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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秦兮     冠上珠华txt下载     冠上珠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十三章·取舍

    李管家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屁股还火辣辣的痛的厉害,他痛的已经咬破了嘴唇,嘶了一声气急败坏的怒吼:“放你娘的狗屁!”

    都已经走上这条路了,张大人冷眼看了一会儿,觉得他们实在是过于磨蹭,狠狠拍了一下惊堂木,等到众人都住嘴了,才怒道:“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家后院吗!?再吵嚷,治你们一个咆哮公堂之罪!”

    呵斥完了,张大人才问李管家:“这么说,你是不肯承认疯牛之事是你所为了?”

    李管家咬着牙硬扛:“本来就不是我!大人别听这胖子信口雌黄。大人,您可要知道,我是明昌公主府的管家,不是那等贱民......”

    苏嵘冷冷插嘴:“不过一个小小管事,也敢出言威胁一县老父母?你可真是够嚣张的,谁给你的胆子?”

    李管家显然是认识苏嵘的,不去接苏嵘的话,只是一个劲儿的喊冤。

    张大人被他吵的头痛,狠狠呵斥:“闭嘴!”又让方典吏拿了之前刘大胖子的证词来,扔在了李管家面前,沉声问:“这个证词就放在这里,你怎么说?据刘大胖子所说,疯牛尾巴上的绳结是你绑出来的,这你不承认,因为没有人证,暂且不说。可这疯牛草......你儿子前些时候,刚去药铺进购过疯牛草,你怎么解释?!”

    刘大胖子恰是时候的喊冤:“大人,一切都真的是李管家指使小人,小人只是在酒楼里当个掌柜,一家老小都要看东家的脸色吃饭。李管家又是我们东家府上的管家,小人哪里敢得罪他?再说,小人跟永定伯府无冤无仇,小人哪儿有那个本事,去对付永定伯府啊?”

    李管家被打的腰背都一起绷着痛,险些要崩溃,听见刘大胖子这么说,更是气的头晕眼花,撑起半边身子来指着刘大胖子要骂人,却扛不住又哎哟了一声躺了回去。

    苏邀在边上轻轻咳嗽了一声。

    她也知道审案原本就是费时的,否则也不会有衙门难进的说法了。

    这都还是方典吏因为是宋翔宇的故旧,在其中出力盘桓的结果,否则,这个案子怎么也得拖上十天半个月。

    可饶是如此,她还是觉得太过拖沓了。

    咳嗽了这一声,她轻声提醒:“有人曾亲眼目睹李管家的儿子出现在疯牛附近,而且我听说,李管家的儿子也是从军中出来的,他会绑军中人才会的绳结,只怕也是有的。既然李管家一力叫屈,那不如,提了李管家的儿子来问一问吧,说不定就什么都清楚了。”

    她语气淡淡,仿佛在说的不过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但是背后的含义却令人毛骨悚然。

    李管家一下子就激动起来:“不关我儿子的事!县主不要胡说!”

    “哦。”苏邀不冷不热的看他一眼,耐心耗尽,眼里的冷意便不加遮掩:“空口无凭,刘大胖子就在这里指认,你尚且反口否认,既然不是你,那就是你儿子,否则,还有谁能指使的动他,世上哪儿有这么多巧合?”

    她顿了顿,又微微挑眉:“再说,我跟李管家素未相识,李管家竟然认得我,真是稀奇了。”

    这一句话就让众人都回过味来。

    是啊,苏邀是县主,她出入哪怕是去过公主府,按理来说也只是去内宅,李管家竟然一眼能认出苏邀来,这不是奇怪了么?

    还说跟这件事没关系,不是冲着苏邀来的?

    便是李管家自己,也煞白了脸。

    苏嵘又看了方典吏一眼。

    方典吏自动自发的大喊:“你分明就是别有用心,不肯说真话!”

    张大人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姓李的仗着是公主府的管家,就真的把他这个知县当成死人,谁还没几分脾气了?

    他做官,看公主的脸色那也还罢了,若是李小爵爷亲自来,是得给几分面子,但是现在,一个下人就来这里耀武扬威的,真是当他是死人了。

    他又掷了一枚令签,发狠道:“给我打!打到他说实话为止!”

    又扬声喊人:“去给我提了李群来!本官要严加审问!”

    李群便是李管家的孩子,他这一辈子也就生了这么一个儿子,看得眼珠子似的,否则也不会让他跟着在身前办事儿了。

    若是被提了来衙门,看张大人跟苏宋两家沆瀣一气的这模样,肯定不会轻饶了儿子,怎么也得有一顿打的,李管家骇的魂飞魄丧,这时候板子又落在了屁股上,痛的他鼻孔冒烟,终于经受不住,哭丧着脸出声:“老爷别打了!我认罪!我认罪!”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就有官差来回话,说是公主府来人了,是李小爵爷亲自到了。

    方典吏看了一眼苏嵘,见苏嵘面露讥讽,便轻声跟张大人通气:“大人,现在李管家已经亲口招认了,这事儿咱们是占理的,您可不能被牵着鼻子走,到时候反而里外不是人。”

    张大人哪里会不知道这一点?

    再说,看李管家这样子,那疯牛是他们弄来的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他若是还拉偏架,说不得就得被苏家捅到御前去,他才没那么蠢。

    因此他只是冷冷的道:“请李小爵爷进来。”

    自己并未亲自迎接。

    李小爵爷随后赶到,一进来便满面春风的跟张大人拱手问好,转头看见了苏嵘跟苏邀,更是满脸的笑意:“伯爷,县主,真是我的不是了。”

    他说着,狠狠的训斥李管家:“你这个狗仗人势的东西!丧了良心了你,怎么竟敢做出这等丧德败行的恶事?!今天便是张大人这里饶了你,本爵爷也不会放过你!”

    他厉声指着人呵斥,摆足了架势,倒是把张大人弄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不过李小爵爷的态度他是看明白了,这位小爵爷,没打算包庇李管家。

    李管家自然也看出来了,恨不得两眼一翻就晕过去,可他到底没晕过去-----这个时候,他已经无路可走了。

十四章·打你

    但是能够混到公主府的管家的位子,他当然是个再机灵不过的,权衡利弊,他就知道这一番是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刚才的话就吞进嘴巴里,不能卖主子,也不能卖儿子,他满肚子的苦水晃荡,耷拉着脑袋认罪:“都是小人的错,小人该死!小人真是一时糊涂......”

    李小爵爷的目光在苏嵘苏邀身上打了个转,最后落在了苏邀的身上,意味深长的看着苏邀半响,才叹了口气:“家中下人无状,竟然做出这等事,我得知了以后便立即赶来了。他的确是该死,张大人尽管按照律法惩治便是,我们公主府绝不袒护这等小人的!”

    几句话就把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只让李管家出来背锅。

    张大人也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毕竟李管家又不是失心疯了,没怨没仇的,若不是受人指使,怎么可能去害县主?

    可他看着李小爵爷,心中又有些犹豫迟疑,不知道是不是该见好就收。

    李管家自己都认下了,再穷追猛打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别的结果了。

    苏嵘没给好脸色,见李小爵爷的目光在苏邀身上来回打转,脸上更是阴沉了几分,没好气的反讽‘:“说起来真是令人疑惑,李管家到底跟我妹妹有什么深仇大恨,或是说,对我们永定伯府有何等的仇恨,才做得出这样的事,非得置人于死地不可呢?”

    这个帽子都扣得有些高了。

    李小爵爷的面色黑了黑,猛地斥责李管家:“你还不快说!”

    李管家哭哭啼啼的,屁股顿时更痛了:“回禀诸位大人,伯爷,县主,小人真的不是故意要谋害县主。只是上次,上次县主在书斋的时候,曾经因为一位沈公子而训斥了在下的儿子,在下这才想着戏弄一下贵府的马车,在下不知道马车里就是县主啊!”

    这番话简直错漏百出。

    苏嵘面色更冷,只想冷笑。

    可是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就算是当场打死李管事,李管事也不可能说出别的来了。

    他看了李小爵爷一眼:“是吗?那你可真是该死了!为了一点儿小事,便敢如此设计,那疯牛如何力大无穷难道你事先不知道?这怎么是耍弄?这分明就是蓄意谋害!”

    这倒是无可辩驳的,那疯牛几乎都把苏家的马车给顶的粉碎。

    张大人义正言辞的紧跟着道:“正是!那疯牛还伤了一个孩子!闹事纵马都是大罪,何况还是故意让牛发疯撞人!你这个刁奴,真是死有余辜!依照大周律,你可知道你该当何罪?!”

    李小爵爷在一边站着,装作没听懂苏嵘的话外之意,连面色都没变一变。

    方典吏在边上接话:“应当判流放!”

    李管家一口咬定了不是蓄意谋害县主,不知道马车上是县主,那么谋害宗室的帽子就扣不上。

    流放已经是除了死罪之外,最大的惩罚。

    张大人从严从重的判了,判他流放三千里去岭南。

    刘大胖子等人也都判了不等的刑罚。

    李小爵爷笑眯眯的,还上前跟张大人寒暄了几句:“真是辛苦大人了,给大人添麻烦了,以后我们一定会约束底下的下人,绝不会再让他们如此糊涂。”

    张大人知道李小爵爷是在刻意套交情,但是这桩案子多少不尽不实的地方,他心里门儿清,哪里会相信李小爵爷的话,便只是打着哈哈。

    连后来李小爵爷的随从趁机送上来的三千两的银票,也只是微笑着婉拒了。

    看李家这态度,分明是要对付苏家。

    但是苏家也不是好欺负的,他可不搅合到这摊浑水里。

    李小爵爷一笑置之,只是殷勤的拦住了苏家兄妹,再三致歉赔不是。

    他又一脸痛心诚恳的解释:“祖母诚心替我跟贵府求亲,我也是一心一意想要求娶县主的,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都是那些奴才,阳奉阴违,故意闹事,我绝不姑息他们!伯爷,县主还请千万不要因为这等小人就对我们心存误会......”

    这话也就只好去骗鬼。

    苏嵘冷着脸,他本来就没结亲的意思,现在也不必虚已委蛇了,正好,便干脆利落的冷笑

    :“小爵爷言重了,我们不过是寻常人家,哪里敢怪罪小爵爷?当不起小爵爷的厚爱,误会不误会的,大家心中彼此有数,至于这亲事,那出事的酒楼可是贵府三夫人的.....要让我们心中没有猜疑,也不可能。婚事,还请小爵爷就不要再提了,我们也不敢高攀。大年下的,还惹上这等官非,还请小爵爷恕罪,我们要告辞了。”

    他的态度比之前那次要硬气的多。

    李小爵爷脸上一时挂不住,他除了小时候在两个爹娘之间受过夹板气,其余的时候可真没受过什么委屈。

    苏嵘竟然如此不给脸面。

    可他也能沉得住气,笑着让出一条道给苏邀,意味深长的说:“眼下伯爷在气头上,许多话没是气话,县主却死聪明人,不如回去再好好想一想。”

    苏邀只觉得他的目光赤裸裸的带着审视和打量,令人厌恶,根本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在苏嵘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李小爵爷站在衙门外头看着苏家的马车走了,脸上的笑意才一点点消失殆尽。

    跟着他出来的随从轻声喊了一声爵爷。

    李小爵爷这才转身飞身上马,一路畅通无阻的回了公主府,而后直奔公主府的后院,到了云章县主的房里,冷然喊了一声:“锦娘!”

    李锦娘转过身有些不大耐烦:“你来这里做什么?”

    哪怕是亲兄妹,到了这么大也该避忌,李小爵爷这样闯进她房里,实在不合礼数的。

    李小爵爷站在帘栊处阴沉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没有说话,直到云章县主失去了耐心自己走出来,他才猛然抬起手,猛地将手里的杯子砸向了云章县主。

    屋里顿时静的落针可闻。

    短暂的寂静之后,云章县主声音尖锐的哭了起来:“李嘉敏,你疯了?!你竟然敢打我!”

十五章·内讧

    那一个杯子准确无误的落在了云章县主的头上,将她的额头砸的起了一个包,茶水茶叶落了她一头,顺着她的头发往下流,让她显得格外的滑稽而难堪。

    屋子里所有人都被惊住了,连向来盛气凌人的县主身边的奶嬷嬷也吓得噤了声,目瞪口呆的看着疯子一样的李小爵爷,嘴巴动了动没敢出声。

    李锦娘自小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见李嘉敏冷冷的嘲笑着望着自己,浑身上下的火气都往上冒,几乎要把人给烧焦,猛地扑了上去要撕扯李嘉敏:“你这个混账!你凭什么打我?!”

    李小爵爷唇角噙着一抹冷淡的笑,厌恶又阴鸷的盯着她看了一眼,伸手毫不费力的拽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又从桌上顺手拿起茶壶,朝着云章县主没头没脑的浇了下去。

    冬天冰冷的水淋在头上,云章县主整个人都控制不住的抽气,冷不丁打了个冷颤,猛地打了个喷嚏。

    边上伺候的下人们见闹的厉害了,这才慌了,机灵点的跑去请明昌公主府的去请明昌公主,上来硬着头皮劝说的劝说。

    可饶是如此,李小爵爷也没有放松一点儿,紧紧攥住了云章县主的衣襟,几乎要把她整个人都提起来,冷着脸质问她:“我跟你说过的话你都当成了什么!?我跟你说过没有,随便你怎么闹,只是不要坏了我的事,可你呢?!你这个蠢货!你竟然蠢到吩咐李管家去撞苏邀的马车,你打算干什么!?”

    云章县主被他晃得头晕眼花,虽然是骄横惯了,可见他这副杀神的模样也被吓得害怕的哭起来,她死命的挣扎着要去推开李小爵爷,挣扎的鬓发钗环都乱了,看上去狼狈不堪。

    她几乎被李小爵爷折腾的要断气,好容易挣扎开了,重重落在地上,摔得头晕眼花,一时又气又急又是难堪,忍不住呜咽一声哭了起来。

    李小爵爷只是冷冷站在边上高高在上的看着她。

    动静折腾的太大,云章县主没哭上多久,李大夫人便急急的领着人进来了,一见了女儿狼狈的样子,很是有些不可置信,站住了脚目瞪口呆的看看房间,再看看女儿的样子,立时便沉下了脸,略过了李小爵爷,几步上前蹲下抱住了女儿。

    云章县主见了母亲过来,终于克制不住放声大哭:“娘!李嘉敏他打我!”

    都不必云章县主说,李大夫人打眼一看,就知道女儿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她又惊又怒,看着行礼的李小爵爷,重重的冷哼了一声牵起了嘴角:“怎么敢当?!你如今翅膀硬了,连妹妹的闺房也敢闯,连妹妹也敢动手打了,哪里还把我们当伯父伯母的放在眼里!?”

    女儿自来金尊玉贵的养在家里,一根汗毛都没被碰掉过,现在却被这样折辱,李大夫人一肚子的气没地方撒,搂着云章县主站起来,冷淡的打发李小爵爷:“你先出去吧!我们大房管不着你们二房三房的事儿,想必你也是这么想的,才把我们只当是死了,长辈还在,你就敢这样欺负我们的孩子,等到以后,还不知道要如何。我也不敢再掌管家事了,这就去跟老太太回禀了......”

    李小爵爷半点儿没有慌张,只是似笑非笑的盯着她怀里还在哭个不住的云章县主看。

    云章县主被看的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抿了抿唇转头厌恶的避开,下意识的攥紧了母亲的衣服。

    她心里是知道的,眼前的人就是个名副其实的疯子,惹急了他,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李大夫人见李小爵爷杵着不动,越发的生气,可还没来得及斥责,二房的柳氏和三房的孔氏都赶到了。

    二夫人三夫人自然是向着李小爵爷的,见了眼前这场景,急忙上前跟李大夫人说好话。

    李大夫人越发的气恼,咬了咬唇正要发作,外头却通禀说是明昌公主来了。

    她心里一口气这才提了上来,她知道,婆婆自来是最喜欢这个孙女儿的。

    明昌公主很快便沉着脸进门来了,她眉宇间都是烦躁,一进来见了满地狼藉先是重重的哼了一声,而后又看了李小爵爷跟云章县主一眼,沉声问:“怎么回事?!”

    李大夫人眼里唰的一下垂下泪来:“怎么回事?恨不得吃了锦娘,我才来,锦娘额头上肿了一个大包,这世上从来没听过这样的道理,当兄长的,怎么忍得下心下这么狠的手?看看把人都打成了什么样儿?”

    明昌公主是爱重这个孙女儿的,闻言先看一眼孙子,再上前几步,拉起了云章县主来看,果然见她头上一个大包,头发上也都黏黏腻腻的。

    孙子竟然对着孙女儿动粗,明昌公主怔了怔,随即才直起了身子看了李大夫人一眼:“也不是什么大事,被你嚷嚷的好似天要塌了!”

    李大夫人诧异的看着明昌公主,没想到她竟这么说,忍不住委屈的喊:“娘......”

    明昌公主被吵的头痛,扬手止住了她,而后才问李小爵爷:“嘉敏,到底怎么回事?”

    李小爵爷镇定的立着,半点儿也没有做了错事的心虚,反而还十分的镇定:“祖母,今天我去了一趟顺天府,您怕是不知道,云章真是出息了,竟然指使了李管家去弄了一头疯牛,打听了苏家的马车,去冲撞苏家的马车,闹的事情都惊动了官府。”

    屋里众人都吃了一惊。

    李大夫人下意识的斥责:“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李管家现在还不在府里,问一问就知道了。”李小爵爷半点儿不动怒,冷淡的道:“撞是撞了苏家的马车,却没把苏邀撞出什么好歹,反而还撞伤了一个小孩儿。现在苏家抓着这件事不放不说,咱们本来的打算都泡汤了不说,御史们听见了这种事,哪里有不激动的?怕是开了年,弹劾我们的折子就送上去了,妹妹可真是出息啊......这回可真是给家里长脸了。”

十六章·无用

    李大夫人的面色难看,可是生气归生气,她也知道李小爵爷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再说这种事儿本来也确实没必要撒谎,是真是假,一问就知道了,犯不着去撒谎。

    她下意识低头去看怀里的云章县主,却见女儿面色惨白抿着唇一言不发。

    侄女莫若母,她顿时心里便咯噔了一声。

    明昌公主的脸色也严肃起来,语气森然的转过头来问云章县主:“锦娘,此事当真么?!”

    云章县主在母亲怀里瑟缩了一下,接触到祖母的目光,咬了咬唇才声音低低的辩解:“祖母,我也只是想要帮忙,我想着苏邀跟那个木三小姐之前联系颇深,她这年关底下出门去.....若是能抓个正着.....”

    “你抓了什么正着?!”李小爵爷抱臂冷笑:“李锦娘,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我早就跟你说过,你对苏邀有什么仇恨是你的事,我也懒得管,可你别来坏我的事。可你看看你自己,简直蠢钝如猪!”

    李小爵爷字字如刀,半点脸面都没有给李锦娘留,李大夫人顿时面色铁青。

    自家女儿就算是做错了事,那也上头还有长辈,哪里轮到一个堂兄这样劈头盖脸的训斥的?

    倒是三夫人孔氏,儿子是亲生的,李锦娘还把自家的铺子牵连了进去,折损了一个掌柜一个管家,哪里能忍得住,当即便讥诮的张了口:“锦娘这也真是,都快要出阁的姑娘家了,怎么还是这样毛毛躁躁,想一出是一出?外头的事儿再怎么如何,自有爷儿们料理,难不成家里还要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支撑?说出去简直是笑死了人,别人还以为我们公主府的男人都死绝了呢!”

    孔氏的话不好听,李大夫人的脸色越发的紫涨了,忍无可忍的跟三夫人争执起来:“三弟妹说话可要留几分口德,孩子到底还小,你都多大的人了,莫不是还跟个孩子计较?”

    一家子吵的让人头痛,明昌公主看他们针尖对麦芒便厌烦,重重跺了跺拐杖,屋子里这才安静了。

    “一家子骨肉,闹的跟乌眼鸡似地!”她骂了一句,见众人都低了头,才打发李大夫人几个妯娌先出去,等到她们三个走了,明昌公主在上首落了座,目光在孙子孙女身上扫一圈,落在孙女身上,蹙眉问她:“锦娘,到底怎么回事?!你打的什么主意?”

    就算是说想试探出木三小姐的下落,这个理由也有些蹩脚。

    这事儿跟云章县主有什么关系?

    云章县主身上一半的衣裳还是湿的,头发也湿漉漉的在滴水,听见明昌公主发怒,半响才声若蚊蝇的开口:“我就是看不惯苏家那个丫头,想给她一点教训。”

    这还像是真话。

    明昌公主又忍不住皱眉:“她跟你又扯不上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这样给她教训?”

    云章县主咬了咬唇低下头:“她自来不把淳安表姐放在眼里,又总是假清高.....这次我去找她,让她说出李嫂子的下落,她也装模作样的,我便气不过.....”

    “那你也太糊涂了!”明昌公主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你看看你这些手段,三两下便被人识破,若不是你哥哥见机的快,李管家若是撑不住,供出你来,你打算怎么办?”

    这么一想,李嘉敏气急败坏的朝着云章县主动手,也不那么离谱了。

    云章县主委屈的瘪着嘴低声啜泣。

    李小爵爷冷笑着看着她,心里只觉得讽刺。

    一点点仇怨,就至于云章县主一而再再而三的抓住时机朝苏邀动手?

    他心里知道云章县主没有说真话,但是这个时候,再逼问下去也逼问不出什么结果。

    再说重要的也不是原因,而是他要明昌公主知道,这一次的事情出了错漏,也不是他的错,错是错在云章县主身上。

    明昌公主果然重重戳了戳云章县主的额头,可到底是她这样宠爱的孙女儿,她迟疑再三,只是训斥了云章县主几句,便责令她在屋子里好好闭门思过。

    而后她才领着李小爵爷出门来,回了房问他:“木三小姐还没消息?”

    “没有。”李小爵爷直截了当的摇头:“便是真的苏家不知道李嫂子的身份,被这么一闹,那鬼精的兄妹俩只怕也有所察觉了,这样一来,要通过苏家去找木三小姐就更难。”

    明昌公主也知道这一点,她皱了皱眉:“这京城就这么大,她半年前跟徐家回来的时候,连咱们大周的官话都不会说,哪怕是过了半年多,难道就说的顺畅了?要查她,也还有别的法子,尽快查出她的下落,对你的前程也是个助力,不能让她落在苏家人手里,否则苏家人得知了她的身份,只怕要多事。”

    这种好处怎么能让苏家占去?

    见李嘉敏答应,明昌公主长出了一口气才又叮嘱:“虽然云章这丫头这次是鲁莽了些,但是你直接出手打人更是不对,你怎可对妹妹动粗?回去以后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去跟你大伯父和大伯母道歉。”

    李嘉敏面上毫无波澜的应下来,出了门站在明昌公主的院子门口,冷冷看着外头的花园,许久才冷笑了一声。

    云章县主做下这种蠢事,便是再蠢的人也知道李嫂子身份不对了,他去哪儿找人?

    解决完了李管家的事儿,苏嵘跟苏邀先回了医馆。

    申大夫擦了擦手迎出来,见了他们还有了一点儿笑意:“放心吧,没事儿了,这孩子命大,给救回来了。”

    边上孩子的父母终于喜极而泣,朝着申大夫重重的跪了下去。

    申大夫急忙伸手把他们搀扶起来:“救死扶伤,本就是大夫的本分,不值当什么谢不谢的。倒是你们,看你们担惊受怕了这么久,铁打的身体也经不住,不如先去休息休息吧。”

    苏邀也轻声道:“二位不必担心,这里有人照顾孩子,你们这样久不眠不休的,只怕孩子没事,自己反而支撑不住了,先去休息吧,晚些再过来看孩子。”

十七章·提前

    夫妻俩没日没夜的守着,等到如今听说是孩子没事,一口气才终于彻底松了,顿觉疲倦,听见苏邀跟申大夫都这么说,也不再坚持,只是对着申大夫千恩万谢过了,才互相搀扶着被医馆的学徒带下去休息了。

    申大夫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摇头叹息:“也得亏是救回来了,否则我看这两人也活不成啦。”

    这俩夫妻生了四个孩子,三个都夭折了,好不容易有一个带到了这么大,若是也没了,他们的命也保不住了。

    说到这里,申大夫便越发恼怒:“说起来,到底是谁这样丧心病狂,事儿弄清楚了吗?”

    苏嵘的腿是申大夫治好的,两人感情很不错,自然没有瞒着申大夫的道理,便把今天的事儿说了一遍:“如今李管家已经判了,只等着开了年再用印,他便要被发配去岭南。”

    “活该!”李大夫半点不可怜这些人,草菅人命的,能是什么好人。他说罢又看了一眼苏邀,颇为有些忧心:“你这个丫头,还真是多灾多难的,李小爵爷既然要娶你,为什么他底下的人又要这么对付你?”

    说起来,这也是苏邀跟苏嵘之前一直在疑心的一点。

    按理来说,娶苏邀才符合李小爵爷的利益。

    李小爵爷实在没有理由忽然就下这样的手-----他又不知道他们已经知道了木三小姐的身份。

    思来想去,苏邀忽然笑了一声:“真是有趣,公主府原来也人心不齐啊。”

    李小爵爷虽然惹人讨厌,但是看得出来是个内心有成算的人,他做事是有章法的,但是这一次疯牛撞击马车的事儿,却手段拙劣,纯粹是为了发泄愤怒,连后头的收尾的事儿都没做好。

    说到底,这怕不是一个人能做出来的事儿。

    公主府应当也是有两种声音的。

    苏嵘一下子便明白了妹妹的意思,他弯了弯嘴角。

    申大夫倒是不想理会这些事,他之前帮苏嵘治腿,被庄王扯进了漩涡里,差点儿丢了姓名,自此对这些权贵之间的事儿退避三舍,恨不得躲得越远越好。

    若不是苏邀十分够义气,给了他几本已经失传了的医书,又支持他在京城建造了医馆,他早跑去继续云游四海了。

    听见苏家兄妹说起这些,他便很随意的摆了摆手:“罢了,你们自己说自己的去,我半个字也听不懂。反正这小孩儿的事你别管了,我不会叫他在我手里出事的。”

    苏邀跟苏嵘两人都笑了起来,等过了一会儿,又专门去取了红封回来,分别交给了申大夫。

    申大夫还有些茫然:“给我这个做什么?”

    “过年了,这是给您的压岁钱。”苏邀真心实意的叹了口气,认真的望着申大夫:“希望您长命百岁,健康平安。”

    这个祝福真是算十分的实在了。

    申大夫倒是被闹的有些不好意思,心中感动得有些无所适从:“我可没准备这些东西.....也没什么好给你们的。”

    “怎么会?”苏邀睁大眼睛,目光殷切的看着他:“您已经把最好的给我了,我哥哥能够重新站起来,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了。”

    哎哟,申大夫被苏邀说的心中熨贴,连向来惯常皱着的眉头都忍不住舒展了几分,觉得这个小女娃可真是怪会说话的。

    他治病救人,并不全然图银子,否则的话,好好当他的申家少爷,富贵名声,这些都不会缺。

    所以这种知道你的重要,肯定你的付出的赞美,让他格外的心潮涌动。

    他掩饰的咳嗽了两句:“臭丫头,惯常就会说好听的话!”

    不过等到苏邀跟苏嵘笑着告辞,他又出声喊住了他们两个,急匆匆的跑到马车跟前,从怀里掏出一对玉佩来,给了苏嵘一个,再递给苏邀一个,微笑说道:“明天便是除夕了,你们要团圆守岁进宫的,再见便是称来年了。提前跟你们说一声,敬贺正旦,福祚绵长。”

    这个倔强的老头儿。

    苏邀看着手里这只葫芦样子的通透温润的玉坠,郑重的谢过申大夫:“敬贺正旦,福祚绵长。”

    申大夫咧开嘴笑了:“好了,快回家去吧,天晚了,家里大人该担心了。”

    他站在台阶上,直等到苏家的马车看不到影子了,才看着自己手里的两个红封,摇摇头笑了。

    他的童子在边上十分不解:“您怎么把那两只玉葫芦送出去了?不是说这是武当山的道长所赠,您一直宝贝的很呢......”

    “那有什么?”申大夫不以为然:“什么东西都不比人心珍贵。”

    这世上的事,向来是真心换真心的。

    苏邀坐在马车上,也因为申大夫的话而心情大好。

    那个孩子没事,齐云熙的事情眼看着也有了眉目,哪怕是找茬儿的明昌公主府,其实也一直自己都内讧不断。

    这世上的事自来不是一成不变,老天能够让她重来一次,改变亲人的命运,对她已经是厚爱有加。

    艰难险阻算什么?

    什么都会好的。

    她听着街边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笑的眉眼弯弯。

    苏嵘也心情极为不错,等到了家里,见到了熟悉的人影,更是精神一振,大声喊了一声三叔。

    苏三老爷哎呀了一声,从梯子上赶忙爬下来,笑着拍了一下苏嵘的肩膀:“回来了?好好好!老太太刚刚还问起你跟幺幺,怎么这么久都还没回来,我正准备贴完这些楹联去找你们呢!”

    苏嵘笑着答他的话,一面去掀帘子扶苏邀下马车。

    苏邀也笑盈盈的给三老爷行礼:“老爷回来了。”

    苏三老爷少见自家这个女儿笑得这么开心,见她眉眼弯弯的,难得有真正少女的模样,一时竟然还怔住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颇为有些手足无措的点头:“回来了,回来了,幺幺又长高了些,也出落的更好了。”

    从前也好看的,但是眉目之间总好像是笼罩着一股乖戾,让她显得有些阴沉而不好接近,令人退避不前。

十八章·喜事

    如今那股子阴霾乖戾尽数扫去,连眉眼之间都似乎变得开阔了,光是看她的眼睛,便让人挪不开眼。

    仿佛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苏三老爷喉头一时有些痛又有些发痒。

    前半辈子自私自利,一直在追逐名利,从来看不见最珍贵的东西。

    等到经历了几番变故,也被踩到过最低处,这才真正能体会一些世态炎凉。

    他去接幼子的时候,见到自幼便被送到外头去养的幼子那渴望的眼神,竟然不自觉的心酸。

    为人父母的心情,苏三老爷当真是活了小半辈子了,头一次深刻的能体会到。

    如今再见了这个女儿,他心里五味杂陈,如今看着女儿舒展的眉眼,半响竟然红了眼眶。

    他急忙掩饰着撇过了头,笑着让苏嵘跟苏邀:“快进去吧,老太太等着呢!”说完又补充:“栐儿也回来了,他年纪小些,不大懂事,你们不要跟他一般计较。”

    大门上的楹联已经换好,四处都挂上了红绸,灯笼也糊了新的,如今一亮起来,当真是有了过年的意思。

    苏老太太因为最爱的孙子没回来,已经几番催人去问,哪怕是对着苏栐,也有些心不在焉,一听说是苏嵘回来了,这才有了精神,急忙喊:“嵘哥儿回来了!?”

    苏嵘应了一声,一面加快了步子走到苏老太太跟前握住她的手:“祖母不必担心,我回来了!”又歉意的望了一眼她边上站着的苏栐,和善的笑了:“阿栐回来了!长高了许多!”

    苏栐抿了抿唇,一双酷似苏邀的眼睛低垂着往后退了退。

    他自来长在外头,说是为了他的身体好,可到底跟家里人不熟了,对着这些哥哥姐姐,怎么也生不出什么亲近的心思。

    苏嵘不以为意,照样拉了他到老太太跟前,而后才轻声道:“回来了便好,以后便都不走了,阿栐,这是你的家。”

    苏老太太见了苏嵘就是万事都好的,闻言便也笑呵呵的点头:“是是是,回来了就不走了,等开了年,看看是请个先生来家里还是送去书院,也要趁早打算起来。”

    又乐呵呵的问苏杏仪:“晚饭都准备好了?咱们今天可得好好热闹热闹,虽说请不成客,可自家人聚齐了也是好的,难得这么多人。叫上小六儿跟小九,跟他们说,阿栐回来了。”

    苏征跟苏杏恬如今都是离开了二夫人,单独住着的,丫头婆子得了吩咐,很快便去将人给请了来。

    苏老太太看一回,再没想到这一辈子竟然还有这么一天,心情也难得的彻底的好起来,把孙子孙女儿们都叫到跟前看一回,最终拉着苏邀郑重的拍了拍苏邀的手:“幺幺,好,你很好!你能回来,当真是苏家列祖列宗显灵,也是我们苏家的福气。”

    苏栐便偷偷的拿眼去看苏邀。

    他当然知道这位四姐姐。

    从前他就知道,自己有一个同样是在外头养了九年的姐姐,还寄居在外祖母家中,只是两人一直都没有见过。

    虽然没有见过,但是想到这个姐姐跟自己遭遇相同,天生就多了几分亲近感。

    这世上,能明白他的感受的人,或许只有苏邀了。

    可是等到他回来,事情却全变了。

    他以为的小可怜姐姐被家里的人众星捧月似地簇拥着,反倒是母亲不见了踪影,问起来,父亲含含糊糊的说是去家庙清修了。

    三哥跟三姐也没了影子。

    苏邀朝他看过来,他躲避不及,视线跟苏邀在空中撞了个正着,又不安的挪开。

    小小一个站在那里,虽然是在人群中央,却还是显得孤立无援,仿佛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

    那种感觉,苏邀最能体会。

    她半响才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朝苏栐招了招手。

    苏栐茫然偏着头看她一眼,有些迟疑,却还是朝着她走了几步到她跟前,低声喊了一声四姐。

    前世没有见过这个弟弟,这一世也是第一次见,苏邀却觉得他很顺眼,或许同样的处境的确是能叫人更容易生出认同感来。

    而且生活如意或许真的能叫人心肠也变得更柔软几分,苏邀轻轻摸了摸这个小娃娃的头:“回家来就好,你长得可真好看。”

    苏三老爷看的也忍不住眼眶泛红。

    苏家热热闹闹得像是已经过起了除夕了,外头下人却忽然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禀报:“老太太,伯爷,三老爷,外头来了客人.....”

    这个时候?

    苏老太太不免觉得奇怪,苏嵘却忍不住皱眉,果然,苏老太太问了一句是谁,下人便自己也匪夷所思的回禀:“老太太,是李二夫人跟小爵爷......”

    这京城还哪有第二个李二夫人跟小爵爷?苏老太太立即便奇怪:“公主府怎么会这个时候来人?”

    苏嵘跟苏邀对视一眼,轻声把之前疯牛的事儿说了。

    苏老太太又惊又气,听的都懵了,再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又震怒道:“那他们这下子还来干什么?”

    大年底下的,真的是给人添堵!

    苏嵘安抚了苏老太太:“算了祖母,不必为这样的事置气,我出去打发了他们就是了。您先带着大家去后头卷棚里,待会儿等我回来了,咱们再一道用饭。”

    好容易安抚住了苏老太太,苏嵘跟苏三老爷一道赶赴花厅,才进门,李小爵爷便满脸笑意的打起了招呼。

    李二夫人的脸色不是很好,她是女眷,按理来说便该有同等品阶的女眷来待客,可苏家老太太显然是没有这个招待她的意思,她如今杵在这里,是十分不合规矩的。

    苏嵘却并不管她的心情如何,他直截了当的问李小爵爷:“不知道小爵爷此番驾临寒舍有何见教?”

    李小爵爷微笑着让下人奉上礼单:“先前发生了一点儿误会,我跟母亲是专门来赔罪的,带着误会过年,这个年我怕过不好。”

    “小爵爷言重了,没什么误会的。”苏嵘面不改色:“这件事顺天府既然已经判了,那该是什么样便是什么样,至于其他的,我已经跟您说的很清楚了。”

十九章·劝说

    这个时候,等闲哪里还有人出门的?更别提是深夜还到别人家里来了,明昌公主府做事实在是有些急躁的过头。

    苏嵘略一沉吟,便听见李小爵爷又笑着开了口:“伯爷,我还有一件事要跟您商议。”

    果然。

    苏嵘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言重了,若是小爵爷有什么吩咐,还请直言。”

    “是这样。”李小爵爷沉沉的叹了口气:“我这些天因为开年要去云南的缘故,特意去拜访了许多曾在云南平乱的老大人,想要多探知一点儿讯息,这样我们到时候去了云南,也能事半功倍,免得到时候两眼一抹瞎。”

    ·这话说的让人没法儿不接,苏嵘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小爵爷真是宵衣旰食,忧国忧民。”

    李小爵爷笑一笑,又忍不住摇头苦笑:“也不过是职责所在而已。只是,却叫我得知了一个十分了不得的消息.....与伯爷有关,在下诚心诚意想要求娶令妹,自然是一片诚心向着贵府的,既然得知了这个消息,就不好不来通禀一声。”

    他看着苏嵘的面色,没有停顿直接说了下去:“伯爷,可知道令妹跟慈善堂的一个妇人走的极尽?”

    苏嵘眉头微皱,十分茫然的望着他:“我妹妹自来都乐善好施的,看那些没人照看的孩子可怜,便给慈善堂一些捐赠,这也是自她刚来京城便开始做的事儿了,怎么,有什么不对?”

    “倒不是做好事有什么不对。”李小爵爷很是忧虑的模样:“而是令妹自然是好心,可却架不住有心人别有用心的算计啊。我这回来说的事情就是关于此,那个跟令妹走的很近的李嫂子,据我查明,乃是成国公府带往京城的,她真实身份乃是云南那些土人中的奸细,混在俘虏当中回城,其实是意图贿赂官员,乱我军心的......”

    苏嵘诧异的道:“这.....;”

    “此事千真万确。”李小爵爷情真意切的对着苏嵘,眼里的关切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伯爷可知道,这个李嫂子,她跟永宁长公主府一直过从甚密?”

    ......

    苏嵘心中警惕,不知道李小爵爷到底打算怎么样,他也不想再跟李小爵爷兜圈子了,便故作震惊的摇了头:“小爵爷这是怎么说?这种事可不是胡说的......”

    “怎么会是胡说?”李小爵爷盯着苏嵘的脸,不放过他任何一丝表情:“若是我没有猜错,永宁长公主府必定有李嫂子要的东西,她可是个奸细啊!若是抓住她,我们就是还未到云南,先已经立了一大功,伯爷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

    苏三老爷听他们打哑谜听的有些头痛,听到了此处才弱弱的问:“就算如此,这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呢?”

    “三老爷这话说的便不对了。”李小爵爷义正言辞:“李嫂子跟县主接触,只怕也是别有用心的。以后她若是被捉,别人查出她跟贵府的关系,到时候贵府可怎么办?只怕到时候便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李小爵爷见苏三老爷跟苏嵘都不再说话了,这才重重的叹了口气:“二位,我也是为了二位着想,才过来给二位通个气的,现在那个李嫂子找不到人,但是永宁长公主府是一定有她所要的东西的,她似乎是在找乱军首领的儿子.....咱们找不到李嫂子不要紧,若是能找到乱军首领的儿子,你们想一想......你们因为令妹跟李嫂子的关系,已经是洗不清嫌疑的了,唯有抢先一步,亡羊补牢,方才是上上策,能保证不被牵连进去啊!”

    苏三老爷目瞪口呆:“这怎么会?乱军首领的孩子怎么会在永宁长公主府啊?”

    他联想到之前李小爵爷说,李嫂子是奸细,来贿赂朝廷的。

    就诧异的看向李小爵爷,难不成李小爵爷的意思,永宁长公主跟驸马其实就是帮助乱军的人?

    这个罪名可不小啊!

    他不安的看了一眼苏嵘,不知道自家怎么会卷进这个漩涡。

    路已经铺排到这里了,不顺着他们演下去,谁知道他们还会生出什么幺蛾子来,倒不如就顺着他们,苏嵘也很是忧虑的皱起眉来:“事关永宁长公主......实在非同小可,若是到后来证明并不是您猜测的那样.....”

    “绝不会!”李小爵爷胸有成竹:“叛军首领的孩子便是藏在了永宁长公主府没错!”

    苏三老爷嘴唇都泛白了,他觉得李小爵爷的话有些不对,可要说起来,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毕竟李小爵爷的话,乍然一听好像是没有什么不对,入情入理。

    至于李小爵爷之前说的诚心诚意求娶苏邀的话,他倒是一时顾不得在意了。

    苏嵘面色都没有动上一动,他对上李小爵爷的眼睛,轻声问:“那小爵爷希望我怎么做呢?”

    “很简单。”李小爵爷就立即道:“明天便是除夕夜了,除夕夜宗室云集,都在宫中陪伴太后圣上守岁,那个时候说这样的事,只怕不吉利。我的意思,咱们明天一早,便去宫中求见圣上,请圣上严查永宁长公主府。”

    苏嵘认真的看着李小爵爷半响,似乎是在沉思,过了许久,才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便.....听小爵爷的。”

    李小爵爷终于满意,笑着点了点头。

    等到出了苏家大门,李二夫人才不大高兴的道:“这个苏家,当真是没有半点礼数,分明后院有苏老太太在,竟然不请我进后院去,分明是故意的,这种人家,怎能结亲?”

    李小爵爷搀扶着这位名义上的母亲上轿:“罢了,今晚的目的已经达到,毕竟之前还有李锦娘在其中坏事,他们对我们心存怨气也是难免的,只要办成了这件事,其他的,都不要紧了。至于礼数不礼数的,之后又再论了。”

    成了亲家,又是女方,到时候苏家的礼数做不足,那自然是苏邀的问题,该担心的也是苏家了。

    李二夫人沉吟片刻:“你当真这么有把握?”

二十章·御状

    抬轿的都是绝对的心腹,也没什么好避讳的,李二夫人拿手揉了揉太阳穴,又有些心烦又有些疲倦的道:“你祖母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三房当中,她最偏宠的向来都是大房。上一次成国公府的事儿波及了咱们,咱们跟着成国公府一起的生意全都血本无归,公中早已经是入不敷出。饶是如此,大房的手还是没停,巴不得把公中东西都扒拉到他们的私库中去,别的不说,你大伯母仗着云章的亲事,从公中抠出了多少银子去,打量谁不知道?”

    大房如此,其他两房哪里能没有意见?

    李二夫人早早的就做了寡妇,对于钱财便看的更重。

    见李大夫人这么不讲究,自然更是生气。

    “你若是再不做出点大事来,你祖母的老本儿,可就都喂了大房了。”李二夫人在轿子里冷不丁的出声:“他们可不会顾念你。”

    李小爵爷跟着轿子在边上走,听见李二夫人这话面上的表情也没变一变的沉声说:“我知道了,母亲放心吧。这件事解决了,就是去除了祖母的一块心病,又能为我之后去云南平叛打下基础,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话是这么说。”李二夫人掀开帘子看他:“可是,若是苏嵘泄露消息呢?”

    “如何泄露消息?”李小爵爷微笑:“派人去永宁长公主府?”

    李二夫人这才反应过来----是啊,若是苏嵘派人去永宁长公主府通风报信,那岂不是更说明了苏家的确已经得知了这件事的底细,而且木三小姐的确在苏家手中?

    那到时候,李家自然就有别的办法了。

    再说,苏家若是有动作,自然会被李小爵爷盯得死死地。

    李二夫人满意的看了这个嗣子一眼,放心的坐了回去。

    她不怕李嘉敏聪明,聪明的人的确更难掌控没错,但是聪明人有个好处,那就是能把得失算计的清清楚楚。

    根本不必怕他会犯糊涂,做出不该做的事。

    苏家这边,苏三老爷却吓得不轻:“嵘哥儿,两边都是公主府.....这件事,你是不是该再考虑考虑?”

    如果真的按照李小爵爷说的去做,等于苏家就是跟李家一道去揭发永宁长公主府。

    是真的那还好。

    如果没这回事,李家是明昌公主的驸马,总有几分香火情。

    那永宁长公主府的怒气岂不是就全然落到了苏家头上?

    何况还是除夕去告状。

    这怎么看都不怎么妥当。

    “三叔别担心。”苏嵘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笑着安抚了他几句,随后跟苏三老爷一道回了卷棚,跟苏老太太说了没事,便坐在了苏邀旁边,笑着道:“当真是为了木三小姐的事情来的。”

    苏三老爷不知就里,原本还想再跟苏嵘多说几句的,一转头见苏嵘跟苏邀两个人在交谈,便怔了怔,随即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不知道怎么,现在苏三老爷对苏邀简直有种盲目的信任,好似凡事只要是苏邀参与的,在他看来便没有不成的。

    既然苏邀跟苏嵘两个人心中都有数,他也就不担心了,转过头来带着家中的小辈一道跟苏老太太敬酒。

    苏老太太也高兴,很给面子的说了几句勉励的话。

    苏三老爷坐下来摸了摸苏栐的头,让他看苏邀:“那是你四姐,她这个人,恩怨分明,你要好好跟她相处,只要你没有什么坏心思,她会对你很好的。”

    苏邀的性子,他如今也算是摸清楚了,你对她好,她对你十倍百倍的好,你对她不好,她也绝不会纵着你。

    可这样的人,相处起来也多的是好处。

    苏栐认真的点了点头。

    隔天便是除夕了,一大早起来,四处便都热热闹闹的,每家每户都开始杀鸡宰鸭,准备着晚上的团圆宴。

    一片欢腾里,李小爵爷再次登门,见到已经穿戴一新的苏嵘,便挑了挑眉:“伯爷,这便能走了?”

    他昨儿让人盯了苏家一整晚,凡是从苏家出去的,便是个倒夜香的他都没放过,确定苏家没有任何异常。

    那既然如此,事情就不会有什么变故。

    永宁长公主府的那个养子唐青庐的身世,他早就已经从成国公府的人那里知道了,所欠缺的,无非就是证据。

    但是证据,抓到了唐青庐,木三小姐当真还能沉得住气躲着吗?

    再说,还有苏家帮忙背书呢。

    这个局,他不管是进还是退,都是立于不败之地的。

    苏嵘态度很是郑重:“准备好了,只是我们到底是无凭无据的.,....”

    “伯爷怕什么?永宁长公主府有问题是必然的,只要圣上下旨严查,自然就知道咱们不是污蔑。”李小爵爷循循善诱:“咱们也是一片忠心啊!”

    说服了苏嵘,李小爵爷跟苏嵘联袂进宫。

    元丰帝忙的很,虽然各衙门都早已经封印了,皇帝其实理论上来说也放假了,可事实上,总有各种各样的事儿。

    除夕这天,他作为皇帝,也得去太庙祭祖,等到晚上再出席宫宴赐宴众宗室的。

    尤其是今天,事情好像还格外的多。

    李小爵爷到底是明昌公主的孙子,平常又时常在宫中出入,他求见,很快太极殿就有了动静。

    元丰帝拨冗见了他们,一见了李小爵爷,便直接了当的问:“什么事这么急着要见朕?晚上宫宴都等不得?”

    “是苏伯爷有要事跟臣说了......”李小爵爷趴在地上:“圣上,苏伯爷说,最近有个妇人借着慈善堂的名义跟县主套近乎,而这个妇人.....还跟永宁长公主府十分亲近......似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顿一顿,才又道:“事关永宁姑祖母,”李小爵爷到底是明昌公主的孙子,平常又时常在宫中出入,他求见,很快太极殿就有了动静。

    元丰帝拨冗见了他们,一见了李小爵爷,便直接了当的问:“什么事这么急着要见朕?晚上宫宴都等不得?”元丰帝拨冗见了他们,一见了李小爵爷,便直接了当的问:“什么事这么急着要见朕?晚上宫宴都等不得?”

二十一·入套

    这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说出来,李小爵爷敏锐的察觉到了整个太极殿配殿都似乎更冷了几分。这也在他意料之中,云南叛乱的事情延续了多年,元丰帝本来就是从马背上得的天下,血液里就有一股子强横,他最受不了的就是背后有人勾结起来扰乱军心。

    他对待那些叛军的态度也一直都十分铁血,哪怕当初云南的那批土人誓死顽抗,他也丝毫没有想过要听那些怀柔派的人的话。

    这种皇帝,怎么能受得了长公主帮叛军首领养孩子?

    不管是什么缘由,在元丰帝眼里,这就是背叛,绝不会是别的原因。

    他察觉到元丰帝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脊背就更绷紧了几分,半响都不敢动,等着元丰帝做出反应。

    元丰帝默不作声的盯着李小爵爷看了半响,才哦了一声,颇有几分冷淡的问:“是么?这个消息,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他问的轻描淡写,但是如何对答,却是十足的学问。

    李小爵爷自来被明昌公主耳提面命的带大,自问对于揣摩人心的功夫已经十分精纯,听见元丰帝这么问,语气愈发恳切的道:“是因为臣查到的那个妇人,她说得一口云南那边苗人的土话,而且还十分的刁钻古怪,在她跟县主接触过后,臣去慈善堂查她,才听那里的人说,她还会几分古怪的医术.....”

    李小爵爷将早已经烂熟于心的说词拿出来,义正言辞:“圣上,她既精心结交苏家,又跟永宁长公主府过从甚密,臣惶恐,不敢因为事关姑祖母,便不来跟圣上禀报此事......”

    元丰帝淡淡的笑了一声,他坐在上首的龙椅上,目光中带着几分微妙的审视,玩味的开了口:“那你可真是有心了,若是如你所说,那女人是来找叛军首领的余孽的,可永宁长公主府,怎么能窝藏的住这种人?”

    元丰帝并没有如预期的那样暴跳如雷,李小爵爷有些下意识的不安,见他一直这样不紧不慢,就又有些懊恼----永宁长公主再不受宠,到底也是长公主。

    元丰帝要对自己的血亲动手,总也得有十分的证据才行。

    是他低估了永宁长公主的份量。

    他咬了咬牙,一狠心才低声道:“圣上,臣派去跟踪那妇人的人回来说,那妇人亲口所说的,唐驸马因为从前是在贵州卫所,因此.....因此跟当时的云南土司也十分亲近,两人据说是八拜之交,云南出事之后,他便收养了叛军首领的儿子.....”

    “胡闹!”元丰帝拍了一下扶手,惊得李小爵爷的右眼皮猛地跳了跳,才冷声问:“这些话,都是你的一面之词!你的意思,永宁长公主跟驸马勾结叛军?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们是通敌卖国!通敌卖国是什么罪名,你清楚吧?哪怕是皇亲国戚,沾上这个,也不能轻饶,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

    李小爵爷心跳如擂鼓,可事已至此,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也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顿了顿,他抿着唇再次肯定的道:“圣上,臣只怕万一查到的是真的.....那于圣上和朝廷都是心腹大患......”

    元丰帝的语气便更加微妙了几分:“是这样吗?”他话锋一转,忽然转向了一直都未曾开口的苏嵘:“苏嵘,那个妇人跟你妹妹接触,是向你们探查什么?”

    李小爵爷对苏嵘使了个眼色。

    他也不怕苏嵘反水。

    到了这个地步了,苏嵘已经是进退两难,两面不是人。

    他只能顺着自己安排好的路走,才能把苏家摘出去。

    苏嵘低垂了头,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圣上,那个妇人的确是跟我妹妹有几分交情.....是我妹妹在慈善堂的时候结识的......”

    他谨慎的拱着手,将苏邀跟李嫂子的交情说了一遍,又道:“我们只知道她是个热心肠的,对慈善堂那些被人遗弃的孩子都不错,看在她心善的份上,舍妹对她有几分欣赏,一来二去的这才有了几分交情.....”

    李小爵爷听着觉得有些不对头----苏嵘太啰嗦了,这些话何必说,只要一口咬定是李嫂子有心接近,不就行了吗?

    可现在当着元丰帝的面,他也没办法打断,只好耐着性子,恨不得苏嵘话说的快一些。

    苏嵘总算是说完了前头的缘由,才又道:“至于那女人的身份,还有什么叛军首领的事,都是小爵爷昨晚深夜过府里来,跟我们说了,我们才知道的。我们也为此捏了一把汗.....怕说不清楚,才跟着小爵爷进宫来了。”

    李小爵爷的眼睛猛地看向了苏嵘,若是目光可以杀人,大约现在苏嵘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他哪里听不出来。

    苏嵘这番话好似是当真顺着他的话说的,可仔细一琢磨,却全然不是那个意思。

    他顿时有些着急了,看着苏嵘越说越不对,当即便扬声道:“伯爷,不是你说的,那妇人形迹可疑,故意接近县主,你也疑心她许久了吗?!”

    苏嵘十分诧异:“小爵爷,臣并未这么说,臣跟那妇人本就不识,便是舍妹,也只是跟她因为慈善堂才见过几次而已.....她是云南土人,并且要勾结朝中权贵,这不是您昨晚来跟我们说的吗?”

    ......

    李小爵爷目眦欲裂,简直分不清苏嵘是真蠢还是假傻。

    他哪里需要的是苏嵘完全实话实说!?

    不!

    苏嵘若是蠢,也不可能蛰伏这么多年之后还能重新袭爵了,那.....

    那苏嵘说这番话就是故意而为之......

    他一时之间恨不得要跳起来骂苏嵘蠢蛋,可现在元丰帝在这里,他若是敢这么做,头一个遭殃的不是苏嵘,也不是永宁长公主府,反而是他自己。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李小爵爷心中瞬间转过了千百个念头,知道自己已经只能咬死了李嫂子跟永宁长公主府有勾结,便干脆心一横便坚定的接过了话头:“圣上,臣派去的人已经跟着那妇人许久,绝不会冤枉了她,请圣上明鉴!”

二十二·激变

    李小爵爷心中没有半点波澜,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在二房三房之间被反复拉扯,二房要求他既然得了二房的爵位,就该全身心的为二房奉献,三房却不希望他忘本,两边拉扯着他,从没有顾及过他心中到底会如何的内疚纠结,全然只希望从他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

    这样的日子过的久了,在李小爵爷看来,世上的一切都可以用值不值得来衡量。

    有价值的就利用,没有价值的自然就该被抛弃,一切的东西都是如此。

    这一次的目的若是达成,一来能对他的前程大有裨益,二来能帮明昌公主出一口气,对她来说,他这个孙子的地位无形中又高了一层,不管怎么样,都值得去冒险一试。

    元丰帝定定的看了他半响,忽然扬声喊了一声陈太监。

    陈太监急忙进来,弯腰等在一边,轻声垂手侍立。

    “去把永宁长公主跟驸马请来。”元丰帝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似笑非笑的看着李小爵爷:“朕有话要问她们。”

    永宁长公主竟然也进宫了?!

    李小爵爷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有些不敢置信的猛地抬头,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两只手的指甲陷入了肉里,痛的他几乎要忍不住惊叫一声,可理智阻止了他,他只好侧过头去看苏嵘的脸色。

    怎么会这样?

    他的人分明盯着苏家,从他出来之后,苏家进出的所有人都在他的监视之中,连一只苍蝇也没能飞出来到永宁长公主府去。

    不可能是苏家泄露了消息。

    那如果不是苏家通风报信,按理来说,永宁长公主他们这个时候进宫来.....难道只是因为除夕了,提前进宫来?

    脑子里乱哄哄的,像是有一串鞭炮在脑子里炸开了,他控制不住的猜测起各种可能性,等到听见永宁长公主跟唐源请安,才猛地惊醒了过来。

    此时永宁长公主跟唐源已经被元丰帝免了跪拜,立在边上,李小爵爷心中不知道怎么,忽然无缘无故的惊跳起来。

    另一边的元丰帝已经笑着喊了永宁长公主起来,而后便问永宁长公主:“你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朕?”

    这话说的好似玩笑话,元丰帝的眼神也是带着笑意的,但是任是谁也不会真的就当玩笑。

    永宁长公主尤其郑重,几乎是下意识的重新又跪了下去,重重的磕了个头:“臣不敢!”

    唐源也面露惊慌,跟着永宁长公主跪下,紫涨了脸色手足无措。

    “当真不敢?”元丰帝坐下,并未出声喊他们起来,反而淡淡的道:“那朕怎么听说,你们府里养着如今云南乱臣的孩子?还被人家找上门来,希望你们帮忙在朝廷奔走?为她们说话?”

    李小爵爷乱纷纷的思绪总算是因为这个问话有了片刻的清晰。

    虽然苏嵘说得那些话怎么听都不对,但是只要结果还是对的,那么也无所谓究竟谁才是背后真正推出这一切的人了。

    反正到时候永宁长公主府也不可能有什么好果子吃,纵然是知道一切都是他在背后所为,又能怎么样?

    重要的是,那个孩子跟木三小姐的身份是如假包换的。

    这个只要元丰帝让锦衣卫去查,一定能查的出来。

    永宁长公主更加诧异,她嘴唇抖索了好几下才猛然喊了一句皇兄。

    唐驸马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是喊冤枉。

    永宁长公主的眼泪一下子便溢出来。

    想到了前几天宋翔宇交代的那番话,永宁长公主深吸了一口气,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多年的委屈突然爆发,她都不必去刻意的调动情绪,就已经足够的激动了:“皇兄!臣妹怎么会做这样的事?!这么多年以来......臣妹自问规行矩步,不敢越雷池一步,哪怕就算是如此,臣妹也还恨不得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生怕会行差踏错。”

    这是永宁长公主的心声,她泣不成声的哭起来:“皇兄,臣妹是什么样的人,难道您当真一点儿都不知吗?借臣妹一个胆子,臣妹也不敢做这样的事啊!再说,若是臣妹当真像是别人说得那样,养了那群叛军的孩子,那臣妹把那孩子放哪儿了?又是何等身份?退一万步说,那臣妹又怎么会答应木三小姐的请求,今天还敢在这样的日子进宫来,特意跟您提起木三小姐的事,帮她求见您?”

    .....

    李小爵爷完全懵了,已经反应不过来。

    永宁长公主刚才说什么?

    她进宫来是帮木三小姐求见元丰帝的?

    她疯了吗?!

    她分明养了前任土司的孩子,这就已经是砍头的大罪了,何况木三小姐如今身份敏感,她怎么敢跟元丰帝这样坦诚一切,还帮木三小姐求见元丰帝?!

    事情好像完全变了,根本不是这样的!

    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急忙插话:“圣上,您别听永宁长公主狡辩,她千真万确是收养了云南前任土司的孩子,并且充当自己的养子养大,这件事只要去云贵一带问问,许多人都知道那个孩子......那个孩子还会说苗人的土话......”

    “原来是你这个败类在背后编造谗言,污蔑栽赃!”永宁长公主勃然大怒,眼泪流的更急:“我这一辈子都被你祖母欺压,在她跟前卑躬屈膝,大气都不敢出,恨不得对她俯首帖耳。不过就是小小的得罪了她一次,她竟然就这么恨我,非得要置我于死地?!”

    她气的颤抖的厉害,指着李小爵爷骂了两句,转过头决然的看着元丰帝:“圣上!真金不怕火炼,臣妹的确是在贵州收养过两个孩子,可是那是将军仁慈-----唐家世代镇守贵州,贵州那帮土人也同样时常有争端,他们打起架来,并不会对妇孺手下留情,怕孩子长大之后报仇,便干脆斩草除根,将军看不过去,便会在替他们处置争端之时,抱回来一些孩子,干脆养在部下家中.....也有特别小的,我们不忍心,便先放在家中养着......”

二十三·巧妙

    这些事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就如同宋翔宇所说,谎话里头搀着七分真话,才能让人无法分辨。永宁长公主擦了一把脸上的泪,咬了咬唇闭起眼睛来:“养着养着,这样的孩子越来越多,我们便建了一座宅子,请了人专门来教导这些孩子们,等他们长大了,便让他们从军,也给他们一条生路和活路。不过就是这样而已,这件事,臣妹指天发誓,不怕人查。”

    李小爵爷有些着急,苏嵘指望不上,永宁长公主眼看着要把这件事推卸的一干二净,他顾不得其他急忙出声反驳:“你分明是在砌词狡辩!现在问你的不是你收养那些孩子的事,而是你养了前任土司余孽的事,你敢说你没有?!木三小姐来京城之后,跟你们过从甚密,在你们府邸时常出入.....难道不是为了找回这个孩子,没有给你们公主府好处?你分明是在欺君!”

    元丰帝似笑非笑的看了李小爵爷一眼:“嘉敏倒是知道的很清楚,不似刚才你自己所说,偶然发现的这件事啊。”

    至于苏嵘,那就更不像是知情者了,全然一副懵了的样子立在边上。

    看起来倒更像是李小爵爷拉了来凑数增加分量的。

    唐驸马趴伏着不敢动弹,一句话都不敢说。

    元丰帝说完了李小爵爷,点了唐驸马的名:“唐源,你怎么不说话?”

    唐源战战兢兢的苦笑了一声:“圣上,臣不敢.....臣惶恐!”

    这夫妻俩的确是宗室当中最老实的人了。

    看到唐源这副样子,元丰帝不免想起当初明昌公主拒婚的旧事。

    当年先帝还在的时候,最宠爱明昌公主,那时候明昌公主不肯嫁唐源,便死活闹着不肯,退了这门亲事,让唐家成了整个京城乃至大周的笑话。

    后来还是永宁长公主嫁过去了,才平息了这件事。

    说起来,这夫妻俩真的也如同永宁长公主自己所说,一辈子都在受明昌公主的欺负。

    他哼了一声,沉声问:“有什么不敢说的?朕难道会吃人?还是会不分青红皂白,就砍了你们的脑袋?”

    “圣上圣明烛照,臣不敢做此想!”唐源抿了抿唇,忍不住叹气:“可臣到底是外人,此乃圣上家事,臣不敢置喙”

    “家事?”元丰帝哂笑:“若嘉敏所言是真,那这可就不是家事了。”

    唐源便当即道:“圣上!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绝不敢做出任何对圣上不忠之事,至于嘉敏这番话,臣相信圣上自有公断。再说,若是想要证明我们夫妻说得是真话还是假话,也简单的很,我们已经替木三小姐把话带到了,圣上大可在传召木三小姐的时候,问一问木三小姐,所谓的什么前任土司之子,到底是不是我们的养子。我们的确有许多养子,带到京城来的,还是最亲近的两个,可这两个孩子,我们都是带着四处跟亲友走动的,别的不说,就是明昌公主府也去过,到时候大可让木三小姐认一认,也可让明昌公主和嘉敏认一认,这两个孩子,哪一个是他们嘴里的逆党之子!”

    永宁长公主也哭起来:“圣上,臣妹请您还我一个公道!”

    李小爵爷已经被这夫妻俩义正言辞的一番话给绕晕了。

    听他们的意思,倒真好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

    ......

    不!

    他猛然打了个冷颤,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们一直都在让元丰帝接见木三小姐!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他们根本不怕被发现。

    或者说,他们早就做好了准备,有自信可以把事情蒙混过去。

    那.....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们跟木三小姐达成了一致,木三小姐站在了他们那一边,,,,,,

    可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木三小姐之前分明跟着成国公府回京之后便一直四处躲藏,警觉性极高,一副不想跟京城中人有接触的样子。

    就算是永宁长公主府养大了那个孩子,但是对于木三小姐来说,这一切也还要时间去查证。

    查证了,木三小姐又怎么能相信永宁长公主没有别的企图?

    换个角度来说,永宁长公主又怎么敢相信木三小姐,承认这个孩子的真实身份?

    这两方怎么都不该能达成一致的。

    他呆若木鸡,却一时找不出可以插嘴的地方。

    元丰帝已经轻轻嗯了一声:“原本是打算等到过了这个年再见的,嘉敏这么一闹,若是不先弄清楚,看样子这个年怕是没那么容易过了。既然如此,那就召木三小姐吧。”

    苏嵘有些不安,他甚至有些茫然的挪了挪步子。

    李小爵爷看在眼里,心里更加咯噔了一声。

    永宁长公主的府邸在皇城内,不过半个时辰,木三小姐便来了。

    李小爵爷找了她几个月,恨不得把京城给挖地三尺把人找到,可如今,这个人当真在面前了,他却又恨不得她从这个世上消失。

    元丰帝却根本不顾他在想些什么,等到木三小姐磕完了头,才淡淡的问:“你是云南木府的人?”

    木三小姐不卑不亢的应了是:“臣女是老土司之女,前任土司亲妹。”

    “哦?”元丰帝不紧不慢的看了她一眼:“那你为何上京城来,又为何跟那群作乱的土人搅合在一起?”

    “臣女是被成国公带来京城的。”木三小姐回答的四平八稳:“成国公在云南平乱之时,发觉了我们的身世,知道我们才是木府正统,便答应带我来京城面圣,为我侄子夺回爵位,我们作为交换,便归顺朝廷,约束土人,不跟朝廷做对。”

    成国公徐永鸿,的确是在云南平叛,当初他也曾在奏折中说过此事。

    元丰帝想起旧事,皱了皱眉又松开:“那你为何又忽然消失,这么久杳无音信,反而在京城四处奔走?串联权贵?”

    “臣女不敢串联权贵。”木三小姐抿了抿唇,神情坚毅:“只是成国公出事,臣女的事情他来不及处置,那时候现任木府的土司又听闻了消息派人追杀我,我迫于无奈,才只能四处躲藏......”

二十四·反击

    木三小姐一张口就将李小爵爷之前的那番说辞全部推翻,目光也没朝着李小爵爷那里晃一晃,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在元丰帝跟前哭诉委屈。

    她也的确是委屈,木府在云南不说是称王称霸,也差不离了,老土司还在的时候,她在云南便是公主一样,哪怕是后来哥哥当了土司,她也仍旧是随心所欲的,只是后来庶兄夺位,她才颠沛流离,吃了这么许多的苦头。

    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能够在眼前这决定自己跟侄子以后命运的皇帝说上话,她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

    原本跟永宁长公主夫妻商量好的说辞一口气说出来,还不忘哭起来:“圣上,臣女被四处追杀,这才只能在慈善堂落脚,装成个从云南逃难来的流民,这才活了下来.....找上永宁长公主府,也不过是万般无奈之举.....臣女那时候已经被不知道身份的人跟了许久了,想到从前驸马是贵州镇府,这才没法子试一试.....”

    李小爵爷没想到木三小姐跟永宁长公主把事情圆的天衣无缝,一下子怒不可遏,到这个时候,他哪里还不明白他们早就已经有了联系?

    虽然想不出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勾结在了一起,但是李小爵爷整个人都一下子绷紧了,有一种被人算计的愤怒,他有些克制不住,乖戾而阴沉的朝着木三小姐怒吼:“你竟然敢在圣上跟前胡说八道!你刚进京城来的时候分明什么也没有,孤身一人,成国公能带你进京,还是因为他答应你给你找到你那个侄子,现在倒好,你竟然还说你侄子自幼是被你带大的,你带侄子来京城找出路,告御状,你怎么敢撒这样的弥天大谎!?”

    他热血上涌,顾不得其他,盯着永宁长公主跟沉默的唐驸马,眼眶泛红的问:“到底是谁指使你在圣上跟前胡说?!你们到底在图谋什么?!”

    木三小姐万分诧异的猛地转头去看他,神情有些古怪:“您怎么对我的事知道的这样清楚?是谁告诉您的?”

    李小爵爷一怔,随即惊慌就铺天盖地的涌上心头,像是一盆冷水,将他整个人浇了个透心凉。

    是啊。

    他怎么知道的?

    他为什么一开始要把苏嵘拉进来,不就是为了把自己摘出去吗?

    他的消息来源当然是来自于从前的成国公。

    徐家一直跟明昌公主府交情不错,祖母这一次也正是因为手里还握着云南土司之争的秘密,才想到送他去云南平乱镀一层金。

    但是,徐永鸿当初带木三小姐进京找孩子,也是打着别的主意。

    这个消息,若是明昌公主府一直都知道,但是却瞒着,对于元丰帝来说,明昌公主府又成了什么?

    他面目有一瞬间的扭曲,终于明白了永宁长公主跟木三小姐为什么敢撒这样的弥天大谎。

    那是因为,他们笃定了他不敢扯出成国公来。

    徐永鸿可是跟庄王有勾结的!

    就是明昌公主府,在这个问题上也并不清白,若是要追究下去,固然唐驸马跟永宁长公主养了那个孩子的事情遮掩不住,但是明昌公主府跟庄王和成国公府的许多秘密也会被挖出来。

    .....

    他浑身发冷,一时有些不寒而栗。

    也不知道到底沉默了多久,李小爵爷冷汗涔涔,听见元丰帝喊了自己的名字,这才怔怔的抬起头来。

    “嘉敏,木三小姐问你话呢。”元丰帝似笑非笑的睥睨他:“你怎么不回话?你怎么对木三小姐的事情知道的这么清楚?谁告诉你的?”

    “没.....”李小爵爷趴伏在地上,双手发颤,克制不住的一阵阵的发晕:“回圣上.....都是臣猜测的.....臣当时派人跟着她,觉得她鬼鬼祟祟,形迹可疑......”

    永宁长公主毫不留情的反唇相讥:“仅凭着你的一点猜测,就指鹿为马,张口就说我们勾结乱党,图谋不轨,你这张一张嘴,我们整个公主府都可能要人头落地!你分明就是故意栽赃陷害罢了,说得那么冠冕堂皇,还不是为了要报复我们,可着劲儿的捡着软柿子捏!?”

    她吸了一口气,重重的朝着元丰帝磕了个头:“皇兄,求您还我们一个清白!木三小姐想必是带了她的侄子来的,我们养在身边的那两个孩子,京城中也不止一户人家见过,大家大可以来认一认,到底木三小姐的侄子,跟我们的养子是不是同一个!”

    李小爵爷脑袋已经懵了。

    元丰帝坐在上首冷眼看着他:“皇姐素来还说你聪明懂事,年少有为,如今看来,如此急功近利,信口胡诌,怎么能成大事!?你仅凭捕风捉影的猜测,便敢拉着勋贵来朕跟前告长公主的御状,又信口雌黄,污蔑公主府通敌,险些坏了军国大事,简直胡闹!”

    几句话把李小爵爷说得趴在地上,元丰帝沉下脸来:“今天还是除夕,你这样胡闹,简直不知所谓!滚去宗人府好好反省!没有朕的旨意,谁也不许探视!”

    李小爵爷面色惨白,还来不及说话,陈太监已经带着几个羽林卫进来,毫不留情的反剪了他的双手,干脆利落的把他拖下去了。

    远处的戏乐声还能听见,李小爵爷往年总要参加宫宴的,立即就听出这是教坊司那些宫人在准备晚间的献艺。

    只是今年,他再也不能坐在席上观赏了。

    打发了李小爵爷,元丰帝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一众人,哼了一声才开口让众人都起来,而后才同样打发永宁长公主:“去母后那儿吧,忽然把你们又叫来,母后只怕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永宁长公主咬了咬唇:“皇兄,这件事......”

    “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朕还没有糊涂!”元丰帝冷笑了一声,见永宁长公主立即噤声,才警告的望了唐源跟苏嵘一眼:“你们也适可而止。”

    永宁长公主的胆子本就不大,元丰帝这么一说,她立即噤若寒蝉,不敢再开口了。

二十五·夺爵

    等到出了配殿,永宁长公主身上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内里的衣服都已经湿了,风一吹便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唐源紧紧搀扶着她,低声说了一句小心。

    永宁长公主目光复杂的看他,脚下忙不迭的加快了步子,好不容易走了一段路,远离了太极殿,眼看着已经到了无人的通道上,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眼泪啪嗒一声掉下来:“真是吓死我了!”

    她自小过惯了担惊受怕的日子,但是像是这样惊险的,还真是头一回。

    见唐源拿了帕子过来给自己擦额头,她一把猛地握住了唐源的手,嘴唇颤抖:“驸马,圣上说适可而止,他是,他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都知道了?知道咱们的青庐......”

    “圣上没有怪罪我们!”唐源攥住她的手,轻声安她的心:“永宁,正如广平侯世子跟永定伯所说,我们并没有存坏心,而且我们到底主动摊牌了,坦诚了木三小姐的身世。木三小姐如今对朝廷有大用,我们是帮了朝廷的忙,圣上心里都是清楚的。既然清楚,他就不会怪罪我们。你看,圣上发落了李嘉敏,却让我们去太后宫里,现在没有追究,以后也不会再追究。”

    困扰了他们夫妻俩多年的隐秘,如今彻底揭开。

    没了叔叔的事儿,现在这桩心头大患也已经解决,从此以后,永宁长公主大可以挺直了腰杆过日子。

    哪怕是明昌公主的脸色,也不必再看了。

    永宁长公主紧紧的闭了闭眼睛,靠着唐源喘息了一会儿,这才平复了情绪,缓慢的点了点头:“是,你说的是,现在不追究,以后也不会再追究了....”

    他们一道回了太后的慈宁宫,田太后正在跟田循说话,听见说他们回来,还关心的问上一句:“怎么回事?皇帝这么急着传召,是不是有什么事?”

    永宁长公主也不是田太后亲生,彼此之间并没什么情分,只是如今先帝剩下的子女本就不多,加上永宁长公主性情温和温顺,他们之间的关系反倒是和谐。

    这事儿瞒也是瞒不过去的,永宁长公主低垂着眼帘坐在田太后身边,轻声把李嘉敏栽赃陷害的事情说了,手还在发颤:“幸亏圣上明鉴,否则.....”

    田太后也大感诧异。

    等听说李小爵爷已经被贬去了宗人府,先是沉默了一瞬,才缓缓的道:“大过年的,口无遮拦,也的确是该重罚!”

    田太后人老成精,加上不是皇帝亲娘,她做事自来有分寸,从不会轻易否定元丰帝的决定,自然是元丰帝说什么便是什么。

    何况明昌公主自来对萧恒不大又好。

    可她如今却想在萧恒身上下注,为了田家,也得表明表明态度。

    这话是说给萧恒听的,态度先摆出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说完这话不久,明昌公主就进宫来了,田太后听说她先去了太极殿,半点儿也不觉得奇怪,当着进来的萧恒的面,还叹一声:“嘉敏这性子,早该好好管束,如今犯下这等大错,当真是太宽纵他了的结果。”

    萧恒一挑眉,永宁长公主便又哭了,在田太后跟前哭诉了一遍畏惧。

    这下萧恒自然什么都清楚了。

    他也并没更多的表示,跟太后请了安,又跟永宁长公主打过招呼,在边上坐下,屁股才挨着椅子,太极殿那边就传来旨意,要他也到前头去。

    这个时候要他出去,除了为着这桩官司,还能是为了什么?田太后咳嗽几声,还专门跟萧恒透了个底儿。

    萧恒笑一笑,哪里不知道这是田家在投诚。

    等到他到太极殿的时候,明昌公主已经跪在地上。

    这么多年来,元丰帝对明昌公主自来十分优容,她过惯了颐指气使的日子,这么卑躬屈膝的低头,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尤其还是在萧恒跟前这样丢脸,明昌公主心里有气,保养得宜的脸上维持不住表情,显得有些狰狞。

    元丰帝没有跟往常一样给她脸面,等到萧恒进了内殿来,才问萧恒:“你可愿意到云南去?”

    这个问题一出,连苏嵘也惊了一下。

    萧恒环顾了一圈众人脸色,在大事上,他向来是有分寸的,便问:“这事儿不是交给了李嘉敏了吗?”

    “他不堪用。”元丰帝言简意赅,陈太监急忙低声跟他说了木三小姐的事儿,元丰帝这边敲了敲桌子:“若是让你去,你对平叛有几分把握?”

    这是萧恒的身世曝光以来,元丰帝头一次给他交代差事,意义非常。

    明昌公主越发的心烦气躁,连嘴唇都发苦,就听见萧恒四平八稳的回话:“七八分总是有的,您这儿不是已经占了大义了吗?”

    元丰帝嗯了一声,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好,那就把这事儿交给你了,开了年,你便跟永定伯一道,也该出去历练历练。”

    明昌公主险些晕过去,再没想到,竟然白白的帮萧恒做了嫁衣。

    萧恒原先因为没被册封皇太孙,不能光明正大的领差事办事,地位还不尴不尬的。

    可如今,李嘉敏出的这个错,直接把机会送到了萧恒跟前。

    若是真能办成平叛这个大事,天下谁还不知道先太子这个儿子能耐?

    萧恒半点没有沉不住气,仍旧还是镇定自若的谢了恩。

    元丰帝看着他半响,越看越觉得满意。

    别的不说,光是这份沉稳,就足以让人高看一眼了。

    他吩咐完了,这才淡淡的让明昌公主起来:“皇姐起来罢,孩子犯了错,大人就该管教。他这番作为,哪一样都站不住脚,让这样的孩子兼祧两房,只怕也是一个隐患,他扛不起责任,皇姐不如再做别的考虑。”

    竟然是要夺爵!

    这下不仅三房的爵位挣不出来,连原本二房的爵位也得赔进去!

    明昌公主克制不住,失声喊道:“圣上!请您.....”

    “不必再说。”元丰帝淡淡看着她:“朕总要公道一点,你是公主,永宁也是。”

二十六·痛苦

    明昌公主历经三朝皇帝,哪一朝她都混的风生水起,人人艳羡,尤其是元丰帝登位以来,对她这个姐姐也自来是尊重有加。

    何况还有之前那桩旧时-----多年前,她原本有意让女儿嫁给先太子,那时候元丰帝也有这个意思,双方分明都已经暗地里有了默契了,可最终先太子却看上了宋家的那个丫头,闹了一场之后,宋安歌入主东宫成了太子妃,她的女儿却最终郁郁寡欢。

    这件事一直是明昌公主心中的疙瘩。

    这么多年,元丰帝也一直因为这件事对她更加愧疚,屡屡加恩。

    这样的日子过的久了,她自己都已经习以为常,也就是因为如此,当元丰帝忽然变了脸,她竟久久反应不过来。

    愣怔了许久,她才闭了闭眼睛,极力克制着情绪谢恩:“是,臣知道了。”

    顿一顿,她抿了抿唇,又道:“臣身体不适,今天的宫宴.....”

    “今天的宫宴,皇姐若是不到场,怎么像样?”元丰帝语气更淡:“宗室都看着呢,嘉敏虽不成器,皇姐总还该顾念着其他的孩子们,朕记得,云章不就快要出嫁了么?”

    明昌公主猛地打了个寒颤,这才彻头彻尾的明白过来,这么多年她之所以能娇纵任性,能呼风唤雨,所倚仗的,无非就是元丰帝的纵容。

    当有一天元丰帝不再纵容她,她跟永宁长公主也没什么两样。

    肩膀抖了抖,明昌公主怔怔的应了一声是,垮下肩膀来给元丰帝磕了头。

    从前进宫,明昌公主不管何时都是众人的焦点,如今虽然也一样,可意味却已经全然不同,她看着众人投来的目光,面皮发麻,只能低垂着眼去给田太后请安。

    田太后对她的态度倒是没什么变化,见了她淡淡的嗯一声,还语重心长的叹了口气:“嘉敏的事儿,哀家都听说了,简直胡闹!这样的大事,他张嘴就敢胡吣,哪里能堪当大任?皇帝是一国之主,处置他是理所应当,你也放宽心才是。”

    她说罢,又对明昌公主道:“你们姐妹之间,原该同声共气才是,倒叫一个小辈在中间弄得坏了关系,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话一出,明昌公主心中怒气更深,对着永宁长公主看过去,见永宁长公主也正朝自己看过来,便冷森森的朝永宁长公主笑了笑。

    会咬人的狗不叫,这个跟烂泥一样的妹妹竟然也有这么硬气的一天。

    无非也就是因为攀扯上了苏家,以为自己搭上了萧恒的路子,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明昌公主咬了咬牙,几乎将牙齿都要咬碎,才把心里的恨意掩盖住了,苦笑着跟田太后叹气:“是啊,我也没料到他这么混账,不声不响的在外头闹了这么久.....竟然是在查这事儿,没凭没据的,他小孩儿家家,一腔热血就以为是能建功立业了.....”

    孙子到底是孙子,能摘出来自然还是要摘出来的。

    元丰帝说的轻飘飘,另择子弟来过继,可她嫡亲的孙子,二房三房都只有这么一个独苗儿,难不成还得从李家别的旁支过继?

    永宁长公主撇开头,事到如今,她已经跟明昌公主之间彻底撕破了脸。

    仰人鼻息这么多年,她还是头一次这样轻松自在,都是公主,她莫非就真的得一辈子靠看明昌公主的脸色吃饭?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再过个十几年,还不知道谁更光鲜得势一些。

    太后宫中热闹的很,只是许多从前围着明昌公主的内命妇不免去了永宁长公主跟前说话,明昌公主这里便陡然冷寂下来。

    不一时,前殿那边传了消息进来,说元丰帝已经下旨,褫夺了李嘉敏的爵位,并且让李嘉敏回原籍老家读书,着锦衣卫押送回去,让本地官员看守,众人便都忍不住窃窃私语。

    明昌公主下意识攥紧了衣摆,脸色煞白。

    元丰帝可见是气的狠了,竟然连年都没过,便下了旨,这是绕过了六科和内阁,直接发了口谕了。

    那李嘉敏在宗人府都屁股都坐不热,马上就得启程回福建老家。明昌公主心情差到了极点,等到听见外头有太监唱喏说是贺太太到了,便更是面色阴沉。

    好好的宫宴,列席的都是内命妇,元丰帝还特意宣了贺太太进宫,这是什么意思!?

    这样抬举一个寡妇.....

    她面色沉沉,大家都知道她心情不好,也没人敢过去触霉头,倒是永宁长公主笑盈盈的,见了贺太太进来,还满脸笑意的打了招呼。

    田太后对贺太太的态度也比从前要和煦的多,赐了座便笑着跟她说了几句话,又饶有兴致的问:“怎么今天没见长宁县主?”

    永宁长公主也笑:“上次咸宁还说呢,若是有空,得请她到家里来玩,说是跟她投缘。”

    看这两家的态度,明昌公主哪里还不明白,心里如同是有一把火在烧。

    贺太太恭敬的欠了欠身子:“正好碰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说让她去给公主看看首饰.....”

    庞贵妃所出的十一公主是元丰帝的爱女,大家都知道她受宠,连田太后对她也颇多宽容,听见是她要苏邀去,便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十一,越发的小孩子心性,眼看着大一岁了,还跟个小孩子似地。”

    大家其乐融融,欢声笑语一片,明昌公主的脸色煞白,心也一寸一寸沉到了谷底,好半响,才重重的抽了一口气,垂下了眼帘。

    不一会儿,云章县主也终于随着李大夫人来了,她们先去跟田太后行礼问安,而后才过来见过明昌公主。

    明昌公主心情极差,以至于对着素来最宠爱的孙女儿也没什么好脸色,只是厌烦的摆了摆手,压低声音警告她:“谨言慎行!不许乱来!”

    这还是祖母头一次这样训斥她,而且是在这样的场合,云章县主诧异的瞪大眼睛,颇为有些无法接受,不安的看了看周围的人,只觉得所有人都在嘲笑她。

二十七·光芒

    可现在明昌公主哪儿有心情理会她的感受?

    不说安慰她,明昌公主甚至还有打她几巴掌的冲动,若不是她一直在其中挑事,李嘉敏未必会铤而走险。

    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明昌公主脑海中乱纷纷的,一点儿主意也没有,也只好重重的喘着粗气。

    云章县主的脸顿时一阵青一阵白,咬着唇差点儿咬出血来,手足无措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李大夫人,死死地忍住了尴尬难堪。

    好在她也没有难堪太久,不一会儿汾阳王妃便领着淳安郡主来了。

    自从汾阳王死了之后,汾阳王妃便一直深居简出,也因为她的这份低调沉稳,宗室当中对她的观感又更好一层,连田太后也接连赏赐了许多东西下去。

    这次除夕宫宴,宫中也是早早的便使人去请了。

    她一来,田太后便温和的朝着她笑:“你身体可好些了?”

    汾阳王妃虚弱的很,脸色苍白的朝着田太后轻轻笑一笑,低声道:“承蒙太后和圣上看顾,让孙院判他们轮番来看,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还偶尔咳嗽。”

    这两母女都变了一副模样,看上去简直跟从前判若两人。

    果然家中没了男人便就是不同了,看淳安郡主从前那么嚣张的一个人,现在也跟个小鹌鹑似地,大家心中都有数,气氛便颇有些微妙。

    淳安郡主看这些人的目光看的腻味,转过头看见云章县主不声不响的,寻了个机会轻声问她缘由。

    云章县主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好一会儿才压低声音说了李嘉敏的事----她也是刚刚才听说的。

    她是跟李嘉敏不和,但是一家人再怎么闹,打开门也还是一致对外的,李嘉敏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哪里不知道对家里影响也大?

    淳安郡主倒是微微怔了怔,随即若有所思看了一眼明昌公主,讽刺道:“是么,这么说来,又是跟苏家和宋家脱不了关系啊?”

    这个又字,便很有些别的意味。

    云章县主眉眼间的阴霾更重了几分,绞着帕子冷笑:“是啊,沾上了她们,总要倒霉的。”

    正说着,淳安郡主的目光更冷了,对着云章县主使了个眼色,云章县主顺着她的目光看出去,便见十一公主穿着一身大红宫装进来,身边跟着的那个穿着鹅黄色对襟小袄,底下系着霜色百褶裙的,不是苏邀又是谁?

    十一公主似乎跟苏邀很熟,正跟苏邀说着什么,等到了田太后跟前,还笑着把苏邀推到前面:“皇祖母,我今天的衣裳是长宁挑的,您看怎么样?”

    “是么?”田太后和蔼的笑了笑,目光落到苏邀身上,略一停留便又转向了十一公主:“十一生得好,自然穿什么都好看。”

    又对贺太太道:“哀家看长宁很好,大方懂事不说,十一又喜欢她,不知道贺太太对她的亲事可有什么打算没有?”

    忽然说起这个话题,贺太太怔了怔,心中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谨慎的摇头:“她年纪还小.....”

    “也不小了。”田太后笑着打断贺太太:“眼看着也及笄了吧?在咱们京中,旁的闺秀这个年纪,早已经许下亲事待嫁了,她这个年纪却连人家都还没说定.....”

    贺太太看苏邀一眼,仍旧不卑不亢的笑:“太后娘娘不知道,这个丫头身世坎坷,我想着多留她几年,倒真没想过这事儿。”

    “是么?”田太后点点头,还十分惋惜:“那可真是可惜了,哀家倒是想替她做个媒人的。”

    无缘无故的,冷不丁的想给苏邀做媒,贺太太哪里愿意,可田太后已经把话说的这么明显,让人不好不表态的,贺太太顿时便有些尴尬,正不知道该怎么推脱,元丰帝跟前的陈太监便来了。

    他擦了一把头上的汗,给田太后请了安,便道:“太后娘娘,圣上已经带着皇长孙和五皇子去太庙了,贵妃娘娘说,您这边也差不多能领着众位诰命们列席了。”

    宴席是设在前头的光风霁月殿,看时辰也的确是差不多了,太后点点头,算是终结了做媒这个话题,率领众位诰命去前头的光风霁月殿。

    因为是除夕赐宴宗室,今天倒没有朝见两宫的大礼,少了那些繁文缛节,众命妇也都放松了许多。

    明昌公主跟汾阳王妃落在最后,等到离得人群远了些,汾阳王妃才轻声叹了口气:“公主忍耐些罢,世态炎凉,本就是人之常情。如今跟从前不同了,人哪里能争得过命呢?也只好低头忍气罢了。”

    明昌公主心中冷笑。

    是啊,世态炎凉。

    若是换做从前,元丰帝哪里会是这个态度?

    还不都是因为萧恒回来了?

    萧恒.....

    想到元丰帝带着萧恒去太庙祭祖,明昌公主心中的不忿更深,一直等到快到光风霁月殿,被冷风一吹,她才头痛欲裂的醒过神来,一抬头看见前面哗啦啦的跪了一大片,便知道是元丰帝来了,急忙也跟着跪下。

    元丰帝显见是心情不错,挥手让免了,便带着萧恒跟五皇子他们进了正殿。

    田太后搀着田循的手,一面看萧恒,一面看落在远处的贺太太和贺太太身边的苏邀,过了好半响,等到落了座,才听见元丰帝说起萧恒要去云南平叛的事儿。

    她忍不住怔住了,有些迟疑:“皇长孙年纪尚轻,此等重任.....”

    这自然也是好事,若是真能够平叛成功,那就是立下了军功,有军功在身,原本又有名分,还愁以后路不稳当吗?

    但是打仗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

    元丰帝却已经下定了决心:“正是因为年轻,才需要历练,母后不要娇纵了他。”

    他说完,等到宴席眼看着已经接近尾声,忽然喊了萧恒:“你祖母如今还在奉先殿,你跟朕一道去请你祖母的小像进坤宁宫。”

    前阵子钦天监算出要把胡皇后的小像挪进奉先殿,等到大年三十过了子时才能迎回坤宁宫,元丰帝记得清楚,生怕耽搁了时辰。

    众人看萧恒的目光却顿时又不一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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