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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秦兮     冠上珠华txt下载     冠上珠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三十三·圈套

    下午的太阳晒得人有些发晕,苏邀跟沈嘉言上了边上的一座茶楼,坐在临街的地方要了一壶茶,几个小菜,便干脆坐下来。

    之前崔六爷来这里鬼混的时候,她并没看见崔远道和高平过来对峙的样子,不过今天显然就可以弥补之前没看到热闹的遗憾了。

    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苏邀正出神,忽然听见了沈嘉言轻呼了一声。

    “姐姐!是那个田聪!”沈嘉言若有所悟,早知道苏邀带他来应当是要找田聪的麻烦的,现在见到人出现在这里,他便更确定了。

    苏邀扯了扯嘴角,啧了一声,颇有些戏谑:“真是半点也不禁算计,比他姐姐差得远了。”

    就这样的蠢货,竟然也敢肆无忌惮的出来嚣张算计人。

    田家对子女的教养可真是让人望而生畏。

    楼下的田聪哼着小调儿下了马,今天把一直被姐姐挂在嘴边的苏邀羞辱了一顿,他志得意满得意洋洋,心里都是痛快两个字。

    他跟田二老爷混的久了,向来是吃喝嫖赌无一不精的,既然高兴,自然就要找找乐子,而普通的乐子他早已经瞧不上了,正在天香楼觉得兴致索然,便被一个人勾起了兴趣,那人谈论起了暗门子,正好便撞在他心口上,给了那人一些银子,便把地址拿到了手,乐颠颠的来了。

    京城里头的暗门子不少,但是能把地方选的这样大的还是少数,田聪兴致勃勃的呃搓了搓手,二话不说的上前敲门。

    门口两座石狮子嘴里含着的两颗圆球似乎都震了震,沈嘉言按捺不住疑问开口问苏邀里头到底是什么。

    苏邀深思熟虑许久,只是轻声说:“是碰不得的东西,谁都碰不得。”

    碰了就要倒霉。

    但是这世上的男人永远都觉得自己就是上天青睐的特殊的那个,坏事不该落到自己头上,能够玩皇帝的女人,谁不想呢?

    就连田聪,才不过也是十四岁,不是照样五毒俱全,现在连暗门子都要来?

    沈嘉言若有所思,门已经吱呀一声开了,田聪不知道跟守门的人说了什么,妻了一通争执之后进不去,不由得在门口大闹。

    而就在这时,沈嘉言敏锐的看见街道那边来了一群官差,不由得又提醒苏邀:“姐姐,来了一队官差。”

    苏邀嗯了一声,官差就是她叫来的。

    小二过来上菜,才端上一盘小炒鱼,便咦了一声有些困惑:“对面怎么开门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对面不是做正经生意的,其实附近的人隐约心里都有数,只是人家既然敢做这样的生意,自然便有凭恃,谁都不想给自己惹事,便只当不知道。

    只是没料到前阵子不知道怎么了,这地方忽然就关了,一直都空着没人。

    他还以为对面是关门大吉了呢,可今天打眼一看,怎么又开了?

    苏邀微笑。

    自从盯上了崔六爷之后,她便一直让阮小九关注着这里和安置废帝那些妃嫔的尼姑庵,自然知道他们最近打算将东西重新收拾走,另起炉灶。

    也正好,她就送田聪一份大礼。

    此时田聪正暴躁的跟门房扯皮,他就是想来找点乐子和消遣罢了,可分明就是这里没错,这些人却推三阻四的,有钱都不赚。

    门房不知道这二愣子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本来就提心吊胆的,见他竟然还要硬闯,一时也急了,只能一把攥住他往里头拉,生怕他继续嚷嚷。

    可正纠缠之间,怕什么就来什么,分明就怕官府的人来,顺天府的人还真的就来了-----新调任了顺天府推官的张推官领着几个官差过来了。

    阮小九气喘吁吁的从楼下跑上楼,对着苏邀轻轻点了点头:“姑娘,办妥了。”

    张推官自然也是他们派人通知的。

    反正是要扯开这张大网了,自然该让敢做事的人来扯。

    田聪正莫名其妙,不知道这群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忽然便见官差来了,都还来不及脚底抹油,便被那些官差堵了个正着。

    官差一拥而上,将他们都给抓了起来,哪怕田聪急的破口大骂,后来更是亮出了自己的身份。

    可就算是如此,张推官也照样眼睛都没眨一眨,让底下人将田聪给绑了起来。

    事情闹大了。

    当天下午,顺天府府尹便紧急去了宗正寺。

    宗正寺原本是汾阳王掌管,后来汾阳王出了事,便又交给了礼部的新尚书穆永平,穆永平还在这个位子没坐热乎,便接到一个天大的消息,当场人都傻了。

    若不是好歹在官场浸淫多年,他都差点要失态,饶是如此,他也忍不住骂了好几声娘,而后跟顺天府尹相对发愁了一阵,硬着头皮去求见元丰帝了。

    田聪一连两天都没回家,田夫人早已经急疯了,她自来知道田聪胡闹惯了,但是田聪还从未敢连着两天夜不归宿过,正让人到处去找,田二老爷灰头土脸的回来,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大嫂不必去找了,我知道他在哪儿。”

    田夫人急忙问是在哪儿。

    田二老爷面色发白,半响才闷着头压低声音回:“在.....在大理寺。”

    大理寺?

    田夫人怔了怔,随即便强颜欢笑的问:“他又惹了什么麻烦?”

    田聪年纪不大,但是却早已经三天两头的惹事,从前都是欺男霸女那些事儿,山家里是这个爵位,人家不必你说,都自己给你把事情压下去了。

    田夫人还以为他又在外头惹了祸。

    田二老爷这回却罕见的垂头丧气,低头双手捂着脸长出了一口气,才豁出去似地跟田夫人说:“他,他去暗门子里头.....被顺天府抓了。”

    田夫人恨铁不成钢的骂了一句,心里却又偷偷地松了口气。

    刚才见田二老爷这样郑重其事,她心里发沉,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现在这事儿自然也不算好,可已经比她预想当中的要好多了。

    田二老爷这回当真要急哭了,他摇了摇头:“不是的,大嫂,那座宅子,里头是清净庵的人!”

一百三十四·儿女

    清净庵,这三个字一说出来,田夫人的脸色当即变得煞白,她一时有些不可置信,打了个趔趄险些摔倒,若不是边上的丫头仆妇动作快,她已经摔倒在地了,饶是如此,她也仍旧没力气站着了,手脚发软的被丫头婆子搀扶着在边上的椅子上坐下,惊恐的摇头:“不不不,这怎么会呢?不会的,这怎么会呢?”

    田聪是混账,是没出息,但是平时闹的最大的事,也就是斗鸡着走狗罢了,怎么一下子却招惹上了废帝的妃嫔?!

    那帮子尼姑是在清净庵,可是到底清净不清净,谁不知道?只要跟她们扯上一点儿关系,那就一辈子也别想清静了。

    田夫人足足的愣了半响,才克制不住的颤抖起来:“他是不是疯了?!”

    知子莫若母,田夫人一开始说了一大堆不可能之类的话,可说到底,她也是相信儿子做得出这样的事来的。

    她头痛欲裂,仓皇不安的追问田二老爷:“那该怎么办?聪儿年纪还小,其实他甚至都未必懂那是什么人,或许只是一时贪玩,甚至可能是被人调唆了,二叔你也知道他的性子,他就是这个样子,自小被我跟国公爷宠坏了......”

    作为两个女儿之后才生下的男丁,田聪的人生顺风顺水,基本上但凡是他要的东西,田承忠都乐意给他,并且总觉得便该如此。

    田夫人已经没有时间去埋怨后悔,她一时在想着是不是该先进宫去求求太后,一时又想着丈夫知道了这件事该怎么办,还有田聪,他是什么苦头也没吃过的,在大理寺的牢里,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了。

    田家一家闹的鸡飞狗跳,等到深夜田承忠回了家,见家中还是灯火通明,还一时有些奇怪。

    见到了花厅里呆着的二老爷,便更是知道事情不对了-----田二老爷平常是住在隔壁的宅子的,平常这个点儿早已经不在这边了,肯定是遇上了什么急事,才会现在还在这里。

    他见田夫人跟田二老爷都阴沉着一张脸,忍不住便啧了一声:“什么大事,把你们都给急成这样?”

    田二老爷张了张嘴,原本是要直接把原委说出来的,可又有些犹豫。

    田承忠已经有些困了,见她们两个都愁眉苦脸的但是又一副不想说的样子,有些不耐烦的扯了扯嘴角:“到底有什么事,有话就说,别支支吾吾的让人心烦。”

    他被田循忤逆了一通,最近的心情都不好,也就是田二老爷在这儿,否则他早就甩袖走人了。

    田夫人欲言又止。

    还是田二老爷咳嗽了一声,将事情跟田承忠说了,末了看着田承忠的脸色小心的叹了口气:“这可是大事,大哥,圣上虽然厌恶废帝,可是到底那是......何况,跟废帝的妃嫔扯上关系,这怎么也不是一件好事。”

    废话!眼看着齐云熙他们倒霉就是因为是前朝欲孽,但凡是跟废帝和李后扯上关系的,能有什么好事?

    田聪这个蠢货却还要自己碰上去,田承忠忍不住恼怒的骂了几句。

    他骂人的时候表情凶狠狰狞,看得田夫人心惊胆战。

    可田聪到底是田承忠的嫡子,骂完了,他自己先自言自语:“兔崽子虽然不争气,可也是我们田家的香火,总不能冷眼看着他去死,当然要想法子。”

    话倒是说的简单,可哪里有那么容易?

    田承忠接下来一连好几天都在为这事儿奔走,可是礼部的穆永平根本对他避如蛇蝎,完全不想沾惹上这事儿,大理寺那边也是,别说是收银子了,听说田承忠弄约吃饭,更是跑得比兔子都快。

    碰壁好几次,田承忠心里又是气恼又是担忧,他之前还没有觉得这件事太过严重,可是看看礼部跟大理寺的态度,便能看得出元丰帝的想法了。

    他终于发急起来,回了家立即催促田夫人:“你去宫里见那个不孝女,让她跟太后求情,救救她弟弟,那可是她亲弟弟,难道她还想见死不救不成?!”

    田夫人虽然也担心儿子,但是想到女儿之前的控诉,又觉得有些为难:“可是小循自己也难.....”

    田循本来就是极为要强的性子,什么事都要求自己做到最好,这个时候她好不容易在宫里有些起色,十一公主十分喜欢她不说,太后更是对她看重有加。

    若是为了田聪求情触怒了太后和圣上......

    对田夫人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是对田承忠来说,这事儿就根本没有什么好犹豫的地方。

    本来么,图富贵荣华是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香火绵延,女儿再好,那也是嫁出去嫁给别人家里的,唯有儿子才是自己的。

    若是田聪出了事,就算是以后田家东山再起,又有什么意思?

    他冷然瞪了田夫人一眼:“那你就等着看你儿子死罢了!”

    田夫人痛苦不已,她哪里能真的看着田聪死?再三迟疑之后,终于还是进了宫去求见太后。

    她自然不敢跟太后直接提起这件事,太后的性子她也知道,若知道田聪这样离谱,肯定没什么好话说出来。

    可见了女儿,她也还是左右为难。

    田循挑了挑眉,额前的额发被风吹起来,现出眉间的一点朱砂红,她放了手里的鱼食转头去看母亲:“您到底有什么事?我待会儿还要去陪公主放风筝,若是有什么事儿便快说吧。”

    她跟十一公主最近的关系越发的好,两人几乎已经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田夫人更是为难,搅弄着手里的帕子,好一会儿,才声若蚊蝇的说了这件事。

    田循皱眉,立即啪的一声放下了手里的鱼食碗,怒气冲冲的道:“他竟然做的出这样愚蠢的事!当真是愚不可及!”

    现在是什么时候?

    本来田家便是靠着太后才能维持体面罢了,他不思进取也就算了,竟然还能做出这样离谱的错事来,简直是蠢钝如猪!

    气怒完了,田循回过味来,紧紧攥着手里的扇子看着田夫人。

一百三十五·登门

    “你是想让我给他求情?”田循的目光一寸寸的冷下来,似笑非笑的挑了挑唇重复问了一遍,等着田夫人的回答。

    那目光像是一把把的刀子,扎的田夫人心如刀割,她强颜欢笑的去拉田循的手:“小循,他是混账不错,可是他到底才十四岁,年纪还这么小.....”

    年纪还这么小?!

    田循嗤笑了一声,半点不留情面的讽刺:“是啊,年纪还这么小,就知道去找这样的乐子,妓院青楼什么地方不去!?谁家的哥哥弟弟会把这事儿让姐姐知道?明知道我现在是什么状况,我好不容易才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可结果呢?你口口声声是要为我好,疼我爱我,可你难道不知道,田聪的事儿足以让我也跟着被人嘲笑指指点点?!”

    就算是田太后宠爱她,十一公主亲近她,但是哥哥被牵扯进这样的漩涡里,她难道能独善其身?

    她还自以为可以靠着跟十一公主的亲近压苏邀一头。

    可她辛辛苦苦了这么久,却都毁在了自己人手里。

    田夫人被数落的无地自容,她自己也觉得自己简直失败至极,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一个个的都教导成了这个样子。

    她只好讷讷的摇头,含着眼泪说:“小循,你父亲已经想尽了办法,他实在是没办法了,所以才.....我也知道聪儿是错了,他拖累了你,可他到底是你的弟弟啊!”

    田循怒气冲冲。

    田夫人进宫一趟,再出宫的时候,眼圈就算是被扑了一层粉,还是黑的,田太后挑了挑眉问田循:“你母亲急匆匆的进宫又急匆匆的走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有了景明公主的那层关系,田太后现在对田循的感情一日千里,如今是当真有几分把田循放在了心里。

    田循的眼圈也是红红的,听见田太后问,眼泪毫无预兆的便啪嗒一声砸在了田太后手背。

    田太后顿时挑眉:“到底是什么事?你跟哀家说。”

    清净庵出事的事其实并没有闹大,毕竟是事关皇家,但凡是知道些内情的,都恨不得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

    穆永平天天晚上都做恶梦,生怕自己涉及了皇家隐秘被灭口,战战兢兢的查着案子,根本顾不上一个田聪。

    最后还是田太后跟元丰帝提起,元丰帝才知道田聪竟然也跟这件事有关,忍不住便皱眉放下了手里的碗筷:“胡闹!他才几岁?这么小的年纪,便沾上这样的事,便是真的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什么人,可也说明是个不成器的东西!”

    到底是田太后的娘家人,田太后面上无光,咳嗽了几声才道:“他是不成器,也该狠狠地给他个教训才好,可到底年纪小,或许是听了谁的挑唆,皇帝,就当是看在哀家的面子上.....”

    元丰帝皱着眉头:“这些倒不是什么大事,可他既然是这样的品行.....”

    田太后立即便为田循分辨:“她是好的,只是有个不争气的弟弟,到底血浓于水,难不成还真的能不管他了?”

    京城的天一连阴沉了好些天,苏邀再进宫的时候,天终于放晴,阳光明媚,苏嵘看着她能带进宫的东西,叹了口气摇头:“进了宫里凡事都跟外头不同了,知道你的脾气,也知道你的本事,可是有些事还是要谨慎一些。”

    他唠唠叨叨的交代了许多,正想问问田家的事,忽然听见管家进来禀报,说是有个崔先生递了帖子进来。

    苏嵘愣了愣,有些诧异的问:“哪个崔先生?”

    说着接过名帖,随即便忍不住的抽了口冷气,转头去看苏邀:“你.....你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苏邀这才想起苏嵘最近这些天很少跟萧恒呆在一起的事儿,说起来她还有些奇怪,分明有一阵子这两人好的跟一个人似地,最近却不知道是怎么了。

    也难怪苏嵘不知道崔远道后来的事儿,毕竟最近他还忙着婚期呢。

    苏邀便言简意赅的把自己跟萧恒的计划跟苏嵘说了一遍。

    听的苏嵘纠结无比。

    他觉得萧恒分明就是一头隐藏在羊群里头的狼,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想要把苏邀这头小羊给吃掉。

    可之前苏杏仪的提醒还言犹在耳。

    眼看着苏邀这头小羊现在分明是没有那个意思的,若是他指出萧恒的用心,反而促进这两人的感情了呢?

    他还在迟疑,苏邀已经让人去请了崔远道进来,而后客气的冲着崔远道笑了笑:“崔先生大驾光临,真是让我们蓬荜生辉。”

    崔远道脸上半点笑意也没有,他面色凝重的看着苏邀:“苏姑娘,老朽记得您当提前提醒过我,便说明您并不想把事情做绝,只是想老朽退步,而老朽已经如您所愿不再参与廷推,您为何却还咄咄逼人,步步紧逼呢?”

    崔家跟田家不同,田家本来便是外戚,田承忠这么多年也毫无建树,只是个推恩的爵位,他们做出什么事来,人家都不会觉得太奇怪。

    可崔家不同。

    但凡是这件事扯上了一点儿崔家的影子,崔家便完了。

    崔远道也是基于此理由,才宁愿跟汾阳王妃闹翻也要坚持不再出仕,他赌不起,也不想当崔家的罪人。

    可现在清净庵的事情又重新被揭开,崔远道不傻,杨博和高平答应了他不再把这件事闹大,便不会再揭破此事。

    本来这事儿对他们也没什么影响,能够换他不出仕,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那么这事儿就只能是苏邀的手笔了。

    崔远道饶是修炼得已经喜怒不形于色,语气里也忍不住带上了怒气。

    苏邀并没有否认,她只是轻轻反问崔远道:“崔大儒,容我问一声,这件事现在牵扯上了崔六爷了吗?”

    崔远道淡淡的道:“礼部一直在追查此事,总会查到的。”

    “那便不是我的事了。”苏邀并没什么心理负担:“我当时给您通风报信,提前提醒,已经做到了我该做的事,我也并没有再算计崔六爷的意思。”

一百三十六·目的

    崔远道都被气笑了。

    这个小丫头可真是刁钻狡猾的很,她的确没有针对崔六爷,但是凭借这丫头的精明程度,她这样故意捅破这件事,跟针对崔六爷有什么区别?

    他老成持重,怒气来的快但是收敛的就更快,几乎是在苏邀说完那句话后不久,他就已经平静下来,等到外头的下人送了茶水上来又退下去之后,崔远道才咳嗽了一声,淡淡的开了口跟苏邀说:“苏县主,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您想老朽怎么样,才能把这件事揭过去?”

    眼前这个小姑娘的聪慧还出乎崔远道的意料之外,要知道,其实苏邀当真是一层层的把事情都算计完了。

    先是利用崔六爷的这件事逼得他不得不碍于高平和杨博退出内阁争夺,然后还离间了他跟汾阳王妃的关系。

    这让他不得不认定之前苏邀提前一步给他通风报信,说到底不是真的为了帮他,只是一石二鸟之计-----她是想把这件事当成两件事来用。

    跟聪明人说话当真是十分省力,苏邀笑了笑,也并没有跟崔远道再卖关子,同样也语气平静的开了口:“也没什么,就是有一件小事,还想要麻烦崔大儒。”

    果然。

    之前通风报信,只怕为的就是此时此刻。

    崔远道苦笑了一声,怪不得汾阳王妃他们会栽在这个女孩子手里,这个女孩子原本也不是一般的女孩子,但凡是一般些的姑娘,哪里有这份胆气和心智。

    他不置可否:“苏姑娘请先说一说要我做什么。”

    总不能要他去摘天上的月亮他也得给摘下来吧?

    苏邀一眼便看破崔远道的担忧,直言不讳的道:“放心吧崔大儒,我不会无理取闹让您去给我摘天上的月亮的,只是想稍微劳烦劳烦您,请您跟殿下一道去一趟云南罢了。”

    去云南?

    殿下?

    崔远道皱了皱眉,隔了片刻才明白过来苏邀说的是萧恒。

    没料到她是要自己去帮萧恒到云南去平乱,崔远道略微沉思了片刻,才怔忡的笑了笑:“县主可真是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啊,您分明知道,我已经因为拒绝出仕的事跟崔家闹的十分僵,若是我这个时候再跟着殿下去云南,那岂不是明摆着是背叛家族,彻底跟崔家闹翻,从此跟崔家那与血海深仇也没什么分别了。”

    原来这个小丫头最狠的这一招是在这里。

    苏邀也没有否认自己的用意,她点了点头毫不犹豫的承认崔大儒说得都对,而后才反问:“崔家现在已然将您视作是背叛家族了不是吗?哪怕您不跟我们结盟,下场只怕也跟从此被家族视作仇人也差不多吧?既然如此,您难道就甘心从此被崔家打压,子女也一样被崔家边缘化?”

    当惯了人上人的人,是不会喜欢普通人的生活的,别看平时都说什么生生世世不要生在帝王家,可真让这些天之骄子坠入凡尘了,他们又要嫌弃人间的烟火气熏人了。

    苏邀不信崔大儒会是例外,否则在最开始,崔大儒就不会答应崔家的提议进京来。

    被人戳破心思,崔大儒也不觉得难堪。

    到了他这个年纪,有了这样的阅历,其实早已经能平和的面对自己,他笑了笑:“可是就算是我投奔了殿下,谁愿意用贰臣呢?好的时候自然是好,可是飞鸟尽良弓藏的事也不是没有......”

    “所以崔先生才更应该跟着殿下去云南啊。”苏邀理所应当的挑眉:“只要您帮着殿下平定云南,从此让殿下稳定根基,那么不管是殿下,还是殿下身边的人,以后都要记着您的情分。哪怕是内阁,这个时候进不去,以后总也能进去的,不是吗?”

    真是什么话都被这个小丫头给说完了。

    崔大儒却没有觉得苏邀如何,他只是认真的在心中思索了一会儿可能性,而后才稳稳当当的跟苏邀说:“我要考虑考虑。”

    这么大的事,自然不可能立即便能下定决心。

    苏邀没有意见,她笑着道:“我等着您的好消息。”

    说罢又亲自送崔远道出门。

    苏嵘是在崔远道走了之后才出来的,他目光复杂的看了苏邀半响,挠了挠头有些吃味:“幺幺,合着你是一直在为了帮殿下拉拢崔大儒,所以才做这样的圈套啊?”

    那么说起来,其实收拾报复田聪也就是捎带手的事儿,根本都不是什么处心积虑的结果。

    说到底苏邀是在为了给萧恒布置班子呢。

    他说不清楚心里是个什么滋味,知道从大局上来看苏邀这一招简直精妙无比,既瓦解了崔家的阴谋,让汾阳王妃手足无措,又同时分化了崔大儒和崔家的关系,要知道,崔大儒在崔家那也是德高望重的人物,他不管怎么样,都会有一部分影响力,若他都站在了萧恒这边,那么就会有相信崔远道的人一样跟出来。

    这样一来,崔家自己就要分为两派,为了站队的事情争执不休。

    二来,崔远道着实是一个太好的助力了,先不说他在天下读书人里头的影响力,就光说他的头脑,也十分值得人拉拢的。

    苏邀对萧恒这么用心,苏嵘更担心了,同时心里忍不住狠狠又骂了萧恒几句狡猾。

    他把萧恒当朋友,萧恒竟然处心积虑想做他妹夫!

    苏邀没听出苏嵘的酸味儿,她嗯了一声,手指在桌面上写了个田字又划掉,认真的说:“我们已经跟殿下是一起的,自然只能帮着殿下谋划。他若是一直不封太孙,只是个皇长孙,那若是在皇位之争中落败,那倒是还可能有一线生机,可已经被推上了太孙的位子,那就绝无后退的可能,要么从此君临天下,得登大宝,要么尸骨无存,前车之鉴历历在目,不能不步步为营,小心谋划。”

    她帮的不只是萧恒,同样也是贺家跟苏家。

    跟萧恒捆的太深了,就只能盼着萧恒越来越好。

    苏嵘当然知道苏邀说的有道理,有些惆怅的叹了口气。

一百三十七·和离

    有了田太后说情,田聪总算是能够从大理寺牢里提前囫囵出来,田承忠到底还是觉得香火重要些,虽然愤怒,还是亲自去接了儿子回家,一到家便先忍着怒气呵斥他跪下,又重重的扫了他一巴掌,恼怒的骂的他狗血淋头:“真是个小畜生,你才多大,你作死啊,竟然敢去沾惹暗门子?!你现在这样的名声传出去,以后还有哪家的姑娘敢嫁给你?!说你蠢,你还真是蠢到头了,让你父母亲以后的脸面往哪儿搁?!”

    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见田聪惨白着脸色跪在地上不停发抖,田承忠又气又怒,更加口不择言:“人家生了儿子的,都指望着儿子能上进,你看看我!一个个的,生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田夫人在一边听的眉心突突的直跳,强忍着心里的惊惧和不安,上前轻轻拉了一把田承忠的袖子:“国公爷,别再说了,他已经知道错了,毕竟刚刚才回家......”

    其实田夫人并不是不想田承忠管教儿子,相反的,田承忠若是当真能够管教儿子,她是高兴都来不及。但是问题是,田承忠素来这样,对待子女向来都是溺爱,好的时候好的不知好成什么样,可一旦儿女做的不如他的心意,他就又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这么多年了,田承忠教养子女从来都不走正路,更别提以身作则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自己都立身不正,又如何能够教出好孩子来?

    田承忠却更加暴躁了,他自从当年从紫薇关灰溜溜的回来之后,便一直在家中赋闲,这么些年不是没想过办法找差事,可总是被卡下来,差了那么一口气。人越是对现状担忧,便越是色厉内荏,好想只要自欺欺人,情况便能好转似地。

    过了这么多时候,田承忠还是当年的脾气,好高骛远,偏偏又十分爱面子,若是让他骂个够也就罢了,可这时候,偏要来挑战自己一家之主的权威,田承忠大喝了一声,转手便甩手给了田夫人一个耳光,把田夫人打的尖叫了一声倒在地上。

    屋子里一时鸦雀无声。

    连一直浑浑噩噩的田聪也震惊的抬起头看着自己父亲,惨叫了一声朝着母亲扑了过去。

    他是不成器,是混账,也不怎么听母亲的话,但是看着母亲受辱,心中也是难以言喻的愤怒,他忍不住咆哮:“爹,您怎么能对母亲动手?!”

    田夫人整个人都懵了,她自嫁给田承忠到如今,已经接连守了公婆的六年孝,又给他生儿育女,打理家务,她从来没有忤逆过他的意思,哪怕心里不赞同,也想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勉强自己说服自己,再三忍让。

    可结果呢?

    结果她得到了什么?

    是谩骂,是指责,是羞辱,是当着儿子的面被打!

    多年的怨气一朝散发,田夫人几乎是从地上蹦了起来,一把朝着田承忠扑了过去,撕扯着田承忠:“你竟然敢打我,你有什么资格打我?!你自己眼空心大,毫无本事,当年我生阿聪的时候,若不是殿下来救,早就一尸两命了!那时候你在哪儿?你从来没什么本事,若不是有个好姑妈,你算什么东西,能轮得到你继续推恩加袭一辈,得到这个国公爷的位子?!从前靠太后,现在靠女儿,你算什么男人?!我的儿女都是被你给毁了!”

    田夫人歇斯底里,被摧残被打压了多年,加上现在大女儿田蕊连嫁人都难,名声尽毁,二女儿跟自己离心离德,人也自私,小儿子也是个没用的花花公子,她一时灰心失望,悲愤交加,终于不再一味的忍让。

    田承忠猝不及防,没想到向来温顺的妻子忽然发了疯,一时脸上被挠出了好几道血痕,等到好不容易扯开了田夫人,他已经破了相,连脖子上的皮都破了,他顿时怒不可遏:“疯了!你真是疯了!你竟然敢动手打丈夫?!我要休妻,休了你这个不贤的妇人!”

    田夫人冷笑了一声,一时心灰意冷:“休妻?!我为公婆分别守了三年孝,帮田家生儿育女操持中馈,有什么错处让你休妻?!你要休妻,我要跟你和离!这样的日子,我也忍够了!”

    为了儿女隐忍这么多年,可到头来她的委曲求全也没有换来儿女们成器。

    田夫人头痛欲裂,指着田承忠厉声叫嚷:“和离!”

    说完便看了田聪一眼,目光复杂的道:“聪儿,你以后不要学你父亲,那才是真的毁了。”

    她捧着儿子的脸苦笑了一声,这才站了起来径直出了门。

    剩下田承忠在大厅里一时气的发怔,好半响才将田聪又打了一顿,若不是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惹是生非,今天也不会闹出这种事,那个疯婆子也不会忽然发疯似地说那些难听的话。

    田聪被打的躺在床上下不了床,田夫人气的收拾东西带着娘家陪嫁的下人走了,田承忠没想到她竟然真的还敢闹离家出走这一套,当即冷笑一声,打定了主意除非田夫人跪着回来认错,否则便只当以后田家没了当家做主的夫人。

    田家的闹剧传到宫里的时候,田太后正看着田循在编一条络子,是竹报平安的样式,田循的手指灵巧的在彩绳当中上下翻飞,没过一会儿便编出一条十分精巧的络子来,看得田太后也忍不住颔首夸赞:“确实是心灵手巧,怪有趣别致的。”

    田循乖巧的笑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熟能生巧罢了,这个络子用来配您的那个玉髓是正好的,您若是不嫌弃粗陋,我就给您缠上。”

    田太后如今俨然已经将田循当成自家女儿,何况这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自然不会拒绝,笑了笑点头同意。

    殿里正其乐融融,田妈妈却忽然急匆匆的进来,先是迟疑的看了田循一眼,才轻声禀告:“太后娘娘,田家递了信进来,说是想要请二姑娘出宫回家一趟。”

一百三十八·眼药

    身为太后的母族,田家想要传信进宫自然是便宜许多的,何况如今田循还是太后身边的红人。

    听见说是田家来信,田太后立即便想,应当是田聪回了家,所以家中才要接田循回去,一家人聚一聚,这也是应有之义。田太后冲着田循抬了抬下巴:“既如此,你便出宫去住几天,哀家替你跟贵妃说一声,过些天再进来罢了。”

    反正现在田循已经先一步跟十一公主打好了关系,十一公主对田循喜欢的紧,几天而已,也不影响什么。

    田循自己也没什么意见,田聪这次闯下这么大的祸,若不是田太后出面帮忙说话,田聪又被打的半死都招认不出什么,哪里有这么好脱身?她也想回家告诫一下弟弟,以后要谨言慎行,不要惹祸。

    可谁知道,田循回了家,却并未见到母亲,只见到被打的连动也动弹不得的田聪。

    说实话,田聪被打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她的父亲本来就是一个人,教导的时候从不用心,但是一旦孩子给他带来了麻烦,那便是要自求多福的。

    生气归生气,可到底田循平时其实一直跟这个弟弟关系不错,她叹了口气,还是坐在田聪床边的圆凳上,没好气的问他:“知道错了?”

    最近这些天,田聪算是把前半生没有吃过的苦头都一下子吃了一遍,早已经气焰全无,平时嚣张跋扈的人陡然转了性子,有些畏缩的看着田循,好半响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二姐,出事了!娘走了!”

    田循一时怔住,等到好不容易才从痛哭流涕的田聪这里问到了事情始末,当即便不可置信的问:“走了?”

    难道母亲竟然还真的想要和离不成?她到底在想什么啊?

    入宫做伴读的人,谁家是父母和离了的?

    她一时说不清心里是愤怒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些,好半响才猛然将屋子里的摆设都扫落在地。

    田家的事情很快便捅到了田太后跟前,毕竟如今田循是她心尖上的人,田家出了这样大的事,田循自然是不适合再进宫来的了-----否则的话,自家都鸡犬不宁,闹的父母都要和离了,她还能安心进宫当伴读,那成了什么人了?

    田太后诧异不已,一时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等到重新再问了一遍,才拔高了声音问:“怎么回事?!让田承忠进宫来!哀家倒要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田承忠被提溜进宫里来被骂了一通自然是不必说,可田夫人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会转过来的,她忍了一辈子,如今终于硬气了一回,连田循去了好几封信也没能让她回心转意,以至于田循都不能再进宫。

    苏邀进宫的当天,田循神情阴郁的站在自家府邸最高的楼上,遥遥的朝着皇宫的方向看了许久,才冷然的挑了挑眉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意。

    不必得意的太早,如今胜负仍旧未定。

    被惦记的苏邀没什么得意不得意的,她赶在进宫之前帮萧恒敲定了崔远道这个重磅的谋士,宋澈趁着给苏嵘送礼的由头亲自过了苏家谢她。

    她自己也松了口气,终于没有后顾之忧-----崔远道能跟着萧恒和苏嵘去云南,不管怎么说,是一件大好事,萧恒和苏嵘这一趟必定是能做出一番成就了的。

    如此想着,苏邀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以至于面对田太后不冷不热的态度,苏邀也丝毫不以为意,只是沉默的跪在殿中,等着田太后叫起。

    田太后目光淡淡的上下打量着苏邀,其实她对苏邀没有丝毫恶意,只是人到底是都有私心的,她既然喜欢田循,自然便觉得这个一样是十一公主伴读的丫头有些碍眼。

    她迟迟没有把苏邀叫起来,一边的汾阳王妃坐在侧位冷然的扫了苏邀一眼,心中充满恶意,说出来的话便也大有深意:“娘娘,这位苏县主我才见过几次,可真是个厉害人物,前年见的时候是在宫宴上吧?那时候我还连名字都叫不出来呢,没想到现在她都已经成了县主了,又成了十一公主的伴读,当真是个有造化的。”

    十一公主就那么一个,她对两个伴读的喜爱也不可能是均等的,更喜欢哪一个,另一个得到的利益自然就少了,最近田太后对田循的偏爱人所共知,汾阳王妃故意给苏邀上眼药,自然不是真的夸赞苏邀厉害的意思。

    果然,田太后并没接这话,只是挑了挑眉喊苏邀起来,又皱着眉头道:“哀家也没什么可告诫你的,只是在宫中不比在宫外,哀家也听过你牙尖嘴利的名声,可宫中不比别处,你那套聪明劲儿最好收起来,别引着公主花费心思在那些有的没的上,知道了?”

    田循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名声上不好听不说,以后这个伴读的位子能不能保住都还是个问题,田太后的怒气在苏邀的意料之中,她半点儿没觉得这话对自己有什么影响,面上笑盈盈的谢过太后教导。

    小姑娘笑盈盈的,田太后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跟一个小姑娘没完没了的较劲,抿了抿唇,还是挥手让苏邀去庞贵妃那里。

    等到苏邀走了,田太后才去看汾阳王妃:“你这是怎么了?好似心气不顺似地。”

    汾阳王妃一惊,她最近也是流年不利,给了东南那边那么大一笔银子的诚意费,但是偏偏崔远道的事儿泡了汤,现在东南那边根本不再理会她这边,她可谓是人财两失,真是气的七窍生烟。

    而与此同时,苏家却有如神助,这怎么能不让人心气不顺?

    她笑了笑,才摇了摇头:“不瞒您说,我就是看不惯小姑娘妖妖调调的没个正经大家闺秀的样子,这丫头刁钻古怪,素来都不是个能容人的,几次三番跟我家淳安过不去,我对着她,的确是有些没好气。”

    这倒也是,淳安郡主跟苏邀那可是出了名的不对头了,而且更令人生气的是,淳安郡主还不是苏邀的对手。

一百三十九·重新

    汾阳王妃说得也不全是气话,苏家春风得意,他们却凄凄惨惨戚戚,诸事不顺,心里怎么能高兴的起来?两相对比,自然恨不得苏邀也马上就倒上一阵子血霉,最好是当即便天降一道闪电将她给劈的灰飞烟灭就最好了。

    可是老天毕竟不可能真的突然降下一道闪电来。

    汾阳王妃小心的应付完了田太后从宫中出来,坐上了轿子便一直闭着眼睛,只觉得浑身都像是灌了铅,沉重得连眼皮都不想抬起来。

    好容易回到了家,她才打起了精神,从车上下来之后看了崔先生一眼,问他:“叔父那边还是一直固执己见?”

    她已经写信回家给了父亲,让族中对叔父施加压力。

    什么大儒,难道当真是吃露珠的吗?若是没了家族庇护,他哪里有如今的风光?就是家族对他太好了,以至于他还当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得人人都捧着他了。

    崔先生看出她的疲倦,急忙跟着她一道进了花厅,吩咐人上了参茶之后,才表情严肃的摇了摇头:“王妃,看来崔大儒已经是注意一定,不能更改,我们与其在他身上再动脑筋,不如再想别的办法。”

    别的办法?!说得倒是简单,内阁的位子又不是大白菜,这个没了就另外挑一个,费了多少心血,花费了多少钱财人脉,才把崔远道给捧到台前,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忽然来这么一招,上哪儿去找再能代替崔远道的人!?

    一怒之下,汾阳王妃气的砸了手边的杯子,饶是如此,也还是心气难平,心情剧烈起伏了一会儿,她才目不转睛的看着崔先生:“现在还有什么办法?”

    “未必没有。”崔先生看出了汾阳王妃情绪如今已经极不稳定,急忙安抚,又轻声说:“王妃,先请看看这个。”

    他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一封书信,朝着汾阳王妃那边递过去。

    汾阳王妃半信半疑,思索片刻之后,还是伸手接在手里,看了一眼之后却又重新坐直了身子,有些激动的问:“当真吗!?他们真的同意这么做?!”

    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外头也有人看守,不怕隔墙有耳,崔先生便带着些讥讽的说:“有什么不同意的?崔大儒都不能进廷推,他们若是没我们帮忙,难道真的便有十分把握?说到底,之前对我们的为难,不过是因为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更好谈条件罢了。现在眼看着人选即将决出,他们再拖下去,在内阁这边没了人,还怎么保住东南那一摊子?他们拖不下去了。”

    汾阳王妃一直梗在心里的一口气总算是终于有了个出口,她重重的松了口气,郑重的点头:“那便这么做吧。”

    当天晚上,汾阳王妃终于在聚海庄见到了自从齐云熙出事之后,便销声匿迹了的白先生。

    白先生还是一如既往的镇定自若,面上看上去跟从前齐云熙风光的时候也没任何区别。

    见了汾阳王妃,白先生客气的打了个招呼,便招呼汾阳王妃坐。

    从前汾阳王妃也是时常来聚海庄的,只是她的次序在齐云熙之后,因此聚海庄只是她来参与聚会的地方,若说真的对聚海庄有多了解,实在称不上,可如今看着白先生,她忽然灵光一闪,挑了挑眉就问:“这些天,难道先生一直就在这聚海庄里?”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白先生可真是艺高人胆大,聚海庄也是,胆子实在太大了。

    白先生不置可否,只是轻飘飘的叉开了话题:“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王妃此时不是更应该担心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吗?”

    之前汾阳王府早就跟齐云熙和许顺互相勾结,三者之间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汾阳王妃把崔氏一族都带上了这条路,那便不能承受任何风险。

    她若是单方面跟东南这边划清界限,那么崔家和她之前所做的事,立即便会被报复性的公布,到时候整个崔家都要不保。

    这也是为什么汾阳王妃在齐云熙完了之后急于接替齐云熙的势力的原因。

    处境被人挑破,对于汾阳王妃来说还不是最难堪的,她若无其事的喝了一口蜜水,才淡淡的说:“我自然是担心的,否则也不会坐在这里跟白先生好好的说话了。先生现在已经知道了,我叔父不知道出于何故,拒绝了再出仕的提议,现在我是进退两难,先生既然在信中说可以帮我,不知道是打算如何帮我?”

    她现在担负着汾阳王府又还拖着崔家,一步步都得谨慎再谨慎。

    但是白先生手眼通天,当年元丰帝匆匆登位,虽然是民心所向,可其实废帝到底还是残留了不知多少势力,这些年又隐藏在背后,扶持他们的人,或是收买拉拢大臣,也成了气候,造反这事儿,当年的元丰帝可以,以后未必没人做,端看胆子大不大罢了。

    元丰帝杀了汾阳王,让崔家被打压到这个地步,虽说对她尊重有加,但是这点儿所谓的尊重和宠信放上秤上称一称,能值得几两银子?

    自然不若家族的壮大来的有用。

    只要家族绵延不断,皇帝轮流做,可是崔家的富贵就不会断。

    白先生看出汾阳王妃的心态,也不打算卖关子,他朝汾阳王妃那边推出一张纸,悄声道:“旁的都不必王妃操心,只要王妃能够想办法,帮我把这几个人放进廷推的名单当中,便足够了。”

    汾阳王妃打开一看,淡淡的挑起眉来问:“你们当真有法子,把这个人推出来?!”

    她的音量都不怎么受控的拔高了一点儿,可见心中震惊。

    白先生却嗯了一声,对于她的失态显然还觉得有点儿得意:“这是自然,这么多年来,我们盘桓在东南,也是做了一点事的,不然您以为,为什么泉州市舶司能够成立?”

    汾阳王妃不再迟疑,事实上她也没有迟疑的资本,当机立断的答应下来:“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他给加进名单里去。”

一百四十章·悲喜

    汾阳王妃再回王府的时候,心情已经彻底平静下来,上了台阶进了书房,她在汾阳王的书房里盘桓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从里头出来,喊了一直等在外头的崔先生一句。

    崔先生急忙跟着进门,压低了声音问:“王妃,事情如何?”

    “你看看。”汾阳王妃将白先生给的纸交给崔先生,皱着眉头说:“让我想办法把这个人加在补位的名单当中。”

    崔先生急忙接过来,打开了信纸看见里头的三个字----‘杨灿志’,立即便啧了一声,抽了一口冷气说:“竟然是这位仁兄......”

    杨灿志同样是前朝的名臣,只是跟崔大儒不同,他并没有辞官归隐,而是一直都在做官,只是因为他到底是深得废帝重用,又脾气不好十分暴躁,因此被人排挤,虽然做官出政绩,也十分能办事,可就是入不了阁,被派到了西北马场掌管战马,这些年一直都在养马吹风。

    可是,只要有人伸手拉他一把,让他回来,他绝对是有能力进内阁的。

    抑制住心里的激动,崔先生忙跟汾阳王妃道:“王妃!虽然推举他自然是不如崔大儒,可他也是绝佳的人选,何况事到如今,咱们进退两难,这个时候倒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我也是如此想。”汾阳王妃将那张纸放在烛火上烧了,轻声吩咐崔先生:“去联络一下,把人选换成杨灿志吧。”

    崔远道死活不肯出仕,可也不是没人能替代他。

    汾阳王妃想到崔远道便忍不住皱眉,心情恶劣的又道:“传信给家里,让家里从此不必再对他们一支过分优待。”

    就算是大儒又怎么样,靠着家族扬名立万,可是却不知道反哺,还算什么族人?

    崔先生低声应是。

    汾阳王妃又道:“还有件事你帮我一道去办,山西那边.....我要给姓贺的一点教训。”

    崔先生这回却没马上答应了,他迟疑着没动,见汾阳王妃不解的朝自己看过来,才清了清嗓子摇头:“王妃,这个时候,不宜节外生枝,逞一时之气。前车之鉴犹在,我们何必要上赶着去跟苏家和贺家找不痛快呢?”

    眼前的情况,自然是先站稳脚跟,撇掉之前的隐患,扶持自己的人,能够保证自己这边的利益了之后,再想别的事。

    再说,贺太太本身便又是深受元丰帝宠信的,这种宠信还远胜于当年,没有必要去跟人家硬碰硬。

    汾阳王妃的脸色铁青。

    她实在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这口恶气,可她也知道崔先生说的很有道理,小不忍则乱大谋,若是又因为鲁莽行事而功亏一篑......

    她想到之前的许家跟成国公府,终于还是咬着牙答应,又沉闷的咬牙:“难道就没有办法.....”

    “不,有办法,而且多得是办法。”崔先生当仁不让的接过话头:“看不惯苏家贺家的岂止是我们一家,苏嵘崛起的飞快,蹿升的速度越过了多少老将?他有什么功绩,便能去云南当先锋了?现在是还显现不出来,可是等到他去了云南,他们就会知道,太嚣张了,是会遭到反噬的。他们的麻烦只会越来越多,先不说童家,您忘了,还有明昌公主府和田家呢。”

    这两家,明昌公主府的小爵爷便倒霉在苏邀手里,以至于身败名裂,搞的明昌公主府还少了一个爵位。

    明昌公主这位公主向来脾气大得很,不惹怒她尚且还得担心这位祖宗发脾气,何况是苏邀把她都得罪的这么惨了。

    再说田家,崔先生挑眉,跟汾阳王妃说了田家的状况,又道:“田家就指望着再出一个田太后,好保住田家的荣华富贵,苏邀什么都不做,站在那里都是一个靶子。所以自然会有人替我们出手教训他们,实在不必我们多此一举了。”

    崔先生循循善诱,三寸不烂之舌都恨不得说废了,很怕汾阳王妃一时失去理智。

    汾阳王妃幸亏也没让他这段长篇大论白说,忍了忍,终归还是阴郁的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崔先生的劝说。

    崔先生这才如释重负。

    没过多久,朝廷举行廷推,原本崔远道不参与了,人人都觉得这人选会在其他几个待定名单中产生,可谁知道,等到之前的名单念出来,吏部尚书又拿出了一份名单,笑着说:“还有一位,经过举荐,也进了候选名单之中,还请诸位再仔细思量。”

    他说着,便将杨灿志的名字亮了出来。

    在座的都是科道言官,吏部和几部的代表,听见这个名字,都不由得震了震。

    如果说崔远道是众望所归的话,那么杨灿志也是能碾压其他候选名单的存在。

    其实人人都知道,杨灿志绝对是有实力的硬茬儿的。

    内阁若是再补进亲杨的人,那么就真是杨博的一言堂了,可这朝廷的官儿,也不可能都是杨博的门生,自然没有人希望排在亲近杨博的一派的人屁股后头捡漏,所以之前崔远道的呼声才奇高。

    可崔远道偏偏又临时出了状况。

    人人都还以为崔远道阿不行了,只能矮子里头拔高个儿,可没想到,平地里多出一个杨灿志来。

    最终在各方的角力之下,杨灿志终于能脱离西北养马的事儿,调回京城来,递补工部尚书,入阁。

    结果出来,汾阳王妃终于露出这些天来的第一个愉悦的笑,十分高兴。

    可还没等她高兴上多久,她便又听见了一个爆炸的消息-----崔远道入宫之后,跟元丰帝请求跟随萧恒一道去云南平乱。

    这个消息完全将她给炸的晕头转向,以至于太过愤怒的她连生气都忘了,只是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崔先生,咬牙切齿的问:“你说什么!?”

    崔远道是疯了吗?!

    崔家是他的家族,可他竟然做得出这样的事,他还知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又有没有考虑过崔家会如何想,崔家的立场?!

    她觉得这事儿实在太过于荒谬,撑着桌子站起来气势汹汹的去了崔家老宅。

一百四十一·分崩

    事情发生的实在是太突然,汾阳王妃都还没因为成功把杨灿志弄回京城来而高兴多久,先被崔远道自请跟萧恒一起平叛的消息给惊得抠断了自己的指甲,她的指甲修剪的又长又圆润,可此时已经整根折断,指甲缝里都渗出血。

    边上的丫头急忙要上来给她止血,可她被疼痛给磨得格外没有耐心,伸手一挥便把人给拂开了,怒气冲冲的质问崔远道:“叔父,你可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若是说先前死活不肯出仕还能谅解,可眼前这行为无疑是彻底背叛了崔家,也背叛了这么多年家族的供养。

    她无法容忍,也无法理解。

    崔远道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半响才轻声叹了口气:“药娘,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太贪心了。”

    汾阳王妃冷笑。

    她贪心?

    “叔父说的可真是简单,轻飘飘的就用贪心两个字来形容我。”她实在忍无可忍,说出来的话便格外的尖锐难听:“什么叫做贪心?若是没有我的贪心,凭借叔父在废帝那里的身份地位,你们现在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我们崔家又如何能全身而退?如果没有我的贪心,改朝换代的时候,死了多少勋贵?叔父以为我们崔家还能保存到如今?现在好了,危机过去了,眼看着叔父的名声越来越好了,倒是指责起我贪心来了,可是就凭我们收受过的好处,凭我们崔家跟东南那边的生意,我们若是不贪心,如何立足!?”

    汾阳王妃语气哽咽,看着已经白发苍苍的崔远道,尖锐的道:“叔父,你就不怕以后我们一族人反而反目成仇?!”

    立场不同,利益就不会一致,而利益不一致,必定会引发冲突和敌对。

    崔远道闭上眼睛缓缓地叹息了一声,他完全能理解侄女儿的愤怒,但是人生就是如此,有得必有失。

    衡量许久,他压低声音道:“罢了,药娘,回去吧。道不同,不相为谋。”

    好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汾阳王妃定定的盯着他看了一阵,才忽然冷笑:“好,我就盼望着叔父走的路比我们走的顺畅!”

    她说罢便拂袖而去。

    崔六爷一直躲在边上不敢出声,等到汾阳王妃气冲冲的走了,他才瑟缩着走了出来,嗫嚅着垂下头:“对不起啊爹,都是儿子不孝,让人抓住了把柄,才让您跟家里闹的这么僵......”

    汾阳王妃的父亲才是崔家的家主,崔远道是德高望重,但是也不能脱离宗族独立存在,现在这么一闹,崔远道算是真的跟崔家主家闹的不可开交,再不出息,崔六爷也知道父亲为了自己真的已经算是豁出去了。

    他只是贪图美色,喜欢刺激,可也不是没有脑子和良心,反应过来之后,忍不住痛哭流涕。

    崔远道静静的盯着他看了半响,摸着下巴上的胡须淡淡的问他:“你知道错在哪里了么?”

    “知道。”崔六爷声音闷闷的:“您一直教导我们,要守分从时,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随意行事。是儿子的不是,儿子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不顾家族名声,做出此等辱没家族名声的的事情.....”

    “你知道错,也不是真的改过了,要往后再也不犯,方才是对得住你父亲。”崔远道看着他,声音仍旧不疾不徐。

    崔六爷立即朝着地上猛地磕了个响头,一下子咚的一声几乎把头都给磕破了,抖着嘴唇急忙表态:“父亲放心,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若我再行差踏错,管叫我不得好死,天打雷劈!”

    如果他还不知道收敛,那就当真是连人都不如了,崔六爷恨不得马上剖开胸膛掏出心来给父亲瞧瞧。

    “既如此,那今天的牺牲倒还有些意义。”崔远道闭目长叹,又睁开眼睛轻轻叹息了一声:“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唯有往后谨言慎行才是正道。另外,你去信给你几个哥哥,如今我跟族中闹的不可开交,他们在老家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只怕是处处都要受人白眼。你告诉他们,能退则退,能忍则忍,不要贪图利益,能让的便都让出去,尽快跟族中分割清楚吧。”

    这是真真正正的打算跟族中彻底切割了啊,崔六爷听的心中发凉,却知道父亲自来胸中有丘壑,他既然这么说,必定便有这么说的道理,因此虽然心里难过,却还是什么异议也没有的答应了。

    果然,汾阳王妃回家之后便写了信回去给崔家族长,也就是自己的父亲,请父亲想办法。

    得了族里这么多年的好处,可结果却摆了族里一道之后还打算另立山头,崔家的饭碗是那么好砸的?总要付出代价的。

    崔家族长的心情也落到了谷底,崔远道的反复无常对于他们的打击甚大,族里的几个好容易在高位的子弟也都受了影响,他作为崔家族长,自然不能容崔远道这种行径,因此头一个便拿了崔远道的几个儿子开刀。

    人活在这个世上,只要不是真的圣人,便少有不犯错的。

    崔家族长很快便拿了崔远道两个儿子的错处,开了宗祠,把他们逐出了崔氏一族。

    这算得上非常非常重的惩罚了,这么多年崔氏族中真正开宗祠逐出族谱的,还真是屈指可数,眼看着崔远道这个曾经是崔氏活招牌的人,却头一个享受到了这个待遇,连崔氏族中都议论纷纷。

    可族长毕竟是族长,经过他的运作,这件事终究还是落了地,连带着崔远道当年得的那块地方上官员进献的牌匾,也被崔家族长泄愤似地从族里的祠堂中扔了出去。

    自此,崔远道一支跟崔氏族中分道扬镳。

    幸亏早有准备,得到消息的崔远道倒也不是十分难过,反而看着哭丧着脸的几个儿子,还苦中作乐的笑了笑:“罢了,都别哭丧着脸了,你们父亲不是还活的好好的?再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或者,老天是给了我崔氏另一条坦途啊!”

一百四十二·帝王

    崔家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根本没瞒着人,外表上崔氏族中是用崔远道的几个儿子私养外宅之类的罪名把人驱逐出宗祠的,但是这种事儿放在哪家也不是没发生过,也没见真的用这些名头把人驱逐出族里这么严重的,崔家却这么做了。

    一时大家都议论纷纷。

    退了朝之后,元丰帝在冬暖阁见了新补进内阁的杨灿志,招呼了他坐下,便将手里的折子扔在了桌面上,啧了一声要笑不笑的说:“真是有点儿意思,你看崔家,什么名门望族,真正自家人斗起自家人来,还不是一样不顾体面?知道的这是大族,不知道的,跟乡下争产的那些泥腿子有什么区别?”

    这话说的足够尖锐犀利。

    杨灿志低垂着头陪笑了一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生本就如此,哪有真的活圣人?百年望族,那也是一个个的人组成的,是人便有自己的立场,立场不对,争端自然就来了。”

    “你可是得了便宜的。”元丰帝笑骂着,见杨灿志跟着自己转了个方向,便没好气的说:“瞧瞧,西北养马还是有些用处的,这不是养了这么多年的马,脾气可没之前那么臭烘烘的了。”

    杨灿志摸了摸鼻子讪讪的:“臣有罪,臣罪该万死。”

    当年元丰帝还没上位的时候,可没少被杨灿志这些当时的名臣写檄文骂。

    别人骂就算了,反正元丰帝既然敢造反,他也就不是普通人。

    奈何杨灿志是个狠人,脾气暴躁,一言不合便喷你满脸的唾沫星子,一连写了四十多封信骂他,骂他的内容从不重复,每天都能骂出新花样,以至于元丰帝当时唯一的念头便是登位之后得头一个就把这人给弄死。

    后来还是胡皇后给杨灿志求情,他才没杀了这个硬骨头,却还是把他给放到西北去了。

    现在旧事重提,元丰帝指着他没好气的问:“现在跟从前怎么换了个人似地?”

    “圣上圣明!”杨灿志唉声叹气:“不瞒圣上,老臣早就心服口服了,在西北养马这么多年,别的不说,光是从战马的管制,这些年来西北马场的变化,还有西北军防,都让臣不得不服。若是废庶人还在位,西北不可能这么太平,圣上才是一代明君!”

    元丰帝哼了一声,并没有因为这夸赞便放改变态度:“少来这一套,朕是明君?朕若是明君,内阁这场乱子,怎么能补你进来?你是怎么进来的,自己心中有数吧?”

    “圣上圣明烛照,便别寒碜老臣了。”杨灿志被元丰帝揭了老底,跪在元丰帝跟前:“您是知道的,除了一个崔远道,剩余那些要排着队进内阁的,要不便是杨博那些门生故旧,让他们进,那内阁便是杨博一人独大,他是好,可人一旦一人说了算,再好也不是长久的。另外那些人,不是亲杨的,却都是跟之前那场乱子勾连的,汾阳王妃和东南那一片四处活动,哪里能瞒得过您的眼睛?因此您一声令下,老臣便急忙装作是在西北养马养怕了,主动放出风声,让人想起了我这个人来.....”谷

    杨灿志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真心实意的看着元丰帝说:“圣上难哪,您践祚到如今,一路披荆斩棘,内里清除前朝余孽,外头要抵御倭患,防备关外那帮蛮子,尤其是还有东南那片抱成团的豪族.....”

    废庶人在位的时候,听从妖后的谗言,因为妖后收受了东南豪族的贿赂,干脆便放开了东南海禁,把那些豪族一个个的喂得脑满肠肥,势力壮大,以至于一些家族在海外甚至有不少地盘山头。

    等到元丰帝登位开始收拾这些烂摊子,却难上加难。

    东南豪族抱团,势力本来就庞大,那边宗族势力又极强,老话也说,皇权不下乡,是以那边的官员也都是得过且过-----不得过且过的,活不到回京述职。

    真要硬来,怎么硬来?

    废庶人时期就埋下的种子,把这些豪族喂得庞大起来,他们要走私,怎么能没有百姓们的力量?当地的百姓们,要么投身大族当奴才,当工人,当水手,当打手,或是在豪族底下的作坊里头做工混饭吃。

    这丝丝缕缕的关系,早缠上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网,剪不断理还乱。

    元丰帝之所以冷眼看着汾阳王府和苏家贺家争斗,看着杨博等人打压崔远道不让崔远道进内阁,无非也是因为要把汾阳王府背后的势力引出来-----之前汾阳王妃在齐云熙出事之后的行踪,还有迫不及待捧崔远道上位的姿态,哪里能真的逃过元丰帝的眼睛?

    之所以不管,只是因为还想冷眼看着他们闹到几时罢了。

    “算你有点良心。”元丰帝冷哼:“朕难道不知道许顺贪?可在之前,他是真的做出了许多政绩的-----别的不说,他蜀中的事情便处置的极为不错,当然,现在看来,是他跟齐云熙这些前朝余孽勾结,所以人家给了他帮助,让他来接着糊弄朕罢了。如今也是一样,朕为什么在许顺倒了之后要补你进来?杨博是不错,可杨博有一点不好-----东南那边,他太软了!只顾着自己那点蝇头小利,一味的纵容包庇东南那些蛀虫,这些蛀虫都快要把东南蛀空了!”

    这些大户一个个的走私不断,却想尽办法的避税,连当地的官员都多受他们操纵辖制。

    豪族势力庞大,他登上皇位,可是跟废庶人乃至于废庶人时期那批被喂养起来的饿狼们的较量,无时无刻不在继续。

    “朕的儿孙之中,太子忠厚品行正,却智计不足,优柔寡断,老二老三急功近利,原本以为老四总算是能看的,可也眼皮子浅的很,包藏祸心。如今,老五逐渐长成,看着还成,可却都不如阿恒。”

    元丰帝挑眉看着杨灿志:“朕不是不知道各方势力的较量,对他的留难,可朕还是冷眼旁观,你或许以为这是帝王心术,可其实,朕是对他的考量,只有真真正正能在这些倾轧争夺当中胜出,他才能镇得住这些魑魅魍魉!”

一百四十三·冲突

    元丰帝的话说的斩钉截铁,掷地有声,杨灿志跟着元丰帝转了个方向侧身,神情凝重的思索一会儿,才点点头:“从来创业容易守业难,若是皇太孙能够顶得住压力,假以时日,一定是能接过您的班的。”

    “早着呢。”元丰帝哼了一声,低头看着折子,一面拿了笔朱批,一面沉声道:“到底年轻,虽然翔宇最端方不过,可也正因为翔宇太端方了,带出来的孩子一身正气,骨头是硬的没错,脊背也是笔直的,眼里容不得沙子。可治大国如烹小鲜,哪有那么轻易?他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所以有些人把矛头指向萧恒的时候,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是要死的,不能一直跟从前那样护着太子护着那些皇子那样护崽,不经历风雨的野兽如何能够学会捕食?

    杨灿志便再感叹:“圣上为皇太孙,当真是为之计深远,皇太孙的所作所为,老臣便是在偏远边关也有所耳闻,当真是智勇双全,正如您所说,再给他些时间,他总能成材的。”

    元丰帝这回倒是没再说什么,只是笑骂了他一声:“在西北呆了这么多年,别的没学会,这滑头的本事倒是学的十足十,你少跟朕在这儿耍花枪。好容易你自己把自己当饵,借着那帮人的力把你送进了内阁,你可别给朕掉链子,东南那一片,势必是要彻底肃清的,你如今刚进内阁,虽然说不宜太过急躁,可也得给朕把崔氏一族和汾阳王府跟那边勾结的证据找到,朕倒是要看看,那帮蛀虫能横行到几时!”

    杨灿志立即噗通一声磕了个头,他虽然年纪大了,可在西北吹风吹的久了,喝的是牛羊奶吃的是大块的肉,加上成年累月的跟战马打交道,身体却养的不知道多好,红光满面的答应了一声。

    元丰帝挥手让他退下去。

    杨灿志却迟疑了一会儿,才轻声喊了一声圣上,等到元丰帝抬起头来,他便诚恳的说:“圣上,老臣想去给皇后娘娘磕个头。”

    当年如果不是胡皇后一力把他保下来,按照他的倔脾气和得罪元丰帝的程度,早已经被大卸八块了,哪里还可能有去西北养马,最终竟然还重新回了内阁,回了权力中心的这一天?

    元丰帝手中的笔顿了顿,目光淡淡的审视了杨灿志半响,才目光复杂的开了口:“也好,总算皇后泉下有知,得知自己的善心终究还是换来了回报,会高兴的。”

    杨灿志再次磕了个头。

    因为有了杨灿志的打岔,元丰帝今天一天的心情便又格外的复杂,从御书房出来,他进了后宫便既没去太后的慈宁宫,也没有去庞贵妃的凤藻宫,而是径直去了摆放了胡皇后画像的坤宁宫。

    坤宁宫早已经修葺一新,元丰帝对胡皇后的情感人尽皆知,等到萧恒认祖归宗之后,便更是时常来坤宁宫祭拜,因此坤宁宫的陈设一如当年胡皇后还在世时,元丰帝对着正殿当中的巨幅画像沉默良久,而后才苦笑了一声:“你一定很恨朕吧?沛儿的事,是朕的疏忽,也是朕对不住你......”、

    他一个人在坤宁宫呆了许久,一直等到天色将黑,慈宁宫那边派了内侍提了灯笼过来,他才缓缓回神,收拾好了精神去了慈宁宫。

    田太后正在由田妈妈服侍着用茯苓膏,见了他来了,挑眉问他:“皇帝今儿忙?”

    到底不是真的母子,田太后向来很懂得分寸,这些年倒也相安无事,像今天这种专门令人去找元丰帝的事情便更是从未发生过,元丰帝自己都觉得稀奇,给田太后请了安之后在一旁坐下:“也不是如何忙,内阁如今又有一番扯皮,朕被他们吵的头痛,便休息了一阵。怎么,母后有事情找朕?”

    平心而论,元丰帝对她这个太后其实算是给足了脸面,便是景明长公主的事情,元丰帝也给了所有能给的尊荣,田太后也没什么能够再指责元丰帝的。

    她犹豫着看着碗里的茯苓膏,片刻后才先掀了眼皮笑了笑:“倒也没什么,只是哀家才刚见了十一,她哭的厉害。”

    “十一哭了?”元丰帝有些诧异,他自然了解自己这个小女儿,也知道她的脾气,平常就是不怎么爱哭的性子,最近人人又都因为她之前摔的那一跤对她小心翼翼,就更没人敢惹着她,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哭了?

    看着田太后的表情,元丰帝很快便反应过来,挑了挑眉问:“是跟苏邀又闹起了别扭?”

    说起来,苏邀进宫多少天,她跟十一公主之间便闹了多长时间的别扭。

    两人简直是八字不合。

    头一天进宫,十一公主便不知道怎么的,不喜欢苏邀,把人晾在御花园的凉亭里晾了半宿。

    偏偏苏邀也不是个好欺负的,别的伴读被公主欺负了,还能怎么着?自然是忍着了,难道还真的能跟公主计较不成?可苏邀不同,苏邀就真的能跟公主论个是非对错,她径直去了庞贵妃跟前,说了公主故意传假消息给她,让她在凉亭里被晾了半响。

    庞贵妃自然是训斥了十一公主一顿。

    二人的梁子这些天没见缓和,眼看着结的还越来越大。

    可人人都以为苏邀必定是要被赶出宫去了,苏邀却还是好端端的继续当着她的伴读。

    这些小事儿也瞒不过元丰帝的眼睛,只是他素来不管。

    田太后一见他的反应便忍不住拔高了音量:“皇帝!苏邀言行无状,对公主毫无敬畏之心,简直是犯上,你怎的却如此纵容她?”

    她原本还想着借着苏邀的言行无状来衬托一下田循的难得,好让田循尽快摆脱弟弟犯事,家中失和的阴霾,早些回宫来,可没想到元丰帝却丝毫不当回事,她实在是有些想不通了:“难道十一不是你的女儿,你竟然不心疼不成?”

    “母后这是说得哪里话?”元丰帝淡淡笑了笑:“朕若是不心疼她,怎的还让翰林院的那些人来教导公主读书?”

一百四十四·看破

    就因为着十一公主出阁读书的事儿,许多顽固不化的文官上书反对,说是如今皇太孙业已认祖归宗,既然以后承继宗庙,又是国朝储君,他的教育才是重中之重,当务之急,应当是给皇太孙组建东宫班底,让皇太孙读书,怎么却为了一个公主如此郑重其事,竟然还每月让翰林院那些人轮流给一个公主上课?

    元丰帝看了折子,也就是嗤笑一声,将上折子的人放在左顺门那里,着实是狠狠地打了几十个板子,又直言不讳的斥责他:“朕立皇太孙旨意才下,尚未礼成,既然皇太孙册封礼都还未行,谈什么东宫,谈什么读书?你上这封奏折,明着是为皇太孙叫屈,实则却是居心叵测,挑拨天家关系,着实可恶可恨!”

    有了那番变故在前,才算是把朝廷那些风言风语压下去了。

    田太后自然也知道这些事,听见元丰帝这么说,她深吸了一口气,胸口仍旧闷闷的摇头表示不赞同:“既如此,皇帝更该知道苏邀性子刚烈,实在不是什么适合的人选,你又何必非得给十一选一个处处都不合她心意的伴读呢?”

    其实田太后最初是当真没动过别的念头,反正伴读的位子原本便是定了两个人,苏邀只是占了一个位子,可最近她的确是看十一公主和苏邀闹的太不像话了,十一公主平常最听庞贵妃的话,可如今她却连庞贵妃的话也不肯听了,一门心思的就是要跟苏邀别苗头,两人简直是火药罐子,一点就炸。

    田太后自己失去了女儿,看女孩儿们都是多几分耐心的,尤其是十一公主自小也是乖巧懂事,在宫里长大,低头不见抬头见,怎么也有些真正相处出来的情谊,她见不得十一公主被一个伴读如此欺负。

    她气的茯苓膏都吃不下了。

    元丰帝却仍旧没有发怒,非得没生气,元丰帝甚至还轻轻笑了笑,好整以暇的开了口问:“母后你也说了,苏邀性子刚烈,不是那种曲意奉承的人,她不会面甜心苦,该是如何便是如何。别的不说,母后知道十一为何如此讨厌苏邀吗?”

    田太后已经从元丰帝戏谑的眼神里察觉到了什么,她沉默了片刻,才问:“为何?”

    “因为十一认为苏邀是坏人,是个为了荣华富贵便抛弃养父母,知道身世便不顾一切甩脱养父母的坏人。”元丰帝见田太后若有所思的避开了自己的目光,也不咄咄逼人,只是轻声道:“朕始终觉得,为子女打算的再好,不如让他们自己去经历,从前朕不懂,可如今也渐渐的摸索出一些门道了,所以朕才不插手,只是让她们自己解决,朕也想让十一知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的道理。”

    前面那段话还好些,可是后面这段话,元丰帝虽然没明说,却分明指的便是田循-----在苏邀进宫之前,田循已经陪伴了十一公主一段时间,那么十一公主所得知的这些所谓的苏邀的‘劣迹’是从哪里来的,还需要多说吗?

    田太后有些不自在,一时想让田循回宫的事情便更不好提起了,思忖半响之后,只好长长的叹了口气妥协:“皇帝自己的女儿,既然你自己决定了,自然便是有你的道理,哀家也无话可说。”

    元丰帝笑着岔开了话题。谷

    等到从太后的慈宁宫到了庞贵妃的凤藻宫,庞贵妃还在绣花,听见他来了急忙领着宫人出来行礼接驾,元丰帝笑着让免了,伸手搀扶起她来一道进了内殿,这才问她:“听说十一今天又跑到太后那里去诉苦,想要把田循接回来?”

    说起这件事,庞贵妃便忍不住皱眉。

    没有哪个母亲乐意看到自己的孩子被人当枪使,田循醉翁之意不在酒,却挑拨十一公主,这让庞贵妃心中不满,可面上她自然不会表露出来,只是无奈的笑了笑:“是,十一这个丫头,自来嫉恶如仇.......”

    苏邀才进宫,十一公主便给了她一个下马威,让人传消息给苏邀,结果让苏邀冻了大半夜。

    当然,苏邀也不是好欺负的,第二天便毫不留情的上报说是十一公主的功课并不是自己完成,而是宫女代笔,令十一公主颜面扫地。

    庞贵妃提起这件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当真是两个人石头碰见了石头,谁也不肯服输。今天原是为了一只风筝闹起来的------前阵子,湖南那边进贡了几只式样新鲜的风筝,十一十分喜欢,内务府便把那只凤凰展翅的风筝给了她,她宝贝的跟什么似地,谁知道风筝却被挂在树梢上了......”

    元丰帝挑了挑眉:“她便让苏邀去摘下来?”

    “是。庞贵妃没有替十一公主隐瞒,轻声道:“苏邀竟然也答应了,只是并没有自己爬树,更没有让太监宫女帮忙,她自己拿了弓箭将挂着风筝的那支树梢给射下来了,树梢断了,风筝自然也掉下来了,只是风筝却被挂烂了。十一不肯承认苏邀是办到了她要求的事,认定苏邀是故意心存不满,而恶意损坏她的风筝。臣妾训斥了她一顿,没理会她,想必是她觉得委屈,这才跑去找太后娘娘撒娇了。”

    庞贵妃的话说的不偏不倚,并没有因为苏邀也的确有过于强硬而迁怒苏邀,或是认定苏邀便该伏低做小,她就事论事,只是道:“这件事是十一的不是,平心而论,若是不想卑躬屈膝被羞辱,便只能跟苏邀这样不卑不亢,不顺着十一。”

    元丰帝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原来爱妃是这样想的,那便甚好,朕还正担心爱妃会舍不得十一受委屈,觉得苏邀僭越呢。”

    怎么会?

    庞贵妃从来不会做这样的事,她笑起来:“何至于此?不过就是孩子们之间的意气罢了,十一虽是公主,却迟早要出降,也迟早要学会与人打交道,世间上不是只有身份弱于她的人,她早该好好学学如何与人相处。”

一百四十五·训女

    天气逐渐变得炎热起来,十一公主在葡萄架子底下吃冰镇的甜瓜,看着宫女剖开一个,她兴致缺缺的摆了摆手,示意宫女端走。

    她不高兴,身边跟着伺候的人便更是战战兢兢,千方百计的要哄她高兴,小宫女端走了甜瓜,换上一碗她从前最喜欢吃的冰碗,轻声哄着她吃,她却照样提不起兴致,只是抿着唇问:“第几天了?”

    小宫女知道她问的是谁,下意识看向边上的大宫女素陶,素陶咳嗽了一声,俯下身接过小宫女手里的冰碗,笑着回她的话:“公主,已经大半个月了。”

    大半个月了,十一公主有些烦躁的推开手边的书本,嘟囔着抱怨:“都这么久了,田循怎么还不回来?!”

    众人都不敢出声。

    苏邀跟十一公主针锋相对,十一公主喜欢田循更多,这已经是宫中人人都知道的,可奇怪就奇怪在,这位苏县主分明从不哄着顺着十一公主,还好几次把十一公主气的去太后那里告状,可结果宫中三位能够作主的,太后和圣上乃至于庞贵妃,却全都充耳不闻,只当不知道这事儿。

    在宫中能如鱼得水的,谁不是人精中的人精?有时候没有态度,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态度了。

    因此,哪怕十一公主对于苏邀的厌恶不喜已经十分明显,宫女们也少有附和着说苏邀坏话的,素陶便更是直言不讳的说:“殿下,您不是知道吗?田家出了那么大的事,只怕田循姑娘一时半会儿是不能回来的了......”

    田承忠跟田夫人闹的要和离的事情终究是遮掩不住,昨天前脚十一公主告完状,今天田承忠便被田太后宣进宫了,都到了这个地步了,田循只怕是回宫无望-----家中父母都闹到要和离的地步了,她无论如何都是不适宜再进宫陪读的。

    十一公主更加愤愤:“该走的不走,不该走的倒是走了!”

    素陶苦笑一声:“殿下也真是.....其实县主也是为了您好,那风筝挂的那么高,她若是不拿弓箭去射,还能怎么着?若她真是为了给您摘风筝摔伤了,传出去怎么好听?”

    “素陶说的是!”庞贵妃已经在走廊上听了好一会儿,直到此刻才出声打断她们的谈话,见十一公主站了起来,便挑了挑眉摇头:“你又胡闹了!”

    没想到庞贵妃来了,十一公主急忙站起来,见母亲朝自己摇头,顿时十分委屈:“母妃就是偏心,为什么您总是帮着她说话?”

    葡萄架底下清凉舒适,风吹来带起一阵花香,庞贵妃在边上落座,目光淡淡的看着女儿:“因为本身便是你先不讲道理。”

    看着如同枝头嫩叶的女儿,庞贵妃语气平静:“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凡事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想怎样便怎样。这些天你自己扪心自问,苏邀到底做错了什么?分明是你一开始便摆出敌对的姿态来,给人家下马威,怎么,她没有认栽,没有卑躬屈膝,你便觉得受不住了?”

    庞贵妃的话说得一针见血,十一公主心里的那点小心思在母亲的直言不讳之下被暴露在日光之下,她有些难堪,便当真有些生气了:“母妃,难道我做的不对?!我是公主啊!让她进宫来伴读,又不是让她来当主子!”

    庞贵妃沉默下来,紧紧的盯着十一公主。

    她们都不说话,周边的宫女们便更是噤若寒蝉。

    沉默半响,见十一公主被自己盯得不自在的转开了头,庞贵妃才淡淡的吩咐宫人都退下去,只留了静姑下来,而后她才沉声开口:“萧宝珠,你也知道你是公主!”

    十一公主其实还是惧怕母亲的,尤其是见庞贵妃用这样的语气开口,便更是有些后悔,她有些迟疑的咬了蠢不敢答话。

    “公主是什么?”庞贵妃问她,见她一脸懵懂,便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宝珠,你的名字是你父皇取的,宝珠宝珠,如宝如珠,你父皇珍爱你,国朝公主,何等尊荣,你自然有你高傲的资本。可你近来也开始读书了,也该知道一些道理,你是公主,受天下奉养,享受了荣耀,享受着锦衣华服,便也该担上常人不能担的责任。”

    这话说得很重,十一公主讷讷喊了一声母妃。

    庞贵妃的语气仍旧不如何重,可是却已经不再和缓:“你父皇纵着你,不是想真的养出一个唯我独尊,目中无人的公主!宝珠,你该庆幸,国朝宁死不和亲,所以我朝公主不必和亲远嫁,不必忍辱负重。可既已经如此,便更该知道惜福。你是公主,迟早是要出降的,到时候你与驸马虽然是君臣,却也是夫妻,难道你要以公主之尊压制他?便是皇子,也该尊重自己的皇子妃,便是你父皇,难不成对我便是动不动便要打要骂?你这么大了,怎能仅凭着别人的一点谗言,便如此偏听偏信?把伴读当成下人使唤?”

    十一公主被庞贵妃说的有些无地自容,庞贵妃却不理会她,只是冷淡的站起身要走:“这些天你胡闹的也差不多了,到底你自己是对是错,我希望你好好想一想,若你之后还是如此,那便让苏邀出宫去吧,反正你这书读不读也是一样的。”

    她毫不迟疑的从十一公主的寝宫出来,静姑跟在她身边,等到扶着她上了肩舆,才有些不忍的问:“娘娘,您刚才的话,会不会说的太重了些?其实殿下自来是个善良的性子,跟苏县主也只是一时处不来罢了.....”

    孩子之间的事,怎么就至于要上升到‘公主的品格’上头来啊?

    庞贵妃摇了摇头,目光虽然复杂却仍旧还是坚定不移的道:“不,现在都还是太迟了,温室里是养不出能经风雨的花草的,你陪我去苏邀那里。”

    静姑知道庞贵妃的性子,知道她决定的事便不会更改,不敢再说,急忙答应了一声,便吩咐肩舆往苏邀所在的清宁殿去。

一百四十六·默契

    苏邀正在清宁殿抄书,她跟十一公主因为风筝起了争执的事情虽然帝后和太后那里都没斥责过,可慈宁宫随后却送来了一套华严经让她抄写,还特地表明这是太后要供奉在佛前的,她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她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事实上,太后能够只让她抄经,当真已经是十分克制了,她自然也不会觉得当真是受了委屈。

    庞贵妃没令人通报径直进来,看见的便是苏邀伏案抄经的场面-----隔窗看去,少女的脊背挺得笔直,坐姿端正,心无旁骛的在抄经,偶有微风拂过,她的额发被风吹起,露出姣好的面容。

    只看表面的话,谁能想到这样甜美的长相,有一颗这样坚定的心?

    她咳嗽了一声,笑着立在窗前看着抬起头来的苏邀:“抄到哪里了?”

    “快好了。”苏邀急忙起身行礼,见庞贵妃兴致勃勃,便将手里的本子双手捧着请庞贵妃过目。

    庞贵妃也的确伸手接到了手里,见苏邀的一手小楷工整娟秀,便忍不住赞叹了一声:“小小年纪,有这样的耐心,真是难得。”她绕到前面进了门,止住了苏邀要再次行礼的动作,伸手让苏邀坐,又将经书让静姑放回原地,这才轻声跟苏邀说:“十一脾气娇纵,想到什么便是什么,让你受委屈了。”

    “不敢说委屈。”苏邀实话实说:“毕竟殿下也没欺负得了我,倒是把自己气的不轻。”

    这个苏邀!静姑睁大了眼睛,一时有些不知道苏邀是真聪明还是假傻。

    庞贵妃却已经忍俊不禁,笑了一声之后便饶有兴致的看着苏邀问她:“你欺负的可是本宫的女儿,这么说,就不怕本宫生气么?”

    苏邀眨了眨眼睛:“我还以为娘娘会觉得高兴。”

    毕竟她跟十一公主闹了这么久,庞贵妃可是一个不字都没说过。

    若真有什么不高兴,她绝对留不到今天。

    庞贵妃便当真有点喜欢苏邀了,她夸赞了苏邀一声:“怪不得连圣上都说你有点意思,如今看来,哪里是有点意思,分明是很有意思。苏姑娘,你可真是每次都能出乎本宫的意料。”

    她也没有遮着藏着,抿了抿唇对着苏邀道:“你说的是,本宫不喜欢凡事不管青红皂白都只顺着公主的人,因为那样的人太多了,好听的话好玩的事儿谁有宫女太监懂的多?我们要的是伴读,不是哄着顺着公主的下人。你很好,比本宫预料的还要好,往后公主便要多劳你规劝了。”

    苏邀心中忍不住感叹,十一公主真是幸运,有这样通透豁达又目光深远的母亲。

    她垂眸应是。

    庞贵妃便又跟她说:“过些天便要去行宫避暑了,你跟公主一道去,既然都在随行之列,趁着这段时间,尽量先将关系缓和一些吧。”

    此时,田承忠也正着急不已的跪在田太后跟前嚎啕大哭。

    他哪里想得到,不过就是骂了媳妇儿几句,她竟然便真的敢抛下一切回了娘家,还大言不惭的要和离。

    田太后恨铁不成钢,狠狠地数落了他一顿,又毫不客气的冷笑:“你自己无能混账,不能光耀门楣,倒是在家里作威作福,阿聪出事,你不好好教导,打死他又有什么用?你媳妇儿原也说的没错,你自己便立身不正,如何要求子女?原本好好的孩子,也被你带累了!”

    田承忠被骂的狗血淋头,却也无话可说,他心知肚明,这次田循真是受了自己的连累,否则的话,如今还在宫里好好的当着她的伴读。

    他哭丧着脸:“娘娘现在便是骂死我也无济于事......小循的确是被我连累了,还请娘娘想个法子,把小循仍旧召回宫中才好......”

    田太后被他气的不轻:“说得倒是简单!你如今是这副德性,上书参奏你的折子只怕都要堆满御书房!再让小循进宫,你这是为她好还是害她?!”

    田承忠满头包,有些崩溃的问:“那难不成便让小循一直在家里?娘娘,田家总不能就这么倒了.....”

    家中没有成材的男丁,希望就要挂在女孩儿的婚嫁上头。

    而这世上哪里还有比皇室还尊贵的去处?

    田太后晓得田承忠那点儿心思,无非是怕田循离开宫中太久,会让人捷足先登。

    她又是怒其不争又是无奈,恼怒的呵斥了一句,见田承忠不再出声,才沉声道:“你也就那点儿出息了!过些天便要去行宫避暑了,到那时哀家再以身体不适的借口将小循叫回来,可在此之前,你先将你家里那烂摊子给哀家收拾好了!若真是和离了,你便是让小循进宫来了又如何?”

    话说的直白一些,是五皇子能娶一个父母和离的贵女,还是作为皇太孙的萧恒可以?

    不处理好家事,这些都是痴人说梦。

    田承忠好不容易等到太后松口,巴不得这一声的答应了一声,生怕太后反悔,急忙道:“是,是,太后放心,我等到出了宫便去她娘家把她请回来,绝不会再传出不好的名声来......”

    他急匆匆的从慈宁宫出来,走得太急,还一时不慎撞倒了一个宫女。

    可他这时候哪里顾得上这些?只是略皱了皱眉,便加快了步子。

    帮苏邀捧着经书的宫女吓傻了,急忙爬起来去捡经书,一面又忐忑不安的去看苏邀,苏邀却已经蹲下来关切的问她有没有摔伤。

    小宫女松了口气,忙不迭的摆手:“不要紧,不要紧的。”

    苏邀便不再说什么,只是朝着田承忠的方向看了一眼。

    小宫女看出来,轻声道:“那位是承恩公.....”

    苏邀轻轻笑了一声。

    她也知道是承恩公,说起来还真是蛮有趣的,田循千方百计的哄着十一公主,生怕她进宫分薄了十一公主的宠爱,一心想借着十一公主扬名,可如今却显然白费了功夫。

    这位承恩公也有趣的很,家里后院起火,竟然还是先记挂着女儿的这份差事。

一百四十七·起火

    送走了气的人肝疼的田承忠,田太后恹恹的看着面前的苏邀,挑了挑眉轻声问她:“怎的,抄完了?”

    田太后看苏邀不顺眼,可是那点不顺眼不至于要对苏邀真的如何,等到见了苏邀手抄的佛经,她的神情又缓和下来,点了点头说:“你有心了......”

    她自然能看得出来苏邀这份佛经字迹工整,一看便知道苏邀没有糊弄,不管怎么说,其实这次让苏邀抄佛经本身不是必要的举措,苏邀分明也知道,可是却仍旧能够用心完成,没有敷衍,这一点就足够让田太后稍稍对苏邀改观了。

    她吩咐了清荷把苏邀的佛经拿去小佛堂供奉,自己便对着苏邀缓缓的道:“哀家知道你脾气倔强,不是个愿意吃亏的性子,可是十一到底是公主,你只是来做伴读的,又不是.....怎么就不知道收敛?”

    老人家通常都爱护短,苏邀倒是并不觉得有什么不服气,她想了想,轻声问田太后:“太后娘娘觉得我是忤逆了十一公主,可这对十一公主有什么坏处呢?”

    田太后一时竟被她问的怔了怔,怔忡片刻才皱着眉头:“你这是什么意思?”可是还没等苏邀再回答,她其实已经领悟到了苏邀的意思,不由得便眯起了眼睛打量苏邀。

    “我自然可以一味的顺从十一公主,她骗我去花园里等着,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虽然冻了半夜,可我到底没有生病,也没遭遇其他的糟糕的事。”苏邀轻轻的笑了笑:“还有殿下把我已经做好的功课换掉,让我交了空白的册子上去给先生,这也照样可以忍气吞声。就连公主殿下想要让我把风筝摘下来,我也可以爬上去,反正最多也只是摔断胳膊腿.....可殿下呢?”

    田太后沉默的盯着她没有答话。

    苏邀便坦诚的说:“贵妃娘娘难道不心疼女儿吗?不是的,只是贵妃娘娘心知肚明,若是公主身边只有一种声音,只有顺从的人,那绝不是什么好事。”

    田太后便不由得再看了苏邀一眼,少女面色平静,眼光清澈,没有害怕也没有躲闪。

    她一时竟然觉得苏邀说得很有道理,顺着公主的人已经够多了,可是能够做得到苏邀这样直言不讳的指出十一公主的错误的,却是少数。

    两相权衡,她有些明白为什么庞贵妃从不提要田循回宫的事情了。

    相比起苏邀来,田循的柔顺便显得有些谄媚。

    皱了皱眉,田太后正想说话,田妈妈却忽然急急忙忙的进来,表情有些焦虑的看着田太后,嘴唇颤了颤,焦急的跟田太后禀报:“娘娘,出事了......小佛堂的烛台倒下来,将殿下的长生牌位点燃了......”

    什么?!

    田太后飞快的站了起来,紧张的连声音都变了调-----她一直都把景明长公主的长生牌位供奉在小佛堂,每天都让人念经祈福,如今这已经是她唯一的一点念想了,只有在小佛堂里对着这长生牌位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是个母亲。

    这俨然已经成了她的精神支柱,如今一听见牌位出了事,她顿时整个人都懵了,厉声呵问:“怎么回事!?那些人是干什么吃的?牌位呢,牌位有没有事?”

    田太后急的不行,根本站不住,这个时候便更加顾不上苏邀不苏邀的了,飞快的越过了她扶着田妈妈的手一路往外面的小佛堂去。

    苏邀被晾在原地,一时有些迟疑,不知道这个时候是该走还是该继续留下来。

    可没过一会儿,田太后身边的田妈妈又面色凝重的过来请她,说是田太后请她过去。

    景明长公主的长生牌位被火给烧了,却要找她过去,苏邀心中有些狐疑,可是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径直跟着田妈妈去了小佛堂。

    一路上苏邀都一句话也没多问,田妈妈暗自看了苏邀一眼,心里有些感慨这个姑娘真是能沉得住气,眼看着不是什么好事,人人都看得出来田太后走之前的焦急愤怒,可这个时候找苏邀过去,苏邀竟然都不问一句缘由。

    等到到了小佛堂,苏邀一眼便看见被火燎的乌黑的帐子,挑了挑眉,便看见田太后正伏在蒲团上抱着一块牌位。

    田太后抱着牌位的手已经僵硬得发痛,她浑身颤抖的厉害,心中的彷徨惊怒让她看起来有些狰狞,一见到苏邀便立即拧着眉毛厉声指责苏邀:“都是你!都是你害的景明不能安息......”

    国朝太后如此失态,田妈妈急忙对着宫女太监使了个眼色,等到他们都退出去了,才硬着头皮上前劝田太后冷静。

    火烧了公主的排位,却要怪到苏邀头上,其实这事儿的确是有些过于牵强了,田妈妈有些无奈。

    苏邀并没诧异,从被田太后叫过来开始,她心里就已经做好了要出事的准备,否则的话,起火跟她能有什么关系?田太后这么紧张景明长公主的东西,出了事,她心疼都来不及,除了事情跟自己有关,她怎么能想得起自己?

    她并没有慌乱,目光落在地上散了一地的佛经上头,摇了摇头:“臣女不懂太后娘娘的意思.”

    “你的佛经心不诚!”田太后如同是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不管不顾的指责她:“否则的话,早不出事晚不出事,为什么你的佛经一放在这里,这里就出了事?!你还敢说不是你的缘故?”

    最不济也是苏邀跟景明长公主的八字不合。

    田太后愤怒不安,此刻顾不得之前元丰帝的表态,也顾不得苏邀之前对十一公主的态度还算是坦诚,她只想快些把这个一进了慈宁宫便惹出这种事的苏邀赶出去。

    苏邀走上前一步,蹲在地上捡起地上的佛经,轻声问田太后:“太后娘娘从何处看出来景明长公主对我不满,认定我的心不诚呢?”

    田太后已经有些崩溃,她抱着女儿的排位,只想让苏邀快些滚。

    苏邀继续挑眉:“除了供奉的佛经,这里也有其他东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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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上珠华介绍:
分明是真千金却死的落魄的苏邀重生了。
上辈子她忍气吞声,再重来她手狠心黑。
谁也别想吸着她的血还嫌腥膻了。
重来一次,她要做那天上月,冠上珠,光芒万丈。
某人跟在她身后一面替她挖坑,一面苦心孤诣的劝她:
不用这么费力的,瞧见我头上的冠冕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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