷冤枉,回娘家求助被哥嫂拒绝,后来就是舅夫人亲自过来,想要让大夫人主动开口说退亲的事-----苏嵘腿断了,苏家又遭逢巨变,若是这个时候章家提出退亲,章夫人也怕被人戳脊梁骨,所以想让苏家主动退亲。

    大夫人被气的病倒了,她本来就身体不好,丈夫死了,强撑着送了女儿出嫁,就再也没有起来过。

    章家也因为这个,一时倒是没再提过退婚的事。

    可是苏嵘后来应邀去城外章家的别院做客的时候,却撞见了章灵慧跟她那个表哥互诉衷肠......那时候苏嵘还是少年心气,哪里忍得住?就跟徐公子起了冲突,竟然被徐公子从山坡上踹了一脚,连人带轮椅一道朝山坡上滚了下去,若不是朴庄头救的及时,那现在苏嵘只怕是伤上加伤了。

    苏邀沉默了半响。

    其实趋利避害向来是人的本能。

    章家在苏家风光的时候想要订亲,在苏家落魄的时候想要撇清关系,这都是人之常情,最不济,说他们一句薄情寡义也就是了。

    可是章家过分就过分在于又当又立。

    既想要撇清关系,抛弃苏嵘这个前途尽毁了的包袱,却又不想背上薄情寡义的名声,而且私底下竟然还在为退婚的情形之下跟别的男人纠缠不清。

    她皱了皱眉,冷然问:“朴庄头就是因为撞见了这个,所以才自觉是有了把柄,得寸进尺吗?”

    说起这个,何坚有些替苏嵘难堪,他艰难的点了点头:“毕竟是救了少爷,咱们家不是那等过河拆桥的人家,先是放了他们一家奴籍,给他们立了户,而后让朴庄头写了个投靠文书,就让他去了老太太的庄子上当庄头,这些年其实也不是头一次了,反正每次都有事儿求到少爷这里来,一开始还不是什么大事,后来却越发过分......可不答应吧,他那张嘴巴......”

    毕竟是有救命之恩,当年的事情既然都闹到人瞎了眼断了手的份上,那肯定也算得上是轰轰烈烈,再加上朴庄头如今还是良民了,又牵扯了章家和成国公府,所以只能由着他。

    苏邀点了点头,站在苏嵘的角度想一想,她都觉得万分糟心。

    摊上这么个岳家就算了,还被人挟恩求报,简直是不能再恶心。

    “那章家小姐呢?”她好奇的问:“后来退亲了?”

    何坚的表情更加愤怒:“怎么能不退?出了事,那么多公子哥贵小姐看热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徐公子直接就指着我们少爷骂他是绿毛龟,说他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苏邀终于明白为什么年节之时苏家也从来跟章家没有往来,而且苏杏仪出事,大夫人的娘家章家也从来没来过人了。

    这岂止是奇耻大辱?

    她心里也有火星一点点烧起来,灼的胃都有些难受。

    围场的事,改变了多少人的人生?

    何坚说着就忍不住红了眼眶:“后来,章家还是跟成国公府议成了亲事,章家小姐......现在也要称呼一声世子夫人了。”

    所以苏家的人才对朴庄头如此容忍,毕竟从前的事朴庄头哪怕不说,他来家里跪一跪求一求,那都等于再把苏嵘拉出来羞辱了一遍。

    “我知道了。”苏邀脸色淡淡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又问何坚:“那这次婚事作罢,朴庄头又会如何?回来找大哥哭?”

    何坚就苦笑摇头:“他们只有那个儿子,为了那个儿子,只怕是什么都做得出的。”

    苏邀没有再说话,等到见完了那些来回事的管事媳妇,才回了康平苑。

    苏老太太正在跟苏杏仪说话,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见了苏邀进来,脸上的笑意便淡了一些,只是让她在下手坐了,才问她:“听说你说的,朴庄头给他儿子求的婚事,取消了?”

    苏杏仪微微蹙眉,急切的喊了一声祖母,就冲着苏老太太摇头:“其实原本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答应朴庄头就不是办法,人的贪欲是无穷的,现在咱们是还给答应的起,可以后若是他的胃口不满足于此了呢?四妹做得对,就是我,易地而处,也不会想把好好的女儿嫁给一个傻子。”

    她冲着苏邀轻轻眨了眨眼睛。

    苏邀就忍不住笑了笑。

    苏老太太瞪了苏杏仪一眼,她倒不是要给朴庄头撑腰,只是朴庄头这件事若是处置不好,当年的事被翻出来,伤的还是苏嵘的脸面。

    孙子已经够倒霉了,她不想苏嵘还要再一次被指指点点,被人家嘲笑。

    “你们的意思我也知道......”苏老太太笑不出来:“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遇上这样的事,还能有什么法子,哪怕不是阮家的丫头,也会有旁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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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上珠华介绍:
分明是真千金却死的落魄的苏邀重生了。
上辈子她忍气吞声,再重来她手狠心黑。
谁也别想吸着她的血还嫌腥膻了。
重来一次,她要做那天上月,冠上珠,光芒万丈。
某人跟在她身后一面替她挖坑,一面苦心孤诣的劝她:
不用这么费力的,瞧见我头上的冠冕了吗?
你就是上面最华丽的那颗。冠上珠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冠上珠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冠上珠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