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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秦兮     冠上珠华txt下载     冠上珠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二十八·丑闻

    赖夫人的娘家叔叔邱大人,是国子监的祭酒,自来公正不阿,一心一意教导学生做学问,时不时的还要进宫给皇子们讲书。

    赖伟琪的眼皮猛地跳了跳。

    他这么多年一直对赖夫人多有忍让,也正因为赖夫人娘家显赫。

    这一次若不是赖夫人实在是闹的太过火,一次闹去了狮子楼,这次又干脆在蒋家大门口撒泼,他也不会失去理智对她出手。

    屋子里安静的可怕,一众伺候的下人战战兢兢,屏声敛气连声都不敢出,好半响,赖伟琪才猛地站了起来,带着人去邱家接人。

    谁知道邱家早就有准备,根本连门也不开,只把他晾在大门口,邱夫人更是毫不客气的让人带话出来:“赖大人位高权重,早已经厌恶了糟糠之妻,既然都已经动上手了,夫妻之间更没什么情分可言,不敢再占赖夫人的位子,请赖大人准备和离吧!”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毫无转圜余地,让人连想要找台阶都不知道从何去找。

    赖伟琪最恨的就是邱家这居高临下的态度。

    他在赖夫人跟前从来都抬不起头来,每次陪着赖夫人回娘家,不管他在外多风光,邱家的人对待他也跟从前没什么区别,总是居高临下一副施舍的态度。

    邱家大大小小的人,也都明里暗里的说他都是靠着邱家才能有如今的风光。

    他早就已经受不了邱家了,现在邱夫人这样当众给他没脸,他也就冷了脸,干脆掉头走了。

    爱回不回。

    这样骄横的泼妇,他也早已经受够了,大不了一拍两散就是了。

    可事情远远没有就此结束。

    第二天,邱祭酒就上书弹劾赖伟琪十宗罪,其中不仅有贪污受贿、栽赃陷害,更有抛妻弃等罪名。

    邱祭酒掌管国子监多年,门生故旧众多,他一开口,朝中参奏赖伟琪的奏折顿时如同雪花一样堆满了内阁的桌子。

    连许老也揣着手进了自己家的门以后,表情微妙的冲着徐永鸿摇了摇头:“往后跟此人不必再来往了。”

    徐永鸿顿时肃然。

    他斟酌着问:“没有转圜余地了么?”

    许老就似笑非笑的望着徐永鸿:“你猜,真正要赖伟琪死的,是谁?”

    徐永鸿怔住,片刻后又立即就反应了过来,张了张嘴,语气怔忡的道:“汾阳王?”

    许老摇了摇手里的扇子,喝了一口茶悠悠的道:“你既然知道,就更该知道怎么做了。男人么,谁愿意头顶着一顶绿帽呢?不管此事是不是真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赖伟琪不懂得一开始就息事宁人,反而任由家里的人把事情闹的沸沸扬扬,他以为是在丢他自己的脸,其实更是把汾阳王彻底得罪到底了。”

    汾阳王是谁?

    他身份贵重,天底下男人,哪怕再卑贱的,也无法忍受头顶绿油油,何况是他这种天潢贵胄?!

    哪怕邱家愿意给赖伟琪留一条活路,汾阳王都绝对不会准许!

    所以这一次参奏赖伟琪的人会那么多,这分明就是要赶尽杀绝的架势了。

    徐永鸿皱起眉头:“此事发生在这个关键时刻,只怕是有心人构陷.....”

    “就算如此。”许老笑了一声,毫无任何怜悯:“那这个计谋也真是算得上刁钻至极,严丝合缝,是为赖伟琪量身订造的这圈套,他也就这么顺理成章的钻进去了。他死的不冤枉,你、我也没有任何伸手的可能-----敢救他,就是跟汾阳王过不去,你明白了吗?”

    如果救了赖伟琪,那意味着同盟就要被打破,自己内部就要先斗起来。

    当然,不救赖伟琪,赖伟琪也可能绝望之下鱼死网破,说出些不该说的来,许老笑眯眯的提醒徐永鸿:“为今之计,只有我们自己刮骨疗毒了,做的小心谨慎些,后头一群狼崽子盯着呢。”

    这件事不必说,肯定有宋家的手笔在里面。

    如此刁钻狠毒的招数,宋恒后生可畏啊!

    徐永鸿的脸色更加阴沉,半响才应了一声。

    而此时,淳安郡主正面色冷酷的从蒋侧妃的院子里气冲冲的冲出来,转头进了汾阳王的书房,见汾阳王摇着扇子在假寐,她皱着眉头喊了一声父王。

    汾阳王睁开眼睛,嗯了一声,面色淡淡的。

    淳安郡主疾走几步到他跟前蹲下身来,仍旧余怒未消:“父王,这个贱人这样败坏您的名声,这件事难道就这么算了?!”

    汾阳王仍旧不如何生气的样子,翻了个身:“那要如何?”

    “当然是杀了她!还有蒋家,蒋家也不能放过!”淳安郡主说着便觉得面上泛红:“这些人合伙蒙骗您,竟然敢把这样的人送到您身边,让您如今.....简直死不足惜!”

    汾阳王笑了笑,挑眉看向女儿,终于神情认真了几分:“那然后呢?杀了她们,外头的人就不议论你父王人老入花丛,还惹得一身腥了?”

    “父王!”淳安郡主顿时难受得揪着心,抿着唇道:“您怎么也......”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汾阳王举重若轻:“不是你不提,我不提,这件事就不存在了。所以,这个关头我若是对蒋家人如何,对这个贱人如何,外头的传言就会变成事实,你懂吗?再说,我若是处置了蒋侧妃跟蒋家,把这件事闹的更大一点,更高兴的,无非是幕后设计赖伟琪的人,如了人家的愿,那又何必给人家当刀呢?”

    淳安郡主听的迷糊,茫然望着自己父亲,终于还是问:“您这么说,是知道是谁在背后使坏吗?”

    的确,赖伟琪固然可恨,但是最可恨的更是背后捅出这件事的人。

    以至于现在汾阳王府都成了笑话了。

    汾阳王笑笑,对着女儿摇了摇头:“淳安啊,你徒有个郡主的身份,却没有匹配你身份的头脑,这也是我为何不许你开府另居的缘故。你看看,被人家算计了,可你连人家的身份都猜不到,你怎么跟人家斗?”

    淳安郡主立即就想反驳,可是触及到父亲的眼睛,却又哑口无言。

一百二十九·通天

    她的确猜不到到底是谁在背后使坏,竟然算计了自己父亲。

    见汾阳王还在不紧不慢的品茶,淳安郡主有些着急:“父王,您都被人算计成这样了,难道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既然您知道背后到底是什么人,您倒是跟我说呀!我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不管是谁,既然敢做,那就得付出代价。

    汾阳王啧了一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淡淡道:“你看你,我说你成不得大事。现在就撑不住了,要是跟你说了是谁,就你这脑子,你能做出什么来?跑去跟人家打一架?”

    淳安郡主被他说的无言以对,心中情绪翻涌半响,才哼了一声,转身出门走了。

    汾阳王笑着摇了摇头,仍旧垂下了眼帘,遮住了眼里情绪。

    随即汾阳王就‘病了’。

    消息传出来,最近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似地赖伟琪顿时更加着急,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媳妇儿竟然能掀起这样滔天的波澜。

    不过就是少年时的一场绮梦罢了,要说他如今真的要多爱蒋侧妃,谁都知道是不可能的-----他倒是想,但是他也得有这个胆子!

    何况,这么多年,也不只是他在帮蒋侧妃的娘家,蒋侧妃也同样暗地里帮他在汾阳王那里说过不少好话,否则的话,他也不能升的这么快,更不可能进而结识了徐家和庄王了。

    说起来,蒋侧妃带给他的好处远胜过于他带给蒋家的。

    可那个贱女人就是如此不知好歹,不知轻重!

    赖伟琪原本还想强硬到底,干脆就和离算了-----和离又如何?他现在可不是以前的穷小子了,早已经是炙手可热的锦衣卫指挥使,但是赖夫人呢?

    她现在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娘亲了,岁月对女人最是残忍无情了,一个嫁过人生过孩子的残花败柳,又跟丈夫闹的那么僵,哪怕家里家世再好,以后还不是要低头弯腰看人的脸色过日子?

    现在是邱总兵他们还活着,一旦邱总兵他们去了,赖夫人靠着娘家兄嫂,日子能好过吗?

    他等着赖夫人自己回来跪着起他。

    可没想到,还没等来邱家人的服软,就等来了邱祭酒弹劾的奏折。

    而那群可恨的文官也不知道是疯了还是怎么着,竟然一个赛一个的跳的老高,说什么糟糠之妻不下堂,说他忘恩负义寡廉鲜耻,连他多年前曾经欺压过寡妇的事情都翻出来了,简直一副非得把他扒皮抽筋才罢休的架势。

    赖伟琪头一次这样害怕,可他再去邱家,根本连邱家的门都进不去了。

    他只好去求邵文勋,毕竟前一阵子,他们还坐在一起办事呢。

    邵文勋倒是出来见了他,仍旧还是在狮子楼,人还是之前的人,态度却完全不同了,邵文勋坐在椅子里,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眉梢一挑戏谑道:“行啊你小子,真是深藏不露,竟然还有这胆子?”

    他的语气实在太过阴森了,连赖伟琪这种酷吏也不免心中打鼓,抿抿唇苦笑摇头,一脸的灰心:“邵大人,我都已经这般凄惨了,您还来踩我一脚不成?当年的事是当年的事,我是真的没有......那都是别人诬陷我!”

    他就算是有那心思,也没那本事进王府后院做些什么啊!

    邵文勋啧了一声,面色淡淡的:“得了得了,你那些事儿如今还瞒得住谁?前因后果我都已经听过不知多少遍了,不必你再来重复,可你找我又有什么用?”他说着,脸上浮现出一点儿微妙的笑意:“你又不是不知,我跟你的境遇差不离,你从前是看邱家吃饭,而我呢?”

    他也不过是靠着淳安郡主罢了。

    当然,他还披着一副急公好义,大公无私的清官的皮。

    只是这层皮在当时秦家的事情之后被揭破了。

    赖伟琪急的团团转:“那难道,难道就让我坐着等死不成?!”

    如果任由事态发展下去,三人成虎,按照他平常得罪人的做派,他只怕是要死无全尸了。

    事不关己,邵文勋根本就不是很在意,他若无其事的望着楼下热闹的街道,许久才问:“你找我,不是只为了抱怨的吧?”

    赖伟琪咬了咬牙。

    什么叫做世态炎凉,他如今算是见识过了。

    在心里冷哼了一声,他面上还是一副十足的恭敬客气的样子:“邵大人,我现在真是走投无路了,求求您跟王爷美言几句,我怎么敢有那个意思?这都是别人故意栽赃陷害的,我真的跟蒋侧妃不过是从前旧相识罢了......”

    他一面说,一面把手放在桌上,袖中滑出一沓厚厚的银票,他又往前推了推,忍着心痛说道:“听说邵大人平生最爱的就是放翁诗集,我那里有放翁亲笔手抄......”

    作为专门抄家的锦衣卫指挥使,赖伟琪的私藏是惊人的。

    他也的确是掐准了邵文勋的脉搏,邵文勋手里的花生铛的一声扔在碟子里,若无其事的将那沓银票接过来,看也不看的就收在了袖袋中,语气平平的看着他道:“自当尽力。”

    他是汾阳王的女婿,也是现在唯一一个肯出来见他的人,不管怎么说,总应该是能起几分作用的,赖伟琪死马当作活马医,恨不得跪下给他磕个头,苦哈哈的请邵文勋喝酒。

    邵文勋却把杯子一推,拍拍袖子站起来:“时间不早了,你知道我,若是迟了回去,家里又该鸡飞狗跳了。你放心吧,拿了你的东西,再加上咱们的交情,该说的话,我会说的,只是,你自己也要做好个准备,我说的话未必有用。”

    赖伟琪现在哪里还敢奢求太多,忙不迭的点头答应,一面用尽心思的搜刮着好话,殷勤的送了邵文勋出门。

    等到邵文勋走了,他坐在窗边,猛地砸了个杯子,骂了一声娘:“我呸!什么东西,当初还不是跟在老子后头一口一个大人的!现在倒是翻脸不认人了!”

    算是什么东西?等到他这边的难关过去了,不过是一个邵文勋而已,他多的是法子让他难看。

一百三十章·被刺

    可是牢骚归牢骚,赖伟琪也不敢做什么,他坐在窗边,表情阴郁的盯着自己面前的桌子,忽然伸手将整张桌子都给推翻了。

    憋屈!

    他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往外走。

    狮子楼的掌柜急忙迎上来,仍旧是脸上带着三分笑,丝毫没被最近这些事影响,笑眯眯的问他:“大人不多坐坐,这就要走了?”

    赖伟琪心里略舒坦了些,最近去哪儿都被人当做瘟神,也就是这掌柜的会做人。

    他伸手随意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往掌柜的那边一扔。

    掌柜的急忙伸手去接,抄在手里看着那面额,笑容更加真切:“多谢大人大方,大人您走好,下次再赏脸过来。”

    这一百两银子,再买两套那样的杯子都戳戳有余了。

    赖伟琪摆摆手朝外走,上了马却四顾茫然。

    去镇抚司?

    可他如今是个官司缠身的人物,锦衣卫原本是有个都督的位子的,只是前任都督死了,这个都督的位子就落在了御马监的大太监陈太监头上。

    不过只是挂个名儿罢了,真正的事儿都是他跟宋恒两个人在管。

    只是这一次,陈太监已经发话让他最近不要再去镇抚司了。

    他不能去镇抚司,只好回了自己的府邸。

    只是才回去,他就发现家里乱糟糟的,活像是被土匪给洗劫了一场,一问才知道,是赖夫人趁着他不在,带着娘家人回来搬了嫁妆,还带走了她自己陪嫁过来的人,所以偌大一座府邸,一时竟然狼狈得不成样子。

    他大怒,却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冲去邱家找麻烦,只好又牙痒痒的跑出来,纵马跑了半天,心中愤愤不平。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不过就是一幅画而已,为什么会闹出这么大的事!?

    他跑了半天,正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忽然却被人抱住了马头阻断了去路,不由立即恼怒的想要斥骂,可一看见来人的面孔,他又变了态度,两人无声对视了一眼,赖伟琪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模样,不远不近的缀在那人身后,行了一段,他就弃了马改走路,拐进了一条胡同,七绕八绕的到了一间屋子前,正想敲门,却忽然觉得背后劲风袭来。

    他到底是多年历练,武功高强,立即就察觉了不对,猛地一侧身,左手已经如同闪电一般朝着身后挥出去一拳。

    只是这一拳却碰了个硬石头,跟人对了一拳,连他这样的功夫也忍不住气血上涌,蹬蹬蹬往后连退了三步。

    他下盘稳住,先抬眼去看对手,见蒙着黑布看不清脸,心里登时就咯噔一声,面色阴沉的问:“你是谁?!”

    可他这话问的显然不会得到答案,对方片刻不停的欺身上来,攻势凌厉,招招致命,打的他一时疲于招架。

    怪不得要来这里,这个地方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晚上热闹非凡,白天却没什么人,而更要命的,这里是不会有外人能来的。

    他心思急转,也开始用尽全力跟人过招。

    好在他反应快动作也迅疾,虽然对方身手极为不错,但是他却还是技高一筹,借着对方屈起双肘抵挡的功夫,双脚猛地借着这股力跃上了墙头,随即就弯下腰飞快在墙头疾走。

    走不多远,他就听见背后风声不对,有什么东西朝着他破空而来,他下意识偏头,一根箭顺着他的耳部擦了过去,他只觉得耳边一阵尖锐疼痛。

    他娘的!

    他在心里骂了一声,更加加快了动作,可拼命闪躲,肩膀却还是中了一箭,痛的他当即攥起拳头跌下了墙头。

    借着曾经办案的记忆,他回想起周边的地形,咬着牙闪身钻进了一间普通的宅子。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缩在人家的柴垛后面,咬着牙自己将肩膀上的箭给拔下来,目光沉沉的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喘息了好一阵。

    幸亏他身上常年备着伤药,缓了一阵,总算是舒服一些了,他掏出怀里的金创药洒在伤口上,咬着牙等到夜色降临,这里附近的地下赌坊和斗兽场妓院都开了门,外头也已经热闹的很,他才寻了时机,借着夜色和人群的掩护,回了自己的府中。

    赖伟琪觉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同时,徐永鸿也停住了手里的动作,猛地回头看着自己的下属,冷然问:“你说什么?人丢了?”

    黄炳森低下头:“侯爷,是我办事不力!”

    徐永鸿御下严格,他这里不听解释,只要结果,失败了就是失败了。

    屋子里的气氛冷肃,过了好半响,徐永鸿才冷冷的道:“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我不想再出任何差错!”

    一击不中,赖伟琪若是反戈一击,那事情就麻烦了。

    黄炳森急忙应是。

    他转身要走,却又被徐永鸿给叫住了,便恭恭敬敬的等着徐永鸿的吩咐。

    徐永鸿微微皱眉,片刻后才问:“苏家如今有何动作?”

    黄炳森松了口气,却还是严谨的回话:“苏家人并无什么特别的举动,计划一切顺利。”

    “让他给我藏好了!”徐永鸿目光沉沉,语气斩钉截铁:“若是没等一切布置好他就露了行迹被发现,坏了我的事,我要他的狗命!”

    黄炳森一个激灵,浑身都紧绷了起来,重重的应了下来。

    等到他走了,徐永鸿才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回了后院。

    徐夫人正在徐睿那里陪着徐睿上药。

    每次上药对于徐睿来说都等于再一次的上刑,他背后已经没有一块好皮了,养了这两个月了,也才勉强比刚出来的时候好些,如今还是虚弱的很,上完了药,他见徐夫人面色阴沉,就笑着安慰她:“娘不必伤心,不管怎么说,如今的情形总比之前要好的多了,虽然现在还是没完全恢复,可太医不是也说了吗?离那一天也不远了。”

    徐永鸿正好进门,就接过了儿子的话:“说的是,阿睿说得对,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忍了这一阵,以后就再也不必受苦了。”

一百三十一·逃亡

    徐夫人叹息了一声,爱怜的摩挲着儿子的头顶,低声道:“好孩子,你自己这样懂事,娘却更心疼你。”

    徐睿趴在床上忍俊不禁:“儿子的儿子眼看着都快长得能定下亲事了,您怎么还总把我当成孩子?您放心吧,不过是皮肉伤,养一养就好了,又不是跟苏嵘那样,一辈子都站不起来。”

    说起苏嵘,徐睿脸上的笑意瞬间又消失了,目光带着阴鸷恐怖,冷冷的道:“就是个废人!”

    到底之前章灵慧的事儿还是给徐睿造成了阴影。

    徐夫人知道自己儿子最是爱面子的,她急忙温柔哄劝:“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那都是个站不起来的废物,跟你年岁差不多,如你所说,你儿子都快能娶媳妇儿了,他呢?他连一门亲事都定不下来,以后连个摔盆捧灵的都没有,跟他这样的废物计较,那都是跌了身份!”

    就算是现在大家都同情苏嵘又怎样?

    一个真正要强的男人,是绝不会希望别人同情自己,只会希望别人艳羡自己的。

    徐永鸿从沉思当中回过神来,正好听见徐夫人的最后一句话,就轻轻咳嗽了一声。

    徐睿也当即接话:“放心吧娘,我若是还跟个废物一般见识,那不是我自己傻了么?”

    见儿子果然不是很在意苏嵘了,徐夫人松一口气,摸摸儿子的头,跟他保证也是在给自己保证:“你放心吧,这口气总会让你出了的。”

    徐睿笑起来,转头去看父亲:“爹,事情办的怎么样了,还顺利么?”

    对着儿子,徐永鸿倒是没什么隐瞒的,他摇摇头皱起眉头说了赖伟琪的事:“他到底是猴精猴精的,竟然没能杀得了他。”

    徐夫人还没说话,徐睿先道:“这不行!若他被逼的狗急跳墙,于我们反而更加不利,父亲,斩草要除根才能放心啊。”

    徐永鸿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他让儿子不必太过担心,点点头就道:“知道了,你先好好养着身体吧,不必操心这些。”

    说了一会儿话,徐夫人忽然说起来:“对了,庄王妃那儿派人过来,说是咱们送去的云南的土产,王妃吃着倒是觉得味儿好......”

    徐永鸿向来信任妻子处理这些事情的能力,随意点点头:“你自己拿主意就是了,王妃那儿还是得小心谨慎一些,她如今毕竟身份贵重。”

    怀着元丰帝的头一个皇孙呢,太金贵了。

    徐夫人点点头。

    赖伟琪惊魂未定的回了家,连底下的人要给他请大夫,他都胆战心惊的拒绝了。

    眼下这种情况,他只觉得心惊胆战。

    都敢引诱他进而要他的性命了......

    因为距离太远,那箭虽然射中了他,可倒是伤的不算十分重,加上赖伟琪是锦衣卫,处理起这些伤势来并不困难,因此他自己就拿了烈酒倒在伤口上,而后包扎了,再然后就靠在床上两眼无神的望着头顶的帐子。

    他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这样狼狈。

    哪怕当初是个穷小子的时候,至少也不用担心掉脑袋,可现在,他的脑袋却好像没在他的脖子上似地摇摇欲坠,这让他很不安心。

    以至于一直等到第二天一早,底下的人来送早饭,他也没让人进来。

    伤势颇重,加上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其实他早已经饿的不行,可他一看见摆上来的饭菜,只想弯腰作呕,一口也吃不下去。

    下人都怕了他,也不敢来劝,等到来收碗筷的时候,默默地又将原封不动的东西处置了,只是这回还没来得及出房间门,就被忽然闯进来的温金贤给撞的一个趔趄。

    温金贤是赖伟琪的心腹,他一进门,赖伟琪一怔,紧跟着才问:“怎么了?”

    跟有鬼在后头追似地。

    温金贤气都喘不匀,急急忙忙的喊了一声大人:“出事了,我得到了消息,顺天府来人说是要捉拿您......”

    什么?!

    赖伟琪原本就还为遇刺的事情烦心,那些人要杀他,他这里躲过了,正不知道是该逃还是如何,顺天府就来人了?

    他一下子觉得胸口发痛,捂着心口一时觉得身上压了千钧重担,痛的连腰都直不起来,冷声问:“凭什么?!”

    连这样的话都问出来了,温金贤心里知道他是慌了神了,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只知道说是昨天黄大仙庙附近那条巷子里说是有个女孩儿死了......有人说,亲眼见到了您在她家出现过......”

    赖伟琪心里咯噔一声,脑袋一下子懵了。

    他昨天就是在黄大仙庙附近出的事,险些就被人杀了。

    现在看来,显然是那些人没有杀了他,又故意闹出这桩案子来栽赃在他身上,一旦他进了顺天府,那就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根本性命不保。

    他噌的一下跳了起来,连肩膀上的伤口也顾不得了。

    温金贤也跟着急的团团转,他是跟着赖伟琪的,是赖伟琪的心腹,赖伟琪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他也别想能脱得了关系。

    见赖伟琪没个主意,他急忙道:“不如.....”

    没什么不如的,人家是要他死,他进了顺天府,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就得死,赖伟琪面露怨毒,二话不说的吩咐温金贤:“你去前头先拦着,我不能就这么束手就擒,一旦我进去了,我出了事,你也得玩儿完,反而若是我跑了,他们顾忌着我,你还或许没事!”

    温金贤怎么听这话都觉得不对,可现在都已经火烧眉毛了,再多的也顾不得,他哎了一声,眼看着赖伟琪已经飞速的忍着痛换了个下人的衣裳,从房间里出去了。

    他咬了咬牙,带着人急忙出去拦人。

    顺天府的王推官笑眯眯的,和气的问赖家的下人赖伟琪在不在家。

    温金贤及时赶到,跟王推官打着太极,王推官似笑非笑的,看着温金贤找了好些借口,才道:“温千户,大家都是办差的,您也应当明白我们也是奉命办事,还是请您挪挪脚,彼此行个方便吧。”

一百三十二·神医

    赖家闹的鸡飞狗跳的,顺天府上门捉拿锦衣卫指挥使的事儿都不用隔天,当天下午就已经传的人尽皆知了。

    这么风光的赖指挥使,转眼之间竟然成了通缉犯,大家都有些措手不及,可更多的人却都有些幸灾乐祸。

    毕竟赖伟琪得势的时候颐指气使,可没少得罪人,再加上他如今名声也算是臭了,一多半的人都等着看他倒霉。

    消息传到苏家,苏老太太嗤之以鼻:“他真是该被天打雷劈的,都这个节骨眼了,竟然还能犯案!”

    申大夫差点出事的事儿苏老太太已经知道了,也知道是跟赖伟琪脱不了关系,她原本就对赖伟琪厌恶至极,现在赖伟琪还想断了她宝贝孙子的希望,害苏嵘治不好腿,她就更是恨不得赖伟琪当场死了算了。

    倒是苏嵘的态度要更缓和多了,他摇摇头,对苏老太太道:“赖伟琪这个人自私自利,前天他还在四处奔走,为自己谋求脱罪呢,怎么可能会在这节骨眼上还跑去犯案?肯定是被人陷害的。”

    被人陷害?

    苏老太太觉得这个词儿用在赖伟琪身上有点儿新鲜:“向来只有他陷害别人的,他竟然也有这一天。”

    这可真叫做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他是没活路了。”苏嵘语气淡淡的,没有什么憎恶,只是道:“他跟蒋侧妃的事情传的人尽皆知,谁都救不了他。现在瞧着,他更像是被他自己人给坑了。”

    赖伟琪跑了也好。

    一旦他彻底对那些人死心,到时候说不得倒是一个可用的棋子。

    苏老太太见孙子说的头头是道,显然是对这些都心中有数,也就不再多说,只是有些紧张的捏着手里的杯子皱眉问:“怎么还不来?”

    说好了申大夫今天能到的,可汪家早上就说了下午过来,到现在却都还没动静。

    原本苏老太太想着人去催促,可又怕给人家催烦了,惹得申大夫不快,以至于现在格外焦灼。

    连赖伟琪的事儿也只能分走她片刻的注意力。

    苏杏仪正好跟苏邀从议事厅回来,见她这样坐立难安,便诱哄的上前给她捏肩:“现如今看着,天儿也还不晚呢,您别太着急了,不会有什么事的。”

    汪家都再三保证会好好把人送过来了。

    苏老太太顺着孙女儿的提醒看一眼苏嵘,怕苏嵘心里负担太重,总算是舒缓了眉头:“对对对,是我太着急了.....”

    话音刚落,余夏就笑着进来报信:“老太太,汪家大太太来了!”

    总算是来了!苏老太太双手合十,虔诚的念了声佛,一叠声的道:“快快快,快请进来,快请进来!”

    这个时候,就无所谓规矩不规矩了,苏三老爷亲自去汪家接的人,现在也就自然引着汪大太太进来。

    他还没进门,就听见苏老太太喊了句老三。

    这算得上是这些年苏老太太见到他最高兴的一次了,苏三老爷脚步顿了顿,一抬头看见苏老太太花白的头发和急切的面容,心里的一丝丝嫉妒也最终还是烟消云散,他走了几步,搀扶住宋老太太的胳膊,恭顺的应是:“娘,汪大太太带着申大夫来了。”

    苏老太太拍了拍苏三老爷的手,颤颤巍巍的朝着汪大太太看过去。

    汪大太太也立即就笑着介绍起跟进来的一个矮小瘦弱的中年男人:“老太太,这就是我娘家兄弟,您叫他阿清就是了。”

    苏老太太却急忙喊了一声申大夫,就几乎朝着申大夫扑了过去。

    申大夫是个矮小精悍的样子,应当是见这种情形见的多了,表面上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不紧不慢的扶了苏老太太一把,轻声道:“老太太不必如此,我能不能治好您孙子的腿,还未必呢。”

    苏老太太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但是也没有太过失望,只是擦了擦眼泪急忙道:“不不不,申大夫别这么说,老婆子不敢求什么......”

    她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苏嵘目光就有些泛红,他心里知道,他的腿出了事,比他更难受的是苏老太太跟苏杏仪,听说他的腿或许能治好,苏老太太跟苏杏仪这些天连个安稳觉都没睡过,苏老太太更是每天都在佛堂里一呆就是大半夜,只为了为他祈求佛祖保佑。

    申大夫摆摆手,示意苏老太太不必再多说了,也不耽搁,端详了苏嵘一眼,上前就在苏嵘膝上敲了敲,观察苏嵘的反应。

    见苏嵘毫无反应,他又捏了捏苏嵘的脚,从小腿一直捏到大腿,一直皱着眉头。

    整个过程,苏老太太都屏气凝神,不管有丝毫的动作,生怕会打扰到申大夫治病。

    苏杏仪也提心吊胆的望着弟弟,紧张的拉住了苏邀的手。

    还是苏邀没有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申大夫身上,而是仔细的盯着苏嵘,见苏嵘只是皱眉,她才有些悬心了。

    难道真的还是毫无希望吗?

    申大夫检查的过程似乎持续了很久,但是却又似乎只是转瞬间的事,申大夫最终站起身来,拿了帕子擦了擦手,旁若无人的道:“眼下看是看不出什么来,不过你们把他照看的很好,我看过了,他并未跟普通不能行走的那些人一样,底下都瘦成了麻杆儿,血脉看起来也是通畅的......等我这几天再好好观察观察。”

    他说着,抬起头看着苏老太太:“方便给我收拾一间屋子吗?最好就是距离公子近的,我好方便照看。”

    虽然并未说怎么样,但是申大夫不疾不徐,也不跟那些一看就说没用的大夫一样,也不跟一些拍胸脯的骗子一样,苏老太太心中好受许多,连紧张的情绪也总算是消除了许多,忙不迭的点头:“有的有的,您放心,这就给您收拾出来,不知道您喜欢......”

    “没什么要求。”申大夫一挥手:“有张床能睡就行了,用不着别的,倒是给我准备些草药,我写方子给你们,你们按照我的方子去把药抓回来,到时候有用。”

一百三十三·缘分

    苏老太太喜不自禁,哪里有不应的?申大夫说一句,她就答应一句,恨不能自己给申大夫当牛做马,等到申大夫吩咐完了,她还站在边上跟着问:“就这些么?还要不要别的?”

    多年的愿望要成真,苏老太太只觉得好像是在梦里,生怕自己不多做些什么,这个美梦转眼之间就要醒了,像是一个泡泡一吹就没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

    苏邀隔着苏杏仪的肩膀去看苏老太太几近虔诚的脸,忽然想起这七个字。

    申大夫有些不耐烦,有本事的人脾气自然也是不小的,他不客气的摆了摆手,盯着苏嵘的腿看了一会儿,等到苏老太太又问了一句,才啧了一声道:“这才哪儿到哪儿?治得好治不好还是两说呢,哪儿那么多事?先等着吧!”

    他的态度不算好,苏老太太却毫不在意,反而还顺着他的话去说。

    苏嵘心中滚烫,哽咽着喊了一声祖母。

    苏老太太就握住他的肩膀,像是在安慰他,也像是在安慰自己:“没事,没事,嵘哥儿,治得好的,一定治得好的!”

    她知道,苏嵘一定也是紧张的,这么多年苏嵘哪怕腿脚不便,也一直没有放松过锻炼,心中有志向的人,哪里能真的甘心从此被断了翅膀?

    她一定会帮苏嵘把腿治好。

    汪大太太见气氛实在太沉重,也急忙笑着戳了戳申大夫:“阿清!你这样说话吓着人!”

    对着汪大太太,申清的态度也一样硬梆梆的,他瞥了一眼苏嵘和苏老太太,皱起眉头来:“我实话实说而已,我是来治病的,又不是来说好话的!”

    这个呆子!汪大太太心中无奈,只好对着苏老太太不好意思的笑笑:“您别跟他一般计较,他就是这么个脾气,不大会说话,但是您放心,他一定会尽心尽力的。”

    苏老太太哪儿会跟他一般计较,急忙摇头。

    申大夫在屋子里待不住,说要先带着苏嵘去花园里转转,看看苏嵘的腿,苏老太太也想跟着去,被申大夫不假思索的拒绝了:“别总跟着我,还不够应付你们的!”

    话说的不大客气,但是却的确是这个道理,苏老太太唉了一声,急急忙忙让何坚陪着他们一块儿去了。

    又对着汪大太太道:“让你见笑了,我.....”

    “怎么会?”汪大太太感叹着道:“孩子一有点什么事儿,我也是跟您一样的,您真是太不容易了。”

    苏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正好纪妈妈进来,问苏杏仪要库房的钥匙,苏杏仪急忙站起来:“预备怎么布置?需要什么,列了单子没有?”

    虽然申大夫说什么也不必布置,但是她们当然不能什么准备也没有。

    苏老太太也跟着道:“列出单子来,拿来我瞧,若是需要什么,只管枉我那儿去取。”

    汪大太太看着,欲言又止。

    还是苏邀咳嗽了一声,把汪大太太的表情看在眼里,轻声道:“祖母,大姐,这件事我来办吧。”

    她如今俨然已经成了大家的主心骨,因此她一开口,苏杏仪便毫不迟疑的停住了脚:“也好,那幺幺你来。”

    申大夫那人看上去的确是难以相处,让苏邀去办,的确是更妥帖一些。

    连苏老太太也没有异议。

    汪大太太等到苏邀出去,就含笑夸赞:“幺幺真是越发的沉稳了。”

    陪着说了一会儿话,汪大太太就起身告辞,见苏老太太开口挽留,诚恳的道:“若是平时,不必您说我也是要留下叨扰的,只是今天着实不行,谢家来人了,家里有事要忙呢,过几天您还请千万赏光来用饭才是。”

    谢家来人下定了,苏老太太有些意外:“这么快啊?”

    说起这件事,苏三老爷有些不大自在了,汪大太太也就不多说,只是淡淡的解释:“谢家老爷子的身体不是很好,所以想早些定下孩子们的事情来,免得耽搁了。”

    这倒是,若是谢老爷子不行了,那就得为祖父守丧,再耽搁个一年,又不知道会不会有别的意外了。

    苏老太太了然,也就答应了到时候一定过去道贺,急忙让苏杏仪去送汪大太太。

    申大夫带着苏嵘出去半个时辰左右就回来,跟苏老太太说:“行了,先治着瞧瞧吧。”

    有了这句话,苏老太太才彻底放了心。

    申大夫又问自己住哪儿,苏杏仪有些迟疑------这前后加起来也才半个时辰不到,她怕苏邀那边还没安排好。

    可申大夫却一直催促:“我困了,得先去眯一觉,说了有间屋子能住就行,难不成这也没有?”

    这么一说,苏杏仪急忙就道:“有的,有的,那我这就带着您过去。”

    苏嵘留在最后,苏老太太送走了申大夫,才拉着苏嵘问他:“怎么样?才刚申大夫跟你说什么?”

    她也不想给苏嵘太大的压力,但是实在是忍不住想知道的更多些。

    苏嵘也明白祖母的心意,微笑着让她放心,说申大夫看上去是个有办法的。

    申大夫跟着苏杏仪去了苏嵘的院子,远远看过去先看见一棵樟树,啧了一声:“这棵树好,这棵树想必有些年头了吧?”

    苏杏仪见他肯闲聊,自然不厌其烦的解释:“是,从我出生,这棵树就是这样了,听说还是前朝那些人种的。”

    申大夫点点头,背着自己的包袱进了院子,见里头干干净净的,回廊底下那一圈种着一些桂树,其余一点别的东西都不见,没有如今别的豪门爱摆这个摆那个的,心中就有了几分满意。

    他环顾一圈:“我的屋子呢?”

    正好燕草在廊上,苏杏仪急忙叫了燕草一声,问她屋子准备的怎么样。

    燕草大大方方的朝着申大夫行了个礼,笑着道:“已经布置好了,申大夫请跟我来。”

    申大夫一面皱眉:“说了不必布置,我最讨厌一屋子的东西......那些什么书画我也不喜欢.....”

    一面说着,一面掀了帘子,才掀了帘子,便忍不住瞪圆了眼睛。

一百三十四·密谋

    房间里干干净净的,靠墙的地方摆着一张竹床,简简单单的,上头搁着两只竹枕头,床上垂着一张山村图的帐子,看上去素淡却不寡淡。

    而窗边搁着一张黄杨木的长桌,颜色清透敞亮,除了刷油刷的油光瓦亮之外,并无再有任何别的式样,而桌上摆着一只长颈的美人瓶,瓶里错落有致的插着几朵荷花,上头都还能看见水滴,叫人能几乎看着都觉得能闻得到香味了。

    桌上还放着几本书,他一眼看过去,就看见金匮要术几个字,就知道是医书了,不由便在心里点了点头。

    他之所以一再强调不要布置房间,是因为他最烦那些人总是什么富丽堂皇来什么,弄得复杂无比,恨不得一张床都给他布置成皇宫。

    那实在是太费工夫了。

    可这间屋子,说句实在话,真是让他这样的人也说不出不好来,进来之后,只觉得心中郁气一扫而空,处处都透露着舒心二字。

    简洁却不简单,每个东西都不多余,放的恰到好处,而且都对了他的心思。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摸着胡子赞了一声:“好!”

    苏杏仪一进来就目瞪口呆,她怎么也没想到苏邀说来布置屋子,结果却是这样布置的,什么也没有,不过就是一张竹床一张黄杨木的桌子,其余的一件大摆件也无,简直可以说得上寒酸。

    她很怕申大夫会觉得他们怠慢,正想着该怎样弥补,忽然听见申大夫叫的这一声好,才知道苏邀是猜准了申大夫的心思,布置对了,心里松一口气,脸上也忍不住带出几分笑意来。

    “申大夫喜欢就好。”

    屋外传来少女清脆悦耳的声音,申大夫转头看去,就见帘子被掀开,苏邀捧着一个白瓷大缸进来,忍不住微微蹙眉:“这是什么?”

    “鱼儿。”苏邀将手里捧着的白瓷大缸放在桌上,示意申大夫看:“这样的天儿,看着也能心里松快些。”

    申大夫探头去瞧,见那白瓷大缸水面上漂浮着铜钱大小的荷叶,而底下是几尾颜色鲜亮的锦鲤,互相点缀,意趣十足。

    这丫头......

    申大夫若有所思:“你倒是挺会投其所好的,可你怎么知道我喜欢?”

    “猜的。”苏邀笑了笑,当然不会告诉他是因为之前就已经跟宋恒打听过他,把他的事基本打听的清清楚楚了。

    申大夫摆明了不信,不过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道:“放心吧,答应了人的事儿,我从来没有拖后腿的,就算你不这么用心,我也会尽力给你哥哥治腿。”

    “那自然更好了。”苏邀客气的冲他道谢,随即跟苏杏仪退了出来。

    她们边走边说话,正好经过二房的院落,苏杏仪停顿一瞬,最终还是没有进去。

    这几天二房更加奇怪了,她几次上门去想去看看苏杏恬和苏征,都被二太太不冷不热的打发了出来。

    虽然心里担心这两个弟妹,但是二太太这样不客气,她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苏邀也同样往那里看了一眼。

    家里热闹的很,二房自然也是心中有数,温妈妈给苏二太太端了杯参茶给她喝,一面低声道:“您别生气了,已经是这样了,也没法子。”

    自从苏杏恬闹了自尽,苏老太太那边就不肯让她把苏杏恬嫁给娘家侄子了。

    思来想去,苏二太太心气不顺,这几天都没能好好睡觉,一直都隐约的心口疼。

    现在听见了温妈妈这话,她立即就把杯子猛地掷在地上,忍不住冷笑:“什么没法子?!真是可笑至极,不过就是名面上的母子罢了,她什么时候真的把我们当成一家人了?又有什么好处到过我们跟前?!从前从来不把我们当回事,也从不见她怎么关心孙子孙女儿,现在孩子养大了,我要给孩子订亲了,她蹦出来了!”

    这么多年积攒的怨气怎么可能少得了?

    如果让苏二太太细数,她简直能数落出苏老太太一万个不是来。

    偏心眼,太严苛,没人情味儿,这么多年本来也就是冷淡疏离的关系,她想不通,苏老太太凭什么不准她嫁女儿了。

    温妈妈急忙蹲下身收拾,又轻声劝慰:“二太太别这样,谁也不愿意多生事端的,您若是跟老太太那里闹的太僵,反而怕引发她的疑心,到时候多不好?不如就暂时顺着她,现在府中来了大夫帮大少爷治病,大少爷是老太太的命根子,她也没功夫能顾上咱们了,这是好事啊。”

    苏二太太哼了一声,到底还是气的肚子痛:“真是不知好歹!我这么苦苦熬日子,为的是谁?还不是为了这个孽根祸胎?他倒好,为了他姐姐跟我闹!”

    闹什么闹?!

    是个丫头片子,她早年就没想要的。

    心气不顺,苏二太太没好气的问:“外头怎么样了?有没有新的消息传进来?”

    温妈妈摇摇头,将地上的残片清理干净了,就急忙道:“最近咱们这儿闹出好几件事,我不敢贸然出去.....就跟那边断了联系了......”

    这也是早有预料的事情,苏二太太接过了温妈妈递来的扇子,使劲儿的扇了扇风,才眯着眼睛吩咐:“现在那个什么神医来了,她们全部注意力都在那个瘫子身上,趁着这个机会,你看看仍旧出去,别叫老爷等急了!”

    温妈妈立即就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窗,不赞同的摇了摇头:“二太太,要谨慎啊,若是被人听见了......”

    苏二太太哼了一声,不甚在意的冷笑:“还能被谁听见?那个贱丫头不是闹着寻死病了么,她难不成还能爬起来?若不是因为她,也不会节外生枝,真是个麻烦精!”

    温妈妈知道苏二太太自来就只喜欢男孩儿,不喜欢女孩儿,对苏杏恬的态度更是自小就恶劣,也不以为意,只是道:“您放心,我已经打点好了,晚间我就借着回去看姑妈的由头出去,一定把事情办好的。”

一百三十五·跟踪

    傍晚时分,温妈妈伺候了二太太用了晚饭,便果然收拾了东西出府去了。

    天边的云彩已经如同是墨绿的幕布,她出了门便拐向了自己在后头胡同里的住所,为了方便伺候,苏家的家生子大多住在这条胡同里头的排屋里。

    温妈妈在胡同头就见了有人推着大板车来卖绿豆汤,她朝那老头儿招了招手,买了一瓦罐的绿豆汤,抱着汤匆匆忙忙的到了家。

    一进屋,她先手脚麻利的将门给关了,顺手又将院子里还晾着的衣裳都收起来,一股脑儿的将衣裳揽着进了边上的屋子,而后她又重新出来,擦了擦手,在院子角落里的泥里挖出一个罐子来,开了封掏出一把泡了的豆角,一把酸萝卜,进了厨房。

    再过一会儿,满院子都飘出菜香来。

    一直跟到了隔壁的阮小九目光闪烁,略有些疑惑的啧了一声:“难不成还是我想的错了?她没问题?”

    可不应当啊!

    二房深居简出,能出来的下人在哪儿住都是什么情形他已经跟李瑞打听的一清二楚了,怎么看都是温妈妈最可疑。

    可这个温妈妈出来却好似真的只是平常休息,他摸了摸下巴,正心里没谱儿,就见于冬从不远处走过来,顿时眼睛亮了亮。

    “怎么样了?”于冬伸手递给他一只饼子,目光放在了温妈妈的小院门上。

    “还不知道,做起饭来了,没什么.....”他正要说没什么动静,忽然眉头一挑,伸手捅了捅身边的于冬,做出个你看的动作,压低了声音:“要出来了。”

    果然,下一刻,小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温妈妈提着一个提匣出来,又重新把门给关上,朝着胡同里头去了。

    于冬跟阮小九对视了一眼,不动声色的盯着她。

    一出门温妈妈就碰见邻居六婶子,同样是在府里当差的,人家笑盈盈的问她往哪儿去,温妈妈就笑了笑:“姑妈这不是病了么,我过去瞧瞧她去。”

    她嘴里的姑妈,是她的丈夫白宁的姑妈,之前还在府里当过管事娘子,只是后来身体不好,就不再进府当差了。

    白宁是被姑妈带大的,自然对这个姑妈孝顺的很,他跟着苏二老爷去外任服侍了,温妈妈的确隔三差五都要到那边去的。

    六婶子又关心了几句,两人才分别。

    于冬跟阮小九已经跟上去了。

    走到胡同尽头那座门前有棵枣树的院子门前,温妈妈停下脚,敲了敲门,很快门就从里头打开,她提着提匣进了院子,天已经很快就要彻底黑下来了。

    很快有熟悉的身影提着一盏气死风灯出来接,温妈妈一看就笑了,嗔怪道:“你怎么自己出来了?不是要谨慎吗?”

    白宁伸手接过她手里的提匣,呵了一声:“什么理由都找好了,姑妈又是真的病了,你好不容易放个假出来瞧瞧姑妈,还特意带了吃的来,难不成还能有人盯着你?”

    温妈妈看着他把东西接过去了,跟在后头摇头絮叨:“这还真说不定,家里出了点儿事。”她们边走边说,一忽儿功夫已经到了堂屋,温妈妈见他把东西放下转过身来,才压低了声音小声的把家里发生的事情说了。

    白宁的面色顿时有些凝重。

    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屋子里就传来一声咳嗽声。

    白宁顿时变了脸色,急忙对温妈妈使了个眼色,自己却已经掀了帘子进了次间去了。

    一进门,他先恭敬的喊了一声二老爷。

    温妈妈也紧跟着行礼,战战兢兢的立在一边。

    苏二老爷目光沉沉的在温妈妈身上扫了一眼,挑眉问:“你才刚说家里出了点事,是什么事?”

    在苏二老爷跟前,温妈妈不敢隐瞒,低声把苏杏恬去了苏邀房里两次的事情说了,又小声的说了苏杏恬自尽的事。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隔了许久,也似乎只是须臾之间,苏二老爷忽然伸手猛地捶了一下桌子,冷冷的道:“蠢妇!”

    他一生气,白宁跟温妈妈都急忙低垂着头,一声都不敢吭。

    隔了好一会儿,苏二老爷才抿着唇揉着自己的眉心,冷声问温妈妈:“人怎么样了?”

    温妈妈在心里吐出一口气,急忙道:“幸亏救的及时,六小姐没什么大碍,已经请了太医看过了,如今还在休养。”

    苏二老爷焦躁的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走了两圈,心里的怒气一时还是不能彻底压制下去:“我不是再三叮嘱一切如常,能不惹是生非,就不要惹是生非么?她到底在干什么?!”

    夫妻这么多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苏二太太娘家那个大侄子是怎么回事,没人比苏二老爷更清楚的了。

    就这种混账,苏二太太都把他看的比自己女儿重,他忍不住厌恶的皱了皱眉。

    温妈妈不安的低下头去,她是知道的,跟苏二太太相比起来,苏二老爷对子女们的态度倒是温和许多。

    苏二老爷骂完了这一句,又怒气冲冲的问她:“那老太太她们怎么说的?”

    平时不声不响的,却在最近频繁出事,怎么能不惹人怀疑?

    他就说那个蠢妇是个蠢的,没想到蠢成这样,真是令人难以忍受。

    “老太太那儿倒是带着人来看过六小姐,不过被二太太给搪塞回去了。后来府里来了个神医,说是能治好大少爷的腿的,老太太一门心思都放在了神医身上,家里上上下下也都为了这件事奔忙不已,没人再提起六小姐的事儿了。”温妈妈察言观色,很小心的措辞:“二太太也没再催促要把六小姐送出去,请了大夫过来看过,让六小姐在休养了。”

    苏二老爷听的眉头大皱,听见说是给苏嵘请了大夫治腿,他面色虽然还是没变,可语气却又比刚刚冷了三分:“治腿?什么大夫?”

    温妈妈急忙把申大夫的事情跟他解释了一遍:“是汪大太太的娘家兄弟,也是在西北那一片极为有名的神医,说是极有本事的。”

一百三十六·主人

    她越是说,苏二老爷的脸色越是难看。

    苏嵘的腿瘸了那么久,苏老太太都尚且还把持着那个价把持的死死地,也丝毫没有松口换人继承伯府的事儿。

    如果苏嵘的腿都治好了,那就更没别人的什么事儿了。

    他有些心烦,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处好让自己已经发痛的眼睛略微松散一些,过了好一会儿,才靠在了椅背上,呵了一声。

    不能再有任何差错了,这一次一定要一次把那个老太婆打倒才行。

    他坐在那张对于他而言普通的有些过分的椅子里,冷静的对着温妈妈吩咐:“你待会儿回去,就帮我把这个东西交给柳家的,记住了没有?”

    他说着,从一边的一个小匣子里取出来一样东西递过去:“不能出任何差错!”

    温妈妈被他严肃的神情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伸手把东西接过来,看也不敢仔细看,急忙对着苏二老爷欠了欠身子应是。

    苏二老爷就有些疲倦似地,朝着她摆了摆手:“罢了,你回去吧。跟二太太说,别再闹出什么事来,否则的话,等我事成就跟她算账!”

    话说的斩钉截铁,温妈妈下意识打了个冷颤,应了一声,这才小心翼翼的出来。

    白宁跟着出来,小声的叮嘱她:“别不当回事,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如果让二太太一时意气,那到时候咱们可也要跟着一起遭殃。”

    温妈妈低声答应他:“我知道了,你放心吧,事关咱们自己,我一定会劝着些二太太的。说起来,二太太也是不容易,她又不得二老爷喜欢,终日在府里也跟个活死人似地,老太太看她淡淡的......”

    白宁不置可否。

    他跟温妈妈不同,温妈妈跟着苏二太太跟的久了,自然是相处出了感情。

    可白宁却知道苏二太太着实十分惹人厌烦。

    苏二太太是个极为教条的人,想当初刚成亲的时候,苏老太太就已经说过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可她仍旧每天早晚过去请安,立着立规矩,然后每天都督促着二老爷也这么做。

    二老爷自然不愿意,她立即就指责二老爷是不孝,逼得二老爷只能跟她一样每天去嫡母房里立规矩。

    这么折腾着几年下来,反而把彼此的关系折腾的更加糟糕,而且让二老爷丝毫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不仅如此,苏二太太惯会抬出圣人之言来压人,动不动就说二老爷晚归不对,不去嫡母房里请安不对,不去哥哥那里帮忙不对,不去照顾弟弟不对,不教导侄子功课不对,把二老爷逼得差点儿疯了。

    也把府里的人都弄得十分不自在。

    对待自己的子女,苏二太太也没有丝毫放松。

    大少爷三岁能够吟诵唐诗三百首,她就要逼着八少爷在三岁的时候也要做到,三少爷十个月就能走了,她同样也要求八少爷在十个月之前就要能走。

    为此还总是跟二老爷吵架,闹的家里鸡飞狗跳的。

    这样的人,说句好听的那是恪守礼教,说句不好听的,那就是个疯婆子,每天就只知道嘚吧嘚的在你跟前指责你,挑剔你做的不合规矩的地方,这怎么不让崩溃?

    尤其是,苏二太太总口口声声的说八少爷的死是跟三房脱不了关系。

    可其实二房心里清楚,八少爷坠井,那是因为他自己惧怕回家而导致的。

    当初她听说三房的三少爷已经能够自己骑马了,就非得要求八少爷也做到,可八少爷自来就害怕那些活物,更别提骑马了,二太太却非得逼着八少爷去演武场练习骑马,还放下狠话,说若是八少爷不能练会,就不认这个儿子了。

    那么小的孩子哪儿知道大人说的哪句话才是气话?

    八少爷自此再也没有回来。

    白宁拍了拍温妈妈的肩膀:“反正你做好自己本分的事儿,其余的,就不要多管了。、”

    温妈妈欲言又止,但是在丈夫的目光之下,也最终还是什么都勄说的点了点头,仍旧提着自己的提匣出了门。

    夜已经黑了,阮小九压低声音问于冬:“你上次,是怎么发现了白宁的?”

    于冬盯着那扇门,不久之后把目光又投向了温妈妈的背影,眯了眯眼睛:“上次是在温妈妈自己家,现在么.....”

    他们两个彼此对视一眼,心中都有数,认定现在白宁如果真的在京城的话,那就是在这座院子里。

    阮小九啧了一声,声音压得更低了:“到底搞什么名堂,弄得这么鬼鬼祟祟的。不知道这里头是不是还有更了不得的人。”

    于冬就笑着看他一眼:“得了,别想着套我话了,我知道的也不比你多,不过现在咱们猜到一块儿去了。是你来这里继续守着,还是我?剩下的一个得回去跟姑娘说一声才行。”

    阮小九平时看着是最圆滑的一个,可实际上他是个肯担当的,闻言就道:“你回去跟姑娘禀报就成,我在这儿呆着,恰好我家也就住这儿,我平常也最爱在这一块儿晃悠,更便宜些。”

    于冬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没跟他再客气,转身走了。

    他才走,阮小九就睁大了眼睛,随即下意识往边上的柴火垛里躲了躲,眼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敲了白宁姑妈的门。

    我的娘啊!

    他在心里叹了一声,随即就忍不住心中发沉。

    这得是什么事儿,才能引动这人出马?

    而且.....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心里的轻松自在一扫而空,目光灼灼的盯着那间院子。

    那里头到底是谁呢?

    白宁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这也是现在苏邀的疑问,她将手里的请帖合起来,淡淡的交给了一边的锦屏,挑了挑眉,好看的眼睛里露出几分困惑:“你是说,温妈妈千方百计去见的,是自己的丈夫?”

    这之前于冬就已经回禀过一次了。

    可上次只是猜测,这次是见到了真人。

    当然,其实于冬的意思远不止如此。

    白宁身后的是谁?

    那座院子里,其实隐藏的是白宁的主人。

一百三十七·怪医

    于冬一脸的凝重,温妈妈费了那么大的功夫去见白宁,白宁又遮遮掩掩的回来的,这里头要说没事儿那才是怪了。

    可问题是,现在又不知道他们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这里还在说着话,沈妈妈在外头求见,进来就跟苏邀说申大夫那边说是需要一套金针,问她能不能找到。

    苏邀怔了怔。

    这金针她自然是知道的,可能拿来刺穴的金针要求是很高的,哪怕是伯府,也不可能现成的就有。

    她随即才回过神来,略一思索就对着沈妈妈道:“您去干爹干娘那里一趟,问问干爹干娘能否寻得到,若是寻不着,我再想法子。”

    商户的消息往往是最灵通的。

    沈妈妈答应了一声,急忙出去了。

    苏邀这才看向于冬:“你跟阮小九继续盯着白宁那里,不能有丝毫放松。”

    至于温妈妈去了一趟如果要做些什么,也应当很快有结果了。

    她说着,看了燕草一眼。

    燕草立即就会意,低声告诉苏邀让她放心:“早就已经安排好了,高家的会让人看好她的。”

    若是白宁真要温妈妈做什么,那么温妈妈总要有所行动的。

    苏邀点点头,把今天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就去了苏嵘的院子。

    可她这回却没能进门,申大夫让何坚出来,说接下来的半个月,她们都不能进去看苏嵘,一眼也不行。

    苏邀蹙眉,就听见何坚叹气说:“四姑娘,已经走了九十步了,如今不管如何都要先试一试,所以还是听申大夫的吧。”

    申大夫虽然古古怪怪的,但是看起来却对苏嵘的病情很有把握。

    苏邀在门口立了片刻,才答应下来:“那这里若是有什么事,您随时记得通知我们。”

    何坚说得对,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已经请了申大夫来,那么申大夫的要求就该尽量做到,有本事的人总是也伴随着脾气的。

    何坚松了口气,脸色也好看了许多:“还要劳烦您劝劝大姑娘跟老太太,让她们不必挂怀,大少爷的性子坚忍,他能熬得过来的。”

    用了一个熬字,苏邀心里就有数了,猜到必定是治疗的法子十分的痛苦和可怖,申大夫怕她们这些人看了之后会反悔横加阻挠。

    她点了点头,郑重的嗯了一声:“也劳烦坚叔告诉大哥,让他不要担心家中诸事,他能好起来,才是最让大家高兴的。”

    申大夫正好在院子里听见她这句话,还隔空笑了一声:“这就对了,还是你这小姑娘想得通。你们费尽心思请我来是干什么?还不是为了治好他的病?既然我来了,那就什么事儿都暂且放下,先认认真真把腿治好才是要紧的,要担心那么多,顾虑那么多,趁早别治,一辈子当个瘸子就不用受苦了。”

    他的话说的很不中听,可苏邀却从里头听出自信来,她立即扬声应道:“申大夫放心治,只要您能治好我哥哥,我送您一整套医圣的针法要术,如何?”

    就没有哪个当大夫的不想要传闻中的医圣的那本失传的医书的,苏邀却开口就说能送,饶是孤傲如申大夫也急急忙忙的冲出来,一脸狐疑的盯着苏邀问她:“当真?”

    苏邀就笑了笑,认真看着申大夫的眼睛:“想必汪大太太跟您介绍过我,您放心,我既然答应了,就决不食言!”

    “好!”申大夫大笑,摸着自己的胡子傲然道:“小丫头等着吧!”

    申大夫表现得十分轻松,苏邀心里压着的大石头也无形当中消弭了。

    不管还有多少难题,至少也同时有好事在发生,只要苏嵘的腿能好,再多事她也不怕。

    想着何坚的担忧,她去了苏老太太的院子。

    苏老太太却正跟苏杏仪抱怨这件事:“哪儿有不让看人的?这是在用什么法子治病......”

    她不是不相信申大夫的医术,但是让她最近都不能去看苏嵘一眼,这也的确是让她很不安。

    苏杏仪其实自己也是惴惴不安的,可她还是尽量安抚苏老太太的情绪:“申大夫既然这么说,一定是有他的道理,咱们千辛万苦才把他请来的,还是要相信他.....”

    话音才落,苏邀也接过了她的话,喊了一声祖母,就对苏老太太道:“我看申大夫应当是很有把握,只是或许医治的法子有些特殊,怕咱们看见了心痛,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就听申大夫的。大哥自己也让坚叔说过了,说是愿意听申大夫的话,信得过申大夫,我们在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要拖大哥的后腿才是啊。”

    苏老太太如今很能听得进苏邀的话,苏邀既然如此说,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答应下来:“罢了,你说的是,最坏的情形也就是治不好,不该在这个时候多事的。”

    可是不让她见苏嵘,她心里空落落的,就总想着找些事情来分散自己的焦虑,她问起苏杏仪二房的事儿:“小六怎么样了?”

    虽然跟二房关系冷淡疏离,可苏老太太绝不是不顾人生死的那种人。

    苏杏仪松了口气,跟苏邀对视了一眼,才上去搀扶苏老太太:“二婶她说是没事了,也不再让请太医,我今天刚过去了一趟,可二婶也不让我见小六儿.....”

    苏老太太听着止不住的冷笑:“真是新鲜了,她自己莫名其妙要急哄哄的把女儿嫁出去,闹的小六儿出了事,她怎么好似还怨怪上我们来了?”

    苏杏仪其实心里也对二太太的做法不以为然,可她也不想说人是非,便轻轻的揭过去:“二婶自来就是这么个性子,咱们也不是不知道,何必跟她一般计较?倒是小六儿我着实有些放心不下,明天我再过去瞧瞧吧。”

    苏老太太冷哼:“她自己当娘的都是那副样子,你再怎么上赶着,她也不会领情,反而只怕变本加厉,你瞧着吧,你过去一次,她只怕就得嫌小六儿惹麻烦,你以为你是在为小六儿好呢?你是在给她找不痛快呢。”

一百三十八·冲突

    苏二太太此时正狠狠地拍苏杏恬的房门,她气得脸色通红,额头上青筋暴涨,等到里头的吴妈妈把门打开了,便立即进到了里头,照着还靠在床上的苏杏恬就是一个巴掌,把苏杏恬打的往边上一倒,整个人倒在了床上。

    吴妈妈惊住了,等到反应过来就一个箭步上前猛地挡在了苏二太太前面,颤着声音道:“二太太,六小姐还病着呢!”

    苏二太太才不理会吴妈妈,她眉头紧皱,厉声呵斥了吴妈妈一声,便朝着苏杏恬大声训斥:“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好好的日子不过,你跑去自尽,你这是要折腾谁?!平常你就一而再的做错事,我就算是养一条狗,它也知道什么时候该摇尾巴,什么时候该回它的笼子里去,你连个畜生都不如,要你有什么用?!”

    自小到大,这样的辱骂苏杏恬已经听惯了。

    旁人都说苏二太太恪守规矩,是个最规矩不过的人。

    苏二太太是规矩,她身体力行的践行着闺范,把那些条条框框看的比谁都重,最喜欢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女子无才便是德。

    苏二太太自来不喜欢女孩子。

    她自己当初在娘家的时候也不得喜欢,每天除了做针线给兄弟就是做针线给兄弟,以至于虽然年纪不大,眼睛却早早的就不行了。

    等到嫁了人,苏二太太自己也是一样,一心一意只盼望着生男丁。

    男孩儿再多都好,女孩儿一个也嫌多。

    苏杏恬从出生开始就是不受期待的,生她的时候,苏二老爷还没说什么,苏二太太自己先哭起来,嫌弃得都不愿意看她一眼,说是自己有罪,没能一举得男给苏二老爷争气。

    苏二老爷自己都懵了,跟她说头一个不管是男是女都是好的。

    苏二太太却完全不听,生完了就把她扔给了奶娘,休养过后就怀上了八少爷。

    所以她跟八少爷同岁,一个年头一个年尾。

    自小她已经习惯了母亲的忽略,她也清楚的知道,不要说是比小八小九,她其实在苏二太太心里,连苏二太太娘家的侄子都比不过。

    她是女孩子,本身就是她的原罪。

    换做平常,这样的羞辱根本不能让苏杏恬如何,她自小就被压迫惯了,可死过一次不成之后,她忽然有些想通了。

    连她的死都不能换来母亲的半分怜惜,那这样的母亲,还值得她尊重吗?

    她忽然抬头幽幽的看了苏二太太一眼,目光里有不屑有嘲讽。

    苏二太太浑然不觉,手指戳来戳去几乎要戳到她的眉心:“你活着有什么用!?如果不是你正,你弟弟也不会出事......”

    苏杏恬忍无可忍,终于反击:“那你又为什么要生我?!你当我愿意当你的女儿吗?!”

    这是她有生以来头一次反抗,吴妈妈一惊,急忙伸手去捂她的嘴,可是却已经来不及了,苏二太太只是短暂的愣怔过后就暴怒:“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我若早知道你是这样的,生你下来就该把你扔到便盆里溺死!”

    这样的话其实之前苏二太太也同样说过无数次了。

    苏杏恬冷笑:“溺死了倒好了,有这样一个母亲,我生不如死!你既然这么厌恶女儿,为什么不厌憎你自己?难道你就不是女人吗?!”

    为什么女人就要低一等?

    她看祖母对待大姐姐跟对大哥也没什么区别。

    大姐姐就算是和离回了娘家,祖母对大姐姐也只有怜惜,从来没有鄙弃。

    还有四姐姐,她也活的抬头挺胸。

    凭什么自己就要因为是个女孩儿,就要自轻自贱的任凭磋磨,甚至还要去嫁一个只会打女人的表哥?!

    真是翻了天了!苏二太太被苏杏恬的反应气的有些头晕,恶狠狠地想去抓苏杏恬的头发。

    吴妈妈拼命的护着劝着,胆战心惊的劝她:“二太太,您这么闹,只怕又把老太太那边惊动了......”

    正说着,温妈妈快步进来了,吴妈妈一看见她,下意识就松了口气。

    “二太太!”温妈妈疾走了几步,看了一眼在床上哭的几乎要晕厥的苏杏恬,急忙去二太太耳边轻声道:“二老爷那边有消息.....”

    苏二太太不得不停下来,却还是气不顺的指了指苏杏恬:“扫把星,丧门星!若是你九弟有什么事,我扒了你的皮!”

    苏杏恬放声大哭。

    苏二太太已经跟着温妈妈出来了,立在穿廊拐角处吹着穿堂风,问她:“那边怎么说?”

    温妈妈先低声把二老爷的交代说了一遍,而后就犹豫着道:“二老爷说,让您别对六小姐太过分了,不要节外生枝。”

    苏二太太的脸色立即难看起来,可她到底是十分敬重丈夫的,丈夫说什么,她心里再不认同也不会反对。

    因此只是淡淡的哼了一声,对着温妈妈不耐烦的道:“那你还不快去办事?”

    好歹是没有闹起来,温妈妈应了一声,急忙转身出了门,先去了一趟厨房,而后就回了二房抱了些衣裳去外院的浆洗处。

    柳妈妈正看着仆妇们洗衣裳,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子底下遮荫,时不时的骂一句偷懒的,抬头见了温妈妈过来了,脸上堆笑的站了起来:“妈妈怎么还亲自过来了?看这太阳大的,快坐下喝口水!”

    一面说着,一面催促小丫头去端水出来。

    是冰凉的井水,温妈妈接过来喝了一口,笑着道:“是九少爷的衣裳,我怕小丫头们办事不仔细,说不清楚,就自己送出来了,没耽误你的事儿吧?”

    “哪儿能呢?”柳妈妈一脸的笑,二房最近没少给她好处,她在这浆洗处又累又苦,日子比起从前是一落千丈,什么都没了,好不容易有个进项,哪里能不殷勤?

    温妈妈笑着看着小丫头过来把衣裳接过去了,才对柳妈妈道:“上次听你说,你的那个干儿子,如今是在外书房办事了?”

    说起这个,柳妈妈脸上有些得色:“是啊,这小子脑子好用,活络。”

一百三十九·挑拨

    自从因为站错了队,柳妈妈的日子就一落千丈,最近这段时间以来,别说是那些院子里的管事妈妈了,哪怕是平时还巴结过她的那些人也对她敬而远之,如今温妈妈最近都对她态度热络,让她格外的心中熨帖。

    葡萄架底下呆着十分清凉舒适,还有微风吹过,温妈妈拂了拂耳边的碎发,笑着道:“是怪难得的,你们也不容易,好不容易熬到了管事的位子上,谁知道就因为三少爷三姑娘做的糊涂事倒了霉受了牵连......”

    柳妈妈的脸色难看了几分,想到这些事她就觉得心里针扎似地。

    温妈妈看在眼里,幽幽的道:“哎,可惜如今府里连三老爷三夫人说的话都不怎么灵验了,一家子大小事情都掌握在了四姑娘手里,到底谁升谁降,还不是四姑娘一句话的事儿?偏你们把四姑娘得罪的也太惨了些......”

    是啊,毕竟安莺可是之前最得苏如意喜欢的,就是柳家的也为了苏如意做了不少事儿。

    想到以后只能对着浆洗处过日子,柳妈妈叹了一声气,浑身上下都沉重了几分:“那有什么法子?我们命不好罢了,再说.....四姑娘再厉害,总要嫁出去的吧?”

    等到苏邀嫁出去了,难道以后后宅还不换人管?

    换了人,她到时候投其所好,总能想到法子翻身的,不能一家子老小真的就指望着这浆洗处的差事吃饭哪!

    “你要是盼望这个,那我可就要泼你的冷水了,你也不想想,就凭四姑娘的厉害之处,她能放得过你们的事儿?”温妈妈优哉游哉的喝了口茶:“就算是要出嫁了,头一件事只怕也是把你们先给处置了。”

    被她这么说,柳家的心里有些发怵。

    苏邀其实没有再继续找她的麻烦了,但是诚如温妈妈所说,哪怕现在不会,谁能担保以后?

    她面色发白的盯着头上一串还未成熟的葡萄,拿手扇了扇风:“那也没法子,谁让我们是家生子,死也只能死在这儿!”

    当年跟着太祖打天下的,后来跟着今上夺位的这些勋贵,多多少少都分了许多奴籍的跟着伺候,子子孙孙繁衍至今,能脱离奴籍的没几个。

    她们又脱离不了。

    温妈妈笑一笑,终于不再弯弯绕绕的打哑谜:“除非伯府换人当家作主了。”

    换人当家作主?

    柳妈妈是个心思活络的人,否则的话也不能在难伺候的三夫人那里得宠这么久,闻弦歌而知雅意,最近温妈妈的刻意接近和示好在此时都有了答案了。

    可是.....

    温妈妈纵然是代表了二老爷二太太,但是二老爷是庶出的啊!

    哪怕大少爷的腿最终治不好,这个爵位最终也只能落在三房头上,不可能便宜了二老爷。

    温妈妈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狐疑的看了温妈妈一眼。

    温妈妈并不激动,仍旧是平平淡淡的仿佛闲聊似地,看着四周无人,就小声的在柳妈妈耳边说了几句话。

    分明还是夏天,但是柳妈妈却只觉得浑身如坠冰窖,竟然一时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侧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温妈妈,一时说不出话来。

    外头的蝉鸣还在响起,小丫头们在院内追逐打闹,可这些都似乎是在梦境中,柳妈妈两只眼睛直愣愣的看着温妈妈,目光落在温妈妈嘴唇上,重重的咽了一口口水。

    而温妈妈已经站起来了,她笑着拉了柳妈妈的手,状似寒暄的再握了握,而后才走开了。

    柳妈妈面色僵硬的看着她走开,一直到很久之后才回过神来,焦灼不安的站了起来,一整个下午都心神不宁。

    而与此同时,燕草也从外头进了跨院,手里还捧着一只甜瓜,见了锦屏来就递过去:“纪妈妈给的,快尝尝,清甜爽脆,好吃呢!”

    锦屏果然擦了手接过来,听见燕草问苏邀,就急忙朝着书房指了指:“姑娘在书房里坐了一下午了,沈妈妈那边拿到金针了,已经给申大夫送过去了,不知道姑娘是不是紧张......”

    说着相信申大夫,但是那到底是苏嵘,苏邀怎么能不紧张?锦屏说着就感叹:“我们姑娘真难。”

    什么事儿都要操心。

    当初三夫人还生怕苏邀回来会丢了她的脸,不能上台面,可现在看看,到底是谁力挽狂澜,让苏家众人还都能安安生生的在这夏天里吃上一口西瓜?

    燕草拍了拍她的手,不说什么,径直进了书房,一眼看见苏邀正坐在长桌后,她轻声喊了一声姑娘。

    苏邀回过神,嗯了一声就问她:“是不是沈妈妈那边有消息了?”

    沈妈妈送了金针过去给申大夫,虽说不一定能见到苏嵘,但是总当能知道一些苏嵘的近况才对。

    燕草却摇了摇头:“沈妈妈还没回来,我来是跟您说那边的事儿。”她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温妈妈去见柳妈妈了。”

    柳妈妈......

    苏邀还想了片刻才想起来这个柳妈妈,她挑了挑眉:“是苏如意跟前那个侍女的娘?她还在府里吗?”

    她记得当初不是撵到庄子上去了吗?

    燕草见她的杯子空了,给她倒上杯茶,才道:“后来出了那么多事儿,她又被赶到外院浆洗处了,不必进来回话,您哪儿能记得住?只是不知道温妈妈一回来找的就是她,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

    苏邀冷冷的扯了扯嘴角,已经没了什么兴致跟二房继续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了,她将手里的杯子一放,忽然站了起来:“不管是为什么,总有缘故的,去瞧瞧吧。”

    去瞧瞧?

    燕草有些不明白:“咱们是去逼问柳妈妈吗?”

    温妈妈专门找上跟苏邀结怨的柳妈妈,总不能是真的去聊聊天,只要舍得下手段,总能问出东西来的。

    苏邀却摇了摇头,冷然道:“不,不去找柳妈妈,相反,我们去找二婶。”

    什么?

    燕草一时没反应过来,可苏邀却已经走出门去了,她顾不得其他,急忙追着苏邀出了门。

一百四十章·亮剑

    二房院子里,苏二太太正从苏征的房里看着苏征吃东西,一面盯着一面教训:“你也年纪不小了,成天只知道跟着她胡闹瞎混!她是个女的,嫁了人总有她一口吃的,你呢?你若是不抓紧学业,以后是准备做什么?学那些纨绔子弟当个败家子吗?”

    苏二太太的性子向来刻板无趣,苏征怕她怕的厉害,听见她斥骂,就低垂着头只顾着吃,对她的训斥充耳不闻。

    没人应声,谁也没法儿一直说下去,苏二太太当然察觉得到儿子的情绪,可她不在意。

    他还是年纪太小了,不知道人心险恶,世道炎凉,她这个当娘的若是都不为着他压着他好好的学,那还能指望谁?

    可她虽然心中不在意儿子的无视,却也不能跟对女儿那样动辄打骂,因此只好深吸了口气站起来:“我跟你说的这些,这哪一句不是掏心窝子的话?为你好我才说你,若真是我一句都懒得说你了,那才是真的再也不正眼瞧你了!你好好想想!”

    苏征趁着她转身,双手捂住耳朵,神情阴鸷。

    苏二太太出了房门还觉得胸闷气短:“真是我命中的魔星,我为了他操碎了心,他们却一个个的都不知道领情!”

    前头的他指的还是苏征,后头的他们却毫无疑问也包括了八少爷了。

    丫头们低着头不敢搭话,还是赶回来的温妈妈一看就知道是出了什么事,笑着劝慰她几句。

    苏二太太对她自然还是给面子的,没再说什么,等到回了自己的屋子才气闷不已的抱怨了几句,这才问温妈妈那儿怎么样。

    温妈妈知道她的脾气,顺着她安慰了一阵,才点了点头:“已经给她透过气了,她是个聪明人,再说咱们说的都是事实,她心里也知道,把四姑娘得罪的太狠了,以后不说四姑娘会不会给她小鞋穿,就只说一样,她别想着翻身是真的了。但是她们可都是奴籍,若是咱们伯府不要他们家的人当差,那又不能去做别的营生,以后难不成真的坐着等死?”

    总会想通的。

    苏二太太也知道是这个道理,笑了一声,心里的郁气总算是发散了几分。

    她正琢磨着二老爷那边的事儿不知道进展的顺不顺利,想着是不是要让温妈妈再寻个合适的机会去看看,忽然听见外头的小丫头扬声喊了一嗓子四小姐。

    苏邀?!

    苏二太太的脸色立即沉下来。

    才刚走了个苏杏仪,苏邀就又来了,这姐妹俩一个个的,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外乎是觉得她虐待了女儿。

    可她们算什么?!女儿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她生出来的就是她的,哪怕她要把苏杏恬掐死,也轮不到这些人来管。

    这么想着,直到苏邀进门来行了礼,苏二太太的脸色也没有丝毫缓和的意思,只是淡淡的道:“若是来瞧小六儿的,那就不必了,小六儿如今吃了药睡着了,她身体也好的很,没什么需要你们来看的。”

    说完这句,顿了顿,苏二太太又道:“我们这儿冷清惯了,不大习惯见生人,四姑娘不必贵脚踏贱地了。”

    这话说得着实阴阳怪气,温妈妈低声咳嗽一声,提醒二太太不要越说越过。

    苏邀却半点不恼怒,她扬了扬眉望向苏二太太,忽然笑了一声:“二婶不大习惯见生人吗?我看未必吧?”

    苏二太太抿着唇,脸上的线条越发紧绷:“你什么意思?”

    她其实顶顶看不惯如今苏邀跟苏杏仪掌管中馈,一个出嫁和离回来的,一个未出阁的,像是什么样子?

    可家里的事儿,向来也没人过问她们二房的意见,她也自来不出门,跟苏邀相处的少,但是尽管只是短短几次会面,已经让她对苏邀不满至极。

    身为女子,不知道贞静两个字怎么写,总要显出她比别人能耐,一张嘴巴说个不住,一点儿也不像是大家闺秀。

    苏邀也懒得跟苏二太太虚已委蛇,她直视苏二太太的眼睛,冷然反问:“二婶真不知道我什么意思吗?二婶说不习惯见生人,那怎么还让身边的妈妈去见浆洗处的柳妈妈呢?”

    满屋寂静。

    苏二太太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温妈妈也下意识的猛地抬头看着苏邀。

    怎么会?!

    她去见了一下柳妈妈,苏邀竟然都知道的这么快,而且这么快就跑过来了!?

    ......苏邀到底是偶然知道的,还是早就已经派人跟着她了?

    她想不明白,脑子里嗡的一下就懵了。

    苏二太太一时拿不准苏邀到底是什么意思,没能接上话,苏邀就坐在苏二太太右手边,轻描淡写的笑了一声:“二婶,你紧锣密鼓的安排六妹妹出嫁,甚至连人选都顾不得多挑选挑选,真的只是因为你决定要给六妹妹订亲吗?”

    她多问一句,苏二太太就觉得自己的心跳的更快一点,甚至都有点儿坚持不住,握紧了拳头紧张兮兮的看着苏邀色厉内荏的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温妈妈去见柳妈妈是做什么的,她当然知道,但是问题是,苏邀知道多少?她才不信苏邀只是平白无故过来说这些话。

    但是苏邀如果知道了.....

    “我只是想问问二婶婶,二叔到底是怎么了?”苏邀拿起杯子,看着苏二太太跟温妈妈一霎那间如丧考妣,苏二太太更是杯子都没拿住,一不小心摔在了地上,就好整以暇的抬了抬下巴:“好歹大家都是一家人,就算是老太太有些照顾不周的地方,好歹是嫡母,既然未曾分家,二叔为什么回了京城,都不回来咱们家里呢?哪怕是真的对老太太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二婶不是在这儿吗?妻子儿女都在这儿,二叔为什么要屈尊去住一个下人的地方?”

    苏二太太豁然一下撑不住,摔在了地上,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苏邀,但是却已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苏邀是真的知道,她是真的知道二老爷回京来了!

一百四十一·变脸

    温妈妈脸上也血色尽失,她以为一切做的都是隐秘的,这么多年二房都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说句不好听的,苏老太太只怕连二老爷爱吃什么爱玩什么都不知道不记得,哪里会关注二房?

    事实上,在苏邀回来之前也的确是如此。

    苏老太太一心一意扑在大房身上,心里只有苏嵘跟苏杏仪,三房绞尽脑汁想着要哄着老太太要永定伯的爵位,谁也没心思分出来给二房一点儿。

    可是现在,苏邀却显然是对二房的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

    何等恐怖的心机?!

    在这之前,苏邀可是半点儿没有露出任何知道的迹象。

    想到自己的行踪,想到自己去见柳妈妈的事情也被说得清清楚楚,温妈妈脚下一软。

    苏邀已经转过头看着温妈妈了,相比较之前的和风细雨,苏邀的脸色陡然阴沉下来,冷着声音问温妈妈:“你昨天放假回家去,见的真的是你丈夫的姑妈吗?”

    温妈妈最后一点儿侥幸也没了,双眼失神的颤抖了两下,分明是大热的天儿,之前还被热的胸口憋闷喘不过气,可现在她只觉得身上发冷。

    苏二太太也被打击的回不过神,可她还记得丈夫的叮嘱,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到如今,她倒是忽然反客为主,呵斥苏邀:“你说的是什么有的没的?你而属于就算是回来了又如何?难不成还要跟你禀报?!”

    屋子里很闷,没有一丝风透进来,苏邀走到窗前,哗啦一声将窗户打开,惊得屋子里的人都跳了起来,才面无表情的望着苏二太太:“不必跟我禀报,只是二叔什么时候这样好客了,为什么忽然把苏桉也带回来了啊?”

    苏桉?!

    跟着过来的燕草不可置信的看向了苏二太太,没想到苏二老爷不仅偷偷回京,竟然还把苏桉也给从老家弄了回来。

    他们二房是疯了吗?!

    这么做是图什么?!

    苏二太太这回是真的觉得胸口刺痛,对于苏邀的咄咄逼人有些招架不住,她失了分寸,一下桌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求救一般的看向温妈妈。

    温妈妈脸色苍白的摇摇头,努力镇定下来苦笑:“这.....姑娘一定是误会了......”

    她一面说,目光一面放在了窗户外头。

    苏邀笑了一声,忽然拍了拍手。

    下一瞬,于冬提着一个丫头进来,扔在了堂中。

    温妈妈下意识躲了躲,等到听见那道声音,才惊慌的啊了一声-----是她的侄女儿花影,在二房当差,也是苏征的大丫头。

    “想通风报信啊?”苏邀笑着走到温妈妈跟前,俯身抬起温妈妈的下巴,一双琉璃一样的眼睛晶莹剔透,里头却冰冷一片:“温妈妈,是不是二房太久不必立规矩了,所以从上到下就真的都傻了,都以为你们不是这府里的一份子了?”

    她放开了惊慌不定的温妈妈,忽然抬脚猛地踩在了温妈妈撑在地上的手背上,踩的温妈妈尖叫了一声。

    这一声尖锐非常,把在边上的苏二太太吓得几乎跳起来。

    而苏邀已经毫不留情的动了动脚,而后又重重的踩了下去。

    苏二太太被激怒了,她忘记了自己身处劣势,忘记了自己身上还有秘密,跳着脚指责苏邀:“你算是个什么东西?!长幼有序,我是你的长辈,你在谁面前摆谱呢?!有什么话,自然有老太太来处置,轮得到你这个乡野丫头来践踏我?!”

    苏邀敢来折辱她,那她就要把事情闹大。

    只要闹大了,那外头自然就会收到消息,二老爷那样聪明,难不成还跑不了?

    再说到时候也安排的差不多了,她一定要把苏邀这个小贱人按在地上狠狠地羞辱一番。

    苏邀冷笑了一声,之前听见说是苏桉回来去了白宁那儿的愤怒终于彻底的发泄出来,她猛地回头,将桌上的杯子尽力朝着苏二太太掷了过去,顿时把苏二太太砸的额角流血,浇了她一头一脸的茶水。

    苏二太太惊呆了,紧随而至的就是强烈的羞耻感和愤怒,她捂着额头尖叫了一声朝着苏邀扑过去,连声音里都带了哭腔:“你这个贱人,我跟你拼了!”

    被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打了,真是奇耻大辱!苏二太太浑身如同被火烧一般,脸上更是火辣辣的疼痛,被茶水泡的连眼泪都出来。

    她在这个家里受了这么多年的气看这么多人的脸色,难道还要继续忍耐一个连自己亲娘都不喜欢的贱种?!

    苏邀已经反应灵敏的避开了,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喊了一声于冬。

    于冬不必吩咐就已经挡在了苏邀跟前,一把将苏二太太推了个趔趄。

    苏邀就冷然看着她,冷冷笑了一声:“二婶,你还不明白我为什么理直气壮的对你动手吗?”苏二太太在于冬的拉扯下仍旧还在挣扎不已,气恼得瞪着苏邀:“你竟然敢打我.....”

    不想再跟她重复这些没有意义的废话,苏邀嗤笑,随即才正色坐了下来看着苏二太太:“打你还是轻的,二叔到底在做什么勾当,二婶如果不说实话的话,我可能不止打你。二婶,我记得,你娘家只有一个兄弟吧?”

    “你想干什么?!”苏二太太立即警觉起来,防备的望着苏邀瞪大眼睛:“你敢......”

    “我没什么不敢的!”苏邀毫不迟疑,上前一把捏住了苏二太太的下巴,逼迫她正视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你如果不跟我说实话,我拿性命保证,明天你就会听见你娘家死绝的噩耗,你若是不信,尽管可以试一试!”

    终于有风吹进来了,苏二太太胸腔一疼,吸进了满腔的风,不受控制的开始咳嗽起来,这剧烈的咳嗽遮掩住了她的害怕,也让她缓慢的回过神来,她看着苏邀,觉得冷意从四肢百骸开始蔓延开。

    因为她看见的是苏邀笃定的眼睛和毫不遮掩的杀意。

    真是疯了......她怔怔的想,苏邀到底是哪里来的怪胎?

一百四十二·动刑

    屋子里没有别的声音,忽然,苏邀踹了一脚跟前的残片,发出一声脆响,而后冷然问:“二婶,你缩在这里太久了,或许不大知道我的为人。不过温妈妈应当是听过的.....”

    她说着,转头看着几乎已经魂飞魄丧的温妈妈,字字铿锵的道:“我是怎么对苏杏璇的,怎么对苏桉的,你们应当都知道的吧?苏桉是我的亲兄长,我尚且能够送他回老家彻底断了他的前程,你说我会对你们留情吗?”

    苏二太太的脸色由青变白又由白变青,竟然心中当真有些发怵。

    温妈妈却转开了头,忍着心里的惊慌看着苏邀:“四姑娘,您有什么证据能......”

    她的话没说完,苏邀忽然蹲下身随意捡了一块碎瓷,猛地朝着她的手背扎了下去,在她手背上扎了个窟窿,顿时就有血珠滚滚冒出来。

    苏二太太克制不住的尖叫起来,之前的傲气和不屑以及顽固通通消失,只剩下了惊恐,看着苏邀的眼神简直跟看瘟神没什么区别。

    温妈妈已经痛得晕死过去了。

    苏邀面色不变,甚至还有些不大耐烦的吩咐燕草去端水来把人泼醒。

    她没时间再跟她们耗下去了。

    一个苏二老爷鬼鬼祟祟的回来还要勾结家里的下人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再有个之前被她赶出去的苏桉,这两人聚在一起到底打着什么主意简直是司马昭之心。

    如今苏嵘还在治腿,不能受任何影响,有任何的意外,都可能导致苏嵘再也站不起来,她不会也绝不可能冒这个风险。

    不管是谁,这个时候要站出来闹事,她都要打到她们不敢伸手。

    一盆水泼下去,温妈妈悠悠转醒,醒了以后就被手背传来的剧痛刺激得哭喊起来,苏邀冷冷看着她,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个活人,倒像是在看什么死物,凉薄得叫人害怕。

    而后她问温妈妈:“怎么样,不然,再换一只手?”

    温妈妈不敢再出声了,惊恐的看着苏二太太。

    苏邀的眼神也同时落在苏二太太身上,她心平气和的道:“讲道理,二婶,你们不会不知道你们闹事对苏家来说意味着什么,这世上没有挨打不能还手的道理,你们敢算计别人,那自然也得承受的住代价。我的耐心有限,二婶如果实在不相信我能对你娘家人怎么样,那不如先从你自己身上开始吧?你想先剁哪只手?”

    苏二太太惊呆了,她做梦也没想到有哪个女孩子能把剁人的手说得跟剁一只猪蹄子一样简单。

    问题是这个疯子刚才是真的面不改色的扎穿了温妈妈的手,她就算是想觉得苏邀单纯是在放狠话都不行。

    疯子!

    她在心里痛骂了一声,却悲哀的发现自己竟然拿苏邀没有法子。

    而苏邀已经开始数数了:“二婶,我数十个数,等我数完了,您若是还是不肯说的话,那我就当您是默认了剁右手,我就真的动手了哦。”

    苏二太太攥紧了拳头,额头的汗水大颗大颗的落下。

    “十。”

    “九。”

    苏邀慢条斯理的数着数,一面紧紧盯着苏二太太。

    边上的温妈妈还在嚎哭,她已经痛的失去理智了。

    苏二太太被磨得几乎要发疯,当苏邀终于数到三的时候,她终于不敢再跟这个疯子硬碰硬,吞了一口口水,闭上眼睛哭着道:“是!是二老爷让我做的,他是回来了,他是回来了!”

    于冬呼出一口气,不动声色的看了苏邀一眼,心中再次为苏邀的魄力咋舌。

    对着长辈能下这样的决断能下这样的狠手,丝毫不被其他因素所左右,这份心性.....

    怪不得能跟锦衣卫的宋佥事做朋友了。

    苏邀已经嗯了一声,伸手接过了燕草递过来的帕子,把手里的鲜血擦干,对着燕草使了个眼色,等到燕草把温妈妈带出去了,才对二太太递了个眼神:“你接着说。”

    没有一点儿把二太太当长辈的样子。

    苏二太太敢怒不敢言,她在子女面前强硬,像是个刺猬,但是真遇上了强横不讲理的,她也没法子。

    忍了忍,她压低了声音说:“大约一个半月之前,我接到了二老爷的一封信......”

    苏二太太的声音在空挡的屋子里显得极为清晰,苏邀靠在椅背上,目光沉沉。

    苏二老爷对嫡母不满很久了。

    他在福建任职,是漳州府的知府,也算得上是小有成就了,这一切当然不可能没有苏家的钱财铺路,可他得到的终归还是太少了。

    若是世子没死,挂着永定伯府的招牌的确是好办事,但是问题是世子死了,还是那么不光彩的死的,永定伯府的爵位悬而未决,这么多年一直落不到实处,圣上的态度暧昧,大家对他的态度自然也就跟着暧昧起来。

    他这么多年都在知府的位子上打转,从漳州换到了泉州,再从泉州又调回了漳州,按照他的考评,原本根本不该如此。

    都是受了家里的拖累!

    他也不是没想过跟家里分家,毕竟苏老太太对她们也只是寻常,可苏老太太却根本不同意分家。

    不同意分家,他拿不到他的那份家产,还要受老太太和三房的气,凭什么?

    都是伯府的儿子,都姓苏,他为什么就不能争一争那个位子?

    如果没机会也就罢了,但是机会就摆在眼前,他怎么能够错过?

    苏二太太说到后来带上了一点儿哭腔:“二老爷吩咐我不许让家里人知道他回来了,又让我偷偷的......”

    她抿着唇,犹豫的看了一眼苏邀,才小声的说:“偷偷的把几样东西放在了世子的院子里。”

    世子的院子,指的是正房,自从世子和世子夫人相继去世,就并未再有人搬进去,只是还是有人定时打扫。

    苏二老爷要苏二太太把一些东西放到那里去,怀着什么心思自然不必说了。

    苏邀垂下眼睛,追问:“还有呢?”

    “还有就是昨天温妈妈出去,二老爷给了温妈妈一样东西,让温妈妈联系柳妈妈,把东西放在咱们大少爷的书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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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上珠华介绍:
分明是真千金却死的落魄的苏邀重生了。
上辈子她忍气吞声,再重来她手狠心黑。
谁也别想吸着她的血还嫌腥膻了。
重来一次,她要做那天上月,冠上珠,光芒万丈。
某人跟在她身后一面替她挖坑,一面苦心孤诣的劝她:
不用这么费力的,瞧见我头上的冠冕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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