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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秦兮     冠上珠华txt下载     冠上珠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十三·挑事

    苏邀能理解苏老太太的烦心,她原本就是冲着苏嵘和苏杏仪这两个孙子孙女儿活着的,可以说他们两个才是苏老太太的心头肉,站在苏老太太的立场,自然是答应了朴庄头的要求,息事宁人的好。

    可她想了想,却还是决定跟苏老太太实话实说:“孙女儿倒是觉得,并没有必要无休止的答应朴庄头的要求。”

    就像苏杏仪所说,这么纵容他,只会助长他的贪欲,不会有其他的好处。

    苏老太太也明白这个道理,她沉下脸来,觉得苏邀是在站着说话不腰痛:“那你有什么好的法子?”

    苏嵘已经够不容易了。

    “我已经问过坚叔了。”苏邀并没有因为苏老太太的态度而退避,她轻声道:“据坚叔说,章家跟徐家照样成了姻亲,其实他们本身的存在,才是对大哥最大的羞辱啊。”

    一个朴庄头算什么?

    苏嵘曾经的未婚妻成了成国公府世子的妻子,这才是真正吸引人眼球的东西。

    “说到底,做错事的是大哥吗?”苏邀面色冷淡,甚至还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不是,做错事的是徐家和章家,无媒苟合,背约另许,该觉得羞耻的是他们才是。可他们却不以为耻,还风风光光。您怕什么呢?朴庄头哪怕站在三元楼底下大声喊一万次,都不如他们两个出现一次让人议论的多。”

    苏老太太和苏杏仪都沉默下来。

    就算是这样又如何?

    成国公手握三大营都督之位,权势鼎盛。

    这些年苏老太太闭门不出,何尝不是因为心灰意冷?

    她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觉得很是厌烦:“那不然能如何呢?”

    挡不住章灵慧和徐睿出来招摇,难道还不能尽力挡住自家人的嘴巴吗?

    苏邀静静的喝了口茶,觉得压住了喉咙里的那一股腥甜,才轻声说:“能如何啊,大哥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们伯府受了如此奇耻大辱,当然应该要找回来。”

    苏老太太就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好大的口气!那可是国公府!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人家?”

    那是如今大周唯二的两家国公府之一!

    另一家就是庞贵妃的娘家平国公府。

    能够熬过了太祖,再熬过了先帝,又在如今元丰帝手底下获得实权的实权勋贵,哪里是那么好对付的?

    哪怕是当年永定伯还在的时候,也只能对着成国公退避三舍,何况如今?

    所以也难怪章家敢在没退亲的情况下就跟徐睿眉来眼去了,攀上了这样的高枝,当然有资本不把永定伯府看在眼里了。

    越是说起这些,苏老太太心里就越是无力。

    连带着苏杏仪也苦涩的轻叹:“罢了,四妹你不要意气用事,现在咱们自家还是风雨飘摇呢......”

    苏老太太立即就想到了最近的事,皱了皱眉,心里更烦了:“是啊,我们自己现在还一身的事呢,说起来,这次汪家那边......”

    苏邀却当着她们的面摇头,而后就沉声说:“挺好的,借力打力、借刀杀人这一招,不是只有庞家他们会用,正好,这一次的鸟气,就一道出了吧。”

    头一次听见苏邀说这样不雅的话,苏老太太和边上的苏杏仪一时都有些吃惊,不可置信的看了她一眼。

    尤其是苏老太太,她习惯了苏邀不声不响的,还是头一次听见苏邀骂人,就下意识的问:“你要做什么?”

    “没什么,庄王殿下这样关注咱们家,我想着,也该给庄王殿下找点事情做。”苏邀狡黠的弯了弯眼睛,但是眼里却丝毫笑意也没有:“正好,说起来大姐姐的事也少不了庄王的手笔,趁着这一次,一道请庄王殿下结下账罢。”

    结账?

    苏老太太跟苏杏仪顿时更茫然了。

    苏邀却没有再解释的意思,当着她们两个的面,苏邀想了想,就让外头的燕草进来,又问她:“我记得前些时候你送过来给我的一沓帖子里头,其中还有成国公府的帖子?”

    燕草记性极好,闻言便很快反应过来:“回姑娘,是有成国公府的帖子,但是您当时说不去的。”

    苏邀嗯了一声,让她去把帖子找出来,轻轻笑了笑:“不,我现在去了,你去把帖子找出来,然后给我写一封回帖送去成国公府。”

    两家人不仅没交情,还说得上有仇怨,成国公府的春宴却仍旧让人送了这张帖子过来给她,她实在不能觉得这是什么好意。

    不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忍了很久了,已经不想再忍。

    不管是庄王还是庞家亦或是成国公府。

    这些时时刻刻都把人当棋子当筹码或是当玩物的人,都十分的惹人厌恶,想找她的麻烦,那就付出代价!

    苏杏仪被弄得有些晕了,急忙拉了苏邀的手担心的问她:“幺幺,我知道你是为了嵘哥儿的事情生气......”

    “大姐放心吧。”苏邀反过来握住她的手,拍了拍就笑了:“我心里有数,不会乱来的。”

    苏杏仪还是很担心,可奇异的,苏老太太却只是看了苏邀一眼:“有把握么?”

    见苏邀点了点头,苏老太太便嗯了一声,竟然没有反对。

    苏邀就对苏杏仪轻声道:“放心吧大姐,解决了这件事,没有人再拿这件事出来取笑大哥,那么朴庄头就算是站在三元楼说书,也不会再有人把这个当回事了。”

    要解决这件事的最好的办法,不是杀了朴庄头,也不是忍气吞声当作无事发生。

    最好的办法,是让那对狗男女身败名裂,让她们得到她们本来应当得到的万人唾弃,那才能真正还苏嵘公道和尊严。

    她安抚了苏老太太和苏杏仪,便出了门,燕草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很是紧张的问她:“姑娘,您到底要干什么呀?”

    苏邀知道她担心,冲她笑了笑,站在穿廊下立了片刻,就吩咐她:“不回咱们的院子了,燕草,你去帮我把胡英和于冬叫来,我有事情吩咐他们去做。”

    燕草懵懵懂懂,却还是立即就去了。

二十四·安慰

    胡英和于冬有些局促的站在花厅里,都略显紧张-----阮小九得了苏邀的赏赐的事情他们已经听说了,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他们已经知道跟着苏邀有莫大的好处,也知道苏邀是个大方的主子,可没想到苏邀在府里已经能做到这个地步。

    朴庄头对于家里的人意味着什么来说,他们这些老人是心知肚明的。

    苏老太太向来对苏嵘的事情都十分固执,哪怕是在之前不管事的时候,也绝不会因为这个退让半分,可没想到,就是老太太亲自发的话定的这门亲事,阮小九求一求苏邀,苏邀一句话就真的能否了。

    榜样就摆在前头,不必多说,他们也已经心里火热了,一见了苏邀进来,就急忙齐刷刷的喊了一声姑娘。

    态度比从前又更要热切几分了,苏邀对于他们的变化泰然处之,仍旧还跟从前一样,微微点了点头就道:“我这里有一件事要让你们去做,有没有问题?”

    苏嵘原本是打算让胡英于冬跟着何坚到时候一道去蓟州找郭崇兴的儿子的,可如今计划只能改一改了。

    胡英跟于冬这一次都不必再看对方的眼神,不约而同的大声应诺:“请四姑娘吩咐!”

    人闲的久了,就如同是一把生锈的刀,逐渐生出惰性,之前他们虽然办事也算得上比一开始更卖力了,却远没有如今这样熊熊燃烧的斗志-----跟着苏邀,或许比跟着大少爷还要风光。

    再也没有问过为什么了,苏邀心中很满意,知道如今这几个人才算是彻彻底底的只听她的吩咐了,她松了口气,心里紧绷的那根弦也松了许多。

    不管怎么说,事情总是一步一步在变好的。

    这样就够了。

    她回过神来,吩咐了胡英跟于冬几句话。

    等到胡英跟于冬退下去了,燕草才急忙进来:“天色都黑了,姑娘你还没用饭呢!”

    一面又忍不住叹了口气,等到苏邀站起来往外走,她便抖开了披风替苏邀披在身上,忍不住有些委屈:“您这样忙忙碌碌的,可我看......”

    她想说看来也没什么人领情。

    可见苏邀朝自己看过来,咬了咬唇,她终究又忍住了,只是轻声嘟囔:“您还是要多替自己着想才是,其他的都是虚的。”

    作为跟着苏邀一路长大的丫头,燕草对苏邀忠心耿耿,忍了再忍,还是一句话就挑明了关键:“您这么拼,都是为了大少爷他们,可是老太太对您也太冷淡了。”

    苏邀正想着事情,听见燕草嘟嘟囔囔的抱怨才回过神来,诧异的看了燕草一眼之后,她忽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摇头道:“傻丫头,这有什么好委屈的?先不说我从小就不在府里长大,若不是有这层血缘在,对于老太太来说其实就跟陌生人无异。就说大姐姐跟大哥都是老太太亲手带大的,他们还一道经历了那么多事,不管从哪方面来说,他们的感情都不是我能比,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有什么好比的呢?”

    若是一直纠结在这些小事上,那很多事都没必要再做下去了。

    再说,苏老太太不是也给了她相应的自由和权利吗?人不能太贪心什么都想要的,这一点她早就已经看的很明白。

    苏邀自己都这么说,燕草便也只好不再多说,陪着她回了自己的院子,才坐下没多久,就听见人说贺太太身边的春桃过来了。

    沈妈妈带着人进来,春桃一进来看见了苏邀便先笑起来:“表姑娘,我们太太让我们给姑娘带句话,请姑娘明天若有时间的话,过去一趟。还说申大夫找到了。”

    申大夫!

    就是汪大太太的娘家那位神医。

    汪家之前说了会想法子把人找到给苏嵘治腿,但是这个申大夫行踪不定,一直都在四处游方,连家里都很少回,她还以为怎么也得过一阵子才有消息,没想到汪家的动作却这么快,当即就有些意外之喜,笑着答应了,又让燕草把自己给贺太太缝制的中衣拿出来,交给春桃带回去。

    春桃满脸都是笑意:“太太正说呢,我们缝制的中衣她穿着就是觉得不大舒服,可巧您就做好了。”

    苏邀笑而不语,等到春桃出去了,才转过头去看燕草:“你看,人都是这样的,我对外祖母,外祖母对我,不也一样比对别的人更亲近吗?”

    贺太太对她这个外孙女儿比对贺仙衣她们这些嫡孙女还要好,如果站在贺仙衣的角度来看,那她跟贺太太岂不是也很令人心寒?

    燕草就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讷讷的点头:“我知道了,姑娘放心吧,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苏邀就嗯了一声,刚吃完饭,沈妈妈便掀了帘子进来,说是苏嵘来了。

    这么晚了......

    苏邀有些惊讶,却很快就反应过来,让沈妈妈把人请到明次间去,自己很快换了衣裳过去,苏嵘正在看着桌上的一个梅瓶出神,听见了动静转过头,见苏邀进来便点了点头,让苏邀坐。

    苏邀一面吩咐燕草上茶,一面在苏嵘对面坐下来,见他表情有些严肃,就挑了挑眉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苏嵘摇了摇头,问她:“祖母没有为难你吧?”

    他这么晚了还专程跑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个,生怕她在苏老太太那里受什么气,苏邀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受:“没有,祖母只是听说阮家的女孩儿不必嫁了,所以问问我罢了。”

    她的表现很平静,苏嵘盯着她看了一眼,见她确实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心里才放下心来,对着她点了点头:“祖母年纪大了,难免会有些偏好,尤其是我跟姐姐都是这样,她老人家一直都有些偏向我们,你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不要忍着,告诉我,我会跟祖母说。”

    还是怕朴庄头的事情会影响她。

    不得不说,苏邀心里又更高兴了一点,她笑着摇头:“真的没事,我都明白的。”又问苏嵘:“这么晚了,大哥还特意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二十五·手足

    提起这个话题,苏嵘的眉头就忍不住皱的更紧了一些,他摇了摇头,才看着苏邀:“不,我来是跟你说,我听见了消息,宋家已经开始给宋志远准备寿材了。”

    宋恒走之后,苏嵘就派人去探查消息了,这一点苏邀是知道的,听说宋家已经开始给宋志远准备寿材,她的动作顿时一顿,面色有些凝重。

    这么说来,那宋志远是真的不行了?

    宋家对于宋恒的态度本来就一直十分微妙。

    就拿广平侯自己来说,他虽然是出面把宋恒抱回来的人,但是这么多年来,他对宋恒其实也就那样,平平淡淡的,说不上特别喜欢。

    上一世在苏邀的印象里,广平侯的态度也跟如今没什么分别。

    至于宋家其他人,他们对宋恒就更是要么冷淡要么仇视了。

    说到底,宋家真正对宋恒一直都很坚定的,唯有广平侯世子宋翔宇。

    如果现在宋志远出了事,那么态度微妙的广平侯不必说,宋家其他人不必说,就算是宋翔宇,也能一直保持着这样支持宋恒的态度吗?-----宋恒不是他的孩子,但是宋志远却是他货真价实的嫡子!

    苏邀的沉默落在苏嵘的眼里,他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若是宋志远真的死了,宋恒处境堪忧。”

    别看宋恒现在威风八面,人人都知道他得宋翔宇的看重,又是元丰帝跟前的红人,但是其实宋恒拥有的这一切都如同是空中花园,一个不慎就可能鸡飞蛋打。

    “宋翔宇再怎么宠爱宋恒,再怎么有感情,他也总归是个普通人,也是宋家未来的家主,总要替宋家未来考虑,更不能不管其他宋家人的看法。”苏嵘神情严肃:“这样下去不行,那帮人只怕也是打的这个主意,让宋家内耗,说不得就有知道什么的宋家人吐口了呢?”

    宋家的人现在的确是人心散乱。

    在胡太医也从宋志远的房里出来之后,世子夫人被汪五太太搀扶着,都等不及让胡太医去偏厅坐,立即就哽咽着问胡太医:“我儿子怎么样了?”

    宋翔宇一直默不作声的在边上站着,此时也对胡太医道:“老胡,你就实话实说,到底怎么样了?”

    胡太医有些为难,却还是咳嗽了一声实话实说:“为今之计,没有解药的话.....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世子夫人终于承受不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之后,就倒在了汪五太太怀里。

    汪五太太的眼泪顿时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手忙脚乱的扶着世子夫人哭了起来。

    胡太医这样的场面见的多了,叹了口气,又去替世子夫人诊治。

    世子夫人好半响才醒过来,醒过来了之后也不肯吃药,冷冷的笑了一声就冲着宋翔宇道:“不必做这些没用的,你的心思我都知道,这些年你哪里有半点心思放在我们身上?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摆出这些作态做什么?想我们死罢了,你直接拿了那个毒药来给我吃了,我跟志远一道死了,你也就清静了!”

    她情绪激动,宋翔宇皱了皱眉,对立了起来十分无措的胡太医道:“你先去开药吧。”

    胡太医如获大赦,急忙点了点头就脚底抹油的溜了。

    屋子里顿时只剩下了汪五太太小声的啜泣声,宋翔宇看了她跟一直阴沉着脸的宋志斌一眼,低声让他们出去。

    汪五太太还有些犹豫,宋志斌却已经拉着她出去了。

    她还有些挣扎,等出了门就皱眉看向哥哥:“你干什么?你没看见母亲的态度吗?若是......”

    “若是什么?”宋志斌无所谓的啧了一声:“他连自己亲儿子的性命都不管不顾了,为了一个宋恒,难道还在乎母亲?母亲就算是这次不得罪他,以后还不是一样要得罪他,有什么好避讳的?”

    汪五太太顿时无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来得及说,见宋志斌转身就要走,顿时又有些急躁:“你去哪儿?”

    这个时候,家里乱糟糟的,母亲也是这样,唯有宋志斌能顶用了,他却还要往外走。

    宋志斌头也没回,只是淡淡的扬声让她先去宋志远那里陪着:“我总得去准备准备,别到时候真让十一什么也没有的就这么去了。”

    一句话说得汪五太太心里更是如同针扎一般。

    她抹着眼泪往宋志远的房里去了。

    宋志斌却从宋家出来,骑着马在城里转了一圈,漫无目的的逛了许久,才随意的进了一家酒楼。

    进了酒楼,他之前那副茫然若失的样子就消失了,几步转过了大厅上了楼梯,到了二楼先进了左边第二个包间。

    他进去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有人了,见了他进来,啧了一声,给他倒了杯酒递过去:“怎么,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你弟弟是真不行了?”

    宋志斌没好气的推了一把,将他的手推开,自己坐在圈椅里呼出一口浊气,很是恼怒:“你说呢?!”他骂了一声娘,又抬头看着对面自己的好友,心里很不安:“老徐,我有些怕。”

    对面赫然是成国公府的徐颖。

    他挑了挑眉,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很吊儿郎当的样子:“怕什么怕?你又不是真要你弟弟的命,这不还没死呢吗?你那个爹偏心的没边了,要是不用些手段,你家里那些东西,能有你的份儿?听说广平侯最近就打算退下来,把你爹推上去,你爹这个世子要变成广平侯了,那新的世子是谁?凭你爹这态度,不用说你自己也知道的吧?难道你心里就甘心?”

    当然不甘心!

    宋志斌恶狠狠地自己拿起杯子猛地喝了口酒,这几天他一直也跟着没怎么好好吃饭,这一杯酒下去,胃里顿时有些疼,可他却顾不得这些,压低了声音说:“可孙院判跟胡太医都说这毒药是没解药的,若是没解药的话......十一就......”

    他虽然恨宋恒,但是却并不想自己的弟弟出什么事。

    否则的话,他良心一辈子都过不去的。

二十六·支招

    宋大少爷良心不安,猛地灌了一大口酒,又觉得有些辣喉咙,有点难受的被呛得咳嗽了几声,絮絮叨叨的跟徐颖说自己的不容易。

    他才是宋家的嫡长孙,可是这嫡长孙的名号并未给他带来该有的荣耀。

    相反,不管是祖父还是父亲,他们更关注的一直都是那个母不详的小崽子宋恒。

    他从小做什么都是错的。

    弟妹们不喜欢宋恒,他冷眼旁观,父亲呵斥他说他没个做长兄的样子。

    他拦住弟妹们对付宋恒,母亲又抱着他哭诉委屈。

    他挣扎在父母亲中间,从一开始的迷茫愤怒,到后来已经逐渐麻木,再到终于能够对着她们的争执无动于衷。

    母亲闹的最厉害的时候,他甚至都还能睁着眼睛看着她,而后出神,想着若是母亲真的能够跟嘴巴上说得那么硬气的那样和离就好了。

    或许这不管是对父亲还是对她,都是一种解脱。

    可母亲永远是哭完了闹完了,又要借口是为了他们跑去求父亲和好。

    这样的戏码,在他的人生里反复上演,他是真的觉得厌烦了。

    徐颖优哉游哉的隔着桌子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啧了一声:“就算是没有解药,那也挺好啊。”

    宋志斌猛地抬头,血红着眼睛看着他:“你说什么?”

    “急什么?”徐颖一点儿也不怕他发火,自己抱臂坐着,冷眼看着他脸色通红的样子,慢条斯理的道:“宋志远要是救回来了,你母亲还真不一定就会找你爹拼命,到时候还不是闹来闹去跟从前没什么两样?你可要认真想想,你跟宋恒能比吗?”

    宋恒,听见这个名字,宋志斌的眼神陡然变了,像是被一个无形的大手捏住了心脏,他下意识的攥紧了手里的杯子,半响不语。

    徐颖很满意他这个反应,给自己倒了杯酒,跟宋志斌碰了碰杯,才道:“宋恒如今多风光?老爷子虽然不声不响的,但是脑子精明着呢,否则的话,你们家这么闹,他怎么还不管管你爹?你爹就更不必说了,在他心里,你的确是长子嫡孙没错,可他肯定更看重宋恒啊,再说宋恒偏还这样优秀,连圣上都对他高看一眼,听说,他很快就要升锦衣卫指挥使了。”

    听见这个消息,宋志斌终于忍不住,讲杯里酒一饮而尽,而后猛地将被子掷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他几乎是阴冷的盯着脸上还带着浅笑的徐颖,问他:“哪儿来的消息?”

    “这还用说吗?你自己去打听打听也就知道了,如今锦衣卫不设都督,仅有一个指挥使说了算,可原先的指挥使是谁?是赖伟琪!他哪里是宋恒的对手?最多也就是再过个一阵子,你看着吧,总得被宋恒挤下来。我老爹都这么说的。”

    若是连成国公都这么说,那这消息肯定是十拿九稳了。

    那个野种!

    宋志斌如鲠在喉,甚至觉得有些恶心。

    宋恒凭什么得到这些?

    原先还在心里压着的对弟弟的那些愧疚在这一瞬间荡然无存。

    就如同徐颖所说,若是让宋恒得势,以后对于世子夫人和他们这些人才更不幸----她们可从来没对宋恒好过,宋恒掌权了,能放过她们?

    就算是能放过,他也不会把自己的东西拱手让人!

    看出了宋志斌的转变,徐颖伸手推了他一把,态度随意的道:“好了好了,别这么无精打采的,你想想看,这一切也跟你没什么关系嘛,还不是你那个弟弟小小年纪不学好,再说了,这一切说到底还不是宋恒逼的么,你也是没办法,想开点。”

    宋志斌没说话,心里却也一样在给自己鼓劲。

    是啊,正这一切都是被宋恒逼的。

    他要是不反击,难道要把一切都拱手相让?

    十一也不小了,他就算是知道了这一切,也该要理解自己----再说,十一不也天天把宋恒讨厌这样的话挂在嘴边吗?

    这么想着,他心里总算是好受了许多,清了清干涩的嗓子抬眼看着徐颖:“那之后呢,之后我该怎么办?”

    徐颖满不在乎的吹了个口哨,笑嘻嘻的看着他:“老兄,你看你问的什么傻话?!当然是回去陪着你母亲,护着你的弟弟了,她们受了这样大的委屈,你弟弟都快没命了,你这个当哥哥的,怎么能不在场?”

    笑了笑,徐颖看着若有所思的宋志斌,继续循循善诱:“这可是个好机会啊!宋恒害死了你弟弟,你母亲现在肯定是恨不得找宋恒拼命,哪怕是你那向来偏心眼的祖父和老爹,这个时候也不能说你是做错了,趁此机会,你当然是该站起来,把该拿到手的东西都拿到手了,否则的话,你还等什么?”

    快要清明了,天已经越发的见热,此时此刻,宋志斌的后背都已经被汗水浸湿,可他顾不得这些,面色沉沉的坐在原地半响,才猛然推开了酒菜,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定定的看了徐颖半响之后,拔腿就走。

    徐颖就啧了一声,好整以暇的从窗户那儿看着宋志斌不一会儿就骑着小二牵出去的马飞驰而去,脸上露出尽在掌握的微笑。

    再盘桓了片刻,他才让小厮进来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唱着小曲儿坐了马车回家。

    成国公府离永定伯府不远,经过永定伯府门口的时候,他还特意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越过门口那两座威武凶悍的石狮子,他好像能看见里头如今乱成一团的宋家。

    心满意足的放下了帘子,他闭上了眼睛,直到外头传来小心翼翼的提醒声,才睁开眼睛,掀了帘子自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随意的问:“喂过旋风了吗?”

    旋风是他的坐骑,是成国公送他的,素来是他的宝贝,底下的人都知道这怠慢不得,听见他问就急忙回话:“喂过了的,还按照您的吩咐,带着它在演武场那边转了一圈儿,眼看着太阳大起来了,怕它热着,又把它带回去休息了。”

二十七·兄弟

    这还差不多,徐颖嗯了一声,正要提步走人,就听见身后传来自己大哥的声音,顿时便站住了脚,转过头喊了一声大哥。

    徐睿也穿的很是郑重,看样子应当是在外头赴宴回来,应了一声就皱眉看了自己弟弟一眼:“都这么晚了,你跟谁喝酒去了?”

    又来了,徐颖最怕的就是自己大哥,见他问个不停,就咳嗽了一声,对他使了个眼色。

    “你眼睛怎么了?”徐睿就站着瞪他:“挤眉弄眼的,像是什么样子?你给我好好儿说话!”

    “世子又来了!”背后传来女子温柔的声音,徐颖顺着声音来处看去,就见自己大嫂章氏缓缓从脚凳上下来,嗔怪的看了徐睿一眼,冲着自己笑了笑。

    他顿时也笑了起来,恭顺的打了个招呼:“大嫂!”

    章氏温柔的答应了一声,转过头去看徐睿:“世子也是,做什么总横眉冷目的吓二弟?这也幸亏是二弟乖巧懂事,若是换个心眼儿小的,还不得跟您生气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徐颖顿时便附和大笑:“就是就是,还是大嫂知道心疼我。”

    徐睿就有些无奈,瞪了弟弟一眼,才转头温和的看着妻子:“好了,我还有些事要跟他说,你先回房去吧,今天在汾阳王府坐了一天,想必你也累了,好好休息。”

    汾阳王府设宴,他们夫妻是一起去的,在那边坐了一天才回来。

    章氏顺从的甜笑应是,亲自替徐睿整理了有些歪了的发冠,低声道:“您早些回来,我出去之前就吩咐了小厨房给您炖着汤呢,等您回来喝。”

    她如弱柳一般扶着丫头的手走远了,徐颖才啧了一声调侃自己大哥:“啧啧啧,大哥,嫂子这样温柔贤惠,又这样貌美如花,家世也好,怪不得那个瘸子念念不忘了。”

    说到瘸子,徐睿脸色就是一沉,伸手在他头顶凿了一下,冷脸呵斥:“说什么呢你?!”

    被打了一下,徐颖倒是一点儿也不生气,捂着自己的头笑眯眯的又往自己大哥那里凑过去:“本来就是么,那个瘸子真是自取其辱,啧,眼看着踏青的时候又来了,每到这时候,那瘸子总要被拉出来一顿嘲笑的。往年他走运,都是避开去了书院,可今年他可没去......”

    徐颖自来就是京城中纨绔的纨绔。

    哪怕是程定安在他跟前都得夹着尾巴做人,在他眼睛里,就没有收敛两个字,什么话都敢说。

    徐睿听他越说越不像话,伸手又打了他一下:“口无遮拦的!”

    可却没说他说的不对。

    顿了顿,徐睿见他吊儿郎当的,就提醒他:“别给我闹出是非来,去年你忘了你自己怎么丢脸的了?”

    提起这件事,徐颖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无踪,整个人都阴沉了几分。

    当初宋恒刚回来不久,他跟宋志斌因为是好友,就想着给宋志斌出气,原本是想着拦宋恒的马的,谁知道宋恒的身手那么好,他们不仅没能把宋恒拦住,反而被宋恒给扔进了金水河。

    那件事闹的很大,宋恒还唯独按着他一个人的头不准他浮上来,险些把他闷死,最后把他闷得晕过去了,后来父亲还专门为了这件事去圣上跟前告了状。

    谁知道圣上却根本没有责怪宋恒。

    至今为止,只要想到这件事,他还仍旧耿耿于怀,觉得是奇耻大辱。

    想到这里,他哼了一声。

    说话间兄弟俩已经穿过了石径到了徐颖的院子了,他请徐睿进去,让丫头泡了茶,才抿了抿唇说:“他不用得意的太早,这个场子,我迟早是要找回来的。”

    弟弟的性格就是这样,睚眦必报,徐睿早已经习以为常,他不置可否,只是等到人都退下去了,屋子里只剩了兄弟俩,才问他:“事情都办妥了没有?你可别留下什么把柄被人抓住。”

    这不是小事,若是被抓住了,不说别人,圣上的怒火就足以把他们兄弟都给烧成飞灰-----那可是皇帝的舅家!

    “放心吧!”徐颖志得意满:“宋志斌跟我从小玩到大的,他是什么性格我最清楚了。这人自大又自私,他跟宋恒没得比,从小被他娘管着,只想守住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我不过是略施小计,他就真的上当了,现在他自己给宋十一下的毒,自己栽赃给宋恒的,如果揭穿了,头一个不好过的就是他自己,他除非是傻了,才会把我漏出去,大哥你放心吧。”

    一口气说完了这番话,徐颖靠在椅背上,看着他道:“对了大哥,你想过没有,为什么殿下让我们去试探宋家?莫非真的.....宋恒的身世......”

    “慎言!”徐睿拍了一下桌子,防止弟弟说出更多不该说的话来,淡淡的道:“如今一切都还只是未知数,到底是不是,谁都说不准,只是试一试罢了。宋志斌那边怎么说?”

    徐颖觉得有些无趣,可哥哥问话还是要答的,就挑了挑眉:“都按照你交代的,才刚我才见过他,他经过我的提醒,肯定回去严防死守去了,世子夫人到底把持后院这么多年,如果真的是殿下他们怀疑的那样,那世子夫人肯定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总会听见些传言的吧?宋十一死了,她但凡是个女人就扛不住,肯定要跟宋翔宇闹翻的,这么一乱起来,到底是不是有什么猫腻,那也好查了。”

    弟弟看来是真的看的清楚,徐睿满意的点了点头:“你盯紧一些,这个法子其实太过歹毒,如果宋恒真是那还好,如果不是......咱们可不能被宋家知道背后有我们的手笔,否则别说是我们,就连殿下也是要吃亏的。”

    徐颖的态度郑重起来,郑重的答应了一声,见徐睿站起来要走,急忙出声喊住他:“大哥,你们请苏家那个丫头来,是不是为了前些天宋恒和广平侯世子都跑去了苏家的事?还是贺太太......”

    徐睿有些诧异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后院的事,你一个大男人打听什么?”

二十八·占有

    打发了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弟弟,徐睿带着些微的醉意回了自己的院子。

    檐下挂着一串风铃,他一进院门就听见那串铃铛随着风摆动,发出悦耳的脆响,这是章灵慧喜欢的,这院子里两边围着穿廊的地上也别出心裁的种满了虞美人,院墙上爬满了地锦,绿油油的爬山虎,姹紫嫣红的花儿,一切都充满了生机。

    他笑了笑,提步下了台阶,进了院子,摸了摸在廊下打盹儿的小猫,自己掀了帘子进屋。

    屋子里传来章灵慧悦耳的嗔怒声:“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这里不用百合香!”

    接下来就有小丫头轻手轻脚的捧了香炉出来。

    徐睿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谁又惹咱们的世子夫人生气了?”

    章灵慧正在由着丫头绞干头发,听见他的声音急忙回头,又羞又气的问他:“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素来要强而且自律,出现在丈夫面前永远都是精心妆扮之后----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男人的本性了,你一旦懈怠,那就是在把男人往外推。

    徐睿啧了一声,见她这样,非但没觉得恼怒,反而觉得有趣,笑着凑过去坐下来,伸手接过了丫头手里的布巾接着帮她擦头发,一面就又道:“怎么,我早点回来陪你,难道还不好?”

    他喝了酒,嘴里的酒气扑面而来,章灵慧却并没躲开,只是仍旧坐了回去,轻声道:“怎么好让世子忙活这种事?”

    “这有什么?”徐睿低头闻了闻妻子的秀发,从镜子里看着她的脸,手就缓缓地从她的头发一路向下,摸到了修长的脖颈,就转而一顿,又顺着胸前的山峦而去。

    章灵慧一惊,顿时便有些羞恼的捉住了他的手,嗔怪着道:“还未去给母亲请安呢!”

    “怕什么?”徐睿抱住她径直走向床榻,将她放到床上覆了上去,又顺后拉下了帐子。

    帐子里低低的传来章灵慧的惊呼声,很快就有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传出来,原本准备进门送茶的丫头顿时红了耳根,急急的出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云消雨歇,章灵慧面色酡红的靠在徐睿的胸口,有些慵懒的翻了个身,娇喘吁吁的在他心口画着圈圈:“世子今天这是怎么了?这样火急火燎的......”

    实际上再没人比她更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男人么,都是这样,得不到的都是最好的,别人碗里的都是最香的,抢来的总是比顺手就能抓的到的好。

    她是什么?

    她是被徐睿从苏嵘手里抢过来的?

    苏嵘是谁?

    永定伯还在的时候,苏嵘在元丰帝还没登基的时候就能迈着小短腿给他牵马,说要做大将军的人。

    他没断腿的时候,算得上是这京城最飞扬的少年。

    抢了他的未婚妻,对于任何男人来说,自然都有一种微妙的成就感。

    章灵慧深知自己的优势在哪里,因此丝毫不反感别人提起她从前是苏嵘未婚妻的事----那些人也不敢拿到她面前来说,她现在可是堂堂的成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那些在背后嚼舌根的人,对她也多是羡慕和嫉妒罢了。

    她虽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但是却仍旧保养得极好,难得的是还有那种少女才有的羞怯,徐睿把她抱在怀里抚摸她的头发:“我什么时候对着你不火急火燎了?你可永远都是我的娇娇儿啊。”

    这称呼第一次从他嘴里叫出来的时候,苏嵘正隔着穿廊看着他们,眼神复杂而绝望。

    章灵慧眨了眨眼睛,很快就又低声笑了一声,拍了他一下,而后才随意的问他:“怎么样了,二弟那边的事还顺利吗?”

    徐睿随意的单手枕在脑后闭上眼睛惬意的答她:“好着呢,放心吧,这些年宋家早为了宋恒的时候貌合神离了,宋十一就是个引子,宋家这个火药桶迟早是要炸的,我还就不信了,宋家再怎么,难不成真能为了先太子遗孤就真的甘愿奉上整个家族?”

    宋恒到底是不是先太子遗孤,试一试不就试出来了吗?

    章灵慧若有所思,拥被而起梳理了一下头发,轻声道:“您自己心里有数就好,这些事我是不懂的,也帮不上什么忙。”

    她垂头的样子柔柔弱弱的,十分动人,徐睿心念一动:“怎么会?你若是都说帮不上忙的话,那还有谁能帮的上我的忙?你可是最好的。”

    是,别人的心头血朱砂痣自然是最好的。

    章灵慧低头温温柔柔的笑了笑,低声道:“哪有你说的这样好,尽会说些好话来哄我。”

    腻歪了一会儿,见时机差不多了,她才又急忙去捉住丈夫不安分的手,急急的道:“等会儿,还有话要跟你说呢。你说.....那个苏邀......”

    她咬了咬唇,靠在枕上玩着自己的头发,有些心不在焉:“那个苏邀,听说是个难缠的角色,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有这个小姑娘的谱儿......”

    徐睿嗤笑了一声,丝毫没有当回事:“不过就是个小丫头罢了,再怎么厉害能厉害到哪儿去?苏家向来是这样装神弄鬼的,你别想的太严重了。”

    见妻子还是有些忧愁的模样,他不以为意的拉着妻子躺下来:“好了,这有什么好担心的?苏家如今是什么情况,说得好听点那还是勋贵,说得不好听点的,那就是个破落户罢了,一个破落户,如今能有殿下看得上她们,是他们的福气,还挣扎什么?她们不过是假清高罢了,好处在这儿摆着呢,但凡是清醒些的,就会贴上来,你就放心吧。”

    顿了顿,他就又冷冷的笑了一声:“真要是她们半点儿都不为所动,那倒是好说了----肯定是真的跟宋恒走得近,心中有轨,那这好事儿也轮不到她们家了。”

    他这样的口气,显然是丝毫没有把苏家看在眼里。

    也是,贺太太固然是得元丰帝的喜欢,但是成国公却也是押注元丰帝的从龙之臣。

二十九·虚伪

    章灵慧为了春宴的事情费尽心思,处处都务求尽善尽美,连那天用来观赏的花,也多是名品,赵粉、魏紫,应有尽有。

    府里上上下下也都焕然一新,处处都透着精致和老牌勋贵的富贵繁华。

    她忙的脚不沾地,她的奶娘,如今的陪房章嬷嬷就忍不住劝她:“何必这样费心?您看看您累的,小脸儿都瘦了一圈。”

    都出嫁这么久了,章嬷嬷还是把她当成闺中那个小孩子,章灵慧哑然失笑,喝了口蜂蜜水,声音细细的跟她道:“请的有公主、王妃、郡王妃和郡主县主,哪一个单拿出来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我再怎么谨慎小心都不为过。”

    章嬷嬷很是心疼,叹了一声气接过她手里的杯子放在桌上:“家里看着您,只当您有多风光,却不知道......”

    不是章嬷嬷说主人的不是,可章家着实太过势力,因为章灵慧是高嫁,就对成国公府卑躬屈膝的,恨不得跪在成国公府门口似地。

    外人只看着章灵慧风光,却不知道章灵慧步步为营如履薄冰,别说是对着公婆了,哪怕对着丈夫,都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脾气。

    章灵慧就回头看了她一眼:“嬷嬷!”

    章嬷嬷立即闭口不言了。

    过了一会儿,章灵慧才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有些疲倦的叮嘱她:“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多说无益。您去准备准备吧,那一天得谨慎些,这事儿不能出错。”

    章嬷嬷自悔失言,听见她这么说,有些讪讪的,急忙答应了一声。

    等到章嬷嬷退出去,章灵慧才转过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缓缓地扯开了一个笑容。

    这有什么?这世上什么东西不需要付出代价?

    她的确没什么自由,过日子也要小心翼翼的算计好每一步,可其他勋贵府里的太太们过的难道就不是这样的日子了?

    相比较于嫁给一个瘸子,在一个注定要没落的破落户家里扬眉吐气,她宁愿这样忍气吞声。

    啪的一声合上了妆匣,她冷冷的叫了自己的丫头进来,面无表情的吩咐:“你去给我送封信出去。”

    丫头显然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命令,下意识的答应了一声,转头就走。

    而这个时候,为了成国公府的春宴做准备的,也不只是章灵慧,永定伯府里,沈妈妈脚步轻快的捧着一个托盘进了院子,见到了苏邀就笑起来:“姑娘快过来看,之前让巧针局的师傅做的衣裳已经送来了,真是好看!”

    苏邀正在书桌后头写东西,闻言驻足了片刻,才抬起头笑着应了一声:“是吗?”

    “可不是。”沈妈妈兴冲冲的给苏邀看:“快看,这件鹅黄色的短褙,底下配白色挑线裙子,中间的腰带竟然是用铜做成薄薄的叶子的样子,多好看。”

    苏邀长得白,鹅黄色穿在她身上就如同是天上的云,轻柔又灵动。

    沈妈妈看着她,激动得眼眶微红。

    她抱在怀里的小姑娘,永远都是坚强的样子,时光一转就长大了。

    才看了头一套,燕草就进来回禀:“姑娘,胡英来了,在议事厅那里求见呢。”

    看来是让他们打听的事情有消息了,苏邀点了点头,放下了衣裳跟沈妈妈说:“妈妈,我晚些再回来试。”

    沈妈妈知道她有事忙,急忙一面答应一面去收衣裳:“好,我等着您,咱们挑一套最好看的去赴宴。”

    她们姑娘是名正言顺的伯府的千金,该名正言顺的出现在那些人面前。

    苏邀笑着点点头,脚步飞快的去了议事厅。

    胡英已经等在那里了,见了苏邀,没有一句废话,立即就道:“姑娘,您让我们去盯着成国公府.....”他随着苏邀的动作转了个身,毫不迟疑的继续说:“我们发现成国公府的二公子见了广平侯府的大少爷。”

    广平侯府!

    苏邀的脚步一顿,随后才若无其事的在上首的座位上坐了,冷静的问:“什么时候?”

    胡英往前走了一步,立即就道:“今天发现的,宋大少爷似乎不怎么高兴,后来徐二公子还拍了他的肩膀几下,两人就又不知道说了什么,和好了,我用了不少银子,套了徐二公子那个车夫的话,知道前些天,徐二公子也是见过宋大少爷的。”

    徐颖跟宋志斌两个人的确是好友,可就算是好友,这个节骨眼上频频见面,也显得有些奇怪。

    宋十一可是都快死了,听说宋家世子夫人哭的眼睛都要瞎了,汪五太太都是天天陪在世子夫人和弟弟身边的,生怕宋恒继续使坏的架势。

    那么作为利益冲突跟宋恒最大的宋志斌,这个时候反而频频往外走?

    还有徐颖......

    苏邀心中一动,嗯了一声就问他:“于冬还没回来?”

    胡英摇头:“您让他去章家的庄子上,眼看着也五六天了,我估摸着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如果没什么消息的话,应当早就回来了,毕竟这里去保定也不远,那么看来是有消息了,苏邀嗯了一声,这才看向胡英:“你继续跟着徐颖,若有什么事,就回来报给我知道。”

    胡英立即答应了一声。

    苏邀就让燕草去让人把阮小九叫进来,而后叮嘱他:“你现在就去.....去陈大人府上一趟,帮我送个口信给他。”

    若是没猜错的话,宋恒和宋翔宇陆续来过苏家以后,苏家肯定也被人严密盯着,这个时候,宋家再有人上门去找宋恒就很显眼了,只能另外想法子。

    阮小九机灵,不必苏邀再解释,就明白过来:“您是说,陈东陈大人?”

    陈千户是跟着宋恒的,上次在温家就出现过,也来过府里,阮小九记得很清楚。

    苏邀点了点头:“是,就是陈东陈大人,你跟他说,就说请他转告宋恒,宋大少爷跟徐二公子走的很近。”

    话说到这里,凭宋恒的敏锐,一定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只是,宋恒这么几天竟然都没动静......他是真的无从下手,还是有别的打算?

第三十章·带话

    苏邀有些出神,忍不住低声叹了口气。

    等到第二天,苏老太太令人在珍宝阁定的首饰也到了,因为去的是成国公府,苏老太太总觉得心中憋闷,原本对什么都很冷淡的老太太,对于此事也十分的关注和热切,还特意让苏邀先将那天赴宴的穿戴都定下来。

    仿佛在赴宴那天穿戴的足够华丽,就能赢回一些脸面似地。

    苏杏仪就咳嗽了一声:“祖母,您也不要太紧张了。”她眯了眯眼睛,想起章灵慧来:“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没人比我更清楚,她是不会在意你穿戴什么的。”

    苏老太太的脸色沉了沉,却也知道孙女儿说的是事实,章灵慧那个女人向来城府深心机重,普通的事情根本无法影响她。

    看她闹出退婚另嫁的事情之后还能堂而皇之的当着她的国公府世子夫人,并且还能在各色各样的宴会当中穿梭自如就知道她的脸皮了。

    她抿了抿唇,看了默不作声的苏邀一眼,忽然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是啊,是我着相了。她这样的人,本来请幺幺过去也没什么好意,我们伯府的人穿的再如何精美崭新,在她和旁观者的眼里,也不过就是个手下败将,是个笑话罢了。”

    承认自己不如人是很难的,尤其是还对着之前有切齿怨仇的人,苏邀能明白苏老太太的无奈愤怒以及痛苦,可她向来不是很会安慰人,想了想,她就轻声跟苏老太太说:“祖母也别太难过了,很快就都会好起来的。”

    苏老太太苦笑了一声,这才想到今天一天都没见到苏嵘,不由得就问苏杏仪:“嵘哥儿呢?”

    苏杏仪也有些疑惑,如实告诉苏老太太:“上午的时候还在呢,后来不知道是谁送了信进来,他就有事又出去了。”

    这个节骨眼上,也不知道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出去,苏老太太心里有些发愁,怎么也放心不下,干脆就叫了苏嵘的小厮进来,问他知不知道苏嵘是去哪里了。

    苏邀趁着这个时候告退出来,才出了回廊就见锦屏正在外头等着,见了自己出来急忙迎上来。

    “怎么了?”她笑了笑,见锦屏神情焦急,又不由敛了神色:“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锦屏摇了摇头,急忙凑上来压低了声音跟她说:“姑娘,沈太太过来了!”

    干娘?

    苏邀怔了怔,沈家夫妻都是十分老实谨慎的人,自从出了苏杏璇的事情之后,就再也没有登过苏家的门,苏老太太还专门说过,往后就当亲戚往来,沈家夫妻也仍旧还是很避讳,怎么现在却主动过来了?

    “只有干娘吗?她人呢?”苏邀茫然片刻之后就反应过来-----现在中馈是她跟苏杏仪在管,所以这些人送消息也是直接送到她这里来了,想必也知道沈家夫妻身份有些尴尬,怕消息先送去了老太太那里会让她难做。

    她顿了顿,见锦屏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就道:“你去领干娘先进来吧,我去同祖母说一声。”

    锦屏就松了口气,急忙应是。

    苏邀转身回了老太太屋里,将沈太太来的事情告诉了苏老太太。

    苏老太太和苏杏仪都有些惊讶,过了片刻,苏老太太才反应过来,想了想就道:“也不必过来请安了,沈太太是个忠厚人,若不是要紧的事,怎么也会先递了帖子进来,既然是要紧的事,别耽误了,你就领着沈太太去你屋子里坐坐吧,若是说完了事儿,请沈太太留下来用饭。”

    只要不是涉及跟苏嵘苏杏仪利益冲突的事,苏老太太对于苏邀都是十分宽容的。

    苏邀也怕沈太太是有什么要紧事,也没有推辞,答应了一声,就急急的回了自己的院子。

    沈太太也才刚坐下不久,都还没来得及跟沈妈妈说上几句话问问苏邀的近况,就见苏邀掀了帘子进来,急忙便站了起来,激动的喊她:“幺幺!”

    她又惊又喜,疾走了两步拉住了苏邀的手,端详了片刻才欣慰的笑起来:“长了些肉,看起来气色也极好,这样我就放心啦。”

    沈妈妈端了茶过来,闻言笑着道:“是呢,之前老太太还说姑娘长得跟豆芽菜似地,大少爷大小姐都想着法子淘弄了方子来给姑娘养生滋补,如今可见得是好多了。”

    沈太太喜不自禁,握着她的手晃了晃:“那就好,那就好。”

    苏邀到底是在苏家生活了,他们门第低,苏家人对她好,那才是真的好。

    苏邀扶着她坐下,这才问她:“您忽然过来,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哦!”沈太太这才着急忙慌的又拉住了苏邀的手,脸都急的煞白的,声音都在发颤:“对了,幺幺,今天有个人上门来找你爹.....”

    她都顾不得说错了称呼的事儿,低声对苏邀说:“说是让我们告诉你,你说的事儿他都知道了,让你不要继续插手了,会有危险。”

    说到这里,沈太太觉得一颗心沉甸甸的,认真的盯着苏邀:“幺幺,到底什么事儿要这样.....私底下还找上了我们......”

    沈家是商户,什么时候见过那种大人物?

    虽然穿着便服,但是一看就知道是个当官的,凶神恶煞的,着实是把他们夫妻俩吓得不轻。

    可他们倒不是为了自己担心,而是怕苏邀惹上了什么不该惹的事情才引来了这些人。

    沈太太停了片刻,才轻轻的吁了口气:“幺幺,你现在是伯府千金了,往后前途无量,不要做那些会损伤你自己名声的事。”

    苏邀略微一想就猜到了让沈太太过来报信的是谁。

    她昨天才让阮小九过去送信给陈东,今天那边就来回信了,而且找的还是沈太太----宋恒知道的远比她想象的多,那么宋恒让陈东送这个口信给沈太太和沈老爷,是不是也代表着他对宋家的事情也已经心里有数,知道是谁下的手了呢?

    可就算是知道,宋志斌到底是宋家的大少爷,宋恒该怎么处置......

三十一章·露馅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苏邀急忙安抚沈太太:“是一点小事,我心中有数,您放心吧。”又问沈嘉言现在怎么样了。

    说起儿子,沈太太眉间的忧虑才算是舒缓了,笑着跟苏邀说:“好多了,你给他请的那个先生是个顶好的,不打也不骂,风趣幽默,很能规劝他,他现在总算是肯出去走动走动了,虽然出去的时候仍旧十分少,可也总比之前强了。”

    那就好,苏邀点点头:“慢慢来,阿言到底还小,等到过一阵子又会更好。”她让沈妈妈拿出了一个小箱子:“这是给您和干爹的衣裳,还有一套是阿言的,原本之前就想送过去的,您来了便刚好一道带回去。”

    沈太太一时有些哽咽,被苏邀劝了一阵子才好了,又去拜见了苏老太太。

    苏老太太对她和颜悦色的,还特意留了她用饭。

    只是苏嵘一直到客人都要走了,还是未曾回来,苏老太太一顿饭用的颇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让人出去看苏嵘回来了没有。

    连苏杏仪也被带的有些心浮气躁了起来----苏嵘很少出门,哪怕是要出门,也不会在外头用晚饭的,再说,就算是要在外头逗留,也该送信回来。

    她对苏邀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屋子,她就低声问苏邀:“要不要派人出去找一找?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连苏邀也觉得事态有些不对,点了点头,吩咐人去把庆坤叫来了,让他出去找一找苏嵘。

    庆坤是除了何坚之外最得苏嵘信任的人了,苏嵘最常去的地方,也只有他知道。

    把庆坤打发出去了,苏邀才亲自送沈太太出了二门坐马车。

    沈太太很舍不得她,一路走一路絮絮叨叨的说些叮嘱的话,等到快上马车了,才又道:“对了,眼看着六月就是你及笄了......”

    说到这里,欲言又止,到底没再说下去。

    苏邀也没大放在心上,她现在实在是没功夫想这些,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似地,只是不知道是宋恒那里还是苏嵘那里。

    被她惦记的宋恒如今也正被世子夫人嘲讽,广平侯世子夫人看着抬进了院子的那副寿材,只觉得无比刺眼,她冷冷的牵起了嘴角,对要进门的宋翔宇道:“别这么迫不及待的,别以为我儿子死了,那个野种就能安然无恙,就算是死,我也得拖着他一起死的!”

    这样说着,她心里才好受了一些,冷眼看着皱起眉头的宋翔宇,话就说的更加尖锐:“一副寿材怎么够?我看你该多寻访两副备着。”

    宋翔宇深吸了口气,他已经想尽了各种办法,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这种毒药的解药,能请的名医也都请遍了,可宋志远的情况还是一点点坏了下去......

    幸亏宋恒前几天回来,说是翻遍了前朝的那些密卷,终是发现了此毒的解毒秘方,已经找孙院判和胡太医去验证真假了。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阿恒不是说了吗,孙院判说那解毒方子用在了兔子身上,并未见有异常,若是等到今天那只兔子还活着,咱们志远就有救了。”

    或许是因为终归对解毒方子还存在一点幻想,也或许是宋翔宇的‘咱们’那两个字打动了她,世子夫人冷哼了一声,到底是不再出言嘲讽了。

    宋翔宇就又劝她先去休息:“你已经不眠不休的守了这么多天了,身体如何能支撑得住?横竖今天都会有消息,我看到现在都还没坏消息传来,多半就是好消息了,你先去休息一会儿,免得到时候他好了,你倒是支撑不住了。”

    世子夫人一开始不肯,可后来到底是禁不住他的劝告走了。

    没过一会儿,宋翔宇听见了前院的消息,匆匆出去了,院子里就重新安静下来。

    宋志远的奶娘荀妈妈靠在脚踏上打盹儿,忽然听见开门声响,顿时一惊,转头看见了来人,又急忙站了起来:“大少爷!”

    宋志斌嗯了一声,背着手走近看了躺在床上的宋志远一眼,就沉声吩咐荀妈妈:“去打盆水来,血腥味这样重,你是怎么照顾十一的?”

    荀妈妈急忙道:“我这就让红莲去......”

    “你自己去。”宋志斌不假思索:“红莲去赶制麻衣了,我刚好跟十一说说话儿。”

    荀妈妈一头雾水,总觉得这话有些古怪,可她也是忙了这么一阵子没休息过了,一时想不出有什么不对,便匆匆点了点头就出去了。

    屋子里顿时只剩下了宋志斌和床上的宋志远。

    宋志斌长出一口气,面色很是沉重,心情也十分低落,压抑的喊了一声十一,就伸手去帮宋十一把散落的头发理了理,抿了抿唇才说:“十一,你自小就总是喜欢跟着我......”

    他一面说,一面落下泪来,看着床上唇色几乎已经没有的弟弟,有些难过的摇头:“对不住,对不住啊,十一......”

    床上的帐子晃了晃,他站起身来,一面将宋十一的被子往上提,覆盖住宋十一的脸,一面流泪,忽然猛地用力,整个把宋十一的头给蒙住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宋志斌的一颗心却跳的飞快,他的额头也青筋暴起,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快了,快了,他这么安慰自己,几乎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可是忽然,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发出了砰的一声响。

    就如同是惊雷炸响,宋志斌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惊恐的弹跳了起来,一时之间汗如雨下,觉得浑身都虚脱了。

    “你在干什么?!”宋恒竟然从旁边的屏风后头转出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大哥,你不是跟十一兄弟情深吗?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宋志斌仿佛是见了鬼,张了张嘴,却因为惊恐过度,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知道宋恒找到了解药的秘方,也知道孙院判和胡太医都说这药方可用,所以才铤而走险,想要彻底将这个秘密掩盖住。

    对....宋恒不是该在和胡太医他们一起吗?

三十二章·揭露

    天光大好,窗外的风透过窗户缝吹进来,宋志远床上湖绿色绣了祥云打帐子微微拂动,那一丝微风像是蚂蚁,钻到了宋志斌的心里,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屋子里一时落针可闻。

    宋恒走了几步,就着他的手看向床榻,淡淡的又问他:“大哥,你刚才在做什么?”

    宋志斌回过神来,后退了一步,脸上有痛苦有惊恐,也有被发现后的惶然和挣扎,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后退了两步,挡在床前,冷冷的抿着唇,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没什么,我和十一说说话,你躲在屏风后头做什么?!”

    他分明是色厉内荏,宋恒仔细的盯着他,直到把他看的头皮都有些发麻,才轻声说:“大哥,你曾经说,你厌恶我,是因为我不是你的弟弟,也不配当你的弟弟,那十一呢?”

    他看着宋志斌,叹了一声气:“他可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啊。”

    不知道是为什么,宋恒这副带着怜悯仿佛什么都知道的语气像是一根针,狠狠地扎进了宋志斌的心里。

    他几乎想要无声冷笑。

    宋恒有什么资格来质问他?

    他才是这府里堂堂正正的嫡长子,不管是按照什么,这个府里最尊贵的人都应当是他,可他的风头全都被宋恒抢走了。

    父亲几乎把他看的跟眼珠子一样!

    现在如此,以后如何?

    等到宋恒更大一些,这府里哪还有他的容身之处,难道他作为嫡长子,还要卑躬屈膝,以后看着宋恒的脸色吃饭,仰人鼻息?!

    若是没有宋恒,他也很乐意当一个好兄长。

    走到今天这一步,全都是被宋恒给逼的。

    他戒备的望着宋恒冷笑了一声:“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我只是过来看看十一罢了。”他紧盯着宋恒,心里在迅速的想着对策,一面又开始指责宋恒:“你鬼鬼祟祟的躲在这里做什么?!害了十一成这样还不够,难道你还想对十一不利?!”

    宋恒的眼神就逐渐的变得锐利:“到底是谁在害十一,如今不是就败在眼前吗?大哥,你可真是会倒打一耙啊。”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宋志斌深吸了口气,阴狠的朝着宋恒看过去,忽然冷笑:“谁倒打一耙?十一是被你关进了诏狱的,也是在你的地方出了事的,他有什么事,都是你害的!”

    宋恒看着他,目光一点一点冷下来:“大哥,我敬你比我大,是家里长兄,所以我如今再问你一遍,十一的事,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仿佛是被这一句话给刺激了,宋志斌只觉得万分可笑,他嗤笑了一声,这一刻也顾不得什么理智了,当即就厌恶的撇嘴:“少叫我大哥!我没你这样来历不明的弟弟!你不过是个野种,仗着你那个有几分姿色自甘下贱的娘......”

    这话说得尖酸刻薄至极,绝不该是一个侯府教养长大的公子该挂在嘴边的话,简直是半点体面也无,宋恒的脸色越来越差,身形微动。

    可是他还没动,有人已经比他更快,几步蹿向前,一个飞踹就直接将宋志斌给踹在了地上。

    宋志斌被踹的懵了,当场就要变脸,可是头一抬看见了动手的人,满脸的盛怒就彻底变成了惶恐,眼眶里的眼珠子几乎都要瞪出来,失声喊道:“父亲!”

    宋翔宇怎么会在这里?

    他分明是躲在外头确定了父亲和母亲都走了,才看准了时机进来的。

    难道......

    他猛地看向宋恒,若有所悟-----怪不得宋恒刚才从屏风后头转出来,宋恒早就等在这里,他是故意的,他分明早就知道了!

    宋志斌心里乱糟糟的,一时只觉得胸口憋闷,难以呼吸,心脏被巨大的恐惧给摄住了,他抖索着嘴唇,双手撑在地上下意识往后挪了挪,惊慌失措的摇头:“不,不不不,父亲,不是我,我没有!我没有!”

    他哽咽着,双手抱住了头:“不是我做的,是宋恒!”仿佛是找到了说辞,他双眼紧紧的盯着宋翔宇:“父亲,是宋恒算计我!你知道的,他是锦衣卫啊,锦衣卫都听他的,他是故意的,他算计好了的,专门准备诬陷我......”

    宋翔宇脸色铁青。

    他没有想到,口口声声把兄弟情深挂在嘴边的,一天到晚号称要为了宋十一讨公道杀了宋恒的长子,却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忽然有些疲倦涌上心头,他只觉得心脏被猛地锤了一拳,一时心情难以平复。

    宋恒低下头,并不出声。

    这令人难堪而觉得无尽头的沉默让人窒息,宋志斌吓得手脚冰凉,他魔怔了一样,转过头看了一眼床榻,就大声否认:“不是我!本来就不是我!我只是来看看十一,我来看看他罢了!你又想栽赃在我头上,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你就是故意偏袒宋恒,你从小就偏心!”

    说着说着,他自己都要信了。

    宋翔宇喉咙动了动,冷嘲的扯开一抹笑,哦了一声就沉声问:“是我偏心吗?”

    找到了发泄口,宋志斌终于不怕了,他攥紧了拳头反问:“难道不是吗?!”

    宋翔宇就指着宋恒,淡淡的说:“当初我带着他去任上的时候就曾说过,这个孩子,分家之时,绝不会分宋家任何一点东西,包括你母亲的嫁妆,公中的东西!你母亲不肯信,说是口说无凭,我是当着你的外家还有家中耆老们开了祠堂立了字据的!”

    宋志斌睁大眼睛。

    这么多年,母亲从来没有这样说过,也没有跟他们提起过这件事......

    宋翔宇更加失望:“他那时候才几岁,你有印象没有?他跟着我走的时候是五岁!他为什么走,难道你不清楚?!他能进锦衣卫,是因为老王爷赏识他,是因为他在御前比试的时候能跟当时的武状元打成平手,你能吗?!作为功勋之后,作为武将之家,你问问你自己,拉得动弓箭吗?!”

    宋志斌大声冷笑:“谁来教我?!”

三十三章·责任

    他还是觉得委屈,直勾勾的看着宋恒,又看向宋翔宇质问他:“父亲把他带在身边,手把手的教养,他能这么厉害,还不是父亲教的,可父亲教过我吗?!”

    真是可笑。

    宋翔宇嗤笑了一声,哪怕这是自己的儿子,他也觉得面目可憎了:“我曾写信问你是否要在军中历练,你如何答复我的?”

    宋志斌不吭声了。

    那时候他怎么愿意跟宋恒一起去偏远的边关?

    再说,母亲也不放心。

    “他今天所得到的一切,都是他自己一手一脚的争取来的。十二岁那年,他就能跟着轻骑兵出关外巡逻,并且还在对方人多的形势之下救下一村的百姓,身负重伤也宁愿让他的同袍先走,你能吗?!”宋翔宇字字铿锵:“自己耽于富贵,不思进取,心胸狭窄,现在倒是反过来怪别人太过优秀不给你机会?!”他忍无可忍的打量着宋志斌,已经无话可说:“你怎么配当这长子嫡孙四个字?!”

    这话就说的太重了,在宋志斌看来,这话更是在宣告他的结局。

    他跳了起来,所有的惊恐愧疚后悔都没了,只剩下了不甘心:“我凭什么不配!?你们说我谋害的十一,你们又有什么证据?!”

    宋志远就要死了,宋恒就算是有解药,耽搁了这么久,宋志远醒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还能恢复的跟从前一眼,说不定就成了个傻子呢?

    退一步说,哪怕是能恢复又如何?

    志远有证据吗?

    他顶多就是怀疑而已。

    从没听说过单凭着怀疑就能给谁定罪的。

    宋翔宇哼了一声,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的床榻:“证据不就在那里吗?”

    “大哥.....”身后传来一声虚弱的呼唤,声若蚊蝇,生意小的几乎让人听不见。

    可是听在宋志斌的耳朵里,却比春雷还要响,他喉头滚动几下,整个人都僵住了,不可置信的回过头去,一眼就看见了坐了起来,脸色惨白,披头散发狼狈的宋志远。

    他一下子就懵了,心脏处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宋志远,又去看宋翔宇和宋恒。

    不是的,怎么会?

    他捏紧了拳头,脑子里乱的成了一滩浆糊,一时如遭雷击。

    宋十一身体还十分虚弱,坐起来就觉得天旋地转,宋恒看得分明,上前两步伸手将他扶住,又拿了引枕让他靠着,才看向不远处的宋志斌,冷冷问他:“你还有什么话说?”

    宋志斌的确已经无话可说。

    如果宋志远是醒着的话,那刚才一定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他可是真正的想要闷死宋志远一劳永逸的。

    这么想来,宋志远既然会同意配合演这出戏躺在床上装昏迷,宋翔宇会去而复返藏在这房里,也就是说,这些人早就已经信了宋恒,配合了宋恒在设一个局。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冷冷一笑,低垂着头反而没了一开始声泪俱下的欲望。

    宋翔宇也并没有再继续追问什么,他只是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转过头去低沉着声音说:“出来吧。”

    还有人?宋志斌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侧过头,就看见了同样从柱子后头走出来,摇摇欲坠的世子夫人。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的有些崩溃了。

    原来他才是那个跳梁小丑。

    他自以为天衣无缝,可没想到这群人却无声的站在这房里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面对着宋翔宇的时候,他还能理直气壮的怪宋翔宇偏心,并且坚定的觉得自己没错,可是对上世子夫人,他只觉得自己是被揪住了尾巴的耗子,被拿在手里狼狈的挣扎。

    世子夫人嘴唇颤抖,看着床上病的奄奄一息的小儿子,再看看站着的大儿子,忽然上前,猛地给了宋志斌一个耳光。

    这一个耳光响亮无比,宋志斌被打的踉跄了一下,可还没等他做出反应,世子夫人已经飞快的又扬起手,猛地打了自己一下。

    宋志斌顿时惊呆了。

    床上的宋志远也虚弱的喊了一声娘,立即就哭了。

    世子夫人脸上很快就现出了一个鲜明的巴掌印,她根本不曾犹豫,也不觉得丝毫的痛,扬起手又猛地打了自己一巴掌,一面推开了要上来的宋翔宇,声泪俱下:“怪我!都怪我!是我,是我教出这样兄弟相残的儿子,是我无能......”

    宋志斌只觉得难以喘气。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他忽然有些麻木,看着世子夫人动手捶打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还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似乎在他梦里,这样的事情早已经发生了无数次。

    宋翔宇皱起眉头,拉了拉世子夫人,低声问:“你这是做什么?!孩子们都看着呢!”

    世子夫人双手捂着脸,毫无仪态的滑倒在了地上,呜咽着哭了起来。

    宋恒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鸡飞狗跳,不同的是这一次事情特别严重罢了。

    宋翔宇望了儿子一眼,伸手去搀扶地上的世子夫人:“起来罢,事已至此,哭又有什么办法?好在十一总算是没事,并未铸成大错。”

    世子夫人说不清心里现在是儿子没事的喜悦多一些还是发现宋志斌是始作俑者的愤怒多一些,被宋翔宇拉起来,她后知后觉的拉住了宋翔宇的袖子:“世子!不能传出去,这件事不能传出去,斌儿他若是背上....的名声,他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宋恒闻言看了宋志远一眼,宋志远显然也怔住,怔怔的看着母亲,脸色素白,目光复杂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志斌立在边上,此时此刻已经全然安静下来,听见母亲这么说,他似乎又早已经料到,并未有什么反应。

    屋子里只剩下了世子夫人的哭泣声:“这些事都要怪我,斌儿他根本不懂这么多......他也是被逼急了,世子,不能说出去,你想想我们家的名声,你想想孩子们......”

    宋翔宇觉得有些好笑,他冷峻的盯着世子夫人:“换了凶手是阿恒的话,宋家的名声就保住了吗?”

三十四章·跪下

    被宋翔宇这么冷淡的眼神看着,世子夫人莫名觉得有些心虚和恐惧,她眼睛有些朦胧,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复杂,一开始以为凶手是宋恒的时候,在世子夫人心里,只觉得把宋恒千刀万剐都不觉得解气,可现在换成了自己的儿子,她心里的怒气一下子就消散的差不多了。

    才刚宋志斌的话字字句句都在她心里。

    是啊,这些事能怪得了宋志斌吗?

    她哽咽着拉住了宋翔宇的袖子,声音压得极低:“世子,斌儿是无辜的,这一切都是我管教不严,再说......再说,这件事,难道你就没有责任?”

    宋翔宇有些疲倦的顺着她的话斩钉截铁的道:“当然有责任。”

    没想到宋翔宇竟然这么干脆的承认,世子夫人余下的话就一下子又被挡了回去,梗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子不教,父之过。”宋翔宇转过头看着她,神情认真:“生出这样手足相残,不孝不悌的儿子,是我只生不养之故,我无颜面对宋家的列祖列宗。”

    这话听着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世子夫人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脸茫然的看着宋翔宇,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直到宋翔宇沉声说:“我对不住你,对不住斌儿,也对不住孩子们,更对不住的却是宋家的祖宗们,我这样的人,何德何能,舔居侯府世子之位,又在五军都督府当差?我决意辞官,也请父亲上书更换世子。”

    世子夫人目瞪口呆。

    宋翔宇也完全没有回过神来,他张着嘴巴,脑子里一时乱纷纷的。

    放弃世子之位,甚至还要上书辞官......

    这两件事一起砸下来,砸的世子夫人一颗心都四分五裂,简直是痛彻心扉,她不断的摇头,紧张得都有些结巴了:“不不不......世子,你不能......不能这样做,你怎么能......”

    可她实在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两眼无神的看着宋翔宇,又仓惶的喊宋恒:“你劝劝你父亲!”

    宋翔宇扬手打断要说话的宋恒,径直看向世子夫人:“瑶华,我对不住你,这件事当年我就曾跟你说过,也按照你和岳母的意思写了文书,请了耆老和你的娘家做见证,从那之后,我并未再有任何一个庶子女出生,也再未纳妾,是不是?”

    世子夫人说不出话来。

    扪心自问,除了宋恒的事,宋翔宇算得上一个绝好的丈夫了,他的确给了她足够的尊重和体面。

    可或许就是太好了,所以这一根针扎在她心里,她怎么都不是滋味。

    当年她漠视宋恒,默许底下的人糟践他,若是宋恒真的被养废了或是病了死了,她心里的那个心魔可能都会消失,能当这件事不存在。

    可偏偏宋恒跟着宋翔宇去军中了,偏偏宋恒就闯出了头。

    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一个外室所出的贱种凌驾于自己的孩子之上。

    这么多年,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受害者。

    她也一直这样告诉自己的孩子们。

    她不厌其烦,声泪俱下的一遍一遍的跟孩子们说她的委屈,她的无奈,她的痛苦,她本意是想让宋志斌他们清楚亲疏远近,要有出息。

    可她没有想到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心里不是没有后悔的,她按住自己的胸口,缓缓地摇头。

    宋翔宇就又道:“你觉得我偏心,不许我带着孩子在身边,怕我会对他们如何,也不许我严厉教导他们,我早跟你说过慈母多败儿,可你总不肯听我的......”

    世子夫人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不知道为什么,在宋翔宇说要辞官之后,她就觉得什么争辩的心思都没有了。

    夫妻这么多年,她太清楚宋翔宇的脾气了,若是她这个时候再冲动的跟他辩驳争执,那宋翔宇一怒之下,现在或许就会跑到广平侯那里去说换世子的事儿。

    可是......

    世子夫人眨了眨眼睛,让眼睛能够看的更清楚一些。

    她不能,不能让宋翔宇丢了这个世子的位子。

    宋翔宇却看了一边呆滞的宋志斌一眼,淡淡的看着世子夫人说:“我不是要指责你什么,儿女如此,做父母的都有责任,我的过错我会承担,那如今,该让斌儿也承担责任了。”

    世子夫人有些凝滞的思绪一下子就活络了过来,她没有想到宋翔宇竟然用辞官来换取处置宋志斌。

    她失声摇头:“世子!斌儿只是一时糊涂,是他的错,他知道错了,他会改的......”

    宋翔宇扯着嘴角笑了笑,声音虽低却很坚定:“瑶华,你还没听明白我的意思吗?这件事就不是小事,他下手毒害亲弟,栽赃另一个弟弟,这放在任何一户人家,那都是足以驱逐出宗族的罪过,这不是跟往常那样,你哭闹一番就能过去的事。你曾说我不配做个父亲,如今我已经付出代价了,总有资格来管教他了吧?”

    这话里透露出浓浓的嘲讽和厌倦意味,世子夫人听的清清楚楚,她忽然觉得害怕,揪住了自己的衣襟觉得心口压了一个重重的石头完全喘不过气,嘴唇也都干燥的起了皮。

    眼睛因为哭的太久更加模糊了,她哀哀的跪了下来,膝盖磕在地板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她哭着求宋恒放过宋志斌。

    宋志斌没想到母亲为了他竟然会向最厌恶的宋恒磕头,一时觉得心里的邪火和羞愧潮水一般涌上,扯着嗓子大喊:“娘!您别跪,您凭什么跪下?!您是他的嫡母,您跪了他,他是要天打雷劈的!”

    宋恒也一个箭步上前搀扶住了世子夫人。

    他自幼习武,力气很大,世子夫人被她搀扶着,竟然跪不下去,被他扶着站了起来。

    宋翔宇看着她,却并没有什么触动,他只是转过头问世子夫人:“你为了斌儿跪下,那志远呢?志远他又该如何?你问过他的意思了吗?他才是被下毒而且又差点被蒙死的那个啊。”

    宋志斌闭了闭眼睛,没有去看弟弟的反应。

三十五章·老姜

    做错了事的人反而好像成了委屈的那个,宋翔宇背着手走到床沿看着已经流了一脸眼泪的宋志远,侧头去看愣住的世子夫人,叹了口气就道:“瑶华,你还不明白吗?就是你的这些小心思,把孩子们害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你觉得我偏心阿恒,生怕孩子们受委屈,所以每次我要教训孩子的时候,都要又哭又闹,甚至不惜把父亲搬出来。”

    世子夫人低垂着头,双手攥紧了握成了拳头。

    “你觉得我对他们不上心,所以你加倍的宠爱他们,纵容他们,我越是规劝你越是要跟我作对。”宋翔宇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可如今你看你到底得到了什么?你真的还要继续下去吗?这一次斌儿犯得不是小错,哪怕送官,他谋害亲弟的事实就摆在这里,没有冤枉他。可你竟然还想着求阿恒遮掩,你想过没有,那么从此以后他还会有忌惮的人或事吗?志远呢?他又该如何自处?我们做父母的,因为他命大被救了,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

    世子夫人一颗心惊恐不安,她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忐忑的去看宋志远:“十一......”

    宋志远却已经艰难的撇开头转向床里了。

    屋子里静默了一瞬,宋翔宇才继续道:“瑶华,若是你当真还想孩子们好,这一次应当听我一次。若你实在不肯听,那我也只好去请岳父岳母他们过来了。”

    请过来是做什么,不言而喻。

    世子夫人抓着宋恒的事情在宋家趾高气扬了半辈子,如今儿子却做出这样的事,要是被娘家知道,娘家的脸面往哪里搁?

    她教出这样的儿子,以后她的女儿在婆家怎么做人,她的外孙女儿如何自处,她自己以后又还有什么面目继续当宋家的祖母?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觉得害怕,才开始后悔。

    可最让她动摇的,还不只是这句要休妻的威胁,而是小儿子看她那失望和震惊的眼神。

    手心手背都是肉,若是可以,她怎么会想放弃任何一个?

    乱糟糟的想了半天,她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痛,半响才咬着唇,再也不去看宋志斌,嘶哑着声音问宋翔宇:“那你到底想怎么样?难道真的送斌儿去见官吗?!”

    宋翔宇看她的眼神总算是温和了许多,他竟然嗯了一声,等到世子夫人因为过度震惊而抬起头来的死后,又理所当然的说:“当然要带他去见官。”

    什么?!

    世子夫人的面上的血色一瞬间便退的干干净净,一脸懵的看着宋翔宇:“可是......”

    她还没来得及继续再说下去,外面已经响起了敲门声,宋翔宇的心腹管事隔着门通禀,说是广平侯回来了。

    广平侯宋澈因为宋十一的病而亲自去了保定请源清道长过来看看,如今回来就让他们过去,想必是也觉得这边动静不对。

    听见是祖父回来了,众人神情各异。

    可过去还是要过去的,宋翔宇让宋志远先休息,见宋志远张口想要说话,便按了按他的肩膀,沉声道:“不必多说了,你要说什么父亲都知道,放心吧。”

    知道?

    宋志远咳嗽了几声,顿时脑袋一阵眩晕,他诧异的看着宋翔宇,又看看一直都不开腔的宋恒,想到宋恒给他喂了解药又叮嘱他不管听见什么发生什么都不要发出动静......

    难道父亲跟宋恒早有预料吗?

    那......

    他心里顿时五味杂陈,一时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却顺从的点了点头,躺了回去。

    宋翔宇就对着宋恒点了点头,示意宋恒带着宋志斌走。

    宋志斌却挣扎了几下,桀骜不驯:“别拿你的脏手碰我!”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既狠毒又自私,却还连能屈能伸四个字都不知道,宋翔宇眉宇间的阴沉和失望就又多了几分。

    连世子夫人也觉得宋志斌太莽撞,这是去见侯爷,侯爷是个什么都心中有数的人,你可以平庸可以没出息,却不能丢宋家的脸去做作奸犯科的事。

    当初宋翔宇的四弟就是在军中的时候欺压军户,竟然还私吞那些军户的赏银被发现了,才被侯爷亲自拿了板子打了一顿,几乎把他打死。

    而且侯爷还上书请圣上责罚,硬是把四老爷给送的远远的去了贵州。

    这么多年了,四老爷每次写信要回来,侯爷都直接否了。

    这一次宋志斌犯得错更大,却还如此作态,老爷子要是看到,只怕比宋翔宇罚的都狠,因此她咬了咬牙,当即就怒瞪了宋志斌一眼:“你给我闭嘴!”

    宋恒倒是根本没和他一般见识的心思,轻而易举就把他的手给反剪到了身后,膝盖往前一顶顶在他的膝窝上,让他痛的惊呼了一声,脸都变形了,才冷冷的道:“那就识趣些,大家也都轻松。”

    他没有跟宋志斌做对的意思,可既然已经这样,那也不用再继续忍让。

    宋志斌哪里会是宋恒的对手,立即就痛的额头冒汗。

    可没人顾得上,宋翔宇走在前面,世子夫人略微犹豫了片刻就追了上去,宋恒便也推着宋志斌去了不远处宋澈的院子。

    宋澈正换了衣裳不久,见了人都进来了,他目光在众人身上都扫了一圈,才淡淡的对着行礼问安的众人点了点头,而后就看向宋志斌,挑了挑眉问宋翔宇:“我听说十一没事了,怎么回事?”

    之前孙院判和胡太医都说了这是前朝的剧毒,没有解药不可解。

    现在宋十一既然没事了,那就是有了解药。

    既然有解药,那肯定也找到下毒的人了。

    他没有再说废话,淡淡的将手中的一封书信往桌上一放,就哂笑皱眉:“说说吧,既然都遮不住了,就别再想着遮了。”

    世子夫人顿时胆战心惊。

    宋翔宇却已经坦然的掀开袍子跪下了,如实的说了之前发生的事。

    屋子里是令人窒息的沉默,世子夫人和宋志斌已经跟着跪在了地上,一时间觉得心如擂鼓,根本连抬头都不敢抬头看老爷子。

三十六章·干戈

    平心而论,广平侯府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闹出了抱宋恒回来的事情之后,宋家也立即就表态立了文书,白纸黑字当着双方长辈说得清清楚楚,不会让宋恒分宋家的财产。

    也因为如此,世子夫人这些年闹归闹,可是真的要她和离,她也不愿意。

    再加上因为宋恒的事情,宋家一家人几乎都觉得愧对了她,她在广平侯府后院说一不二,几个妯娌都从不敢跟她争锋。

    同样的贵夫人们,哪个都要为了家中的事情忙的焦头烂额,服侍公婆,晨昏定省,操持家务,她的手帕交嫁去的人家,还得操持小叔子和小姑子的婚嫁。

    一个不好就落得全家人的埋怨。

    可她却完全没有这些困扰。

    正是因为如此,她其实对宋翔宇都没有几分惧怕。

    可她独独害怕她的公公宋澈。

    宋澈其实很少生气,府里的事情,他也都乐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他真正恼怒起来的时候,是十分可怕的-----她就曾亲眼见过宋澈面无表情的斩杀了一个刺杀汾阳王的刺客!

    此时就是如此,宋澈目光淡淡的往他们身上扫了一圈,忽然冷冷的哼了一声。

    这一声简直比之前宋翔宇说要辞官的震撼还大的多,除了宋翔宇和宋恒还仍旧面色如常,世子夫人和宋志斌都已经面色煞白,冷汗频频。

    “真是能耐了。”他说,然后看着世子夫人:“前人说不痴不聋,不做家翁,我素来深以为然,也的确是这样做的。”

    一句话定了基调,宋澈对着宋恒抬了抬下巴,让他:“起来。”

    等到宋恒依言站起来,宋澈就指了门:“我有些话要说,你作为晚辈不好听,出去等着。”

    宋恒应是,一出门就六戒正在院门口那里探头探脑的,忍不住皱了皱眉,疾步出了门就问他:“什么事?你知道侯爷的规矩,怎么还敢在这里鬼鬼祟祟的?”

    宋澈从前是带兵的,自来疑心很重,规矩也重,他的书房不经允许就进,严重些是要丢命的。

    六戒就挠了挠头,有些为难:“大姑奶奶和大姑爷来了,听说不让去看十一少爷以后正闹着呢,说要来见侯爷。”

    汪五太太闹起来的时候不会顾动静,宋恒转头朝书房看了一眼,对着六戒点了点头,自己却应付汪五太太了。

    书房里的气氛极尽僵硬,在打发走了宋恒之后,宋澈就二话不说,忽然抬起脚朝着宋志斌飞踹了一脚。

    他是武将出身,当年还在敌军之中救过明昌公主的丈夫,十分骁勇,一脚下去,宋志斌只觉得胸口一热,喉咙腥甜,一下子就喷出了一口血。

    世子夫人被吓得下意识尖叫了一声,随即就想到了当年宋澈斩杀刺客的场面,脑袋里嗡的一声,险些要晕过去。

    宋澈却只是冷冷的牵起嘴角冷笑,然后冲着宋翔宇摇头:“你有一句话说对了,你的确是没那个资格继续当我广平侯府的世子,更别谈忠君爱国,你就在这里写辞官的折子!”

    宋翔宇低下头,并未辩解,低声应了一声是。

    宋志斌痛的连站也站不起来,在祖父面前,他不敢说宋恒的事,更不敢说是因为宋恒自己才走了极端,急的连连去看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早知道宋澈这一关不好过,可也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杀伐果断就下了决定,当即也顾不得害怕了,忍着惊恐喊了一声父亲,等到宋澈冰冷的眼神到了自己身上,她顿时又觉得如坠冰窖,直到宋翔宇站了起来恭敬的冲宋澈行礼去了书桌后头,她才失声阻止,又急急的朝着宋澈求情:“侯爷,您不能如此,世子他是您的儿子!他做错了什么......”

    宋澈就冷笑了一声。

    这一次,宋澈对着世子夫人没有任何的遮掩,明明白白的说:“问的好,他做错了什么?他纵容你漠视庶子,无视宗族,这是一错!子不教、父之过,这是二错!你问我他哪里错了,他桩桩件件都错了!养出这等不孝不悌的东西,他更是错上加错!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他有何资格做我广平侯府的世子,担负家族兴衰!?他有何脸面腆居高位?!”

    世子夫人被他说的头皮发麻,嘴唇颤抖。

    她还从来没见过宋澈这么疾言厉色的一面。

    跟宋翔宇放狠话时的平静不同,广平侯说出这样的话,世子夫人这才真正的感受到了那种即将失去一切的恐惧和崩溃。

    她摇头,连钗环都散了也丝毫顾不得,哭着朝宋澈求情:“父亲,您不能这样!昭儿出嫁了,斌儿也有了孩子了......您要是这样,那我们大房情何以堪,如何自处?从此以后,昭儿在婆家如何立足呢?”

    宋澈就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原来你也知道这些,那你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拨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大错已经铸成,你才知道后悔,这是不是有点儿太迟了?!”

    世子夫人被他不留情面的指责说的面红耳赤,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揪着衣襟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宋澈只是眯了眯眼睛。

    在他看来,做错了事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才有的后悔,实在是分文不值。

    他转过头看着宋志斌。

    宋志斌竟不自觉的蜷缩了一下,可下一刻他就被大步走过来的宋澈给拽住了,他被迫直视着宋澈的眼神,怯怯的喊了一声祖母。

    宋澈面色冷淡,冷冷的问:“谁给你的毒药?”

    宋志斌立即就想到了徐颖,可是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又想到什么,急忙摇头。

    宋澈就猛地又踹了他一脚:“我问你,谁给你的这种毒药?!”

    这一脚比之前那一脚还重,宋志斌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断了,痛的竟然忍不住哭出声来,他被宋澈的狠劲儿吓得心中猛地一缩。

    再不说实话的话,他觉得自己当真是会被宋澈给杀掉的,这个认知让他终于崩溃了,他溃不成军的哭了出来:“是徐颖!是徐颖给我的!徐颖说没事的!”

三十七章·铁血

    徐颖。

    这个名字一出,宋翔宇和宋澈对视了一眼。

    世子夫人也是一怔,泪眼朦胧中有些茫然的擦了擦自己的眼泪,睁大了眼睛。

    成国公府的二公子世子夫人是知道的,她也知道自己儿子跟他向来交好,但是怎么这种事也会牵扯到一起?

    如果这药是徐颖给的......

    世子夫人眉头紧皱,隐约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了不得的关键:“那,那你弟弟是在中毒之前就被抓进了诏狱的,他跟人打架......”

    宋志斌垂头丧气,事到如今,他已经没什么不能说的了,就带着哭腔说了实话:“也是徐颖给我出的主意,说是可以一石二鸟,杀杀宋恒的威风,也让父亲把......把世子之位传给我。”

    世子夫人顿时闭了闭眼睛。

    虽然已经知道了真相,但是再听一次还是让人心伤,她忍不住哭起来:“你怎么那么糊涂啊!?人家说什么你都信?!”

    宋澈的手指在桌上点了点,忽然问宋志斌:“徐颖拿药给你,有证据没有?”

    宋志斌就有些错愕,不明白宋澈是什么意思。

    宋澈顿时沉下脸来。

    宋翔宇看的分明,就叹了口气:“你祖父的意思是,人家给你出这个主意,你就没有丝毫怀疑?或是没有丝毫准备?”

    都做这种坏事了,那总得坏事做到底,心眼儿也多长一些,好能把自己摘出去吧?-----毒药可是别人手里递来的啊。

    宋志斌摇了摇头,还是有些茫然。

    宋澈就啧了一声。

    世子夫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有些无力的骂他:“你失心疯了,听一个外人的话,对一个外人毫无防备,竟然人家说什么你就做什么,还半点防范都没有?”

    “好了!”宋澈冷声呵斥:“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路就摆在眼前,徐家把刀递给了他,可动手的却是他自己,就算是报官,那也没有徐家什么事儿!”

    世子夫人不甘心:“那,那难道就这么算了?”

    宋澈拍了一下桌子,惊得世子夫人差点跳起来,直截了当的说:“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看着世子夫人和宋志斌:“你们还有个机会,徐家如此算计挑拨,我是一定不会就此罢休的,若是对十一动手的是徐颖,则你们都还可从轻发落,否则......”

    世子夫人打了个冷颤。

    宋志斌也一下子心里咯噔了一声,期期艾艾的看着宋澈:“可是祖父......我,我没有证据,他拿毒药给我也是没人的时候递给我的一个瓶子罢了......”

    宋澈低笑了一声。

    傍晚时分,宋志斌换了衣裳叫人备了车,直奔上次曾经去过的酒楼。

    他动作迟缓,脸色苍白的坐在包间里,煎熬的看着桌上的沙漏。

    过不多久,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他急忙回头,就看见了徐颖,顿时就呼出一口气,喊了一声:“徐二!这里!”

    徐颖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就微微皱了眉啧了一声:“你怎么弄的?不是说好了下午见面的么,怎么下午没来?”

    又有些夸张的叫了起来:“你怎么弄得病怏怏的?”

    宋志斌脸色十分不好看,咬着牙道:“别提了,都是宋恒那个混蛋!”

    “哦?”徐颖把玩着手里的折扇,抬起头看他一眼:“怎么,又起冲突了?”

    宋志斌一拳头捶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惹得徐颖表情奇怪的看着他,才压低了声音问:“你那个药,到底靠谱不靠谱?!”

    徐颖观察着他的脸色,不动声色的低头:“怎么这么问?当然靠谱了。”

    “那为什么孙院判说,这个毒可解?”宋志斌似乎十分烦躁,怀疑的看着徐颖:“若是十一醒过来了,那我岂不是完了!”

    “不可能!”徐颖皱起眉头:“那定然是在诈你,你之前不是说过吗,孙院判可说过这个毒无解的。”

    宋志斌气蒙了:“那是之前!后来宋恒说找到了什么秘方,就是专门解这个毒的,孙院判和胡太医拿去研究了,也都说这秘方或可一试,拿去给兔子用了,若是那兔子不死,就给十一用。我今天就是为了这个才跟宋恒起了冲突......”

    他说着,站了起来,猛地掀开了自己的衣裳,露出胸口的淤痕给徐颖看:“你看见没有?那个疯子把我打成这样儿!非说他查到了线索,当天十一出事的时候,那几个跟十一起冲突的小混混他快找到了......”

    徐颖手里的折扇收了起来,认真的看着宋志斌:“你没透露什么吧?你可别犯蠢,说漏了嘴,你家老爷子可是敢杀人的。”

    宋志斌眼圈儿都红了:“你还说,我现在已经怕的要命了,别说我祖父了,就是宋恒那个疯子,他也真敢杀人的!”

    “别慌,别慌。”徐颖沉着脸敷衍了几句:“你母亲就没说些什么?”

    宋志斌抿了抿唇,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我祖父听宋恒的话,决意先让十一试试宋恒的解药,我娘又气又急,但是又不能如何,她只说,她不怕宋恒,也不怕我祖父,真要是十一出了什么事,她就拉着大家一起死!然后竟然就嘱咐人准备香油钱,说是要去拜神!”

    宋志斌唉声叹气:“可我娘不过是放放狠话罢了,她又能有什么法子?”

    徐颖就哦了一声,伸手拍了拍宋志斌的背:“你也别太着急了,这解药有用没用还是两说呢!”

    “有用呢?”宋志斌手指发颤:“宋恒已经说了,说是孙院判给许多兔子都试过了,都没事儿!”

    徐颖却答非所问:“你娘呢?”

    宋志斌怔了怔,不甚在意的道:“我临出门的时候听见她在准备东西,明天似乎要出门去,好像是说要去白鹤观吧。”

    白鹤观!

    徐颖目中精光一闪。

    当年广平侯可就是在白鹤观把宋恒给抱回去的,据说是广平侯夫人在白鹤观看见当时被白鹤观的道长收养的宋恒面貌跟小时候的宋翔宇一模一样,细问之下才发现宋恒的生母竟然是宋翔宇那个外室。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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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上珠华介绍:
分明是真千金却死的落魄的苏邀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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