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冠上珠华TXT下载冠上珠华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冠上珠华全文阅读

作者:秦兮     冠上珠华txt下载     冠上珠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九十八·密会

    妹妹是个再聪明不过的,苏嵘都根本不必解释什么,只是道:“像你说的,该快刀斩乱麻了,他们在暗处我们在明处,若是一直这样被动的由着他们一招一招的来,什么时候菜有个完?何况要让许家这道行高深的老狐狸露出尾巴,也不能只是干等着。”

    总要有个比许顺道行更高深的出来才好。

    水搅浑了,才更容易办事啊。

    他哼了一声,因为已经一晚上没睡而有些困倦了,摇了摇头打起精神才轻声跟苏邀说起李小爵爷:“昨晚上拖了我去喝酒,说得还是这门亲事,我已经拒绝了,看他的样子不想放弃。不过你别着急,我有法子让这事儿成不了。”

    唐驸马已经帮了他一个忙,可那人情是玉佩的人情。

    等到他再把玉佩的主人带去,唐驸马自然就还得再帮他一个忙。

    李小爵爷的事儿,别人或者难说,可永宁长公主跟唐驸马却总有些办法-----唐驸马可是在贵州盘桓了多少年的老人?他的人脉势力都在云贵,明昌公主府哪怕是碍于这一点,在这段时期也得卖几分脸面给他们的。

    苏邀其实没怎么担心李小爵爷的事儿,明昌公主那儿来来回回无非就是拿苏嵘在云南的前途相要挟,可是说句实话,在苏邀看来,苏嵘比李小爵爷可要精明的多,哪怕李小爵爷刻意找茬儿,也不是苏嵘的对手。

    再说,明昌公主未免把她跟苏嵘看的太扁了-----苏嵘这才多少岁?他以后还有多少大事要做,还有多少差事?如果没一次都要嫁一个妹子才能换取平安跟前途,那苏家可没这么多女孩儿来换。

    她更感兴趣的是另一件事,见苏嵘说起来,她便干脆把云章县主来过的事儿低声跟苏嵘说了一遍:“她满城都在找李嫂子,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原本只是想请苏嵘帮帮忙,看看能否找到李嫂子的下落,谁知道苏嵘的面色却一下子变了,他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才看向苏邀,轻声问她:“幺幺,她找人怎么会找到你这里来?那个李嫂子,你又对她知道多少?”

    苏嵘在她跟前鲜少有这样严肃这样的时候,苏邀一看就知道是有事,想到云章县主来找李嫂子时的着急模样,再联想云章县主竟然还许诺可以让李小爵爷打消娶她的念头,她略一思索便反问苏嵘:“大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苏嵘再没想过瞒着苏邀,只是之前事关唐家的隐秘,他自己尚且无意去探听,何况是专程说给苏邀听?因此就没提起。可现在既然事情已经跟苏邀扯上关系了,那当然更没有瞒着的道理,他就把李小爵爷派人搜查李嫂子的事情说了,末了就又道:“我想着,李小爵爷找她不是什么好事,便出手救了她,并且将她所说的李小爵爷在找的玉佩送给了唐驸马.....也是因为这个,唐驸马才送了我一份人情。”

    苏邀站起身来:“大哥,你带我出去一趟,我想见见她。”

    上一世她不知道李嫂子身上还有隐秘,这一世她跟李嫂子之间的感情也还没有到可以和盘托出的地步,交浅言深,最被人所忌讳,因此她竟然是等到现在才知道李嫂子不是寻常人。

    可如今不是顾忌那么多的时候了,她想要知道个清楚。

    苏嵘自来没有对苏邀说不的时候,听见苏邀这么说,二话不说便嗯了一声,已经先让人去里头通知老太太,只说是自己带着苏邀过汪家去一趟。

    听说是去汪家,苏老太太哪儿有不高兴的,还让余夏和纪妈妈专门送了许多东西出来,都是送给汪悦榕的,时新的首饰,说是给汪悦榕过年的时候穿戴。

    苏嵘看一眼就忍不住无奈摇头,想了想,交给庆坤让庆坤先往汪家跑一趟。

    他自己带着苏邀静悄悄的出了门,进了锦绣楼,不一会儿从锦绣楼后头出了门,雇了一辆清油小车径直往城东去。

    却不是之前苏邀记忆当中的门头沟了,想必是因为这一世遇见了苏嵘的缘故。

    苏邀心里怔忡,一时思绪繁杂,等到苏嵘在外头停了车喊了一声到了,才回过神来,扶着苏嵘的手下了马车,就见触目都是一片片的平房。

    “这里头不打眼。”苏嵘解释了一句,领着她敲了门,门被推开,苏邀便认出里头守着门的两个都是苏嵘身边的亲兵,是他如今的心腹,让这两人守在这里,显然苏嵘是觉得李小爵爷对李嫂子是势在必得的。

    她斟酌了片刻,心中更加有了谱,跟着苏嵘进了院子,才穿过了影壁,就见小小的四合院内李嫂子正在廊下做针线,她轻声喊了一声:“李嫂子?”

    李嫂子立时怔住,见了是她又是诧异又是震惊,针头戳进指腹,一时渗出血来,她又很快便擦去了,看着苏邀笑了起来:“是了,当时虽知道您只是沈夫人沈老爷的干女儿,却忘了您说过自己姓苏的.....”

    她两只手在身前的围裙上擦了擦,又活过来:“快请进来坐!”

    迎着苏嵘跟苏邀进了屋子,她便忙碌着上茶果点心,好像这里不是她暂时安身的地方,而是她自己已经经营操持了许久的家。

    苏嵘跟苏邀对视了一眼,都看出李嫂子的不同寻常之处。

    尤其是苏邀,是啊,上一世也是这样,李嫂子虽然是受雇于沈家夫妻,可是事实上,反而许多的事情都是李嫂子在拿主意,诸如打通关节,帮忙下决定,这些都是李嫂子在其中出力盘桓。

    从前没觉得什么,如今看来,只怕李嫂子本身也不寻常。

    一念至此,她轻声对李嫂子道:“嫂子先别忙了,我有些话想要问问您。”

    李嫂子到底还是张罗着去给苏嵘苏邀都端上了一碗热腾腾的腊八粥来:“你们大周好似到了腊八都是要喝腊八粥的,提前煮了,是个心意,您二位都喝一碗,去去寒气也好。”

一百九十九·隐秘

    她说罢,也很坦然的坐在了苏嵘苏邀对面,镇定自若的笑了:“伯爷和四姑娘,是为了那块玉佩来的吧?”

    她表现的如此镇定,苏嵘跟苏邀两兄妹倒是一时都没有开口。

    还是苏嵘忍不住端详着她的脸色,缓慢开口:“我已经把那玉佩交给唐驸马了。”

    李嫂子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儿笑意,哦了一声:“那就更要多谢伯爷成全了,民妇无以为报,若有心愿得成的一天,必定结草衔环以报。”

    她态度不卑不亢,十分的从容闲适,大有一种面对的是千军万马的视死如归之感。

    苏邀顿生荒谬感,她认真的望着李嫂子,沉默了许久之后,才轻声问:“李嫂子,你不是普通人吧?若我说我可以帮你,不知道你信不信?”

    李嫂子轻笑了一声。

    她看着苏邀叹了一声气:“县主娘娘,您是个好人,您来慈善堂的次数不多,可里头的孩子却都盼望着您来,孩子们的反应是不会骗人的,连他们都那么喜欢你,你当然不会是什么坏人。可您知道我的身份么?”

    “大约能猜到。”不等李嫂子再说下去,苏邀淡淡笑了笑,见李嫂子满心震惊的睁大了眼,心里更加有了几分肯定,便干脆挑明了话题:“李小爵爷急着去云南监军,据说若是这一战他能够功成身退,把事情办得漂亮,这小爵爷就会变成货真价实的爵爷,伯爵之位便到手了。这种情形之下,能让李家上下都这样着急的事儿,无非是云南那边的事儿了,而若是还要跟唐家有些牵扯,让永宁长公主府也被扯进来,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只有云南叛乱的事儿了。”

    她想起上一世李嫂子说要等服侍了她寿终正寝再走的话,声音放的更轻:“李家这么着急的找你,你手里握着的玉佩又这么要紧,还要转交给唐驸马,想必是什么身份的证明。要证明什么呢?如今云南那边的情形,我也请教过了广平侯......”

    苏嵘要去云南镇压叛乱,她怎么可能不做准备?早已经请宋翔宇和宋澈跟她详细说过了云南那边的情形了。

    她也知道,现在云南那边打成了一锅粥。

    云南那边土著众多,苗人也多,苗人之中还又分为生苗和熟苗,关系十分难以厘清。而云南土司也又有正统和旁支之争。

    就如同上一任土司就是木府嫡出,却在壮年病死,只留下了一个女儿,据说还病死了,最后是他庶出的弟弟登了位。

    如今云南那边自己又乱起来,却是因为这一任土司被指出是得位不正,有上一任土司的支持者出来反抗,两边越闹越大,互相谁都不服谁,朝廷的兵马介入其中,却被老土司那边的人给认为朝廷不公,所以老土司那边的人奋起反抗,竟然利用地形优势斩杀朝廷兵马三千余人。

    事情这才闹大了,被捅到了京城。

    这么乱的形势,是危机也是机会。

    如果她是明昌公主,为了要帮自己的孙子扬名立万,那么就一定会从事情的根由入手,再说军中的事儿,如此才能双管齐下。

    这么一猜,那么李嫂子为什么被李家这么追踪,原因不是很显而易见了吗?

    李嫂子怔了怔,虽然接触的不多,但是她已经知道苏邀聪明。

    尤其是沈老爷夫妻这次险些被折腾破产的事儿,她也是知道的很清楚的,若不是苏邀手段高强,寻常人被一个侍郎这么整,早已经就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可沈老爷夫妻却硬是挣出了一条活路来。

    可见这个女孩子的不同之处。

    但苏邀如此敏锐,还是让她意外。

    意外过后,李嫂子很快恢复过来,她点了点头,也很坦诚的承认了:“您猜对了,我的确是身份特殊,我是老土司的亲妹妹,原本也不姓李,是因为跟着原成国公徐永鸿一道上京,为了避人耳目,才改姓了李的-----成国公夫人姓李,他们对外宣称我是成国公夫人的表亲。”

    竟然还有徐永鸿的事儿!苏嵘张了张嘴,不由得感叹世事无常。

    可这么一想,所有的事就都能说得过去了。

    徐永鸿想必早就已经知道了李嫂子的身份,而当初徐永鸿能够暂时平定云南,稳住两边的关系,也应当是有李嫂子这层关系。

    所以他带李嫂子进京来......

    都不必李嫂子再多说,苏嵘苏邀已经将这其中的关系都梳理清楚了。

    苏邀便直截了当的问:“您来京城,本身就是为了找唐驸马的吧?”

    “是。”李嫂子也很坦荡:“也不能说完全是,我是来找我侄子的,他们说我哥哥只剩下一个女儿,原本就是谬误,我哥哥当初还有一个遗腹子,只是被我嫂嫂他们在危急关头送出去避难了,我去的时候太迟了,已经来不及问清楚我嫂嫂人到底被送去了哪儿,只好慢慢探查,这一查就是十余年......后来还是成国公帮忙,我才查到了当年的一些蛛丝马迹,跟着他来了京城。”

    “那你如今是已经查到了吧?”苏嵘开了口,想到当时唐驸马的那番话,已经完全明白了过来:“人就在唐驸马那里。”

    李嫂子嗯了一声:“是,可这时候,明昌公主府也找上了我,想要得到我侄子。我怎么可能让他们得到我侄子?”

    先不说朝廷之前已经承认了现任土司的身份,这一次会怎么选择谁为正统来扶持还说不准。

    光说要把侄子交给明昌公主府,李嫂子就不能放心。

    所以她一直都对明昌公主府避而远之,谁知道明昌公主府却不依不饶,一直追着她不放,她原本想着去唐家确认身份的,也最终没有实现,若不是信得过苏嵘的行事,被李小爵爷逼得没了法子,她也不会冒险把玉佩交出来让苏嵘带到了唐驸马那儿,试探唐驸马的反应。

    “你信不过李家?”苏邀挑眉,看着李嫂子的时候心情有些复杂:“为什么?”

第二百章·撒娇

    按照李嫂子的说法,成国公带她回来之后,显然是把她托付给了明昌公主府的。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如今李嫂子所掌握的信息,多半也是从明昌公主府得到的,但是林到头,李嫂子却信不过明昌公主府的人,反而还要四处躲藏,十分怕被李家的人找到,这有些不符合常理,中间肯定是发生过什么的。

    李嫂子哈了一声,双手扶住了手中的碗,来了京城一阵子,她已经很能适应京城人的风俗和习惯了,端着碗小口小口的喝了两口粥,她才不紧不慢的开了口:“我只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他们费心费力的帮我找线索,刚有一点儿苗头,就逼着我拿出玉佩来。玉牌是我唯一跟侄子相认的信物,若是给了他们,那我算什么?自然是随她们怎么编排了。李小爵爷要去云南建功立业,怎么会需要我这样碍事的人存在?”

    如果没了她,那么凭借那块玉佩,当然李家才成了兢兢业业去找那个孩子的人。

    而他们还可以把她死了的责任推在成国公头上,这边找到人,那边稳住云南那帮木府底下的老人,到时候再利用他们,借着这个孩子的存在拉拢他们,让他们为朝廷拼命。

    所有的功劳都是明昌公主府那位李小爵爷的。

    到了那个时候,他们想扶持她侄子上位,那便可以留他一条性命当个傀儡,受制于李家,而不想留,那就又可以杀了他转而支持现在那个土司,毕竟到时候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的。

    她才不会上当。

    见她看事情看的这样明白,苏嵘眼里有些赞许。

    不过转念一想也就明白过来-----经历过政变的人,哪里是寻常的女人可比?

    不过也怪不得李家的人这么费尽心思的找她了,那可是一块再好不过的肥肉,能够吃到嘴里的话,谁会放弃呢?

    何况苏邀再明白不过明昌公主府对于永宁长公主的微妙心态了,若此事对她只是有利,她或许还可做可不做,可若是此事不仅对她有利,还能够拿捏甚至陷害恶心永宁长公主,那么她就非做不可了。

    怪不得。

    她忽然轻笑了一声。

    说着这么严肃的事儿,她却忽然笑了,苏嵘转过头去看她:“怎么?笑什么呢?”

    “想必明昌公主府盯上我也许久了,这门亲事,说不得也不完全是冲着我来的。如今想来,只怕是因为之前就发现我跟慈善堂有些关系,又跟李嫂子打过交道,所以才盯上了我。”苏邀想明白了,忍不住挑了挑眉:“公主府可真是,无利不起早啊。”

    无利不起早的明昌公主府此时也并不平静,云章县主穿过层层院落进了明昌公主所在的正院,就见门口的朱砂梅因为天气稍微回暖而越发的鲜艳;

    见了她来,明昌公主身边的蔡尚宫急忙迎了上来:“县主可算是来了,殿下才刚还一直问起您呢,说是都快要进宫了,还没见着您的影子。”

    明昌公主膝下子孙众多,但是最喜爱的孙子是李小爵爷,最疼爱的孙女儿就得属云章县主了,她自小在家中都是被优待惯了的,此时也理所当然的笑了笑,听蔡尚宫说了几句话便进门,转过了耀目的博古架,先朝着上首坐着的祖母请安。

    明昌公主穿戴华丽的坐在炕上,正在由着底下的人帮她染指甲,见了孙女儿请安,慵懒的挑了挑眉:“怎么这几天都不见你的影子?明天就是小年夜,得进宫去吃宴的,你跑来跑去,连进宫的衣裳首饰也还未挑,成何体统?”

    虽然这么说,但是云章县主知道她并未生气,微微笑着喊了一声祖母,腻在她跟前晃了晃她的胳膊:“孙女儿是去办正事了......”

    她轻声把自己去找过苏邀的事情说了。

    明昌公主听见苏邀的名字就下意识的厌恶皱眉。

    而后她就低声斥责:“胡闹!这事儿不该你管,自然由大人操心,你好好的姑娘,跟她搅合到一起做什么?平白跌了身份!”

    虽然苏邀名分上已经是县主,但是在明昌公主看来,哪里能跟自己孙女儿比?自己孙女儿是货真价实的金枝玉叶,而苏邀算什么?充其量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说到底是靠着她那个会哭死人的外祖母贺太太捡来了一个县主做罢了。

    云章县主才不怕自己祖母呢,她笑嘻嘻的坐在明昌公主身边,将头靠在祖母肩上:“你们都把这位苏四姑娘说的那样特殊,我去见识见识罢了。”

    “见识完了?”明昌公主宠溺的瞪了她一眼:“感觉如何?”

    云章县主便自己也笑起来:“倒也不如何,除了漂亮些,也没见是有什么三头六臂,可见当初大家都把她吹嘘的太厉害了些。”

    “你呀!”明昌公主见下人已经将手指上包着的白布撤去,指甲已经染成了鲜红色,便拿着双手认真端详了一番,吹了吹自己仍旧保养的纤长白嫩的手指,啧了一声道:“可见你还是说的小孩子话,看人不能只看表面。你看她没什么三头六臂,可这个小丫头做的那些事儿,却不是寻常人做得出来的,总而言之,你不要去招惹这个煞星。其余的事,自有你哥哥们处置的。”

    云章县主微笑着应了一声是。

    明昌公主便敦促着她去挑选好合适的衣裳首饰,又道:“若是没有合适的,尽管让蔡尚宫开了本宫的库房去选,打扮的好看些。”

    务必要压过咸宁才好。

    她自己永远压永宁长公主一头,她的孙女儿当然也得压过永宁长公主的外孙女。

    云章县主撒娇了一番才出来,才出了门,就见李小爵爷正立在廊下背着手看那棵朱砂梅,便清了清嗓子,喊了一声:“三哥?”

    李小爵爷嗯了一声,转过头来对着妹妹挑了挑眉:“听说你最近总往外头跑,好像还去找了苏四姑娘?你对这个苏四姑娘,好似很是好奇的样子。”

第一章·开弓

    “有吗?”云章县主眨了眨眼睛,十分无辜的样子:“这怎么说?我去找她,也不过是想要帮你跟祖母分忧罢了,若是能找到那个女人,你以后去云南得省多少事啊?到那时,你功成名就,说不得还能帮三房也挣出一个爵位呢。”

    云章县主自己是大房的嫡女,对于二房三房的争斗自然乐的作壁上观。

    李小爵爷的脸色未变,只是意味深长的盯着她哦了一声:“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是因为人家也成了县主,所以心有不甘呢。”

    云章县主还没来得及说话。

    李小爵爷就又轻声说:“不对,或者说,更早一些。前年在宫宴上,黑熊发狂那一次,苏四姑娘是怎么受伤的?”

    云章县主面色巨变,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紧紧盯着李小爵爷,一时没有开腔。

    李小爵爷就扑哧笑了出来,啧了一声叹道:“别这样看着我,妹妹为什么不喜欢苏邀,我没兴趣也不想知道。不过,你厌恶她归厌恶她,要算计她也只管去。不过最好不要坏了我的事,你说,行不行?”

    他同样在笑,眼里却半点儿笑意也没有。

    云章县主心中有些惊惧。

    她知道的,眼前这个人绝不是个好对付的。

    二叔无子而终,挑中他兼祧两房,他的处境其实很是尴尬,三叔三婶心不甘情不愿,对这个儿子总是十分的黏糊,二婶却又偏偏是个争强好胜的,李小爵爷年幼的时候被夹在中间,着实受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夹板气。

    可到现在,他已经把两方的关系处置的妥妥当当,连明昌公主都对他十分满意。

    虽然很不喜欢这个强势且把大房比的十分无能的三哥,但是不得不承认,云章县主在他跟前还是会下意识的害怕的。

    她冷冷的哼了一声,转头便走。

    李小爵爷立在她身后,仍旧回头去看那棵朱砂梅,还十分有兴致的掰下了一株递给丫头:“插上,去送给祖母。”

    他自己也随后去了云长公主房里,云长公主抬眼看了他一眼:“怎么样,人找到了没有?”

    “还在找。”李小爵爷坐在她边上,拿了一个脐橙在手里,掂了掂才狠厉的露出个狞笑:“她能躲到哪儿去?再说,她手里捏着那么个东西,总要拿出来才有用吧?派人盯死了长公主府,总会有收获的。”

    明昌公主面色平常:“总而言之,你要心中有数。你不是一直觉得自己亲娘委屈了么?眼下就是个机会,只要你在云南建功立业,什么样的诰命不能为你娘挣来?”

    李小爵爷笑着答应了一声,又跟明昌公主说了云章县主去找过苏邀的事儿。

    “这事儿我已经知道了。”明昌公主不大在意的摆了摆手:“她就是小女孩儿心性,没见过的便想去看看,坏不了你的事儿。”

    李小爵爷皱了皱眉,却也不再多说,不置可否的告退出来,便见自己的长随在二门处探头探脑的候着。

    他招了招手让人过来,不等他发问,下人立即便道:“爵爷,许家才递了帖子来,说是不能赴您的约了,许大少爷出事了。”

    “哦?”李小爵爷这回当真有些意外了,许渊博堂堂次辅亲孙,能出什么事?这大年下的,还不能出来走动了?

    下人绘声绘色的把许大少爷跟孙文才的争执说了,末了便咳嗽了一声:“听说孙家现在去了许家要公道.....”

    “还有这事儿?”李小爵爷听的也忍不住惊诧莫名,好端端的,孙文才跟许渊博是怎么回事,哪怕从前不和,也没听说过双方有撕破脸过,这回可倒好,直接还打起来了。

    还为了个女史?

    李小爵爷总觉得没那么巧的事儿。

    什么女史走错了房间?

    谁请的女史?

    此时此刻,许大少爷也正在据理力争,梗着脖子拒不认错:“分明是我先请来的柳大家,可他偏偏却把人抢去,这算是什么?!我也不过是过去问一问,他便狂性大发,癫狂了一般不管不顾的打骂于我......”

    许崇就坐在儿子身边,虽然他觉得儿子为了个女史跟人大打出手实在也是大错,但是比起如今的情形,他又觉得没什么。

    毕竟他儿子也吃了不小的苦头----在五城兵马司呆了一晚上,本来就受了伤的许渊博如今还发着热,孙家却气势汹汹的找上门来兴师问罪。

    打架是双方都参与了的。

    孙文才受了伤,但是他儿子却也伤的不轻并且吃了大苦头。

    孙家如此不依不饶,在他看来,不是因为孙文才受了伤,而是孙家有意借题发挥,故意闹事!

    这分明就是冲着之前文润泽他们那件事来的嘛!

    许崇自己也气的不轻,根本不愿意再多跟他们废话什么。

    可这样子落在孙永宁眼里,只让孙永宁更加的愤怒,许崇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简直是欺人太甚!

    他面色沉沉的冷笑:“我已经派人问清楚了,柳大家亲口承认,当天晚上的确是有人花了五百两银子请她上门弹唱,她一开始是走错了雅间,人家说的清清楚楚的,就是请她去孙少爷的雅间!既然如此,你们家为了个本就不是你们请的女史,跑到我儿子的雅间,对我儿子大打出手,让我儿子伤的如此之重,就是你们故意伤人!他好端端在五城兵马司受审也就罢了,许大人还专程去给顺天府和宝坻县衙下帖,催他们去五城兵马司要人,我倒是要问问,许大人是根据大周律哪一条?!哪一章?!”

    双方剑拔弩张,许崇冷冷皱着眉头,更加确信了孙永宁就是故意来找事的。

    他冷冷的呵了一声,不屑的讥诮道:“一个妓女的话,自然是随时可以反复,谁知道她的话到底是出自何人授意?我已经说过了,他们双方互有受伤,分明就是聚众斗殴,既然如此,那本都有错责,都是一样的罪责,你们家既然回了家,我们家为何就不能回来?难不成,五城兵马司还是你孙家开的不成?!”

第二章·出鞘

    这一次许家半点没有给孙永宁留面子,许崇新仇旧恨一起算,连孙永宁想见老爷子,他也只是冷淡的笑了一声:“老爷子看了犬子受伤,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一句话就给打发了。

    孙永宁面色铁青,一连说了几个好字,从许家拂袖而走。

    他只觉得满肚子的气无处撒,胸口憋闷的厉害,等到回了家,就听见孙夫人说孩子醒了,急忙又整理了情绪去后院看儿子。

    人家都说严父慈母,但是在孙家,向来没有这个说法。

    孙永宁对孩子们都很上心,孩子们自然也不怕他,有什么事都会跟父亲说。

    孙文才一见了父亲就忍不住哭了,他是老来子,自来都是备受宠爱的,这回又自认为没错,更加委屈,抽噎着将前因后果都说了,攥着父亲的衣袖道:“爹,我一没有出头闹事,二没有主动招惹,他要我的雅间,我也让了,只不过因为柳大家过来我那儿,就当着我书院的同窗对我又打又骂.....”

    孙夫人在边上听的心口坠痛,几次欲言又止。

    愤怒到了极点,孙永宁反而冷静下来了,他嗯了一声,按住了孙文才的手沉声点头:“你放心,父亲知道了。”

    他说着,又沉声问:“爹还有几句话要问你,你好好说清楚。柳大家,是不是你去请的?”

    “这倒不是。”孙文才自来不撒谎,便老老实实的道:“我们没想请女史,都是书院同窗,想着吃个饭便散了。柳大家是后头来的,说是有人请她过来,她既然来了,我们也没有赶走的道理,就留下了她。”

    是啊,谁会把京城最当红的女史往外头赶呢?

    孙永宁若有所思。

    正沉吟间,外头忽然有人禀报,说是唐驸马来了。

    孙永宁不由诧异,也顾不得再问,安抚了儿子几句,急匆匆的迎出来迎了唐源进来,还没说几句话,唐源先主动站起身来跟孙永宁赔不是。

    孙永宁更加摸不着头脑:“驸马爷这可真是折煞我了,不知道何事需要行此大礼?”

    唐源便讪讪的笑了笑:“说起来,真是我的不是。昨天晚上......”他咳嗽了一声:“跟一帮朋友在酒楼吃酒,恰好碰见了令郎也同在那儿,我这个人,喝点马尿便容易上头,不知怎的脑子一热,做了糊涂事,让人请了柳大家过去助兴......”

    孙永宁之前的困惑终于有了答案。

    他之前就在疑心,是不是有人故意借着柳大家去激化孙文才跟许渊博之间的矛盾,想要让两家加深仇恨。

    可去查了天香楼,又发现的确是有人拿了银票去天香楼请的柳大家。

    如今唐源主动找上门来,那这件事就没什么可令人疑虑的点了。

    唐驸马跟他们之间无冤无仇,相反,因为唐驸马会做人,他跟孙家的确是有几分交情在的,见了后辈在玩耍,他帮着付了酒钱,酒酣耳热之际请柳大家去助兴也不是说不过去的事。

    那么这么说,就纯粹是许家在没事找事。

    孙永宁当然知道许家这么急吼吼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哂然而笑,眼里却一片不到底的阴霾:“驸马爷言重了,这事儿跟您没什么关系......”

    唐驸马颇为不好意思:“这怎么会没事?我听说了,为了这事儿,文才还跟许大少爷打了一架.....公主已经把我骂的狗血淋头,我也十分过意不去,文才没事儿吧?”

    他一面说,跟着他来的护卫便急忙奉上了礼品。

    孙永宁打眼一看,见都是些人参之类的药材,神情更加缓和一些,摇了摇头道:“这跟驸马爷无关,人要是想找麻烦,什么事儿都能当成理由,哪怕没有柳大家的事儿,也还会有别的事儿。他自幼身体弱,也就是这两年更见好了些,您有心来问,我也不瞒着您,打的不轻,头破了,只怕要将养好长一段时间,连明年下场也是不能的了。”

    “啊?”唐驸马诧然不已:“不过小孩子之间玩闹,怎么就下这么重的手?!”

    孙永宁的脸色更加淡了:“次辅的孙子,自然是高人一等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唐驸马哪里好再继续接下去,跟着劝解了几句。

    孙永宁却只是笑了几句。

    事已至此,再多说什么都没用处,人家已经欺负到头上来了,他这里一味的忍让,只会更加令人看轻。

    他打定了主意,等到第二天,趁着去找杨博禀报公务的机会,默不作声的将一份奏章放在了杨博面前。

    杨首辅看他一眼,接过来拿在手里一看,眉头就是一扬。

    他到底人老成精的人,一看就知道孙永宁是已经定了主意的,拿在手里眯了眯眼睛瞧着孙永宁:“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可想清楚了?”

    被人逼到这个份上,孙永宁这几天晚上都没能睡得着觉,翻来覆去的自问该想的都已经想的明明白白,听见座师这么问,连个停顿都没打,直截了当的说:“许家强势已非一天,可如今越发的嚣张,大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意思。横竖我承认了是一刀,不承认也就是一刀,我不敢牵连师长,只求元辅您体谅!”

    杨博半响无语,许久之后才缓缓叹了一声:“你措辞如此锋利,这份奏章就如同是一把刀,倒是直接顺着许家宣战的,我若是阻拦你,在你眼里,只怕是更加畏首畏尾了。我也知道,你们更年轻些,不懂得要忍的道理,能忍到现在,已经是难得。既如此,就让你自己撞一回南墙,你放心,我总不会不管你。”

    有了杨博这番话,孙永宁重重的应了一声,跪在地上朝着他磕了个头,自己退出去了。

    等到出了门,高平还着意看了他一眼。

    两人之间交情匪浅,平时都是互相通气儿的,可这回,孙永宁没打算跟他商量,径直出了门,正好碰上了许崇,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看见对方眼里阴沉的寒气,谁也不多看对方一眼。

第三章·利刃

    高平看在眼里,进了值房以后也忍不住抿唇对杨博道:“元辅,您就不管管?许家也真的太无法无天了,我也听说了,不过因为一点小事,许渊博就动手将文才打的头破血流。您也知道,老孙是把那孩子看的眼珠子似的,他们两口子为这孩子也不知道担了多少年的心,生怕他长不大。许家这回,分明就不是在打孩子,是在诛老孙的心啊!”

    杨博老成持重,哪怕自己这边两员大将都已经表露出了十足的态度,也仍旧还是能稳得住,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就笑着摇头:“还不到时候啊!”

    还不到时候?

    高平心中忍不住愤愤不平。

    现在都还不是时候,那到底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许家都要翻天了!

    他郁郁不平,却又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告退出来。

    谁知道才出了门,就碰见了刑科给事中熊步宇正急匆匆的冲过来,他便咳嗽了一声:“什么事这么急赤白脸的?”

    熊步宇擦了一把头上的汗,连笑都不会笑了,颤巍巍的回话:“大人,您怕是得过都察院去一趟,孙阁老......孙阁老他亲自去都察院了,让都察院去兵部衙门拿人,说已经查明白了兵部这次给京营的兵器出问题的事,都是兵部武库司郎中文润泽的主意!”

    兵部可是孙大学士自己在管,他直接去都察院让人去兵部拿人,这事儿别说是在大周了,哪怕是再加上前朝,也从来没听闻过有此先例。

    这分明就是......

    高平也右眼皮猛地跳了起来,下意识的往后看了看杨博的值房。

    他有些明白为什么杨博说孙永宁忍不住了。

    孙永宁这是.....要跟许家拼个你死我活了!

    他由不得也跟着面色难看,忙不迭的跑去都察院。

    孙永宁已经把事情办的差不多了,等他到了,还朝他笑了笑:“你怎么来了?”

    高平见都察院的两位都御史出来,顿觉眼前一黑,扯了孙永宁一把,两人走下台阶,他才迎着冷风对孙永宁问:“你疯了?!你这么做,固然是让文润泽没好日子过了,可那对你自己有什么好处?!你可是管着兵部的啊!”

    本来许家的意思,只是要孙永宁扛住压力,不要对宋家示弱,到时候再推个替死鬼出来也就完了。

    如此一来,你我彼此成全颜面,许家自然也跟着帮兵部遮掩,这件事拖来拖去,也就这么拖过去了。

    可现在孙永宁分明就是在打许家的脸啊!

    “许家难道给我留脸了?”孙永宁无声冷笑:“他们一而再的打我的脸,许崇算个什么!?人家称呼他一声小阁老,他就真当自己是次辅了?我十年寒窗,几十年兢兢业业,不是为了给他低声下气的!”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里,米已成炊,高平也不能再说什么,只好皱着眉头叹了口气摇头,有些忧虑的道:“这个年怕是不好过了。”

    这个年的确是不好过了。

    孙永宁亲自将文润泽跟袁成两人去调了一批残次品的事儿捅出来,无疑是最近京城里的一大新闻。

    谁都没想到武库司竟然刁钻成这样。

    原本武库司便十分的盛气凌人,人家都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说的就是武库司,如今武库司不仅是难办事了,还如此明目张胆的给你小鞋穿。

    这种事儿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人人都对文润泽等人穷追猛打。

    听说文润泽从家里被押到都察院的路上,都险些被臭鸡蛋烂菜叶子给砸死。

    事儿闹的大了,文润泽跟袁成两个人不必说,面如土色的在都察院的司房里一言不发,许崇也气疯了,在家里大骂孙永宁是蠢货。

    他真是没想到孙永宁能疯成这样。

    “姓孙的是不是疯了?!”许崇哪怕是当着老爹的面,也忍不住骂了句难听的,犹自还是愤愤然:“他这么做,他自己有什么好处?!”

    许顺就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还不是你把人逼得太狠了?”

    他呵了一声:“人家辛苦做到一殿大学士,是为了让你颐指气使的吩咐人做事的?”

    许崇收敛了几分,垂头丧气的坐在下首:“父亲,话不是这么说。文润泽到底是咱们的人,人家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也得看主人,姓孙的就是不听话......”

    所以他才会这么不给孙永宁脸面。

    否则两个孩子打架,他也不是不能让孩子认错。

    急的嘴巴都起了燎泡,许崇眼巴巴的看着自己老爹:“那现在可怎么办?这个疯子把事儿闹成这样,只怕事情是不好了。”

    “能怎么办?”许顺一针见血:“他一个阁老站出来亲自指证,而且还将文润泽他们抽调残次品的记录都找出来了,上头明晃晃的是签着袁成的名的,上头还盖着武库司的花押,盖棺定论的事儿,还挣扎什么?让文润泽认栽吧。”

    啊!

    许崇忍不住失声惊叹:“可咱们还收了.....”

    十万两银子呢!

    许顺顿时瞪了儿子一眼:“跟他说明白,命保得住,其余的,先徐徐图之。他若是个聪明的,就知道眼下能保住命,就该感谢自己出了那十万两银子!”

    许崇也知道老爹的意思,咬了咬牙,到底还是不能平心静气:“那,难不成这事儿就这么完了?咱们就吃下这个闷亏了不成?”

    他哼了一声:“姓孙的有恃无恐呢!”

    许顺讥诮的牵了牵嘴角。

    他不关心文润泽的生死,也不在意宋澈在这件事中能不能得利。

    但是这件事绝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若是任由孙永宁把这件事办成了还毫发无损,那么,大家就都以为内阁作主的还是杨博,那他这个次辅的权威何在?

    “让六科准备准备。”许顺感叹了一句:“真是越发的不像话了,孙永宁他在丁忧期间不是曾经生了个孩子么,这哪里是为人子做得出来的事?”

    许崇怔住,等到反应过来,便立即笑着飞快的应是,马上便准备着去办了。

第四章·有数

    孙永宁才石破天惊的来了这一手大义灭亲,刚正不阿,屁股都尚且没坐热,就被御史弹劾了一本,弹劾他孝期纵乐,丧德败行。

    有意思的是,上这折子的不是别人,还是孙永宁的族弟。

    折子到内阁的时候,许顺皱着眉头举着老花镜看完了,抽一口气神情忧虑的站起身来,叹气道:“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各部衙门即日起就要封印放假了,高平正忙着将案卷封存,听见许顺这样说,再看一眼他手里的册子,下意识觉得有些不详,却又不能不搭这个话头,便只好问一声:“这是怎么了?什么大事,值得次辅这样伤神?”

    “唉,你瞧瞧吧。”许顺面上还是一副忧虑的神情,将折子给了高平,坐在了自己的黄花梨椅子上:“真是多事之秋啊,眼看着都已经要过年了,这岂不是令人连年都过不好么?”

    他这么一说,高平心里咯噔一声,等到把奏章打开一看,更是脑子里轰隆一声,整个人都懵了。

    之前杨博已经暗示过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可他也没想到报复会来的如此之快,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

    这种什么丁忧期间、孝期淫乱的罪名,最是简单但是又最说不清楚,给你扣帽子基本上一扣一个准。

    尤其是,给你扣这个帽子的还是你的族弟,那这事儿就更说不清了。

    要命的是,大周官场上有个规矩,一旦你被人弹劾参奏,那就跌放下手中的事务回家等着,或是上折子自辩,或是等到事情查清楚。

    可是,哪儿能一下子就查清楚呢?

    这一招太过让人无法招架了。

    高平紧紧握着手中的奏章看着许顺:“次辅觉得......”

    “若是只是到我们这儿,便还罢了。”许顺一脸的惋惜:“可这折子一路从六科送上来,咱们哪里还能扣得下去?罢了,看圣上怎么说吧。”

    高平气的发怔。

    可他如今能如何?杨博不强势,内阁这些折子,都是许顺给了票拟便直接送到御前去,按照他师座素来的行事,是绝不可能出这个头。

    师座都只能退让,他难不成还能拦着人家次辅不把这个折子往上递?

    可他心里到底同样的不好受。

    熬了这么多年才熬出头,做到了一殿大学士,可就因为不顺着许顺的意思,就被这样倾轧打压。

    今天是孙永宁。

    往后呢?会不会就轮到了他自己?

    他心下胆寒,见许顺似笑非笑的朝着自己看过来,就更是低了头。

    这折子递上去,孙永宁一听就气晕了过去。

    时人重家族,虽说是族弟,可因为顶着一个孙字,就已经被默认是你自家人了。若是别人出来参奏这样的事儿,还可辩驳,可自家人出来,他连辩白都辩白不清楚。

    高平去看了他一回,心下恻然,当晚去了自己师座府上。

    杨博正在家中看小辈的文章,见了他来,抬了抬眼让他坐:“为了永宁的事儿来的吧?”

    高平欲言又止,见杨博先说出来,怔了怔,才很是不解又有些不平的问:“元辅,难不成咱们就这样缩着头?老孙可是您的人,他们分明没有把您看在眼里!”

    杨博啧了一声:“这些年,许家没有把我看在眼里,不是人所共知的事儿吗?”

    否则他为何做了这么多年的有名无实的首辅,任由大权旁落?

    这话让杨博自己说出来了,高平倒是有些无言以对,他只好一屁股坐下来:“那难不成就这么算了?忍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冷冷的抱怨:“这内阁都快成许家的一言堂了,他们说什么便是什么!还要我们有何用?!”

    “急什么?”杨博轻飘飘的瞥了一眼窗外高悬的灯笼,语气清淡:“先让大家都过个好年吧。”

    高平摸不清楚杨博到底是什么意思,杨博却也不肯再多说,只是问他,文润泽他们的案子审的如何了。

    这事儿是都察院在查,但是哪里能不跟刑部通气?高平自然也是知道的,闻言便道:“老孙好歹也把控兵部这么久了,总不会连这点本事都没有。证据铁板钉钉,也有人证,什么都齐全了,他们怎么也跑不掉。”

    杨博就挑了挑眉:“好啊,好啊!许家这也是自视甚高了,你去跟永宁说一声,让他安安心心的过这个年,不管有什么变故,都不要慌。”

    高平听出些不对来,见他镇定自若,显然早有打算,心中稍微松了口气----有应对的法子,总比没有的好。

    他亲自去孙家跑了一趟。

    孙夫人正在咒骂那个族弟恩将仇报,白眼狼,又忍不住把许家也骂了个几百遍,孙永宁却知道,政治场上的报复从来都是如此,因此倒还沉得住气,见妻子气的狠了,还倒过来劝她:“有什么好生气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想通了这一点,自然就不会为这些事儿费神了。

    孙夫人抹着眼泪:“这种事,怎么好辩白的清楚?分明就是奔着毁了你的名声前程来的.....”

    大周以孝治天下,不孝这种罪名压在头上就是一顶大山,毫不夸张的说,直接便能把你压死。

    孙夫人这回真是恨不得咬下许家一块肉来。

    见丈夫不吱声,她忍不住愤愤然:“都说你座师乃是首辅,可我看你也没得什么好处!被人这样欺负了,也没个人出来替你撑腰出头。”

    孙永宁正要说话,外头亲信便来回禀说是高平到了。

    他顿时便笑了:“谁说元辅不会替我撑腰?这不就来了吗?”

    孙夫人半信半疑,但是眼前这个关头,能来上门探望的,那也算得上有心和雪中送炭了,她重重的在心里叹息一声,见丈夫出去,便也整理了心情吩咐人往前院送茶果点心。

    前院中高平已经到了,见孙永宁让自己坐,先摆摆手:“不坐了,来一趟不容易,我去看看文才去罢。”

    孙永宁领着他往孙文才的院子去。

第五章·博弈

    夜色沉沉,孙家因为频繁出事,家中上下都谨小慎微的过日子,半点儿也没什么喧哗嘈杂声,在这年关下,显得份外凄凉冷淡。

    高平看在眼里,心中不免升起兔死狐悲的恻然:“你说说你,什么驴脾气?当初若是忍一忍,多好?”

    “忍得了一时,难不成还忍得了一世?!”孙永宁自己倒是看得开,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他就没打算走回头路,反正不该得罪不该做也做了,再去后悔有什么用处?

    他拍了拍高平的肩膀:“再说,元辅跟你也不会不管我!难道还真的让许家一直嚣张不成?他们都快把元辅挤兑的没地方坐了!”

    听出这话里的意味,高平深深看了看他:“我琢磨着你这话有些别的意思,元辅到底怎么跟你说的?”

    “元辅是有话让你来交代我的吧?”孙永宁哈哈一笑,十分沉得住气:“许家当真只是针对我么?不尽然吧?他们这样肆无忌惮,摆明了是想要更进一步,彻底把元辅排挤出内阁去。不是我这件事,也会有另一件事的,我这件事,不过是终于让元辅跟许家之间的矛盾激化罢了。”

    许顺的野心日益膨胀,早已经不满足于事事屈居杨博之后,但是杨博还没老到要告老还乡的地步,怎么甘心就此让出权力?

    之前一直退,也不过是必须要退,审时度势之后做出的决定罢了。

    一旦有了机会,他怎么可能一直被许家压着打?

    高平胸口的憋闷总算是好受了些,听见他这么说,深吸了一口气才一拳捶在了桌上:“干他娘的!许家这窝囊气我也受够了!”

    孙永宁喝了口茶,面色还算是镇定自若:“元辅让你过来跟我说什么?”

    “也没什么。”高平打起精神来:“就是让好好过这个年,一切等过了年再说。他总不会不管你的,就算是有什么变故,也不要慌。”

    孙永宁嗯了一声,闭着眼睛忽然问起了高平:“你听说了没有,宋家这些天动静不小。”

    这话题忽然拐的这么远,高平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等到见孙永宁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才猛然意识到他话中蕴含的深意,不由问:“你的意思是......”

    “我也是给你提个醒。”孙永宁脸上的表情颇为有些讥诮:“许家太过膨胀了,文润泽的事儿的确是犯忌讳,但是许家犯得忌讳还少吗?文润泽是明着给宋家难堪了,而文润泽又是谁的人?文润泽又是许家的人,我是犯忌讳不错,但是落在别人眼里,我何尝不是站出来跟许家硬扛的?!总有明眼人看得到这一点的,师座让我不要急,就是因为这一点。你心中也要有数,宋家.....”

    之前他们因为宋家是勋贵,军中的人,又是支持萧恒的,所以他们一直都对宋家的态度十分谨慎。

    可到了如今,宋家就不再是需要忌讳和远离的。

    事已至此,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高平会意,跟孙永宁对视一眼,顿生豪情:“得了,我还担心你会一蹶不振呢,看你这不是明白的很么?行,你既然知道,那我就不必多费口舌了,放心吧!”

    科道言官的攻讦来的十分猛烈,弹劾孙永宁的奏章雪花片一般的飞满了元丰帝的书桌。

    恰好许顺在御书房等着回话,元丰帝便随意的问他:“次辅怎么看这事儿?”

    许顺一听便知道元丰帝是在问孙永宁的事,便谨慎的摇头:“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事儿倒是真不好说.....不过孙阁老的确是严苛了一些.....”

    元丰帝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许顺便低眉顺目的告退出来,等到回了家,许崇已经率领众人等着,喜气盈腮的跟他禀告:“爹,宫里早晨便送了腊八粥出来,还有各色糕点和礼物,等着您回来祭祖呢!”

    每年腊八,宫中都会给重臣和勋贵宗室分送腊八粥,能得这份粥的,都是难得的体面,有经验的,大清早开始便会在门口等。

    有时候,从粥送到的时辰早晚,也能看出这户人家的受宠程度。

    许家自然是从来都不会被落下的。

    许顺嗯了一声,净了手,带着许崇和许渊博他们亲自去了祠堂将东西供奉上了,才转回头来,随意的问儿子:“咱们是第几家?”

    许崇弯了弯腰,递了一盏热茶过去:“问过了,说是文臣当中,是第二家。”

    前头还有杨首辅在,第二家是应当应分的。

    许顺倒也没觉得有什么特殊之处,点点头又问:“勋贵之中呢?”

    成国公府定国公府一下子接连倒台,勋贵中的地位大洗牌了,许崇压低了声音:“是宋家。”

    他犹豫了一瞬,紧跟着才道:“爹,还有永定伯府。”

    许顺手里的动作便顿了顿。

    永定伯府啊,自从当年的永定伯死后,永定伯府可十几年没分过腊八粥了,今年竟然有了份,还是第二份。

    他垂下眼帘。

    过不多久,许崇才忙不迭的问他:“爹,孙永宁的事儿怎么样了?他这回不死也得脱层皮吧?”

    许顺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提起这件事,脸上才有了些微笑意。

    此时的杨博却也被元丰帝留了下来,元丰帝将奏章放在一边,问杨博:“孙永宁这事儿,首辅怎么看?”

    杨博早有准备,听见元丰帝问起,眉目也不曾变一变的摇头:“醉翁之意不在酒,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不是私德有亏,而是因为打翻了象牙啊!”

    元丰帝不动声色:“何谓象牙?”

    “文大人便是象牙。”杨博笑了一声:“为他不管不顾拉了文润泽一系出来,才有了这后头莫须有的孝期淫乱之事,只是这种事儿沾上了,就说不清了。他便是跳进黄河,也难以洗清身上的疑点。”

    元丰帝面色变了变:“那么按照元辅的意思,该如何处置这件事呢?”

    “若是按照老臣的意思,让他回乡去待上几年也好。”杨博叹气:“他只怕也是心中有数的。”

第六章·对答

    杨博颇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让元丰帝顿了顿,上下打量了这个历经几朝的元老,元丰帝心中一时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他刚登基的时候,是不大想召回杨博来的。

    毕竟杨博当初可帮着废帝出了不少招数来对付他,让他吃了许多苦头。

    可是他到底是个精明强干的皇帝,理性让他知道请回杨博来是最合适的法子,所以他连发了好几道旨意请了杨博回来。

    君臣相处下来,这么一算,也将近二十年。

    这期间,因为杨博从前的身份还有强势的作风,君臣之间时常都有矛盾。

    在元丰帝眼里,杨博就是一个十分倔强,总是找事儿的倔强老头儿。

    可谁知道,时移世易,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当初那个总是跳着脚什么事儿都要争一争的人,如今已经老迈成这样了。

    他心念一动,忽然问杨博:“首辅今年贵庚?”

    “七十有三了。”杨博拱了拱手,无奈的笑了笑:“这些天正琢磨着跟圣上乞骸骨呢,这把老骨头,也是时候回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了。”

    见他低垂着头,官帽底下露出一截花白的头发,元丰帝不由得怔了怔,才感叹道:“真是不知不觉,一转眼,你都已经是这个年纪了。”

    他说罢,又摆了摆手:“什么乞骸骨之类的话就不必再说了,老首辅劳苦功高,对大周忠心耿耿,少了您,让朕上哪儿再找这样一个能挑大梁的首辅去?!咱们君臣之间,可还有长长久久的缘分呐!”

    被元丰帝这么一说,杨博顿时有些诧异,诧然抬起头看着元丰帝,神情激动的喊了一声:“圣上!”

    元丰帝看在眼里,温和的笑了笑:“老首辅这是怎么说?您起来罢,朕心中都有数!”

    杨博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站起来,扶着膝盖叹了一声气:“圣上,有些话老臣原本也不该说,可.....可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文润泽他们如此明目张胆的给京营下绊子,说到底,是因为如今很有一股声音,他们认定宋家是奸佞,对皇长孙是另有所图.....也因为此,他们对皇长孙也不甚恭敬.....”

    他朝着元丰帝拱了拱手,认真又诚恳的建言:“圣上,自古以来都讲究一个名正言顺,您践祚多年,如今天下已经承平许久,不管如何,的确该早做决断了!”

    从前杨博从来不曾提起过这一茬。

    元丰帝不动声色的问:“首辅为何如今说这番话?”

    “也不是如今忽然才说。”杨博实话实说:“老臣从前只是不敢说,您圣明烛照,该如何决断,自然有您自己的打算。老臣这一次说起这事儿,是觉得非说不可了----朝中因为您的心意不明,许多人擅自揣度您的心思,不乏那些不择手段的,这样下去,只怕再酿出当年的先太子之祸。若今天孙永宁不倒,老臣仍旧不会说这番话,可如今,已经不由得老臣不说了。”

    时机已经成熟。

    他所说的,要等时机,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只不过这个代价来的太过惨重了一些----他们这边,牺牲的可是一个阁老的前程。

    不过如今赌局已开,赌注也已经下了,再去担忧反而已经没有什么意义,只要能够成功,那么孙永宁迟早有起复的一天。

    元丰帝沉吟良久,方才语重心长的道:“老首辅真乃国之栋梁!朕知道了,老首辅放心吧。”

    杨博转身出来,他年纪本就已经大了,加上这番折腾,走到廊下已经汗湿夹背,被风一吹,他猛然打了个冷颤。

    可饶是如此,他也仍旧神采奕奕。

    被许顺压着这么多年,许顺真要以为他是一只没了牙的老虎了,可着劲儿的在他头上拉屎。

    跟元丰帝关系近又如何?

    他许顺只不过是伺候好了元丰帝这一个皇帝。

    可他杨博,那是在多少任皇帝中稳稳生存下来的?!

    老虎不发威,真当他是病猫了。

    他回了值房换了一身衣裳,出了宫之后见到来接自己的儿子杨大老爷,便在他的搀扶之下上了轿子。

    杨大老爷轻声隔着轿帘跟他回禀:“爹,宫中分发的腊八粥和各色年礼儿子已经代为奉了香案迎接了,咱们现在是不是回去祭祖?”

    “不。”杨博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语气淡淡的吩咐儿子:“先去崇德坊。”

    那是他们杨家的别业,如今住着杨家二老太爷一家人。

    杨家人感情极好,杨家二老太爷一辈子不出仕,但是在士林中却很有声望----他是两榜进士,后来一直沉浸于修书,曾经编纂过前朝史书,后来又教导出许多有名的读书人,在天下读书人中都颇有威望。

    杨博时常跟他在一起秉烛夜谈,许多人都知道。

    杨大老爷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当即便答应下来,亲自侍奉了父亲的轿子往位于城东的崇德坊杨家去。

    杨家二房正忙着挂灯笼,此时此刻,廊下和府中的树上都已经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彩灯,远远望去,灯光璀璨,如同是火树银花一般,让人目眩。

    杨大老爷一看便忍不住笑了:“爹,您看二叔,又出这么多花样。”

    杨二老太爷是个十分会生活的人,对于生活是半点委屈不得的。

    杨博抚了抚自己的胡子,对于自己弟弟的这些爱好也是忍俊不禁,可他随即便收起了笑脸,对儿子沉声道:“待会儿进去不许乱说话。”

    杨大老爷几十岁的人了,还被自己老爹这样叮嘱,顿时有些茫然----尤其还在自己二叔家,两家人关系向来十分亲密的。

    不过他自来有个优点,就是很听老爹的话,听见父亲这么说,都顾不得思索,便先答应了。

    等到他进了门,才知道老爹为什么还要特意叮嘱上一句了----书房内,跟他二叔对面而坐的那个人,不是最近闹的沸沸扬扬的京营事件中的主人广平侯宋澈么?

    文臣跟勋贵可是泾渭分明的!他竟然在这里!

    杨大老爷下意识去看老爹。

第七章·承诺(求月票)

    老爹来这里,原来是以为内广平侯在这里吗?

    他还米来得及多想,杨二老太爷已经不耐烦的瞪着眼睛:“怎么来的这么迟?磨磨蹭蹭的,害的我又输了棋,这回输了一套斗彩茶具,都算在你头上!”

    他们兄弟俩感情极好,素来没什么忌讳,杨博瞪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从年轻时候起,就下不赢他,过了这么多年了,还是输在他手里,没一点儿长进!”

    两人斗了一回嘴,杨博已经坐在了他们边上,看一回棋盘便乐了:“哎呀,这还下什么?趁早认输吧!都这么晚了,折腾什么?我肚子里都是冷的,须得吃点儿热乎的!”

    杨二老太爷就看杨大老爷:“老大,听见你爹说的话了没有?你还不快去后头告诉你二婶子一声?让准备酒席!”

    杨大老爷唉了一声,还是不忘先跟宋澈行了个礼,这才急忙退出去。

    等他一走,杨二老太爷便扔了手中的棋子,懒懒靠在身后的椅背上看杨博:“话说了?”

    宋澈同样朝着杨博看去。

    杨博笑了一声:“这个时候不说,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说了!许家若是不逼得这么急,这话我说了也没什么用处,可也正是许家这次把事情做绝了,反而生出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圣上心中难道看不明白,这一次文润泽是针对宋家去的,但是说到底,那还是针对皇长孙的?”

    只有让元丰帝彻底看清楚形势,这番话才有用。

    杨二老太爷冷哼了一声:“许家这狐狸尾巴越发藏不住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他们跟别的皇子有什么牵扯,怎么就如此针对皇长孙?”

    说许家是另有打算还说得过去,可许家的确没有跟庞家等人有什么接触。

    至于庄王,便是有蛛丝马迹证明许家曾支持庄王,可庄王已经死了啊!

    宋澈的目光便变得幽深:“这种事,谁说的准呢?或许正如首辅大人说得一般,许家是真的霸道太久了,已经失去了分寸了。”

    杨二老太爷怔忡半响,意兴阑珊将棋盘打乱站了起来:“许家....到底根深叶茂,玩笑归玩笑,想要凭借这几句话便让许家如何,那是不能的。让他痛几天不是什么本事,要有本事让他们一败涂地,那才是真本事。”

    他说罢,转头盯着宋澈笑了笑:“你说,皇长孙殿下会办到这一点,老夫拭目以待。”

    杨博含笑不语。

    宋澈起身一揖到底,郑重的道:“请二位放心,没有金刚钻,也不敢揽瓷器活儿,既然皇长孙殿下敢这么说,自然就有办到的能力,否则岂不是让二位空忙一趟?”

    杨家兄弟对视了一眼,杨博率先开口:“罢了,不说这个,侯爷难得来一趟,多年未聚了,一道喝杯水酒再回去!”

    宋澈微笑:“恭敬不如从命。”

    夜色暗下来,崇德坊内外的灯笼全都亮起来了,灯光跟天上明月繁星相辉映,将崇德坊的几座小楼映照得如同是月中宫殿,杨博高居二楼飞桥,看着杨大老爷送了宋澈出去,目光晦暗了几分。

    杨二老太爷嗤笑了一声:“怎么?是不是后悔赌这一把了?”

    “倒不是。”杨博在自家弟弟跟前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语气沉沉的说:“我只是有些感慨,宋澈这个老狐狸倒是当真好魄力,他是真的为了皇长孙倾尽所有了,什么招数都使得出来。只是这条路不容易啊!许家.....”

    “你管那么多。”杨二老太爷冷笑:“反正许家压在我们头上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一次两次便罢了,偏偏他们胃口还越来越大,看看他们老家那一片,只怕整个县城都已经姓许了,就这样,还不够他们折腾的,竟然还妄图把主意打到我们头上!这次让九江清土地,无非是专门针对我们,自己干着囤地的事儿,还拿这一招来恶心人!他做得,别人就做不得!”

    当官的可以免除赋税,官职越大,免除的赋税越多,那些大户乡绅把徒弟投献,挂在大官名下几乎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

    邵文勋就是死在这上头的。

    可这照样架不住别人这么干。

    许家就是,可因为不少人这么做,所以彼此都睁只眼闭只眼。

    杨家也不是没有许家这么做的证据,却始终有所顾忌而不曾动手。

    许家倒是好,竟然已经打算从孙永宁的事儿过后就朝着囤地入手来攻击杨家。

    杨家哪里能受得了这样?

    还未下台呢,就被这么整,等到以后杨博真的下来了,那哪里还有杨家人的活路?

    既然横竖都死如此,那还不如拼一把。

    赌对了,那杨家对于皇长孙来说,可不就是如今的许家对元丰帝么?

    杨博老成持重,见杨二老太爷这么激动,还能稳得住:“好了,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先等着看皇长孙到底怎么办吧。”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就知道了。

    若真是有那个打倒许家的本事,那么这位皇长孙登位不过迟早的事了。

    宋澈不知道杨家兄弟在背后的议论,不过那些话他也都猜得到,从崇德坊回了家,他先带着宋翔宇将宫中的赏赐拿去祭了祖宗,便回来换了衣裳,对着宋翔宇点点头:“坐吧。”

    宋翔宇急忙答应一声,好奇的追问他:“爹,您到底是去哪儿了?下午的时候,永定伯派人过来了一趟,但是您不在,我便让他再等等,他先回去了。”

    他抬手帮老爹倒了茶:“您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啊?兵器的事儿过了这么一阵子了,雷声大雨点小,也没见有什么处置的结果,不会就这么过去了吧?”

    那可就白折腾了那么一番了。

    “沉不住气的性子是怎么也改不了了。”宋翔宇冷声呵斥了他一声,见他不说话了,才问:“你进宫去,我让你说给殿下的话,你都说了没有?”

    “都已经跟殿下通过气了。”宋翔宇急忙答应:“殿下说让您放心,他心中有数。”

第八章·借力

    宋澈嗯了一声,又问起宋翔宇:“永定伯说了是什么事没有?”

    “那倒是没有说,不过我看他的样子也不怎么着急的。”宋翔宇挠了挠头:“他只说等您回来了,让我给您报个口信,就说等您有空了,就过去一趟。”

    苏嵘的性子,除非是十分紧急的事儿,否则断然不会摆在脸上,以这个标准去评判事情到底紧急不紧急,实在没什么用。

    宋澈思量半响,也没再多说,只是带着宋翔宇去将东西供了祖宗。

    等到第二天一大早,他便起了个大早,去了锦绣楼吃早点。

    坐了没一会儿,苏嵘便来了。

    宋澈让了他一道坐:“我就知道,你若是没有要紧事,再不会亲自上门来的,怎么了?有什么事儿为难了不成?”

    “是有一件事。”苏嵘并不打算藏着掖着,三言两语的将李小爵爷找人的事儿说了,见宋澈正皱起眉头来表情严肃,便停住不再说了。

    宋澈眉头大皱,手指在桌面上重重点了点:“明昌公主府也跟成国公交情匪浅啊!”

    如果不是交情不浅,这种关乎平叛正的大秘密,人家怎么肯跟你分享。

    不过现在也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宋澈到底是经历的事情多了,他拍了拍手,忽然喊了一声好:“正好,这件事来的正好!那位.....李嫂子,她其实是姓木的吧?”

    “是。”苏嵘都已经问清楚了的,此时正听见宋澈问,便将李嫂子的身份说了:“说是行三的,木府的人都称呼她三小姐,人人都知道。”

    那就更好了。

    前任土司和现任土司的妹妹,这个身份,哪怕是拿到朝廷上来,也是足够看一看的。

    “趁着这个机会,一箭双雕吧。”宋澈不假思索,很快便下定了决心:“帮木三小姐这个大忙,同时也请木三小姐帮咱们一个忙,彼此互惠互利,对她也没有坏处。”

    苏嵘并没有多激动,仍旧表情淡淡:“难就难在这里,皇长孙养在宋家被找回,虽然你们最后把事情编造的很好,可到底到如今还是没有彻底被人相信,圣上迟迟不肯为皇长孙正名,只怕也有忌讳这一点的缘故。若是现在,让唐驸马再用这一招,只怕是不管用了。”

    痕迹也太明显了。

    谁都不是傻子,一直用同一招,太容易招致祸患了。

    “所以不要用同一招。”宋澈眼睛也不眨一下,顿了顿便道:“唐家的确死有养子没错,但是你忘了吗?唐家的养子,可绝不止一个啊!”

    苏嵘怔了怔,随即便领悟过来宋澈的意思,还来不及说什么,外面忽然响起敲门声,宋澈让人进来,宋管事都顾不得行礼便先禀报:“侯爷,伯爷,出事了,伯爷的随从来通禀,说是正苏姑娘的马车出了点事......”‘

    “什么?!”苏嵘一下子站了起来,面色不善的大步往外走。

    宋澈也跟着站了起来,他对苏邀这个小丫头的印象极好,听见苏邀出事,他一下子想到刚才苏嵘说的话,立即便问:“会不会是因为这件事?”

    苏嵘此时自己也一头雾水,神经紧绷,等到见到了庆坤,才问:“”到底怎么回事?!”

    朝中因为大比之上在众使团面前丢了脸面的事情闹的不可开交,连孙阁老这样的大学士也因为这事儿有了不是,这么肃杀的情形之下,苏家原本准备的宴会自然是又泡了汤。

    苏邀这些天都一直在家中,很少出去、

    就是今天,苏嵘出门之前,也只知道苏邀要去贺家。

    可贺太太那儿,苏邀原本就是三天两头都要去的,就这么一段路,走了无数遍了,竟然还能出事?

    苏嵘的心情不好,庆坤也知道他最紧张这个妹妹,忍不住跟着变得胆战心惊的:“伯爷,只知道县主的马车被一头疯了的牛撞了,几乎撞的散架.....”

    宋澈的眉目间多了几分阴沉,见苏嵘拔腿就走,便扬声喊住他:“让翔宇跟着你一道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他顿了顿,见苏嵘满脸戾气,就道:“他总能帮得上些忙的。”

    反正苏宋两家在谁眼里都已经是绑在一块儿的了,也无所谓避嫌不避嫌的。

    宋翔宇自己也十分关心苏邀,别人是怎么想的他不知道,但是在他看来,苏邀是这些年来萧恒最喜欢的。

    这就已经足够叫他爱屋及乌了。

    事发突然,苏嵘顾不得拒绝,点了点头便率先上马飞奔而去,赶到出事的地点东寺大街时,就见五城兵马司和大兴县衙的官差都已经赶到,此时正在路上,他一眼看到了已经四分五裂的马车,瞳孔都忍不住放大了一瞬,好悬才压制住了怒气,勒住了缰绳飞身下了马,急急的扒开他们走到前面,就见地上躺着一个人,不由便惊了一跳。

    好在庆坤先拉住了他:“伯爷,不是咱们家的人!是个小孩子!”

    苏嵘这才稳住了心神,一眼看过去果然见地上躺着的是个小孩子,他先松了口气,随即又忍不住大怒。

    小孩子也是因为遭受了池鱼之殃,才会如此,那苏邀呢?

    思及此,他厉声叱问跟过来的探头探脑的吴千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光天化日之下,京城繁华大街上,怎么会有疯牛冲撞马车之事?!”

    吴千户心里咯噔了一声,忍不住骂了声娘。

    最近真是天天有事,前几天是孙文才跟许渊博打架,闹的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这回好么,又碰上永定伯府的马车被疯牛撞,他这个负责治安巡查的副千户当真也是太惨了。

    他擦了一把头上的汗,义正言辞的保证:“这头牛尾巴上绑了鞭炮,显然是有人故意做的,已经派人去查了,您放心,一定会给贵府一个交代的。”

    苏嵘根本没心思听下去,不耐烦的追问:“我四妹呢?”

    “哦,县主正在前面医馆.....”吴千户急忙回话,就见苏嵘已经飞快的跑了,他的后半截话这才说完:“县主没谁让......”

第九章·示威

    真是多事之秋。

    吴千户心中恼怒,认命的蹲下来想翻动看看这个小孩儿怎么样了。

    那样的疯牛撞过来,虽然没被撞上只是被马车给带倒了,只怕也是五脏六腑都得被震碎了,他虽然见惯了生死,但是一个小孩子遭受这种飞来横祸,还是大年下的,他心里还是有些不落忍。

    可手还没来得及去动,他的手就猛地被人拍了一下,吓得他当即缩回了手。

    “别乱动!”一个精神矍铄的中年人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麻利的蹲了下去:“这种重伤,或许本来能活,被你这么一翻动,只怕也活不了了!”

    吴千户被教训了一番,原本还有些不服气,可等到回头看见了他身后跟着的去而复返的苏嵘跟带着帷帽的苏邀,又立即反应过来----刚才苏四姑娘原来是去请大夫过来了啊?

    他见苏邀被搀扶着走了,还以为这位县主是害怕看见这种惨烈的场景,没想到却是跑去找大夫了。

    这么一瞧,这位县主还跟寻常那些贵人们又不怎么一样,是个有人情味儿的。

    苏邀却顾不得他在想什么,见申大夫皱着眉头看过孩子,便急忙问:“申大夫,怎么样了?!这孩子要紧不要紧?”

    “伤的这么重,怎么能不要紧?”申大夫眉头紧皱,脸色很不好看:“幸亏那疯牛不是直接踩上来,否则这条小命就交代了。可饶是如此,那也得看看阎王爷肯不肯放人了,先治着吧。”

    他说着,叹一声气,翻看了孩子的眼睛,小心的指挥着苏嵘把孩子抱起来,送到了沈家的医馆去,一通忙碌之后,还没来得及休息一会儿,孩子的父母终于姗姗来迟。

    他们都是在附近摆摊儿卖些吃食的,哪里能跟寻常人那样看住孩子,都是由着孩子满街的撒欢儿的。

    因为是在京城,自来没出过什么大事。

    谁知道就忽然就撞上这么大的事,两夫妻哭的连摊子都没顾,找上来又被拦在外头,看见那么多官差的阵势先已经吓了一跳,等到经历了重重审问被放进来,已经哭都不敢再哭了,等到阿看见了儿子,这才敢哭出声来。

    申大夫掀了门帘跟苏嵘苏邀一道出来,正好见这对衣着寒酸的年轻男女对着孩子哭,就问:“你们是孩子的爹娘?”

    两个人哭着应是,见申大夫是个大夫模样,急忙跪着又是磕头又是要掏银子。

    苏邀抿了抿唇,上前一步扶住那个已经站不稳的女人,轻声安抚:“二位放心,他是因为提醒我的下人当心疯牛,才会被牵连的。我一定会请大夫尽全力救治他。”

    两个人都是老实人,见苏邀身边的苏嵘穿着官服,先就已经畏惧了几分,苏邀说什么,他们都只知道答应的。

    苏邀心里就更不是滋味,等到跟苏嵘安抚完了那对夫妻,让他们就在医馆住下,出了门,她才语气森冷的开了口:“能知道我的行踪,还要想出这样的法子来截我,不惜让我受伤,这人一定是盯着我很久了。”

    苏嵘已经知道苏邀身上也受了伤,心情本来便已经极差,听见她这么说,便沉沉点了点头:“到底是谁,其实也不难猜,总归是那几个罢了。不是许家,便是明昌公主府。”

    他想到这里,便又想起了木三小姐:“会不会是冲着她来的?”

    “我想也或许是有这个缘故。”苏邀并不迟疑的冷笑了一声:“先是云章县主亲自过来找我,而后李小爵爷又不惜借着提亲的借口来.....木三小姐对他们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偏偏提亲的事儿被我们拒绝了,云章县主从我这儿也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或许,这是给我的一个警告。”

    歇息了一会儿,吴千户小跑着进来,先跟他们赔不是,才道:“已经查清楚了,那牛是附近一户酒家的,说是被他们家的小孩儿牵出来,调皮绑上了鞭炮.....”

    看来是连后路都已经设计好了。

    苏嵘心中憋了一股气,当即便讥诮的笑了笑:“真是荒谬1那头牛尾巴上的绳结还在,那绳结是军中特有的打结的法子,说是一个小孩儿绑的?这是要糊弄谁?!当我们都是傻子不成?!”

    吴千户心里哀叹一声,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偏这还又是一个不怕事儿的。

    他忍不住低声道:“伯爷,大过年的,何必要.....”

    何必要把事情闹大呢?

    反正人也没有受伤,只不过是个孩子被踩伤了而已,还不如大事化小,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揭过去算了。

    这么咄咄逼人,也没什么好处。

    苏嵘却冷哼:“什么大过年的?!这若是那疯牛踩的是我妹子,我伯府怎么过这个年?!就算我妹子没受伤,那些被踩伤的百姓的命难不成就不是命?!吴千户可以去后头看看,看看那孩子的父母哭成了什么样?!这事儿没完!”

    他丝毫不为所动,跟苏邀耳语了几句,便率先出了门,找到了大兴县衙派来的掌管刑名的方典吏:“方大人,你是老刑名官了,您可别跟我说,您看不出来所谓的小孩儿所为只是一个糊弄人的托词!”

    方典吏十分的正义凛然,见苏嵘这么说,便立即跟着道:“是,下官正要说,下官已经查看过现场,那头疯牛不仅尾巴上挂了一连串的鞭炮,还吃了疯牛草,哪怕没有那鞭炮,也是要发疯的。根本不是一个孩子能做得出来的事儿,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

    吴千户脸上挂着苦笑。

    苏嵘看也不看他,只径直盯着方典吏:“既然如此,那方大人预备怎么做呢?”

    “既然这疯牛是有主之物,自然先捉拿主人回去审问。”方典吏不假辞色:“到底是谁人指使他将罪责推脱在一个小孩子身上,查清楚是谁让他推出小小孩童来当替罪羊,那到底是谁要谋害县主,也就自然都查出来了。”

    哟呵,真是没想到,大兴县衙还出了个这样的二愣子。

第十章·审讯

    吴千户啧啧称奇,着实没想到这个方典吏竟然这样豁的出去,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这摆明了是有人针对永定伯府来的,人家连酒家的人都收买了。

    能在京城地界这么闹事的,怎么会是普通人?

    可这个方典吏倒好,就不怕惹麻烦,这么横冲直撞的就把实话说出来了。

    不过反正这烫手山芋被别人接过去了是大好事,又省了他的麻烦,他才不管那么多,忙不迭的撇清关系。

    苏嵘若有深意的望着他笑了笑,听他说他要回去了,竟也不多说,只挥了挥手。

    吴千户顿时松一口气,走出去了一段路,就见方典吏雄赳赳的带着一伙衙差直奔了刚才哪家酒楼去。

    真是没经过事。

    他摇了摇头,秉持着眼不见为净的原则溜之大吉。

    他还得忙着往孙家去送一趟年礼呢,这回孙文才可遭了大罪,他别的忙没帮上,总得表示表示。

    孙永宁正在门口看着侄子贴对联,他如今闲下来了,倒是比之前精神更好了几分,半点米受朝堂上的影响,见了吴千户过来,拍了拍手,伸手接过底下人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手里的浆糊,这才挑眉问:“从哪儿来?”

    “从东寺大街上来。”吴千户笑眯眯的,殷勤的替孙永宁捧了盆,察言观色,说了苏家马车遇袭的事儿,见孙永宁面露关注,立即便意识到这事儿值得一提,便绘声绘色的讲了经过,末了才道:“侄儿回来的时候,那边的官司还没掰扯清楚,那酒家的孩子哪里能绑出军中人才绑的出的绳结?分明就是有人推小孩儿出来顶缸的,苏家看样子不肯罢休呢。”

    孙永宁心中闪过无数念头。

    之前京营的事儿摆明了就是许家针对宋家,那这次苏家出事,会不会又跟许家有关系?

    他倒是希望有些关系,许家真是太无法无天了。

    另一头,苏嵘跟苏邀等到那孩子脱险才放心,跟那对夫妻说了让她们暂时在医馆安顿下来,又叮嘱了阮小九等人派人照顾,这才出了门。

    “幸亏有申大夫在。”苏邀心有余悸,面上有些惊吓过度的苍白:“否则这个孩子的性命就保不住了,他不过才六岁.....”

    因为常年跟着父母东奔西走的摆摊,他看上去比同龄的孩童更瘦弱几分,才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苏邀还以为他活不成了。

    那一瞬间的惊悸简直无法形容,苏邀想到这一点,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苏嵘鲜少见她有这样失落惊惶的时候,越是少见,就可见这件事对她该是多大的冲击,他沉默下来,等到新的马车来了,搀扶着苏邀上马车之际,他才似乎跟自己保证,也跟苏邀承诺似地轻轻开了口:“幺幺,你放心,这件事不会那么轻易就完。”

    绝不会。

    苏邀面色还有些苍白,过度的惊吓和刺激其实让她的心脏也有些难以负荷,直到如今,她的心脏还跳的飞快,让她连手指都在跟着一起颤抖。

    她不是没见过死人。

    但是不管已经修炼的多么的成熟,对着这么一个几乎为了她而惨死的孩子,她还是无法保持冷静。

    听见苏嵘这么说,她缓了缓情绪,才面色坚定的摇了摇头:“不,大哥,这件事,我要亲自来办。”

    苏嵘对苏邀自来就没说过不字,苏邀既然都这么说了,他也就自然只有听的,陪着苏邀到了大兴县衙去。

    大兴县衙中,知县张大人愁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瞪一眼方典吏:“就你能耐!你把他们带回来,到时候若是.....”

    若是审不出来,那大兴县衙的脸面怎么办?

    保不齐苏嵘还要参奏他一本。

    可若是审出来了,敢背后对着永定伯府出手的,能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

    横竖都是得罪人的。

    他真是愁死了。

    方典吏一板一眼,还不忘记义正言辞的劝张大人:“大人怎么想不开了?眼看着就要京察了,若是您能办好这件事,还怕京察不过吗?!您前些时候还说呢,正是需要一桩事来体现您会办事儿的时候,这不就来了事儿了么?”

    “说得简单!”张大人没好气:“两边是神仙打架,谁知道会牵扯出谁来?”

    大家都不是傻子,宋家前阵子才被人使绊子呢,苏家这边又出事,如果是跟许家有关的呢?

    那还要不要混了?

    “大人这话说的更糊涂了。”方典吏循循善诱:“您难不成在许家有什么门路不成?倒是这边,若是能走通门路的话.....”

    几句话说的张大人没了脾气。

    他的确是想要升官都没门路,大兴县衙的县令不好做,京城底下,遍地都是高官或是勋贵,上头又压着顺天府和各路衙门,想要出头真是难上加难。

    可是攀附许家?

    人家哪里看得上你那么一星半点儿的孝敬?

    倒是眼前,现成的路子就摆在那儿,苏家跟宋家关系好不是秘密,是皇长孙的亲信也不假。

    他抿了抿唇,让人把酒家老板带上来。

    酒家的老板早已经被这阵势给吓得懵了,一被提堂,都不必张大人多费口舌,先就跪了下去,认罪态度极好,哭着喊着是他的错,他看管不严,他不该纵容孩子不懂事瞎胡闹,又使劲儿的喊着要掏银子出来给那个孩子补偿。

    张大人审过的案子多了去了,这么积极认罪的犯人倒是少见,啧了一声,冷冷的看着他问:“这么说,你认罪?”

    酒楼老板刘大胖子急忙点头,下巴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的,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大人,我认罪,我认罪!都是我的不是!那孩子需要多少银子,我都赔,我都赔!还有伯府,伯府需要多少赔偿,小人也都赔!”

    张大人冷笑:“你倒是口气够大的,你犯下这样的过错,可知道需要多少银两赔偿?”

    “不管多少银子,总归都是小人的过错。”刘大胖子十分诚心:“不管需要多少银子,小人就算是砸锅卖铁,也得把银子给凑出来,一定不会让对方吃亏的。”

十一章·招认

    他的态度好的出奇了,反而更显得有鬼。

    张大人看了一眼方典吏,方典吏就会意,让官差把那头牛扛了上来,指着牛尾巴问刘大胖子:“这是你儿子绑的?”

    刘大胖子慌慌张张的看了一眼,又慌慌张张的点头:“是,都是小的那不懂事的儿子闹的,小的一定回去教训他,求老父母看在小人认罪的份儿上,别跟小的一般计较......小的真不是诚心的,小孩子不懂事,玩闹惯了.....”

    方典吏顿时大声呵斥:“放你娘的狗屁!让你儿子把这绳结给重新绑一遍!”

    刘大胖子的汗水流的更多了,抬头不安的看了方典吏一眼,支支吾吾的摇头:“大人,小的已经认罪了.....”

    “认罪了?”方典吏便冷着脸:“我看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他正要呵斥刘大胖子,忽而见堂前有官差拿了牌令进来,便又跟着出去,见苏嵘跟苏邀一道来了,急忙见礼。

    “方大人不必如此。”苏嵘往里头看了看:“不知道我们方不方便观看?”

    “”这是自然。方典吏毫不迟疑的笑了笑:“您二位是苦主,自然是可以列席的。”

    他亲自引着苏邀跟苏嵘进去,介绍了二人的身份。

    一般这种案子,本人是不必亲自到场的。

    见苏嵘跟苏邀亲自来了,张大人都有些惊讶,急忙起身拱了拱手算是见礼。

    “大人客气了,公堂之上,自然是以大人为尊。”苏嵘和煦的笑笑:“大人请自便,不必顾忌我等,我们只是想来看看,到底是谁要居心叵测的害我们。”

    刘大胖子的冷汗连帕子都抹不干净了,心中有些惊惧,苏嵘丝毫不给脸面的把这事儿说成居心叵测,这让他一颗心直直的往下沉。

    可更令人难以招架的还在后面,这个小插曲过后,方典吏就让人提了刘大胖子的儿子进来,沉声问刘大胖子:“你说你儿子调皮才让这牛惊了县主的车架,是吧?”

    刘大胖子的儿子刘贵才九岁,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被官差一吓,已经两眼发直,抖索着不成个样子。

    刘大胖子自己也惊骇得面无人色,哆哆嗦嗦的求饶:“大人,都是小孩子不懂事,他只是个半大的孩子......”

    “闭嘴!你只说是不是他?!”方典吏做刑名已久,哪里会因为他哭一哭就心软,见刘大胖子思虑再三后还是点了头,他便冷笑着指着刘贵:“你去,再绑一次给我们看看!”

    刘贵哪里会绑?被衙差按着手了,才吓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刘大胖子心疼又惊怕,急的也要哭了:“大人,大人饶命!”

    “要饶命,你们倒是要说真话!”方典吏冷笑了一声,厉声呵斥:“仵作已经验明了,这疯牛之所以发疯,除了因为绑了鞭炮受惊吓之外,还吃了疯牛草!怎么,这疯牛草也是你儿子给吃的?!你这刁民!不老实招供,给的说法模棱两可,含含糊糊!分明就是故意在耍弄公堂!”

    张大人恰是时候的拍了拍惊堂木,惊得刘贵险些吓得尿了裤子,才阴森的看着刘大胖子:“本官看,你是不用大刑不说真话了,既如此,就先上一顿夹棍,看你老实不老实!”

    刘大胖子大惊失色,可是都没机会挣扎,已经被套上了夹棍,他这才意识到这件事没那么容易过关,面带惧色的喊了一声大人,还想再狡辩几句,张大人已经丢了牌令让行刑了。

    夹棍一下子被缩紧,他的十根手指顿时如同被硬生生的夹断了,痛的他一下子就哭起来。

    苏嵘面色也没变一变。

    连苏邀也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虽然隔着帷帽看不见她的面色,但是刘大胖子也能猜到这位县主的镇定。

    他终于扛不住了。

    看这架势,张大人跟方典吏分明全是偏袒着苏家的。

    苏邀跟苏嵘两个人不必说,都是京城有名的狠人。

    他若是不说真话,只怕真的得死在这里。

    刘大胖子痛得眼泪汪汪。

    张大人还有些不耐烦:“证据就摆在眼前,你若是还要信口胡说,就再治你一个藐视公堂之罪!再上一顿夹棍再说!”

    刘贵已经被父亲的惨状吓蒙了,小孩子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当即哭爹喊娘。

    刘大胖子又是心痛又是害怕,见苏嵘苏邀跟两尊菩萨一样动都不动,终于确信今天是无法蒙混过关了,眼见着官差又换了一副夹棍来,一时浑身打颤的喊起来:“不不不!小的说!小的说!小的不敢撒谎,这牛不是小的孩子弄疯的,是.....是李管家让我们认下来的!”

    苏嵘跟苏邀对视了一眼。

    明昌公主的驸马就是姓李。

    这个李管家,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李家。

    张大人扬手让官差停下来,眯着眼睛看着刘大胖子:“哪个李管家?”

    “是.....是公主府的李管家......”刘大胖子哭丧着脸:“我们的东家就是公主府的三夫人.....李管家是公主府的管家,他老人家说的话,我们当然只能听从的。今天,他忽然过来,说是前面的街上出了事,有一头疯牛撞了人的马车,那疯牛是他不小心放出去的,出了事苏家只怕不依不饶,就说,让我出面,把这事儿认下来,只说是家里的小孩子不懂事......”

    刘大胖子呜呜咽咽的,手痛的都抬不起来:“我不过是一个掌柜,是看着公主府吃饭的,李管家的吩咐,我们也不敢不听,这才答应了.....大人,小的知道的已经全都招了,当真是这样,,,,,,”

    张大人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真是没想到,背后真有这么大的事儿。

    而且竟然不是许家,而是公主府....

    这,明昌公主可是圣上最宠信的公主了。

    怕是连圣上的亲生女儿都没这位公主受宠的.....

    他有些举棋不定。

    苏嵘便看了方典吏一眼。

    方典吏悄声咳嗽了一声:“大人,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审下去了,否则苏家闹起来,您也扛不住啊?”

    张大人攥紧了手里的惊堂木,下意识看一眼苏嵘跟坐着的苏邀。

十二章·杖打

    他觉得自己好似是被拉上贼船了,天知道,他一开始也打算糊弄了事的,不知道怎么就糊里糊涂走到了这一步。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方典吏。

    方典吏立即便笑盈盈的看着他又扯出了一个笑:“大人,机会就在眼前。只要办成了这个案子,您可就是第二个强项令了,还怕什么?名垂千古,就在眼前啊!”

    张大人手里的惊堂木重重落在桌上,发出惊天动地一声响。

    惊堂木拍得响,张大人心里却苦的很-----但凡是还能走回头路,他才不做这劳什子的千古名臣!

    谁让如今已经骑虎难下了呢?

    抿了抿唇,张大人瞪着眼睛仿佛是要吃人,从边上的竹筒里抽出牌令来砸在地上,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道:“去李家提人!”

    他说是这么说,背地里却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

    去公主府抓人,哪怕是国朝建立到现在只怕也没几回的,这一次拿了人,可就彻底把明昌公主府给得罪了。

    方典吏是掌管刑名的,二话不说,当即便接了令,亲自带着人去明昌公主府要人。

    没拿来犯人,自然是要中途休堂的,张大人客客气气的迎了苏嵘跟苏邀去后堂坐,一面让书吏上茶水,一面苦笑着道:“下官也不知道您二位跟公主府有什么恩怨,可毕竟俗话说,打狗也得看主人.....这幸亏县主也并未受伤.......”

    他还是想劝他们跟公主府私了,否则这个案子怎么判,当真是为难死人。

    苏嵘喝了口茶对着张大人和煦的笑了笑:“大人这话说的,我们可是险些车毁人亡的那一方,不管怎么得罪了他们,他们也不该下这么狠的手。大人是一县父母官,此事发生在大人的辖内,大人可千万要替我们作主才好啊。”

    这就是不肯私了的意思了。

    张大人心里发苦,端起茶杯来讪讪的陪着笑:“是,是,是,这自然是秉公办理,该是如何就如何的。”

    苏嵘嗯了一声,似笑非笑的道:“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否则说不得,我也只能去告个御状了。”

    张大人吓得在心里骂了一声娘,心中对苏家的态度有了谱儿,等到方典吏回来了,才急忙追问:“怎么样?”

    方典吏仍旧是之前那副铁骨铮铮的样子:“会老父母的话,公主府的管事狗仗人势,竟然公然违抗拘捕,对小的们动武!我好歹也是朝廷官员,哪里能容得他放肆?便强行拘了他来了,如今人就在外头,随时可以过堂!”

    他话说的倒是简单,但是听在张大人耳朵里,却无异于是惊雷阵阵。

    宰相门前七品官,公主府的管家自然也不是寻常人。

    这位李管家也是能人了,京城多少权贵面前他都是有几分脸面的人。方典吏能把他给拘来,只怕过程不会太好看。

    这个仇怨是彻底结下了。

    可事到如今,再后悔也晚了,倒不如一条道走到黑,还能博得一个名声。

    张大人想的明白,也就不再犹豫,嗯了一声,令人重新升堂,又把苏嵘苏邀都请出去,这才让人带李管家进来。

    能够赐予李姓,这个李管家在公主府自然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脸上满是傲慢,写满了骄矜,见了张大人也并没有半点惧怕,反而还趾高气扬,拒不下跪的冷笑:“张大人,无缘无故传我,这不大合规矩吧?”

    “有什么不合规矩的?!”张大人冷着脸,冷笑了一声看着个豪奴:“你可认识眼前这人?”

    刘大胖子已经偃旗息鼓,见了李管家来,讷讷说不出话,垂着脑袋一声不敢吭。

    李管家冷淡而倨傲的否认:“不认识。”

    “哦?”张大人觉得眼前这个李管家的态度十分可恶,就算是公主府的狗怎么了?就能对着他这个态度?

    这些豪奴平时仗着主人的声势不干什么好事,现在事发了还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到底是在瞧不起谁?

    他好歹也是辛辛苦苦正经科举出来的,没想到成了朝廷命官还得看这种狗奴才的脸色。

    忍无可忍,张大人大喝一声:“大胆!你竟然敢藐视公堂?!本官坐着,你怎能站着?莫非你有什么功名在身不成?!”

    李管家哪里有什么功名?方典吏察言观色,抓紧时机就对着衙差吩咐:“他藐视公堂,你们就这么容着他?还不快把他给打下去!”

    官差们可不管你是谁,只听堂上号令的,听见吩咐,便左右开弓,一人一棍子准确的捅在李管家的膝窝里,把个李管家给痛的龇牙咧嘴,大声惊叫。

    刘大胖子在边上更不敢出声了。

    张大人也看李管家这副样子腻味的很,李管家还吵嚷个不住,他干脆便冷冷吩咐:“嘴巴里没一句实话,给本官打!打他二十杖再来说话!”

    李管家没想到大兴县衙竟然真的敢这样大胆,自从做上公主府的管事,他还从来没有这样丢脸过,气的简直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可他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吃得惯被打板子的苦楚,板子刚落在屁股上,他就顿时魂飞天外,痛的尖声喊叫起来。

    一开始打前面几板的时候,他尚且还能骂人威胁,可等打到后头,他已经痛的冷汗涔涔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张大人发狠打了他一顿,心里才总算是出了一口气,阴沉着脸让人拿了水把他给浇醒,厉声叱问:“刘大胖子已经招认,疯牛一事都是你在背后所为,推他出来顶包罢了,你到如今还不肯说实话?!你为何处心积虑利用疯牛冲撞苏家县主的马车?你谋害苏家县主,可知是死罪?!”

    李管家痛的神魂出窍,可却还知道这要命的罪名不能扛,立即便矢口否认:“什么疯牛?我根本不知道,都是他诬陷我,大人怎么能只听信他一面之词?!”

    刘大胖子当即急了:“怎么是我诬陷呢?分明是李管家您亲自让我说这疯牛是家里的小孩子不懂事所为......”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2452/ 第一时间欣赏冠上珠华最新章节! 作者:秦兮所写的《冠上珠华》为转载作品,冠上珠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冠上珠华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冠上珠华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冠上珠华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冠上珠华介绍:
分明是真千金却死的落魄的苏邀重生了。
上辈子她忍气吞声,再重来她手狠心黑。
谁也别想吸着她的血还嫌腥膻了。
重来一次,她要做那天上月,冠上珠,光芒万丈。
某人跟在她身后一面替她挖坑,一面苦心孤诣的劝她:
不用这么费力的,瞧见我头上的冠冕了吗?
你就是上面最华丽的那颗。冠上珠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冠上珠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冠上珠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