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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秦兮     冠上珠华txt下载     冠上珠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三十四·起事

    大哥这眼看着就是大好前程了,怎么忽然失心疯了要投靠朝廷了?!

    之前都没提起露过口风啊!

    同顺皱了皱眉头,倒是没跟杨峰那样情绪激动,他狐疑的看了杨鑫一眼:“老杨,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杨鑫对待自家兄弟还是有一套的,骂了声娘就冷笑:“别说了,还不是因为抚恤银子的事儿!”

    说起这件事,杨峰跟同顺两个人的面色就有点不好看了。

    说起来,自来军中就有个规矩,再贪再贪,也不能去动抚恤银子,这是将士们拿血和命换来的,也是家里人以后活命的钱。

    但是,杨参议哪里管这个规矩,自从朝廷决定平乱,这么些年了,大大小小的战事不断,朝廷给的军饷不少,给的抚恤银子也不少,但是,这些银子没有到那些真正死了的将士的家里人手里,银子全在杨参议和符将军他们那里了。

    军户们一家家过的揭不开锅,苦哈哈的比流民也不差什么,也真的有那些过不下去的,重新跑回山里去了的军户。

    但是杨参议他们却被喂得脑满肠肥。

    尤其是杨参议,去年给他的宝贝女儿庆祝生辰,听说光是给女儿的礼物,出手便是整整三座茶山,又是几套的成套的从京城定回来的头面首饰,有幸去过杨姑娘的生辰宴席的,回来全都张口结舌,说皇帝老爷的公主,也大概就是如此罢了。

    可见他们豪富到了什么地步。

    底下的人不是对此没有想法。

    同样都是当兵的,大家都是提着脑袋在卖命,自然是担心自己以后若是有一天也出了事,同样被这么对待的。

    去年这事儿就开始闹起来了,但是杨参议这人的手段毒辣,有那闹事闹的厉害的,直接过了几天就被‘土匪’给宰了,大家哪里不知道这是杨参议杀鸡儆猴的手段?加上杨参议还是土人这一支的族长,原本也在族中说一不二,这件事没能再闹大了。

    此刻再提起来,同顺眯着眼:“又是老九他们吧?”

    老九家里也挺惨的,每家每户都必须要有一个壮丁参军,他家是出了一个老大,老大死了之后,杨参议又把剩下的老二老三都给人征了,但是他们家三个儿子都倒霉,都没能活着回去,老九家一下子就没了三个儿子,只剩了两个嗷嗷待哺的孙子。

    老九没办法,他只能闹了。

    也是因为去年的事儿做的太绝了,引起了反弹,杨参议还没腾出手来收拾老九,否则,老九的下场也不会比去年那个闹事的好的。

    杨峰的目光也一下子复杂起来,沉沉的叹了口气。

    杨鑫嗯了声,骂了声娘:“之前让我去打人家老孙头,我就不愿意干这缺德事儿!孙二龙还跟过我一阵。你们说说,都说土人帮土人,可杨参议符将军,哪个不是土人?但是他们帮我们什么了!?他们恨不得吸干我们的血!倒是朝廷,该给的银子,也没少给啊!”

    这话说的让其余的两人都很有些难受,但是想到杨鑫说投靠朝廷,两人又都下意识觉得害怕和抗拒。

    “就算是如此。”杨峰深吸了口气:“大哥,咱们就算是想投靠,那也得人家愿意要啊!眼下我们跟人家剑拔弩张的,他们怎么可能会答应?再说.....”

    土人哪里能跟汉人混一起呢?

    那群人,怎么会把他们当自己人?

    杨鑫看着他们:“你们这么想,难道以为这回朝廷还会跟以前一样,就只是不痛不痒的敲打敲打就算了?!朝廷这回连皇太孙都派出来了!别傻了!再说,你们想想吧,朝廷都派兵驻扎在十里外了,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才三万人,我们打得过朝廷那么多兵马?!”

    见两个人的表情都很凝重,杨鑫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反正,我是受不住了!现在你们知不知道,老九他们都在外面拼命了,这回是豁出去了。他们一面这么克扣兄弟们,一面还要兄弟们冲在前面为他们卖命,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反正我是已经答应了唐驸马好好想想了,你们也好好想想吧,愿不愿意带着你们手底下的人,跟着我干?!”

    两人真的呆住了。

    他们没想到,杨鑫原来不是只是抱怨一下,而是真的已经付诸行动了。

    而且,他还是跟唐驸马已经说过了!

    不过,毕竟都是亲堂兄弟和生死之交,两人迟疑了一会儿,杨峰先开口问他:“哥,你这.....有谱吗?”

    杨鑫等的就是这一句,立即自信无比的反问:“怎么没谱!?你也不想想,人家唐驸马是朝廷大官,你看便是符将军,之前敢动他吗?!还不是只能把人关着?只要唐驸马夺权,那我们就是有功之臣,我们还需要看符将军他们的脸色?以后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的杨参议和符将军也都没了!朝廷派来的人,也不能比杨参议更贪得无厌了!”

    这句话倒是真的说服了他们。

    同顺认真的思索了一会儿,最终重重的应了一声:“好!既然你都豁出去了,同是做兄弟的,就信你这一回!”

    反正战事就在眼前了,哪怕是不帮唐源,那也得被符将军逼着去跟朝廷打仗。

    如同杨鑫所说,真打起来,他们能打得过朝廷那么多兵马?

    何况真是死了,都不一定能得到抚恤银子,家里老小都可能跟老九他们一样。

    同顺心里一口恶气早已经憋得很久了。

    人家都这么说了,杨峰这是亲堂弟,自然更加不可能置身事外,重重的附和:“对,大哥,你说,要我们干什么?!”

    杨鑫面上还是觉得理所当然,但是心里却已经紧张的魂都快没了,这么大的事,他生怕这两人也不听他的。

    现在他们都答应了,杨鑫自己倒是还觉得跟做梦似地,又想到唐源当时的笃定,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他回过神来,叮嘱杨峰和同顺二人:“你们各自去调动你们麾下人马,去堵住符将军手底下几个千户!”

三十五·军心

    杨鑫这个人,好色是好色的,但是他不是一个不能做事的人,真正下了决心,也知道这件事关乎着前程性命,他就带着十二万分的谨慎和小心了,再三的跟同顺和杨峰确定了自己的计划,又反复的叮嘱他们:“你们自己心里要有数,这次的事,关乎着我们所有人的身家性命,成了,那以后咱们就做人上人,输了,那我们可是要性命都搭进去的。所以,一定得把事情给我办的漂漂亮亮的,知道不知道?!”

    同顺话少,但是脑子却清醒的很,都不必杨鑫再说第二遍,他自己下的决定,当然也知道意味着什么,早就已经把事情都给打算好了。闻言嗯了一声,立即便让他放心。

    杨鑫便也诶什么好再说的了,他只是认真的拍了拍同顺和杨峰的肩膀,欲言又止,半响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冲着他们点了点头,便自己冲出去了。

    前面的符将军心情十分恶劣,他原本最厌恶闹事的人,尤其是这帮下贱的军户竟然敢来军营里闹事,显然是皮子痒了。

    如果不是这节骨眼上,怕会动摇军心,符将军都想直接把这些人抓起来打死了事。

    饶是如此,符将军也没多压抑火气,吩咐底下的人:“若是还赶不走,干脆便给他们领头的吃点苦头,让他们知道知道厉害!”

    都已经这么晚了,闹的乱哄哄的,实在是影响士气。

    他心情不好,底下的人也都跟着战战兢兢的,生怕触霉头,急急忙忙的应是。

    但是一去外面,看着跪着的哭着的那群军户,那命令却怎么也传达不下去-----符将军可以这么毫不客气的下令,那是因为符将军身处高位,自己本身也是土人中的高层,他是看不到底下军户们是过的如何的苦的。

    但是底下的人都看得多。

    大多数的普通士兵还是普通人,家里哪家不是军户?跪着的这些人,有些不认识,但是有些却是认识的,或是同一个村的邻居,或是山头对面的老亲戚,他们的儿子兄弟死在了战场,他们只不过是想要拿到抚恤银子而已。

    这个要求过分吗?

    外面被派来驱赶军户的士兵们不怎么想动手,都不情愿的装了装样子。

    尤其是在有人受伤之后,他们心里就更加不是滋味。

    来传令的士兵也叹了口气,朝着那帮军户喊话:“你们回去吧,将军说,此事以后再提,先回去再说吧!”

    免得待会儿真的惹怒了符将军,他可是不会讲情面的。

    军户们却不肯听,他们好不容易才到了这一步,哪里能就这么放弃?

    老孙头带头摇头:“这种话,大人们说了也不只一次了!但是哪一次真的理会了呢?我们的儿子死了,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实在是没有了活路了。大人们,就当可怜可怜我们,把我们该得的银子给了吧!”

    大家的伤心事都被勾了起来。

    一时之间痛哭声和叫骂声此起彼伏。

    兵卒们都是军户家中出来的,他们见着这些人这么哭,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没有一个动手的。

    哭声更大了,在里头听着动静的符将军更加不满,怒容满面的指着自己的一个亲卫:“你出去!这些人如此冥顽不灵,把他们都给抓起来!”

    不走,那就干脆都不要走了。

    到时候就给他们安上一个私闯军营的罪名,死了都是白死。

    亲卫不敢违逆,忙答应了一声,正准备带着人出去的,便听见整齐的步子响起,不由便看向了声音来源的右边-----操练的地方可不在这儿,今天是谁的兵竟然这么不懂规矩,还带到这外面来了?

    符将军显然也察觉了,他顿时皱起了眉,十分烦躁的往左边看了一眼,一眼便看见了杨鑫。

    见是杨鑫,符将军的脸色稍稍好看些许,随即却又冷下了脸:“你带着这么多人过来干什么?”

    他说话间已经觉得不对,这可不是操练的时候,也不是操练的地点,杨鑫带兵来干什么?!

    符将军到底反应很快,立即呵斥了一声,随即便招呼了亲卫他们。

    此时军营这边驻守的也有两三千人,符将军给亲卫使了个眼色,亲卫急忙就奔去喊人了。

    剩下的二三百人簇拥着符将军,都警惕的看着杨鑫。

    杨鑫笑了笑,朗声对符将军道:“将军,我是为了兄弟们着想啊!将军,您也知道,现如今是个什么情形,朝廷派来大将接管军营,起因完全是因为杨参议他自己犯下大错,围攻朝廷官员,扇动百姓,您正该大义灭亲才是,怎么能为了一个罪臣跟朝廷做对?”

    符将军目露凶光。

    他真是万万没有想到杨鑫竟然会忽然冲出来反抗自己。

    这个杨鑫,平时看上去也算是一条忠犬,谁能想到今天却是这条狗跑出来狂吠!

    他怒极反笑:“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本将军坐镇黑山营多年,军中上下谁不知我一心为公,你竟然敢在这个时候乱我军心,胡说八道!简直是死不足惜!”他一面这么说,一面见亲卫带着人马也已经赶到,便大声冲杨鑫道:“杨鑫!念在你跟着我多年,今天或许只是一时湖涂,只要你如今能悬崖勒马,本将军倒是还可给你一条活路!”

    毕竟杨鑫手底下也有一千人,一千人呢,还是值得不少银子的。

    杨鑫却冷笑:“将军说的好听,将军既然是一心为公,那么兄弟们的丧葬银子哪里去了!?死了这么多弟兄,有多少人拿到了银子的?!这银子,朝廷说的清清楚楚,是发了的,杨参议跟将军应该最清楚,这些银子去了哪儿吧?!连兄弟们的卖命钱您都能吞,您还会心疼军士们,为了兄弟们着想?!”

    不得不说,杨鑫这一番话实在是戳中了大多数黑山营士兵的心病,他们一个个的都沉下脸来,就连符将军的亲卫也有些不自然的变了变脸色。

    符将军怒不可遏。

三十六·冲杀

    被人当众如此揭短,哪怕这一千人再值钱,符将军也是不想要了,他实在是气的连头都发昏,冷笑着看了他们一眼,朝着身后扬了扬手,恼怒道:“杨鑫竟然敢违抗军令,公然反叛,立即将其极其附属全数擒拿!”

    真是可笑!

    一千多人,竟然就妄想着能逼自己的宫,也不想想,一千多人怎么能跟三万人比,简直是蚍蜉撼树!

    杨鑫却拼了命的大喊:“我看今天谁动我!兄弟们,你们睁开眼看看,竖起耳朵听清楚,今天,你们的父母你们的兄弟,或许就在外面苦苦哀求,跪着求符将军把吞了的抚恤银还给他们!家里死了个壮劳力,他们老的老,小的小,日子过的下去吗?!啊!?你们今天为了符将军拼命,死了,你们的家里人拿得到你们用命换来的银子吗?!啊?!”

    杨鑫的质问一句句的回荡在众人耳边,大家的动作便都下意识的有些僵滞。

    而杨鑫已经又大声的说:“是谁给我们的银子?是朝廷!不是杨参议,也不是符将军!但是,朝廷给我们的银子,都被杨参议跟符将军他们吞了,他们一个个的豪富一方,看看兄弟们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你们说,到底是朝廷对我们不好,还是其实是咱们的杨参议和符将军对我们不好?!”

    他喊了一遍,又喊一遍,声嘶力竭,喊的十分认真。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情都开始迟疑起来。

    抚恤银子的事,闹了不是一天两天,知道的也不是一个人两个人,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

    从前只是不敢开口,好像连开口都是罪过,都是得罪了上峰似地,但是现在,有人替他们开口了,他们心里的不平顿时就也被勾了起来。

    是啊,这是大家伙用命换来的银子,为什么不给家里人?

    他们在这里卖命,家里没米下锅,但是上官们却一个个的吃香的喝辣的,什么都有。

    上官们还说,朝廷来的人只会压榨他们,朝廷的官员都是喊人,2根本看不起土人。

    但是,同为土人的上官们,杨参议和符将军,他们谁又把土人当人了呢?

    符将军都要气疯了,没想到杨鑫竟然如此的胆大,简直跟得了失心疯了似地。

    他已经顾不得外面那群哭着要抚恤银子的军户了,指着杨鑫怒吼:“来人,拿下他!拿下他!”

    亲卫们自来都对他言听计从的,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不知道怎么的,他们一时都有些迟疑起来。

    一是因为杨鑫毕竟是符将军的心腹,以前大家时常都厮混在一起,都是比较熟悉了的,二是,杨鑫说的这番话,不得不说,都说到了大家的心坎儿里。

    正迟疑着,外面便飞奔进来一个士兵大喊:“将军,不好了将军!外面,外面,朝廷的兵马杀来了!说是您,您倒行逆施,扣押钦差,意图谋反,要,要拿您!”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符将军烦躁的要命,一下子便愤怒起来,又想到世上哪儿能有这么巧合的事,前脚杨鑫带人出来这么胡言乱语的扰乱军心,后脚朝廷就带着人马杀来了。分明就是杨鑫早就已经跟朝廷的人勾结了,做下这个圈套,想要让他们自己内斗起来,然后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罢了。

    越是如此想,符将军便越是压抑不住心中的怒气,冷笑了一声厉声倒:“巧舌如黄,说到底,你就是收了朝廷的银子,背叛了我们土人,心中想着要得好处,却忘了兄弟们!若是真的让朝廷派人来管,那以后兄弟们的事儿,我们谁还说了算,谁还能替我们说话?大家可被上了他的当了!”

    两方人马对峙,因为是在军营出口这边,符将军手底下几个心腹千户一时半刻都没有办法带着手底下的人赶来,以至于现在杨鑫那里竟然还不算是很劣势。

    符将军心里不由得更加烦躁了。

    就在此时,杨鑫身边一匹马忽然往前奔了一小段,马背上的人摘下了兜帽,声音浑厚的大笑了几声:“真是笑话!你也有资格说你们是替土人说话,你们说了什么话?朝廷何时克扣过土人,土人的徭役也是免除了的,可是你们这些所谓的族长,何曾善待过自己的子弟?欺上瞒下,拿了朝廷的银子中饱私囊,再转过头来严苛的克扣土人百姓和普通士兵,你们若是说帮土人,那死了的这些土人,跪在外面的那些军户,恐怕都不能闭眼!”

    他振臂高呼:“将士们!你们睁开眼好好看看,我是大周永宁长公主驸马,驸马都尉!我奉命来接管黑山营,我保证,接管黑山营之后,立即厘清账册,补上这些年阵亡将士的抚恤银,发上军饷!绝不让将士们再挨饿吃苦!”

    杨鑫立即抓住时机在边上大声附和:“驸马都尉是朝廷大官!他说的话,一定算数!一定算数!”

    外面哭声震天,朝廷的大军也杀到了,就是这内里,如今眼看着杨鑫他们也是要一门心思的跟着驸马都尉到底了。

    士兵们一时都陷入了沉默。

    这时候,符将军忍无可忍,抢过亲卫身边的弓箭,张弓搭箭便瞄准了唐源,而后放箭。

    箭失如流星般划过,可是唐源却身手矫健,一下子便从马背上直接弯腰,那一箭顿时落了空。

    唐源顿时冷笑,毫不迟疑,纵马疾驰朝着符将军飞奔而去。

    杨鑫吓了一跳,他可没想到唐源竟然还能这么大胆,这是命都不要了吗?!

    虽然说自己这边也有人手了,但是,明摆着符将军那边人手占优势啊!

    不过,这个时候,不是想那么多的时候,杨鑫见唐源冲出去,急忙也跟着冲了出去。

    符将军见唐源气势汹汹,也急忙提起精神,提刀迎战。

    不过就是一个朝廷的驸马而已,养尊处优的,他可不怕。

    可是他没想到,唐源竟然是这么的勇勐,对上唐源的刀,他的虎口都被震得发麻。

三十七·成功

    那一刻他才知道,为什么朝廷会派唐源来接管黑山营,他从唐源的眼神里,看到了那种沾染了人血的凶光,这是一个真正上过战场杀过人才会有的那种威慑力。

    符将军不是没有上过战场,但是在这里,土人的士兵是不会上战场当主力的,他们都是执行一些比较小的命令。

    但是唐源不同,唐源是真正带兵征战的那种将领,一交手,符将军心里就明白,他输了唐源一大截。

    而此时,他们已经过了几十招。

    符将军的体力渐渐不支,一个闪神的功夫,就被符将军勐地用刀击中了左手,紧跟着便觉得左手传来一阵剧痛,手里的兵刃掉在了地上,唐源飞身一踢,踹中了他胸口,将他从马背上踢了下去。

    符将军被重重的踢倒在地,痛的几乎要吐出一口血来,但是还来不及反应,胸口便又已经被跳下来的唐源给踩住了。

    他顿时动弹不得,见唐源手里还提着那把明晃晃的刀,顿时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注视着唐源,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就真的把刀戳在自己身上。

    唐源冷了脸却看也不看他,只是大声朝着似乎要过来救主的那些士兵大喊:“将士们,你们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们的上官!毫无能耐,只凭借着所谓的身份,便能凌驾于你们之上,看着你们去拼死送死,他们在背后吸干你们的血还要吃你们的肉!这种人,你们还要效忠于他吗?!”

    刚才杨鑫的那番话其实就已经给了这些士兵们非常大的震动了,现在符将军打也打不过唐源,真是让土人士兵们心里又失望又忐忑,一时没有人再动了,迟疑着看着这边的战况,一时没人再动了。

    杨鑫便趁机喊话:“兄弟们,他们一直骗我们,说是土人才会给咱们土人谋福祉,可你们看看,咱们得到什么福祉了?谁家里不是穷的揭不开锅啊!我看,别的地方的土人,也没过的咱们这么苦的。他都不为我们着想,我们难道还要跟着这种湖涂人和朝廷做对,让朝廷派兵来剿灭我们吗?!”

    这一番话说的很是时候,士兵们心中的天平都已经倾向于归顺朝廷了。

    是啊,他们难道不够拼命吗?但是,拼命了又怎么样,没有任何用处。

    当初是被族长带着投奔了朝廷,成了军户的。

    军户便要家家户户出壮丁当兵,他们吃了最多的苦,但是却没得到该得到的。

    正如杨鑫所说,朝廷是没给银子的话,那恨朝廷就罢了,但是,朝廷是给了银子的,但是这银子,全都被杨参议和符将军他们截流了。

    这样的日子,真的值得坚持过下去吗?!

    终于,外面传来地动山摇的喊杀声,大家都浑身一震。

    杨鑫也下意识的朝着唐源看过去,神情紧张。

    萧恒他们带兵来了!

    这时候,唐源便用足了气力大喊一声:“将士们,别怕!我如今是黑山营的将军,你们协助我擒拿了反叛朝廷,欺压兵卒扣押钦差的叛贼,你们都是有功劳的!如今,将士们,随我出去迎接皇太孙殿下!”

    朝廷大军在外面,加上符将军本身便十分不得人心,或者说,是这些天的土人头领都已经让普通士兵们的心都凉透了,此时此刻,唐源这句话竟然有着奇异的安定人心的力量,众人迟疑了一会儿,杨鑫已经带头喊起来:“是,迎接皇太孙殿下!”

    有他这么一带头,加上这个时候,杨峰和同顺等人也已经带着两千多人赶到了,局势更加已经一边倒的明朗,没有任何人再有什么异议了,大家异口同声的跟着唐源喊了几声。

    唐源便让人将符将军押着,自己整理了衣裳带着人大开了营门。

    符将军面色惨白,他左手臂还在流血,但是到了这个时候,疼痛都已经不是那么不能引人注意的事了,他全身心都在惊恐。

    今天一着不慎,连一点底牌都没有,就被人拿住了。

    他现在简直没有了任何利用的价值。

    没有价值的人.....

    符将军神魂俱丧。

    而此时,唐源带着杨鑫等人,已经见到了骑在马上的萧恒一行。

    唐青枫就在萧恒后侧不远的地方,见到了唐源,忍不住喊了一声父亲,眼眶都微微泛红。

    虽然他知道父亲是个有能耐的人,但是毕竟之前是发生了哗变,父亲身边的人听说都死了不少,他哪里有不担心的?哪怕后来胁迫了杨鑫,杨鑫答应保全唐源,但是,他还是怕的不行。

    如今看着父亲威风凛凛的样子,他才算是彻底放心了。

    唐源的目光从儿子身上一扫而过,微微颔首,便直奔萧恒,在萧恒马下跪下来:“殿下恕罪,臣等接驾来迟!”

    萧恒也从上到下打量过唐源了,知道他没事,看他精神还这么好,心里早已放心,见到唐源如此,便忙也下了马,笑着将唐源搀扶起来:“驸马何出此言?驸马擒拿反叛逆贼,接管黑山营,乃是大功一件才是。”

    两人相视一笑。

    唐源又郑重道:“好叫殿下得知,军中哗变一事,全都是符文涛扇动,底下将士这些年多被其压制,敢怒不敢言,如今,都已经是迷途知返,弃暗投明,唯有符文涛,罪证确凿,且他这些年,私自截留朝廷发放的抚恤银和军饷,中饱私囊,十分可恶,求殿下替将士们作主!”

    这是在帮萧恒在众人面前立威。

    萧恒如何不明白?

    他冷着脸看了符文涛一眼,发出一声冷笑:“杨参议之罪,之前已经着了人去查,查出无数他的罪证,更且,他家中豪富,甚至超过当地首富!家中屯银无数,朝廷信任他们,给了他们权力,他们却如此不知感恩,挥霍无度,欺上瞒下,让将士们受此煎熬,我一定要严审此桉,将此事还给大家一个公道!”

    符文涛已经是瑟瑟发抖了。

    将士们却觉得热血沸腾,通通都忍不住的喊起好来。

三十八·大喜

    将士们叫好声一时之间震耳欲聋。

    符将军的面色顿时更惨白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次朝廷派来的钦差竟然来真的,而且,而且会真的敢对他们动手!

    从前历代官员,从来没有敢在土人的事情上多置喙的。

    那也是因为,土人只对他们这些人言听计从,得罪了他们,就等于是得罪了土人。

    他心中后悔不已。

    早知如此,就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跟那些军户计较的,不应该想着开了这个例以后怕其他人也有样学样,应该先给了银子把他们打发走的。

    这么一算,一百多个人的抚恤银子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现在却是因小失大了。

    符将军的懊悔难以言说。

    但是,此时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胜负已定。

    何况,萧恒抬了抬手,将兵士们的情绪都稳定了下来,环顾了一圈众人,挑眉道:“从前不知原来这些土人族长竟然能一手遮天,欺瞒朝廷,下又欺压族人和普通军户,如今既然得知了,这件事,我便一定要管到底!将士们!杨家符家,这两个你们族中最大的豪门,他们是靠着吃你们的肉才能壮大到如此的,既如此,我如今查明了他们的罪状,他们的家产,等到清点以后,便由你们平分!以偿还你们世世代代被他们奴役之苦!”

    啊?!

    一时之间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哪怕是唐源等人也不知道萧恒竟然会下这样的决定,都有些蒙圈。

    杨鑫就更不必说了,他之前就猜到了萧恒的身份应当是很高的,但是也没想到,这个武功这么高强的年轻人竟然就是太孙殿下,现在,太孙殿下更是直接说,让他们土人分了杨家和符家的家产!

    这是多么巨大的一笔数目?!

    哪怕是分到众人手里,这笔财富就不那么多了,但是!这对于普通军户和族人来说,也是一笔巨大的横财!

    这世上竟然有这等好事!?

    他都不可置信,捏了捏自己的脸,脸上传来剧痛,可见这不是自己在做梦。

    天哪!这竟然是真的!

    萧恒见土人士兵们全都一副反应不过来的样子,便加大了音量,目光坚定的望着他们:“你们是朝廷的子民!是朝廷的将士!从前,你们的首领、族长,巧言令色的跟朝廷说,会管顾好你们,一边从朝廷要银子,一边压制你们,但是如今,这样的日子过去了!从今以后,为朝廷拼命的,便有军饷,当军户的,便有军户应得的待遇!谁敢私下克扣,死罪!”

    有些时候,话不必多么好听,多么思虑周详再说。

    只要利益足够,便比什么话都好听。

    萧恒决定把两家家产平分给黑山营将士和军户,这已经是最大的承诺和美德了。

    一时之间,不必人带领,黑山营的将士真正的对着萧恒感恩戴德,一个个的全都跪下来了,喊皇太孙千岁。

    其实对于土人来说,他们不懂得那么多忌讳,一高兴本来是要喊万岁的。

    但是幸亏,萧恒身边还有一个崔大儒在呢,崔大儒这么精明的人,眼看着将士们被感动的热泪盈眶眼看着就要跪,当即便带头喊皇太孙千岁。

    否则的话,这些土人全都喊太孙殿下万岁,被有心人拿上去做文章,那也真够恶心人一回的。

    萧恒兵不血刃,解决了黑山营权力过度的事。

    而且,不只如此。

    天色已晚,萧恒发表了一番讲话,处理好了军营里的事,便在黑山营的主帐里跟众人议事。

    这一次,有份的当然只有萧恒的人。

    没了土人在这里,大家说话便没有那么多忌讳了。

    廖大人看着萧恒的目光如今真是深邃的很。

    不仅目光深邃,他心里对萧恒如今的感受也复杂的很。

    真是,不得不复杂,萧恒真是给了他太多的意外了。

    这位皇太孙殿下,可真是个狠人加能人哪!

    杨参议他们的财产,其实当真不是个小数目了,但是这点钱进国库的话,作用还不如萧恒这么发给将士们来的大!

    只靠着这一招,他已经收揽尽了人心。

    这还不算,今天黑山营的事情就可以做最好的例子。

    之后若是还有哪个土人部族不配合朝廷,敢闹出这种事。

    那么,朝廷就可以如法炮制,按照萧恒这个法子。

    土人首领,哪有真正干净的?

    真是妙极了!

    这件事,竟然就被这样给解决了,还是用这么好的方式,就收了土人的心!

    萧恒不知道廖大人已经想了那么多,他将黑山营拿下之后,如今昆明的兵力便已经尽数在他手中了,整合一下,倒也已经有了十五万兵马,只是,这十五万人,还是要先想一想,怎么能让他们都听话,都团结一致。

    萧恒便跟崔大儒他们讨论起来。

    京城那边,因着皇太孙殿下都去了几个月了,除了一开始闹出个驿站失踪传出死讯的事儿来,后来便是杀了昭通的一干官员,除此之外,便关于这一次去云南的正事儿平叛,是根本一点进展也无。

    朝中御史便有人说了。

    皇太孙殿下这是无能,战事一天不结束,云南百姓便多受苦,而且,国库的银子也是要源源不断的流出去的。

    帽子盖得很大,但是朝中当即便有人反驳:“云南的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打仗更不是几天几月就能解决的事,之前那么多大将都去了云南,这么久了,也不见便把云南收服了,难道,那些大将,全都是在消耗国库不成?”

    元丰帝将那个御史看了一眼,过后便将此人调去了云南。

    既然这么喜欢说,那干脆就去云南说个痛快罢了。

    不过,萧恒这么久没有传出什么建树,的确是让人担心。

    元丰帝心情不好。

    不过,很快内阁便传来了令他高兴的消息。

    云南总督廖经续的奏章上说,萧恒将黑山营参议杨参议和副将符文涛下狱,并且,抄没他们的家产,分给了黑山营的士兵和军户。

    元丰帝大喜!

三十九·选秀

    元丰帝当然不是因为一个黑山营被收服了就高兴至此,而是因为,萧恒想出来的这个法子!

    朝中为什么年年都要烦扰云南的事?

    就是以为云南多土人,而土人实在是难以驯服。

    最最烦人的,便是那些土人,他们都只听土人的!

    朝廷当然不是没有智囊,这么多年,朝廷也往那边派了不知多少人去,但是,多少能臣干吏,他们就是屡屡折戟。

    如今萧恒这一招,简直是令人拍桉叫绝!

    元丰帝如此高兴,底下的内阁大臣也不吝对萧恒的赞赏:“殿下当真是,聪慧果断!有此一招,云南大局可定!”

    私底下元丰帝去见田太后的时候,田太后听说了这件事,也禁不住唇角微翘,笑着摇了摇头:“这一招,真是妙极了。但是,这也不是说从前的臣子们无能,只是,他们谁能有这个胆子呢?”

    是啊,哪怕是廖经续,封疆大吏,云南派系林立,形势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他都不能去下这个决定。

    但是萧恒不同,他去的时机真是太巧妙了。

    正是朝廷平乱的重要关口,更加要紧的是,他之前已经经历了几次刺杀,身边带足了人手,并且已经拿到了云南的一部分兵权。

    正在这个节骨眼上,杨家的人失心疯了,为了把一个女儿嫁给萧恒,竟然连连出了几个昏招,一路把大好形势送给了萧恒。

    不过,就算是如此,也得萧恒立得住,抓的住机会。

    现在看来,萧恒完全抓得住。

    他抓住这个机会,抓住杨参议的这个大错,难得的是,他能先去跟当地土人沟通,去取得军户的信任,这一点,历来没有多少人能做到。

    打仗打仗,不是只有开战了才是打仗,如今萧恒这样,简直让田太后不能再满意了。

    她都如此,就更别提元丰帝了。

    看着元丰帝那自豪的样子,田太后微微一笑:“可见皇帝是对他寄予厚望的,好在,他也没有辜负你的厚望。”

    元丰帝感慨着笑了一句,似乎有浊气喷薄而出。

    他坐在了田太后对面,轻声道:“母后,这些年,朕一直心里不安。”

    因为不是奉遗照登基,因为是抢来的皇位,所以虽然心里说服自己,是被逼无奈的破釜沉舟之举,但是还是没有办法安心,时时刻刻怀疑自己。

    也因为这份无法安心,被许多人抓住做了文章。

    元丰帝的鬓角也已经有些花白了,他叹气闭眼:“朕,做了许多错事。当年为打仗,为求生,太子和老二老三他们,朕都顾不上。所以,太子被人算计陷害,老二老三野心勃勃,朕真不是合格的父亲。”

    田太后微笑着注视着他,垂下眼帘:“皇帝,不要如此苛刻自己,这一生漫长,你收复了废帝时丢失的陕甘,瓦剌虽然虎视眈眈,却终究不曾有一场大的战事,这都是你的功绩。而且,你终究为国朝选了一个可靠的储君,不是吗?”

    元丰帝的心就定下来了。

    萧恒如此,九泉之下的胡皇后和先太子夫妇,他们应当也可瞑目了。

    他又去了庞贵妃那里。

    庞贵妃也听说了前朝的事了,但是她向来是不会议论任何朝政的,因此元丰帝过来,她便只是笑盈盈的亲自迎接,又笑道:“都这会儿了,还以为您今儿不过来了。”

    “去了母后那里一趟,母后瞧着瘦了许多,精神倒是不错。”元丰帝随口说了一句,由着庞贵妃亲自服侍着换了常服,才问:“十一呢?”

    庞贵妃将他的龙袍交给宫人,听见这么问便笑了:“她还能做什么?这些天又忙着鼓捣那些木凋,说是到时候要给苏邀瞧瞧。”

    十一公主最近迷上了木凋,跟宫里的供奉学的倒是有模有样,前些天便给元丰帝凋了一条龙,虽然元丰帝怎么瞧都觉得那是条蛇,不过既然闺女儿喜欢,那便爱是什么是什么吧。

    听见说还在凋这个,元丰帝也不禁哑然失笑:“她倒真是喜欢这个,行啊,她既喜欢,便让她玩吧。”

    一面接了庞贵妃递过来的燕窝,喝了一口,他轻描澹写的叮嘱庞贵妃:“朕让礼部去选七品以上三品以下的好人家的女孩儿了。”

    庞贵妃眨了眨眼睛,立即意识过来,这是要选秀了。

    元丰帝并没有废帝的那些做派,这么些年从未兴师动众的选秀过。

    如今要操办选秀,也不可能是为了填充他自己的后宫。

    这么一想,庞贵妃就明白了,轻声道:“圣上是要给皇子们选妃了。”

    “也差不多到年纪了。”元丰帝点了点头:“老五老六老七,都到了年纪了,老九倒是还小,可以再等几年。选秀的事,你跟着多看看,礼部选人自有章程,能挑上的自然都不差,但是,最后人选如何,便还是要咱们亲自看过才能放心。老四的那个王妃,便太弱了些,看不住他,选个合适的,也是为了他们好。”

    元丰帝这么说,庞贵妃心中有了计较。

    她笑着道:“是该好好挑了,给他们都挑美丽聪慧的,重要的是还要人品端方。”

    又忍不住笑了一声:“小五性子好,但是臣妾总觉得他是没什么主见,这回可该给挑个性子强些的,臣妾也能放心了。”说着,庞贵妃有些好奇:“只是阿恒那里,不知又该挑个怎么样的,才能配得上他。”

    元丰帝轻飘飘的摇了摇头:“太孙妃人选,朕已经有了,不必再为此事费心。”

    连太孙妃人选都有了?!

    这回庞贵妃是真的忍不住惊异了。

    她看得出元丰帝这一次选秀的意思,无非就是给适龄的儿子们挑了婚事,好让他们出宫开府,但是,她没有想到元丰帝说萧恒的婚事不用通过选秀,他已经有了人选。

    那这意思是,他是早就已经帮萧恒打算好了,所以才会连太孙妃都提前这么久挑好了吗?

    这一次选秀,只是为了几个皇子挑选正妃,七品以上三品以下官员之女......

四十章·主意

    庞贵妃等到平国公夫人进宫的时候专门跟平国公夫人提及此事。

    平国公夫人叹了声气,虽然早有预料,但是,还是免不了有些失望。

    帝心如何,已经很明白了。

    为皇子们选妃,但是皇太孙的正妃却不在这些修女里面选,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听见平国公夫人叹气,庞贵妃心里的失望和遗憾倒是少了些,她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本宫一早便已经做好了准备,皇太孙已立,既然当时便已经立了,那圣上的心意也是一早就已经摆明了的。”

    只是那毕竟是皇位啊,谁能不动心呢?

    庞贵妃早做好准备,但同样觉得可惜。

    平国公夫人的念头也转回来了,闻言轻轻一笑:“是啊,贵妃娘娘说的是,其实这件事早已经定了,如今不过是圣上更进一步让大家都明白他的决心罢了,的确没有什么好再多想的。”

    她这么说着,看着庞贵妃,半响方才道:“娘娘放宽心吧。”

    “本宫没有什么不宽心的。”庞贵妃坐在榻上,微微的扬了扬下巴听着外面十一公主的嬉笑声,转过头来看着平国公夫人道:“本宫一早已经知道,人不能太贪心。若是.....若是阿恒的身世没有曝光,那本宫还有一争之心。可自从阿恒找回来之后,本宫其实便已经想明白了。”

    庄王那个人,疑心病重,而且对别人十分刻薄寡恩,这种人,庞贵妃自然不可能坐视自己的儿子以后在他手底下战战兢兢讨生活,再加上,平国公府的势力,也不是不能争一争。

    毕竟庄王也不过是庶出。

    但是萧恒不同。

    萧恒的父母是先太子夫妇,元丰帝本身便恢复了先太子的一应封号和尊位,那萧恒便是不可辩驳的嫡出长孙。

    其他叔叔们的年纪都跟自己差不多,前朝也不是没有越过儿子传位给孙子的。

    规矩例子在前,庞贵妃这个人,向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更不可能为了一个飘渺的可能,就把全部身家压进去。

    她重新整理了心情:“倒是要劳烦嫂嫂,虽然礼部肯定是不敢湖弄的,但是选妃是大事,本宫也希望小五能选个顺心如意的,以后两口子能好好的过日子。所以,若是听见什么,嫂嫂可别瞒着我。”

    平国公夫人见她这样想得开,心里也是轻松,玩笑着应了一声,又道:“殿下是个好脾气的,又是天潢贵胃,这样的人品,不管娶了谁,都是姑娘的福气,以后日子一定会过好的。”

    说完了话,平国公夫人回了家,将这件事告诉了公爹老平国公。

    老平国公暗叹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摇了摇头:“娘娘能想得开就好,便如此吧。”

    圣上的意思已经如此明显,还能如何呢?

    学会接受也是好的。

    平国公府安静下来。

    这个消息瞒不住人,选秀的事情一被众人所知,大家先一个打听的,是皇太孙妃的挑选。

    京城顿时热闹了起来。

    此时京城的热闹,远在云南的萧恒并不关心,收服了黑山营之后,他便开始着手做准备,要去攻打大理。

    只是在这之前,还得先把手里的十几万人整合在一起,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因为黑山营虽然收服了,并且交给了唐源接管,但是毕竟土兵跟朝廷的兵马区别很大,他们行军打仗也自有他们的一套方法,之前杨参议为了防止朝廷渗透,对黑山营看管的十分严格,黑山营的土兵们的训练便也都落下了。

    如今一面加强训练,一面让唐源多跟苏嵘等人沟通,将土兵跟魏德胜之前留下来的卫所的兵马多多在一起训练。

    萧恒忙的热火朝天。

    倒是苏邀这里,因为现在的事情暂时都平息了,她一下子清闲下来。

    清闲下来,她便陡然发觉在外的生活的确是十分枯燥无聊。

    袁夫人这天抱着妞妞过来跟她闲话,也忍不住叹道:“实在不知道做什么了,前些天还忙成那样,这几天闲的都觉得日子长的很。”

    人都是这样,忙碌的时候不觉得,一旦清闲下来,便觉得时间漫长了。

    妞妞跟苏邀已经很熟了,见了苏邀便手脚并用的往苏邀身上扒,苏邀伸手将她抱在怀里,妞妞便笑着去玩苏邀的穗子,安抚了妞妞,苏邀笑着看着袁夫人:“其实也不是没事可做,这里正有一件事,想跟夫人商量商量。”

    袁夫人便侧过头来随意的问了一句:“有什么事,幺幺你尽管说就是。”

    越是相处,袁夫人就越是喜欢苏邀。

    这个姑娘面上看着不可接近,但是一旦相处起来,便知道苏邀简直是太好说话,从来不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她心里如何想,喜欢不喜欢你,是不会也不屑于去装的,跟这样的人相处,袁夫人陡然觉得自己都年轻了几岁。

    “黑山营的军户,听说他们当地的土人总是生一种怪病,便是双脚浮肿,时常都甚至不能下地走路。”苏邀早已经想过这个问题,听见袁夫人问,便也没有瞒着,很干脆的说:“我想着,是不是能够和廖夫人商量商量,申大夫已经去看过了,说当地土人喝的水里是有问题的,他们这里的水,许多杂质,且里面多有一些毒虫,因此会导致这种情况。我想采购一些药材。”

    袁夫人顿时眼睛一亮。

    她明白了苏邀的意思,顿时便点头:“这可有什么好商量的呢?幺幺,你是知道我的,若是有什么事需要我的,直接跟我说便是了,我绝无二话的。你只需跟廖夫人商量便是了。”

    苏邀就笑了笑。

    她知道袁夫人的确是如此,便也没有再跟袁夫人客气:“既然如此,我便去跟廖夫人说这件事了。”

    廖夫人正忙的很,之前因为黑山营忽然发生哗变,所以廖大人陪着萧恒他们去黑山营了,一去便是十几天,要请当地士绅的事情也耽误了。

    如今黑山营的事情既然已经解决,自然便也该要准备宴席了。

四十一·礼物

    宴请的既是整个昆明的士绅,宴席的规格便不能低,这倒是不要紧,毕竟廖夫人见过的大场面无数,士绅而已,对她来说还不算什么难题,难就难在之前纪家出过差错,因此廖夫人只能事事小心谨慎,每个环节都得亲力亲为,便忙的有些不可开交。

    可即便如此,听说是苏邀来了,廖夫人也仍旧是放下了手头的事见了。

    她对苏邀很有几分好感,加上苏嵘对这个妹妹的重视只要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萧恒也是对苏邀另眼相看的,对苏邀,她的态度便更加客气了。

    见了苏邀,她便先笑起来:“正要去县主那儿一趟,刚才外面庄子上送了些花儿来,想问问县主有没有喜欢的,还有几篓新鲜的芭蕉,只是不知道姑娘喜不喜欢吃。”

    廖夫人这些天对苏邀照顾的算是周全了,有什么好的都不忘给她那里送一份,听说是芭蕉,苏邀也笑着道谢:“妞妞喜欢吃,袁夫人先前还说,想要使人去看看外面街上有没有,如今可好了。”

    这两人有缘法,彼此关系好,廖夫人是知道的,闻言也笑:“那可好,还有些稀罕物,我是吃不惯,只是不知道小孩子喜欢不喜欢,到时候也一并送过去,妞妞长得真是讨人喜欢,连我也喜欢她。”

    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闲话,苏邀便将话题绕到了正事上。

    听说苏邀想要采购药材,廖夫人一开始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让苏邀列出一张单子来,她让底下的人去办。

    一个姑娘家,就算是可劲儿的买人参鹿茸,又能耗费的了多少银子?

    这个人情,廖夫人自然是想顺手便做了的。

    苏邀却摇了摇头,耐心的笑了笑:“夫人误会了,不是我自己要采购药材。”她将之前申大夫说的话说了一遍,轻声道:“土兵毕竟也是要上战场的,再加上,他们的水源实在是不如何,我便想着,采购些药材,按照申大夫的叮嘱,一定让他们在水里加了药材煮沸,这样喝了,才不容易生病。”

    这件事,廖夫人倒是也有听说。

    杨参议从前便时常要来唠叨抱怨几句,说是土人容易生病,一打仗便更增添死伤。

    只是那时候谁能想得到给土人请大夫呢?

    其实便算是请了,按照杨参议那性子,也是不可能耗费钱财去帮他们采购药材预防的。

    毕竟这些土兵也是像是地里的韭菜,割了一茬儿自然还会长一茬儿的。

    如今苏邀提起来,廖夫人便不免要郑重考虑了,她点了点头道:“恐怕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不管是什么药材,乘以三万多人,便是一笔巨额开支。

    廖夫人有些发愁,心念一动的看了看苏邀,试探着问:“县主,这笔开支.....”

    难道让朝廷出吗?

    还是让云南这边出呢?

    不管是从哪里要钱,只怕都是个难题。

    毕竟要知道,朝廷也处处要用钱呢,别说两河每年的维护,还有东南沿海抗倭的军费,北边边境的城防,便是云南这个窟窿,朝廷也是堵了多年了。

    再多要银子,哪怕是来平叛的是萧恒,只怕朝中也有话要说,户部的银子不是那么好给的。

    要走云南这边的财政,那便更是为难人了。

    苏邀含笑看着廖夫人:“正是想跟夫人您商量,不是要请士绅们来赴宴吗?我想着,人多力量大,或许便能解决了。”

    廖夫人的眼神一下子便亮了亮,明白过来苏邀的意思。

    是啊,未必要朝廷给这个钱。

    她心里也一下送下来,此时看苏邀的眼神便又多了几分复杂和佩服,她现在反应过来了,主意苏邀是早有了,这么过来一趟,不过是想要拉上她一起领功劳罢了。

    毕竟,那些士绅们现在一个个的都巴不得往萧恒跟前凑,正愁着没有法子能讨好呢,送上门的事,他们怎么可能不做?

    而凑集了药材,帮军营中解决这么大的一个问题,她这个总督夫人,也是能有功劳的。

    她正想跟苏邀多说几句,忽然听见外面来了人报信,说是萧恒他们已经回来了。

    廖夫人便忙道:“那快让厨房准备准备,烧好热水。”

    这些人回来,往往头一件事不是吃跟睡,都是要洗澡的,毕竟军营什么都不方便,廖夫人早有经验。

    萧恒他们都回来,廖夫人这边就更加忙碌,苏邀借机起身告辞。

    才回了自己的院子,她便看见庆坤在院门口,便挑了挑眉咳嗽了一声。

    庆坤吓了一跳,朝她这边看过来,急忙过来行礼,看见她身边的燕草,面上的喜意简直是藏也藏不住。

    苏邀忍不住笑,看了燕草一眼,便让他们自己说话,自己先进去了。

    庆坤挠了挠头,掏出一个小盒子来给燕草递过去:“我,我在黑山营立了功,得了赏银,在街上看到这只镯子漂亮,专门买来送你的。”

    燕草高兴的了不得,她是素来不会扭扭捏捏的,见了盒子里的金镯子,也夸庆坤:“庆坤哥真厉害!”

    两人相对发笑,说了几句话,庆坤眼睛一亮:“三九来了!”

    他跟三九在军营里时常能碰到,两人关系如今十分不错,见三九来了,他打了声招呼。

    三九也笑了,冲着他使了个眼色,是都知道他跟燕草的事的。

    燕草被他们闹的有些害羞,正了脸色问他过来干什么。

    三九便捧着一只长条匣子狡黠的笑了笑:“庆坤来干什么的,我就是来干什么的。给县主送礼来啦!”

    他说着,将匣子递给燕草:“劳烦姐姐帮我交给县主,说是这是殿下送的礼物,让她别担心,伯爷也是知道的,放心收吧。”

    苏嵘的确是知道萧恒送苏邀礼物,他还烦得很,闷闷的跟萧恒说:“这是私相授受了,殿下可知道?以后不可如此。”

    唉,他真是难做死了。

    一个两个都不是那种能守规矩的,偏偏他这个做哥哥的还只能好好的劝着,不能做的太过。

四十二·想见

    燕草脸红红的抱着匣子回了院子,先顾不得自己的东西,把东西交给苏邀,轻声説是殿下着了三九送过来的。

    苏邀一眼便看见她手里多了一只刻着竹叶纹的足金手镯,便忍不住笑着道:“可见庆坤是个忠厚的,以后就不必担心咱们燕草缺钱花啦。”

    其实燕草本来也不缺钱花,苏邀这里当差自来都是十分随意的,苏邀也从来都是大方的性子,给她们这几个丫头的月钱跟苏老太太那边的大丫头的都是一样的,而且,苏邀还单独为她们都置办了一座小宅子,当初也便直说了,她跟锦屏和岫玉,三人一人一套,都是给她们以后成亲用的。

    不过苏邀这么调侃,燕草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姑娘就知道拿我打趣。”

    到底还是忙着岔开了话题:“别说我的事了,姑娘还是快看看,殿下送了您什么东西吧。”

    苏邀笑着打开,忍不住有些惊讶的咦了一声。

    燕草见她奇怪,也不由得好奇的探头过去看,便看见这个长方形的盒子里静静的躺着一柄古剑。

    这自来送礼,只听说过送衣裳首饰,布匹珍珠,或是名家字画,古玩珍藏的,真是从来没听说过还有送人古剑的!她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镯子,心想幸亏庆坤哥是个正常人。

    苏邀的手在那柄剑上拂过,片刻后忽然轻笑出声,挑眉阖上了盖子交给燕草:“收起来吧,好好保管,到时候带回京城。”

    燕草有些摸不着头脑,见自家姑娘竟然还能面带笑意,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就更不懂了:“姑娘,您也不会武功,殿下送您这个,您为什么还这么开心啊?”

    都不是用得上的东西啊!贵不贵重的倒也不要紧了,但是,总得用心准备礼物吧?送一把剑算是什么呢?

    苏邀笑而不语。

    倒是袁夫人正好抱着妞妞进来,听见燕草问这个,也好奇的问:“怎么了,殿下送什么了,咱们燕草都觉得用不着?”

    苏邀笑着摇头:“送了一柄剑。”

    袁夫人先是诧异,过了片刻便反应过来,点点头不禁道:“殿下真是有心了。”

    朝中已经派了使者过来,一是工部要运送新的兵器过来,二便是之前白七爷的事传到京城,元丰帝和内阁都对这件事十分关切,商议之下,便派了刑部的张大人过来,让他看看能否从白七爷手里再审出些有用的东西来。

    朝廷对之前福建的事,仍旧是有疑虑的。

    宋澈过去一趟,却被邱楚星耍了一把,邱楚星供认出白七爷在京城,事实上最后也证明了是假的。

    原本正懊恼一切又泡了汤,如今白七爷又冒了出来,对于朝廷来说也无疑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除此之外,张大人他们过来,也带来了另一个消息。

    朝廷要选秀了。

    这个时候选秀,选的自然不可能是元丰帝的妃子,他老人家这些年,当真从来不曾因为充盈后宫而做过此事,既然不是元丰帝本人,大家想一想也都知道,那就必定是为了皇子皇孙们了。

    皇子中,五皇子六皇子和七皇子三位皇子都到了要成婚的年纪,皇孙里头,自然只有萧恒这一根独苗。

    二皇子三皇子倒是还有孩子,不过都已经圈禁了,选秀女也不是给他们选的。

    人人都猜测起来皇子妃皇太孙妃花落谁家,这个时候,萧恒送苏邀一把剑,故剑情深,当真是用心良苦。

    苏邀并没有想遮遮掩掩,见袁夫人这样说,她轻声道:“其实殿下这典故用的不对,不过......我很开心。”

    在这样忙碌的当口,萧恒还记挂着她的心情,怕她因为京城选秀的事情烦心,特地给她送来一把剑表明心意,这种小心翼翼的周全,让她觉得开心。

    袁夫人倒是不觉得不合规矩,她当年就是太守规矩了,结果呢?结果嫁了个人面兽心的东西,如果不是遇见苏邀,现在早已经连性命都没有了。

    在她看来,两人只要发乎情,止乎礼,其他的小节,根本无需苛责。

    因此她很是温柔的看了看还在往苏邀跟前凑的小妞妞,笑着感叹:“你这么一说,我真是希望以后我家妞妞也能遇上殿下这样的人。”

    人品端方又有才有貌,难得的是他跟一般的自诩甚高的男人不同,他是真真正正的尊重女人的,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是男人便该高人一等,能挑中这样的夫婿,真是太难得了。

    说曹操曹操到,两人才说完没多久,燕草便又进来了,带着笑意说太孙殿下过来了。

    袁夫人朝着妞妞招招手,含笑望着苏邀跟她告辞。

    苏邀知道她过来必定是为了商量药材的事的,但是如今萧恒过来了,也只好之后再说,便点头道:“我晚些再过去找你。”

    袁夫人走到门外,便看见了迎面走近的萧恒。

    萧恒长得当真是她见过的人中最好看的了,俊朗却又不失秀气,看着便觉得赏心悦目。

    何况外面人人都说萧恒冷澹,但其实萧恒对孩子却完全没有那种不耐烦和冷冰冰的样子,见了妞妞,还特地朝妞妞摆了摆手。

    妞妞时常跟苏邀在一起,其实跟萧恒也熟了,看见萧恒叫她,便扑腾着小胖脚要下地。

    袁夫人一时抱不住,只好把她放下去。

    妞妞便蹬蹬蹬的迈着小胖腿朝着萧恒扑过去了,一把抱住萧恒的腿,仰着脸看着他,声音清脆的蹦出两个字:“哥哥!”

    萧恒笑了,将她抱起来刮了刮她的鼻子,哄了哄她,便将她交给赶过来的袁夫人,和气的朝着袁夫人颔首,示意不必多礼。

    等到萧恒都上了台阶,妞妞才肯走,袁夫人笑盈盈的摸了摸女儿的头:“你这个小不点,这么年纪小小的,却也知道看人好坏了,好啊,这样才好。”

    这样才有福气。

    袁夫人抿了抿唇,心里也雀跃起来。

    她自己的一生已经是如此了,但是她的孩子们却可以有更多的选择,更好的人生。

四十三·交心

    萧恒人还没进房间,先闻见一阵栀子花的花香,果然一进门,便看见临窗的桌上摆着一瓶栀子花,然后便对上了苏邀含笑的眼睛。

    那一瞬间,天地万物好像都消失了。

    他眼里只能看得到苏邀的笑脸。

    这些天的疲倦一扫而光,眼前的人在昆明和煦的阳光里逆光站着,几乎让人分不清她更好看些,还是花更好看些。

    苏邀许久没有听见他出声,眨了眨眼睛看他,结果却发现他只是怔怔的盯着自己。

    再是重生的,前世今生也没有人拿这样的眼神看过她,她不自觉的有些发慌,后知后觉的心跳的飞快,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连手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她有些害羞又有些恼怒,转过身去看那瓶花,忍无可忍的问:“你看够了没有?”

    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平时看着很精明的一个人,现在却跟个傻子似地。

    萧恒便忍不住笑出了声,有些不解又有些调侃的看着她:“我看你太好看,所以都看的呆了,你不高兴吗?”

    苏邀转过头瞪了他一眼,不确定这从来都一本正经的人这话是不是在调戏她。

    好在萧恒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笑着道:“出去走走吧,总督府的花园里还有些景致,我带你去看看。”

    苏邀想了想,换了衣裳跟他一道去花园。

    萧恒跟她并肩走着,忽然轻声喊了一声幺幺。

    从前他都是喊苏姑娘,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的口。

    但是幺幺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喊出来,不知道怎么的就好像染上了一层热气,叫的苏邀心里总是颤一颤。

    她点点头,侧头看了萧恒一眼,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萧恒的下巴,她收回目光,又轻轻的应了一声。

    “我从前总是憋着一口气,你知道的,我父母亲的死......”萧恒顿了顿,垂下眼帘轻轻叹了口气,才继续说下去:“我从小便知道,我要为父母亲报仇。但是,我找谁报仇呢?干爹和我祖父都告诉我,我该找陷害我父亲母亲的人,但是我始终觉得这是不对的。他们难道不知道吗?的确是那些人陷害了我的父母亲,但是,若是没有圣上.....我的父母亲是不会死的。”

    苏邀站住了脚,哪怕知道萧恒会带她来这里,这里便必定是安全的,但是她也仍旧忍不住四处环顾了一圈,见周围都没人,她才放下心来。

    这些话,上一世宋恒跟她说过的。

    她在程定安的后宅里步步惊心的时候,宋恒来找过她。

    他外表风光无限,但是实际上却更加是像是在悬崖边上走路,一举一动都要小心再小心,他那时候应当是已经决定要去投奔已经就藩的五皇子了,来找她,是让她自己以后保重。

    阴差阳错,这一番话,她今天竟然又重新听见,苏邀一时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但是必定是心疼多一些的,她想了想,知道萧恒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耐心的等着他说下去。

    萧恒在旁人面前,其实从来都不喜欢说话,因为他觉得没什么可说。

    但是面对苏邀的时候却不同,不知道为什么,不管什么事,他都很想跟苏邀说一说。

    所以,他便也说了下去:“我原本,是一直很记恨这一点的,说到底,那些坏人,也不过是钻了空子,但是刀,是皇祖父递给他们的。哪怕是在来云南之前,我的心意也从来没有改变过。”

    他要当皇太孙,要做储君,以后要坐上那个位子,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觉得都该是他父亲的,他作为他父亲的儿子,理当帮先太子平反,得到该得到的荣耀。

    来云南平乱,也只是想让这位子坐的更加稳当。

    苏邀站住脚,轻声问他:“你现在,不这么想了吗?”

    她想了想,想到最近萧恒一直在跟土人打交道,便有些恍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萧恒嗯了一声,沉默了一瞬之后把桃蛋他们的事情说了出来。

    桃蛋真的很可怜,他父母双亡,爷爷奶奶都已经很老了,不知道能陪着他多久,若是没有遇见自己,没有这番际遇,那么,桃蛋很可能甚至活不到成年。

    萧恒垂下眼:“我已经虽然也跟着祖父和干爹在军营里,但是说到底,我并没有接触过太底层的军户,这一次不同。幺幺,我看着桃蛋,终于明白了,皇祖父他其实真的是个好皇帝。”

    他或许不是个好丈夫和好父亲,但是确实是个好皇帝。

    从废帝手里接过烂摊子,面对的是无孔不入的复辟势力,还有前朝老臣勋贵的各种绊子算计,但是元丰帝把这一切都压了下去,他的确是中计贬责了太子,但是他确实从头到尾最生气的时候,也没想过要太子的命。

    他轻赋税,与民生息,北拒瓦剌南抗倭寇,这么多年,不管哪处有灾情,都没有过太大的流民潮,这已经是难得的功绩了。

    还有云南,他明白为什么元丰帝坚持要平定云南了。

    云南自来也是大周的土地,凭什么拱手让人?

    凭什么让大周人低土人一等?

    何况,真正的底层土人过的也根本十分辛苦。

    这些话他没有说出来,但是苏邀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知道萧恒是哪里不对劲了。

    静静的等了一会儿,苏邀见萧恒看着自己,便点点头说:“其实圣上不一定不知道你真正的心思,毕竟,这些年你跟圣上并不亲近。”

    一开始是为了做戏,为了表达是刚知道身世的那种愤怒。

    但是元丰帝是皇帝,他难道看不出吗?

    看得出,却依旧给了孙子该有的地位,把给还给他的东西都还给他了。

    她想到上一世的宋恒,鬼使神差的伸手想要抚平他眉间的褶皱,不过最后还是停住了,只是轻声道:“殿下,一切都还来得及。而且,圣上的胸襟,你平定云南,在他心里,比原谅他,跟他亲近,都重要的多。”

    萧恒定定的看着苏邀,半响,忽然笑了。

四十四·想法

    很多时候,萧恒都觉得跟苏邀之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感和亲近感,他在想什么,只要稍微对苏邀露一个意思,她便全明白了。

    这种你想说什么,对方都能明白理解的感觉简直太好了。

    跟苏邀聊完了这个话题,萧恒就笑了起来:“一切已经准备就绪了,等到土兵那边训练的差不多,便该开始打仗了,约莫明年这个时候,我们便能回京了。”

    他顿了顿,并没有遮遮掩掩,很干脆的看着苏邀:“京城选秀的事,想必你也已经听说了,不必紧张,皇祖父这一次选秀,是为了五叔他们选秀,我不在其中。至于我.....我已经写信给皇祖父表明了心意。”

    虽然说萧恒之前便已经说过会求元丰帝赐婚,但是苏邀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已经毫不迟疑的跟元丰帝说了这件事,因此忍不住有些吃惊:“这么快?”

    “不快了。”萧恒微微一笑:“我不知道旁人是怎么样,但是我喜欢一个人,便希望把她的情绪照顾周全,也希望把所有事情都做到最好,事无不可对人言,我如今,便是如此。只要你想知道的,只要我做得到的,我都会尽量去做。”

    连一丁点误会的可能也不想发生。

    苏邀还能说什么呢?

    这个人,说了一万遍他是不同的,但是他的不同如此明显,对她的偏爱也不加遮掩,这世上的人这么多,但是唯有他,把她看的独一无二,如珠如宝,这已经比什么甜言蜜语都值得她开心了。

    她笑了笑。

    才说了一会儿话,苏嵘便找过来了,对于萧恒跑回来有机会就往苏邀跟前凑这件事,他已经能做到视而不见了-----做不到也没法子,总不能真的拿根棍子把堂堂皇太孙打出去吧?

    他翻了个白眼,对萧恒说:“廖大人有事找你,应当是杨参议和符将军财产的事儿。”

    他们说了要把杨参议和符将军的财产平分给土兵的,但是在那之前,厘清他们的财产也是一个不小的工程了,想必如今总督府的幕僚们是已经算清楚了。

    既然有正事,萧恒便点了点头要出去了,临走之前他想到一件事,便哦了一声,跟苏邀说:“对了幺幺,还有一件事......土人军户里头有些父母双亡、又没有家人照管的女孩子,年纪都还很小,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安置她们才好,你能不能想想法子?”

    苏邀从来不觉得闲着没事才是好事,能有事情做,才更符合她的性子。

    她挑了挑眉便答应下来。

    苏嵘有些不满的戳了一下妹妹的额头:“你呀你,真是人家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半点主意也没有!”

    苏邀对此有些不赞同,看了自己大哥一眼:“我记得大哥对纷纷姐姐......”

    提起汪悦榕,苏嵘的表情便变得温柔起来,哼了一声:“这怎么能比?我对你纷纷姐姐是一心一意的。”

    “怎么不能比?”苏邀笑着看着他:“纷纷姐姐也不是那种普通的姑娘,但是我看大哥也很听她的呀,她喜欢纵马,喜欢去庄子上小住,哥哥不都是十分赞同的吗?”

    苏嵘便不跟她辩了,叹了一声气都囔一声女生外向,便跟她说起那些女孩子的情形:“年纪都很小......”顿了顿才继续说:“年纪大些的,也留不到这个时候。”

    这么穷这么困顿,家里哪里能养闲人?稍微大一些的女孩子,都被卖到妓院青楼了。

    有的还是自卖自身。

    饶是苏嵘,这些天看下来心里都是沉甸甸的,十分不是滋味。

    苏邀也跟着沉默下来,知道了苏嵘的意思。

    不过等到她看见那些女孩子之后,还是忍不住的震惊了。

    震惊过后就是心酸。

    这些女孩子,大部分都才六七岁的样子,小一些的甚至才两三岁,还有被大一些的孩子抱在怀里的,她们全都无一例外的瘦小,看上去瘦骨嶙峋,身上简直一点儿肉都没有,脸颊都是凹陷的。

    她望着这么一大群孩子,眼里有了泪意。

    苏嵘知道她难过,压低声音道:“这些已经算是好的了,命好,还有许多根本活不下来。幺幺,这么多孩子,我们也的确是想不到该如何安置,毕竟当地百姓都穷困,总不能让他们凭借善心收养。”

    再说,给了银子,她们也未必能用得上。

    苏邀嗯了一声,很快就反应过来。

    下去摸了摸一个女孩子的头,苏邀深深的叹口气。

    这些孩子的头发都干枯暗黄,到处都爬满了虱子,没有父母的孩子,哪里还能顾及的上漂亮?如苏嵘所说,能活下来,已经是命大。

    她转过身让刚赶到的阮小九他们去找廖夫人要些丫头过来,先清点人数,而后再给这些人洗漱。

    总不能让她们仍旧这样衣衫褴褛。

    苏嵘之前不满,倒不是真的就不喜欢这差事,主要是觉得这差事难为人。

    如今见苏邀让人去忙,他叹了口气:“就算如此,但是她们以后做什么呢?这么多人,总要有个去处。”

    总督府要养这些人也太难的。

    苏邀认真的想了想,也一时想不出什么办法,毕竟这些人一眼看过去,乌泱泱的少说也有几百人。

    萧恒倒也真是够不客气的,一次性就往回带这么多人。

    她苦笑了一声,现在只怕不只是她这里得操心,总督府的厨子那边更是要忙的不可开交了。

    好在这些女孩子都是自幼吃尽了苦头的,苏邀先让燕草去拿了些干粮来给她们垫垫肚子,她们竟也高兴的了不得,一个个吃的十分高兴,一个小姑娘还噎着了,苏邀吓了一跳,把她抱起来反复给她拍背,见只是噎着了,东西还是吞了下去,才松了口气。

    越是如此,她心里就越不是滋味,如今也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萧恒出去一趟会有那么多感慨。

    面对着这些孩子们,谁能不盼望着天下太平呢?

    有些人为了那个位子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不惜出卖国体,这种人,又有什么资格染指江山?

四十五·合伙

    苏邀从来都不是那种把自己很当回事的人,也因此,廖夫人闻讯赶过来的时候,便看到苏邀正在帮一个两三岁的小姑娘洗头,她坐在竹椅上横抱着小丫头,很熟练的把孩子的头发洗的干干净净。

    廖夫人忍不住在心里啧了一声。

    真是每一回看见苏邀,这个姑娘总是都能给她带来意外的发现。

    她等到苏邀在给那个小姑娘擦头发了,才带着人进了院子,上上下下打量一遍,便忍不住摇头:“听说这里要东西,我一开始还觉得奇怪,等到看到管事报上来的数量,还惊了一跳,现在看来,竟然真的有这么多人,看来殿下这是把那些军户里无依无靠的孩子都带来了?”

    小丫头眼睛黑漆漆的,因为苏邀待她温柔仔细,她就双手揪着苏邀的袖子,睁着一双眼睛懵懂又好奇的看着廖夫人。

    廖夫人也是有女儿的人,也不免被触动心肠,轻轻叹息了一声。

    苏邀已经摇头了:“不是无依无靠的孩子,是无依无靠的女孩子,男孩子也有好些,不过总归是比女孩子少的,都被安置在外面了。”

    土人这里也是看重男孩子甚于女孩子的,毕竟实在不行,男孩子长大了还能去当兵,所以兄弟们家里有儿子的,他们都愿意接到身边养着,再不济,以后可以帮自家出一个征兵的名额。

    但是女孩子不同,没有谁愿意多花这么多银钱去养个没用的女孩子。

    所以孤儿中女孩子的数量是更多上许多的。

    廖夫人一听就明白了,但是感动归感动,她心里却对于这些女孩子的安置很是犯难。

    这么多张嘴巴,那可不是发一发善心就能满足的了的。

    怎么抚养她们长大,长大以后又如何,这些都是问题。

    哪怕她是总督夫人,一时也想不出妥当的办法。

    她忍不住将自己的担忧告诉了苏邀:“我也不是说不管她们,但是,谁有这么多银子养这些孩子们呢?”

    哪怕是让府里出钱,府里也出不起啊。

    苏邀之前一开始的时候没有办法,如今倒是不那么慌了,把孩子的头发擦干了,她将孩子抱起来哄了哄,便交给袁夫人了。

    袁夫人也过来帮忙了,只是没有带妞妞,苏邀特意关照过她不要带妞妞过来,小孩子实在容易生病,这些孩子都是孤儿,之前居住的环境也实在很差,怕在一起反而不好。

    等到袁夫人把孩子接了过去,苏邀才轻声道:“夫人先不必忙,这个问题我也已经想过了。”

    正说着,总督府的管事婆子进来,跟廖夫人回禀,士绅们的夫人已经来了。

    这场宴席,他们在意,其实那些士绅们的夫人还有更在意的,因此来的比廖夫人预想中的还要早许多。

    廖夫人只好站起身来:“县主,人来了,我也得先过去看着了。”

    虽然这些士绅夫人比她的地位自然是不如的,但是既然做东,那自然得有做东的样子。

    苏邀也站起来:“我跟您一起过去吧,正好我有话要跟她们说。”

    她说完,对着袁夫人招了招手。

    三人便一道往花厅里去。

    花厅里早已布置妥当,男人们在前面的大堂里开席,这后面花厅便是招待女卷的地方,是用晚宴,但是士绅夫人们都在傍晚时分便赶来了。

    纪太太来的最早,苏邀一进门便看见了她,便笑着冲纪太太点点头。

    纪太太看见苏邀也高兴,想到自家儿子,又忍不住在心里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好在她是个十分想得开也有分寸的,这一点遗憾并不影响她对苏邀本身的喜欢,因此很开心的对苏邀行礼:“县主。”

    廖夫人笑着对她们道:“你们来的倒是快。”

    胖胖的白夫人笑眯眯的:“夫人请客,我想着在家里也是呆着,倒不如早些过来,看看有什么我们能帮得上忙的。”

    众人都有心讨好,场面十分和谐。

    另一个邱夫人便笑着玩笑:“瞧瞧白姐姐说的什么话?夫人这里哪有用得着我们帮忙的地方?我们是想早些过来听戏,听说这一次夫人还请了德胜班的戏班子呢。”

    德胜班是京城出了名的戏班,但是他们每年都会有一批人到处走,四处唱戏。

    来了云南也有小半年了,因此人人都知道德胜班的名气。

    大家都笑起来。

    苏邀在这个时候轻声开了口:“倒是真的有件事,需要众位夫人帮帮忙的。”

    经过那几天被困在纪家的经历,大家都认识苏邀了,也都知道这位县主的身份不一般,她说有事帮忙,一时大家还真的都怔住了,诧异的看着她。

    还是纪太太到底跟苏邀算是最熟悉的,没有过多思索便问:“不知县主要我们帮什么忙?”

    她没有一口答应,毕竟虽然她们都是知道家族有跟随萧恒之意,却也不能做什么主。

    其他的夫人们略微落后,也都看着苏邀。

    廖夫人垂下眼,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苏邀聪明,但是终究年纪还是太小了,还是有些天真。

    那么多女孩子呢,就算是本地士绅都要看萧恒和苏嵘的面子,但是要抚养这些孩子,也还是太难了。

    苏邀轻声开了口,先说了这些女孩子的情况。

    众位夫人果然惊异非常。

    纪太太也没有想到是这种事,她有些迟疑的看着苏邀:“县主,人数太多......”

    也不是十几岁的成年女孩子了,买回去就当是丫头用。

    小的都才两三岁呢,买回去能做什么?

    苏邀摇了摇头:“我没有让诸位夫人出钱买人的意思,我是想问,诸位夫人有没有兴趣和我合伙做个生意?”

    啊?

    话题怎么忽然转到做生意上头去了?

    大家都一时转不过弯来,惊奇的看着苏邀。

    廖夫人也不明白苏邀是什么意思,诧异的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没有出声。

    苏邀便轻声道:“我是想买些织机,开一个厂子。”

    纪太太最先反应过来,她为难的看着苏邀:“但是那些孩子们,是不是太小了?”

四十六·织场

    众位夫人们不管赞不赞同这个主意,但是至少心里先是松了口气的-----好在苏邀不是个异想天开不知人间疾苦的,她们怕就怕苏邀张口让她们便先想办法处理这一千多个孤儿,一千多个人呢!这可不是一千多只猫儿狗儿,不管是哪一家,都一时消化不了的。

    而后便都看着苏邀。

    是啊,这些孩子们还太小了,便是开了一个织场又如何呢?难道还能让这些女孩子去当织工吗?想要靠着这些女孩子们的那点儿布料去养活她们自己,都是一个难题,更别提还得考虑到维持的这些成本和人工了。

    纪太太有些为难。

    其实她自己也是想跟苏邀交好的,也知道眼前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又是做善事。

    但是要开一个养活一千多人的织造厂,那是一个什么概念?她家里是经商的,再明白不过了,也正因为了解,所以她才为难。

    苏邀静静的点了点头:“我知道她们的年纪都还太小了,所以,我的意思是,雇一些成年的女工,让她们来当织工,至于这些女孩子,可以先当学徒,学些东西,等到长大以后,也有一门可以活命的本事。”

    众人都愣住了。

    意思就是,这些女孩子们,还是要织场养活,而且还得教她们技术?

    但是,哪里有这么简单啊?

    众人不想得罪苏邀,但是都觉得她这想法有些异想天开了,便都去看纪太太,大家都知道纪太太跟苏邀是比较熟悉的。

    纪太太也明白众人的意思,她略想了想,便沉吟着开了口:“可是这开织造厂的费用,还有人工、场地,这些暂且都不算,女工们却难找,何况是这么大的场子,要找多少女工呢?县主的好意,我们都能明白,只是......”

    只是如何运营,真是一个极大的麻烦啊。

    袁夫人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她这几天一直都在帮苏邀犯难,这么多张嘴张口就要吃饭,商贾们哪里肯承担?

    苏邀还是那副镇定的样子,她扫了众人一眼,轻声道:“殿下承诺过,杨家符家的财产,厘清之后便会悉数平分给黑山营的军户们,这些女孩子,也是黑山营的军户们的后代,这些财产,会有她们的一份。”

    这番话一出,众人都有些震惊。

    连廖夫人也震惊的看向了苏邀,皱着眉头问:“县主,这件事,是殿下亲口所说吗?”

    要平分两家财产的事,这个大家已经知道了。

    但是问题是,自古以来,家产都是给男丁继承的。

    这也是为什么女的孤儿会多出这么多来的缘故-----男孩子,叔伯总是会继续养的。

    女孩子也要分产,这便是在夫人们看来,都是十分不可思议的事。

    再说,土人们会答应吗?

    这些女孩子每人分一些,那可不是小数目了。

    苏邀点了点头。

    夫人们便都静默下来。

    纪太太也从一开始的震惊当中回过神来了,心情复杂的点了点头:“若是这么说的话......”

    一千多个女孩子能分到的钱,不是小数目,要拿来开织场,也是足够的了。

    她下定决心点了点头:“若是这么算的话,那这生意,便请县主算上我一份吧。”

    那些女孩子们本身能分到一笔钱,其实苏邀已经不是担心钱的问题,只是担心这笔钱如何能保证那些女孩子平安的长大,到她们真正有能力作主的那天。

    合伙开织场,一是士绅夫人甚至可能廖夫人都会入股,也算是官家和有头有脸的人家的生意,没人敢去打这些女孩子们的主意,二来,这些女孩子们在长大的过程中,还能学习女红和刺绣、织布,不管怎么样,以后都可能有一门养活自己的手艺。

    这的确是长久的安置办法。

    哪怕是她们这些人来想,也就是如此最妥当了。

    也因为如此,廖夫人看向苏邀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复杂和感叹。

    这个女孩子真是人好又心善了,能做到这个地步,便是她,也得夸苏邀一声尽心尽力的。

    苏邀见众位夫人都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笑了笑:“我只是看着她们实在可怜,再多的钱,这么多人,其实也用不了多久,让她们以后能长久的能有谋生的本事,才是真正的为她们好。至于银钱,她们的银钱,我不想拿来做本钱,因此她们的钱,我来出。”

    若说刚才还只是有些诧异,但是如今,大家却都真的是忍不住佩服了。

    一开始她们还以为苏邀是打算用她们的钱,后来知道杨家符家的钱这些女孩子们也能分一份,她们便理所当然的觉得苏邀所说的合伙做生意,钱该是用这些女孩子的安置银,可没想到,苏邀说,她们那一份本钱,她来出。

    这足以让大家知道她要开这个场子的坚定。

    连廖夫人都在心里笑了,杨家真是夜郎自大,杨青鱼跟苏邀之间的差距,何止是差在容貌和身份上?便是这胸襟和眼界,就差了不知道十万八千里了。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萧恒对苏邀如此上心了。

    眼界见识到如此的女孩子,便是她这个长辈,也是会喜欢的,何况是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呢?

    她算是心服口服了,笑着开口:“既然如此,那我也得入个股了,只是这做生意的事我也不懂,还得请诸位夫人帮忙看着便是了,”

    总督夫人和县主都有份的场子,在场的夫人们也不可能傻的当寻常生意来对待,当即便纷纷点头,开始商量出多少银子,如何分配股份,谁家出人,谁家去找织机,一时讨论得热火朝天。

    苏邀就轻轻松了口气:“诸位夫人能够如此康慨解囊,真是帮了土人的大忙,兴建这个织场,恐怕以后也不只是这些女孩子,就要打仗了,当地土人多有这样遭遇的女孩子,到时候我希望织场能成为一个安置的例子,虽然有慈济堂,但是光靠慈济堂是绝对不够的。”

    原来她已经考虑的如此长远,纪太太心中的遗憾更深了。

四十七·同步

    这样好的女孩子,真是不管是家世容貌还是本事,没有一样不好的,只可惜,这么好的凤凰,也的确是该飞到更高的枝头的。

    她收敛心神,认真的听完了,有些委婉的说:“只是,就算是招收了女工.....女工们的手艺也是参差不齐的.....”

    靠这些普通的女工可不能养活那么多人还有盈利。

    苏邀早已经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她轻声说:“我已经让人去南京织造局请了一批人过来,她们会教授这些女工们刺绣和技艺的,只要她们好好的学,总会熟稔起来。”

    去南京织造局请人!

    南京织造局不必说,虽然自从迁都了以后,那边的各大衙门都已经成了养老的去处了。

    但是织造局不同啊,多少宫女和针工局出来的秀女去了那里,并没有跟着去京城?她们的手艺精湛,而且一个个的都是平时高价挖都挖不来的人物,如今却被请来云南!

    长宁县主真是好大的手笔!

    便是廖夫人,都忍不住激动起来。

    原本以为,这个织场不过是个给孩子们栖身谋生的地方,但是现在看来,远不止如此!

    只要把织场给维护好,那对整个云南的经济发展都是有好处的!

    丈夫在任上也有几年了,一直没什么建树,哪怕是这一次打下了木桐,那也是百废待兴,而如今,若是能有一个生财的法子.....

    她心念急转,都不等其他夫人们再发出疑问,便斩钉截铁的开了口:“县主,以后不管有多少女孩子,只要是无父无母无处可去的,她们愿意来,我们的织场便都收!”

    苏邀轻轻挑了挑眉,笑着点头。

    说完了这件事,苏邀喝了口茶,又提起了另一件事。

    相对于之前的震撼,捐银子买药材,就不过是小事了。

    毕竟捐银子是大家之前就做过准备了的,只要出银子,真不是什么大事,何况这笔钱还是直接用于改善军中用水的。

    大家朕都对此没什么意见,邱夫人更是直言:“这个好办,我们家便是做药材生意的,若有需要,我们也可捐助些药材的。”

    女卷这边的宴席出乎意料的顺利,而前面男人们的宴席进展的也还算顺利。

    这位殿下的手段,从他雷霆万钧的收拾了杨参议,又兵不血刃的收了黑山营便知道了,当地的士绅,只要不是蠢的不可救药的,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跟萧恒唱反调。

    相反,他们都很乐意为殿下平乱效劳,出银子的出银子,捐东西的捐东西。

    一场宴席宾主尽欢。

    等到晚宴散了之后,纪太太回到家,便先求见纪老爷子,将苏邀想要建织场的事情说了。

    纪大老爷在一边听的情绪复杂,一时惊叹一时忍不住摇头,最终他忍不住道:“这位县主,真不是寻常人。”

    请南京织造局的人来,这一点,就是绝招了,有这一招,纪家花多少钱都觉得是值得的,其他人家里,想必也是一样。

    纪云亭就干脆多了,他直截了当的就说:“县主真是胸中有丘壑!”对苏邀的赞叹之意溢于言表。

    纪老爷子和纪太太看他如此,都在心里再一次的摇了摇头。

    真是可惜,太可惜了。

    说回正题,听了织场的事,纪老爷子忍住疲惫点头,又叮嘱道:“不管如何,这件事既然办了,便一定要办好。老大媳妇,这件事,便交给你去办了,用的人要认真仔细的挑选,千万不要闹出什么丑事来,叫好事变成了坏事,明白吗?”

    身为男人,纪老爷子又活了这么大岁数,早已经是人精中的人精了,也正因为如此,他太理解苏邀要开织场,还要借助这么多家士绅的力量的缘故了,她就是为了给这些女孩子们提供最大的保护。

    既然都已经答应了人家,那便一定得谨慎再谨慎。

    若是从自家出了问题,可真是没有脸面对面对苏邀了。

    纪太太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还是纪老爷子叹了一声,跟她解释了一遍,纪太太才悚然而惊,没有想到这里头还有这么多的忌讳和猫腻,忙认真的记下了。

    纪老爷子摆了摆手,有些疲倦:“罢了,你最近便一心一意的忙这件事吧,有什么事不懂的,尽管来问,多听多看多学着,这是一件大事,以后你就知道了,这可不是一代人的功劳啊!”

    纪太太虽然还未完全领悟,但是见自家公公说的如此郑重其事,也下意识的答应了,忙点头应是。

    而另一头,廖夫人也跟自己丈夫说了这件事,对廖大人道:“我真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长宁县主能够聪敏到这个份上,聪慧也就罢了,但是她这个年纪,又是京中的县主,她怎么能这么了解底下的民情?她这个主意,真是妙之毫巅,几乎把人都给算透了。您说,是不是殿下给她出的主意?”

    廖经续听完此事,同样也是震惊,而后便忍不住低低的叹了一声,道:“不会是殿下帮忙自想的,殿下如今手里一大摊子的事,相反,这个应当是殿下请她帮的忙。这位县主,以后不可再等闲视之,你如今或许觉得已经够欣赏她了,但是她的前程,远不止如此。”

    有这份能耐,加上萧恒如此重视她,她还会前程不好吗?

    廖夫人答应下来,又道:“我是想着,其实县主这个主意真的不错,她出这个主意,从南京织造局请人,也是送了我们一份大人情,咱们现在百废待兴呢,若是织造能起的来,那可真是一笔大生意。”

    这些可都是政绩啊!

    能够赚钱的无非也就是那几样,茶、瓷、丝、盐,这些都是一个地方的最大的收入了,但是云南这一块儿,这些都不行。

    如今若是丝织能起来,那可真是意义非凡的。

    廖夫人的意思是:“这个织场便算了,若是织场真的能起来,我的意思是,由总督府出钱,建一所学校,便干脆让那些土人孩子来这里学习技术。”

四十八·清闲

    对于这个,廖经续自然是格外感兴趣的,这可不是什么小打小闹的事。

    而且,也不只是钱的事。

    听见说是可以兴建学校,他的眼睛便一下亮了:“你可真是厉害,这一点,竟然跟殿下想的不谋而合。”

    啊?

    廖夫人有些茫然,帮廖经续端了一碗汤放在桌上,她有些诧异的问:“这怎么说?”

    “殿下也跟我说,想要在昆明修建一所学院,让土人的孩子来上学。”喝了一口汤,廖经续见廖夫人若有所思,便笑道:“不过跟你想的有些不同,殿下的意思,是让土人中的那些贵族子弟都来上上学。”

    到底是总督夫人,心思敏锐,廖夫人很快就明白了廖大人的意思,睁大眼睛道:“这成么?”

    土人贵族的孩子,如杨参议他们的孩子们,之前便都是他们自己教,要说读书什么的,真没见几个土人读书的,毕竟他们就算是不读书,凭借着那身份,也能承继父亲辈的官职,实在不必努力。

    如今苏邀想到这个主意,让土人贵族的孩子来昆明读书,明面上说是读书,实际上跟人质也没什么区别。

    主意是个极好的主意,但是,就怕土人们不答应啊。

    廖经续如今神清气爽,听见廖夫人的疑问,便轻笑了一声摇头:“夫人,有杨家的教训在前,他们若是不答应,是什么意思还需要说吗?只要他们能来读书,那么,总会教会他们一些眉眼高低的。”

    如何让土人真正跟大周的汉人融合,这就是一个绝妙的办法。

    廖夫人笑了笑:“我如今越发的明白殿下为什么说县主是他的长史了,县主也当真是值得,若不是县主身份高贵又是个女孩子,我都想让您千万想法子求了人家来当您的幕僚了。”

    天哪,多有办法的人啊,总能想出新鲜的主意。

    可实际上苏邀却并不觉得自己有多能耐,相反,她有些不大好意思。

    其实上一世,这些主意还都是清源道长和萧恒他们想出来的,就是为了帮五皇子在云南站住脚跟,好有能力跟庄王对抗。

    只是如今,她想到的一些主意,便提前拿来用了。

    所以袁夫人再一次夸她的时候,她就有些无奈:“夫人还真当我无所不能了吗?这不是我的主意,是殿下和崔大儒的主意罢了。”

    袁夫人有些茫然,眨了眨眼睛:“是吗?可我总觉得,幺幺也是能想出这种办法的人啊!”

    苏邀就忍不住笑了。

    两人相视一笑,袁夫人便不再说这件事了,道:“我去看看那些孩子们去。”

    她想了想,又跟苏邀说:“幺幺,我思来想去,有件事想要和你商量。”

    苏邀偏头嗯了一声:“什么事?”

    “我应当不回京城了。”袁夫人站定了看着她,神情坚定的开了口:“你在昆明设的这个织场需要人看着吧?你看我如何?”

    就算是苏邀已经为她们打算得极好,也把总督府都拉下水了,但是世上的事就是如此,看到那么多可怜的小姑娘,不能保证底下的人不动歪脑筋的,毕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袁夫人见苏邀朝自己看过来,便认真的说:“我已经考虑好了,反正如今我已经没有什么惦记的,之前你说让我去京城替你管庄子,我也一直都这样决定的。但是出了这件事之后,我便觉得,其实在云南也很不错啊,这里天气好,四季如春,我也生活了几年了,加上有你的织场在,我是不会受委屈的。让我留下来吧,人总得做些有意义的事儿,才算没白活一场啊。”

    苏邀没有想到袁夫人竟然已经想到了这么长远,她也的确是最担心的就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来照顾这些女孩子。

    廖夫人不可能,她是总督夫人,事务繁杂,绝不可能分出多少心神去顾念这些女孩子的。

    纪太太她们,到底也都是掌着中馈,管着一大家子的后宅事务的人,她们也分不出这种精力。

    而袁夫人,的确是最好的人选了。

    苏邀沉吟片刻,轻声道:“若是如此的话,那我出的那一份,便转让到夫人名下。”

    袁夫人勐然抬头,立即便摇头:“这怎么行!?幺幺你误会了,我不是为了银子......”

    苏邀镇定的握住她的手诚恳的看着她:“我当然知道夫人不是为了银子,是因为那些可怜的女孩子,也是因为想要帮我的忙,也正因为如此,我的那一份给夫人并不过分,你们以后既然就要呆在云南,那就要为以后的事考虑,也要为康儿和妞妞考虑,夫人,就当是我送给康儿和妞妞的吧,这两个孩子,我都是很喜欢的。”

    苏邀都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袁夫人还能说什么?

    袁夫人嘴唇发颤,良久良久才哽咽着出声:“幺幺,谢谢你。”

    苏邀出钱,她占份子,这实在是太大的人情了。

    苏邀却笑了:“有什么好谢的?夫人忘了吗,之前我请夫人帮我忙的时候,夫人也是豁出性命带着幼女去帮我了啊!算起来,怎么都该是我谢你才是。好了,我们不要再谢来谢去啦,何必如此?去看看那些孩子们吧。”

    小姑娘们占了足足两个大院子,就算如此,都还没床,都是拿了席子睡地下打地铺的,幸亏云南天热,倒也还不算是难过,见了苏邀,她们都兴奋起来,纷纷的涌过来喊人。

    对着她们的时候,苏邀便忍不住笑意,打了招呼便将最小的团子抱起来,问她们:“喜不喜欢袁姑姑?”

    她们都喊袁夫人姑姑,虽然认识的时间还很短,但是袁夫人和苏邀对她们是最耐心的,小孩子其实最敏感,也最能分善意恶意,听见苏邀这么问,全都忙不迭的点头,异口同声的道:“喜欢!”

    团子喜欢吃手,大拇指含在嘴里,苏邀替她把手拿出来,摸了摸她的头,跟小姑娘们说:“那好,以后袁姑姑就一直陪着你们啦,你们要听姑姑的话,好不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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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上珠华介绍:
分明是真千金却死的落魄的苏邀重生了。
上辈子她忍气吞声,再重来她手狠心黑。
谁也别想吸着她的血还嫌腥膻了。
重来一次,她要做那天上月,冠上珠,光芒万丈。
某人跟在她身后一面替她挖坑,一面苦心孤诣的劝她:
不用这么费力的,瞧见我头上的冠冕了吗?
你就是上面最华丽的那颗。冠上珠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冠上珠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冠上珠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