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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秦兮     冠上珠华txt下载     冠上珠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二十四·隐瞒

    秦奋被她看的脊背生寒,捧着的碗也有些端不稳了,他顿了一下,见苏邀一直盯着自己不放,顿时有些受不了:“县主是很闲吗?还有空来专程看我的笑话!”

    牢房里的环境实在不如何,秦奋也没有得到什么特别优待,也因此,

    他身边竟然还有老鼠忽然钻出来,嗖的一下朝着苏邀那边蹿出去了,秦奋怔了一下,认真的盯着苏邀,想看看这个天之娇女的小姑娘能呆得住多久。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些老鼠蹿出去,

    甚至从苏邀的脚边钻出去,

    她竟然没有什么反应。

    他满心的期待顿时落了空,说不出心里是怎样的失望,甚至还有些隐秘的恼怒。

    怎么会呢?苏邀她不是人吗?

    这种千金小姐,不见她怕死,她现在竟然连老鼠都不怕!以前秦奋就没见过不怕老鼠的女人。

    但是不得不说,看着苏邀那副面不改色的样子,秦奋的气势竟然一下子完全没有了,他下意识的后退了一下垂下了头。

    会低头就说明怕了。

    在战场上害怕,本身便已经输了。

    苏邀冷冷盯着他:“马老大还没有找到,秦大人,能不能帮我个忙?”

    秦奋的嘴唇动了动,从尾椎骨升起一股寒意直冲头顶,他反应极大的摇头:“我不知道!我人都在牢里了,你还想我说什么?”

    若是他反应没有这么大,

    苏邀或许还会觉得自己想多了。

    但是秦奋激动成这样,

    很难相信他是真的不知情。

    苏邀干脆的在阮小九他们弄来的椅子上坐下,

    冷冷挑眉看着秦奋:“秦大人真是总能给我惊喜,

    我每每以为琴担任这回该是全都说的真话了,

    结果秦大人却始终能做到还有秘密,

    也真是个人才。”

    她说话不紧不慢的,但是听在秦奋耳朵里,不知道怎么的,就是觉得有些阴森森的。

    他受不了苏邀这阴阳怪气的话,直截了当的啪的一声将碗筷扔了,破罐子破摔的道:“我不知道苏姑娘在说什么,我不过就是个阶下囚而已,苏县主若是实在看我不顺眼,杀了我就是了,别总是这样找我麻烦!”

    看来是真的慌乱,一会儿换一个称呼。

    苏邀面无表情的低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啧了一声才轻声说:“秦大人急什么?若是我到最后知道这件事的确是跟秦大人脱不了关系,不必秦大人说,我也会让秦大人后悔跟我说了假话。”

    秦奋立即防备的站了起来后退几步到了墙角:“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那我们就再聊聊吧,秦大人能吃的下这里的饭,就说明还是想活着的。至少想活着被救出去,对吧?”苏邀沉声说着,间或还看秦奋一眼:“若是我可以放了秦大人,

    秦大人都不必再冒险了,

    不是吗?秦大人,机会只有一次,你好好考虑清楚,要不要跟我合作?你帮我一個忙,我放了你,岂不是比虚无缥缈的承诺和不知道在哪儿的马老大更靠谱,您说是不是?”

    秦奋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不得不说,苏邀真是把他的心思看的十分准。

    秦奋迟疑着说:“我真的什么也没干。”

    苏邀立即抓住他话里的关键:“也就是说,你的确是知道一些事的,是吧?”

    秦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想了半天,迟疑着说:“我帮了你这个忙,你让我走,或是给我一条活路。”

    这是条件。

    苏邀挑了挑眉:“成交。“

    秦奋这才舒了口气,沉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们太多事,但是我知道,马老大因为在海上是修船出身,所以他的水性极好,我当初也疑心他往水里跳没有那么容易死,但是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便没有提起。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是不是还活着,但是我知道,就前天,我看见马老大一个手下跟一个官差说话了,看那样子,不像是官差找他麻烦的样子,他发现了,让我不要多说,我.....”

    他也确实不知道人家说的是什么,便没有跟人提起。

    苏邀早有预料,听见秦奋这么说,冲何坚点点头,何坚已经转身出去找秦奋所说的那个什么老李了。

    而苏邀继续看着秦奋:“还有什么?”

    秦奋挠了挠头:“还有.....我知道马老大跟咱们当地的红袖坊有些渊源。”

    红袖坊!

    苏邀眉心重重的一跳,她本身就疑心马老大他们是故技重施,又要拿那套什么为了争宠而坏对方名节的把戏来陷害自己,所以才让阮小九他们去跟苏嵘说,派人去热闹人多的地方找,看看会不会有什么蛛丝马迹。

    现在秦奋说的这个红袖坊,简直不能更符合了。

    她顾不得其他,站了起来立即朝着外面走去,而后直接去找了苏嵘。

    苏嵘也正好要找她,一见了她就道:“正好有事要找你,庞家的人今天来找我了,说是你把阿秋的弟弟抢走了,怎么回事?”

    “他们拿一个小孩子出气。”苏邀轻描淡写:“我看不过去,就把人抢过来了,否则一个六岁的孩子,撑不过今天。他们还说了什么?”

    苏嵘的面色更加不好看:“还能说什么?就是那些陈词滥调,威胁我要回京去告状。”

    苏邀冷哼一声,她虽然也不喜欢庞源,但是该做的事却还是要做,因此她跟苏嵘说了刚才去找秦奋的事,又道:“大哥,你快些带人去红袖坊,若是我猜的没错,庞姑娘应当是被弄到那里去了,若是真是他们,只怕庞姑娘.....”

    还有阿秋,阿秋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但是以海盗的行事风格来看,他们是不会心慈手软的。

    苏嵘也马上严肃了起来,当即点头道:“行,我这就抽调人手过去,若是真是马老大还活着去了那里,我一定让他有去无回。”

    这些年被他们一直算计着,苏嵘早已经憋了一肚子的气,沈海和那个什么箫公子离得太远了,动不了,但是马老大这种自己送上门来的,怎么能就这么放了?

一百二十五·乱了

    红袖坊内,布置得光华璀璨的房间里一片狼藉,四处都能见到扯下来的纱帘和帐子,床上也是一片乱七八糟的,原本挂的好好的大红的鸢尾花图案的床帐完全被扯下来了掉在地上,床上的被子什么的也都一团乱。

    屋子里简直是让人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一进来,老鸨率先惊叫了一声,

    太阳穴的青筋都一鼓一鼓的往外冒,被气的七窍生烟的喊了看门的人进来,二话不说就先左右开弓打了他们几个耳光:“你们是死人吗?!屋子里跟土匪来洗劫了一般,你们竟然都不知道?!”

    看守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他们是真的没有听见动静,更不知道为什么屋子里成了这副样子,一时被老鸨揪着狠狠地打了几下也不敢还手,只能小心翼翼的道:“我们,

    我们接管了之后,就没有听见动静......”

    也就是说,应当是交接的这段时间出了问题。

    老鸨气的丰满的胸脯上下起伏,面色变得十分难看。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继续借题发挥,一个从外面进门来的男人环顾了一圈屋内,顿时沉声说:“现在是追究的时候!?先去找人!”

    这么短的时间,红袖坊里也这么多人看着,要从哪里出去都不可能,人一定还是在坊中!

    老鸨打的手疼,狠狠地瞪了他们一个一眼:“听见了没有?!若是找不到人,我就扒了你们的皮!”

    她将这些人都赶出去找人,才换了一副面色,

    揉了揉自己的脸:“老大,对不住,我也不知道底下的人这么没用,不过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我看着还半死不活的,

    不知道怎么的就......”

    马老大没有说话,

    一双眼睛阴霾密布。

    他好不容易从山涧中捡回一条命,

    才挣扎着回了这里,可以说是九死一生,不能再容下任何的失误了,他们一定要在这里解决掉苏邀才行。

    至于如何解决苏邀.....

    庞柔若是出了事,便是庞家其他的人肯善罢甘休,庞源也绝对会拼尽一切杀了苏邀的。

    所以,庞柔这一环绝不能出错。

    他压下心里的怒气,冷眼环顾了一圈屋内:“我不希望再出任何差错!”

    老鸨吓了一跳,下意识避开了他脸上吓人的那条伤疤,急忙赔笑应了一声。

    而此时,庞柔跟着阿秋跑了一阵,已经气喘吁吁的扶着腿摇头:“不行,我.....我走不动了......”

    她听阿秋说苏邀有事找她,从织场出来以后上了马车,结果走到一半阿秋却发觉路线不对,当场跟车夫起了争执,后来她们便被车夫打晕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到了一处富丽堂皇的屋子。

    平心而论,就算是她在京城公府的闺房,

    也没有如此华丽的,她一时有些恍惚。

    还是阿秋脸色煞白的攥住她的手,紧张的跟她说,这里是红袖坊,是青楼。

    她整個人都吓蒙了,一时吓得发抖。

    青楼是什么地方,哪怕是没去过,她也是听说过的,这种对于良家女子无疑是地狱的地方,她竟然落到了这里,一下子就懵了。

    还是阿秋强自镇定,虽然她也才不过才小小一个,但是她自幼失去了父母,自卖自身,什么事没有见过?便是这红袖坊,在她的主家还没有败落的时候,她也是跟着来过许多次的-----她们少爷要人伺候,觉得她年纪小不会胡乱说话,便让她在马车上端茶倒水。

    在冷静下来之后,阿秋便带着她闹出动静,引得看守的两个人进屋查看,她们躲在门背后,用瓷瓶把这两个人都给砸破了头,而后又把他们拖到房里的箱子里藏起来,她则带着庞柔跑了出来,依稀沿着记忆中的路往后门跑。

    只是没跑出多远,庞柔便跑不动了。

    而楼里好像也有了动静。

    阿秋急的不行,情急之下一把扯住了庞柔往旁边的屋子里躲进去。

    屋子里一个姑娘正在描眉,听见动静皱着眉头朝她们看过来,一见她们两个顿时一惊。

    但是她还没做声,阿秋已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咚咚咚的对着她磕头:“姑娘,求求你,你大慈大悲发发好心,我身边的姑娘是好人家的姑娘,求求您......”

    她语无伦次,头却磕得十分实诚,一会儿功夫不到已经把头都给磕得青紫了。

    外面砰砰砰的传来敲门声,女人看了她们两个一眼,迟疑了会儿看了一眼自己的箱子。

    那是她刚得到的衣箱,十分的宽大,装两个人也绰绰有余。

    阿秋双手合十,马上拉了庞柔躲进了箱子。

    几乎也就是在同时,房门被砰的一声踹开,几个横眉冷目的大汉冲了进来,一眼见到在妆台前梳妆的女人,大声问:“胭脂,看到两个女孩子没有?一个大些的,一个很小,进来没有?”

    胭脂摇了摇头,笑了一声:“我这屋子一眼就能看到头,有没有的,你们难道还看不到?”

    几个人将屋子环顾了一圈,的确是没见到人,径直出去了。

    外面人声鼎沸,胭脂打开窗户看了一眼,过不多久又把门关上,淡淡的道:“出来吧。”

    阿秋小心的撑开箱子站起来,对着她磕了个头。

    庞柔此时还没有从震惊中回神,不安的看着她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胭脂也没管她,只是沉声道:“不必谢我,谢我也没用,我帮你们瞒着一时半会儿的,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我们坊中的妈妈可不是什么活菩萨。我不知道你们是从哪儿被抓来的,但是进了坊里,反正横竖也就两条路走,一是一头撞死,死了干净,二便是识趣活着,你们在我这儿躲一会儿就出去吧,我若是被抓住了,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能帮这一点,已经是她动了善念。

    庞柔怔怔的听着,不知道从哪儿油然而生一股勇气,白着脸道:“若真是如此,我......”

    说着,外面的动静忽然更大了,好似出了什么事。

    胭脂伸手止住她,自己将窗户推开一条缝,见外面的人都不知道为什么乱跑一气,不由一惊。

一百二十六·救兵

    自从听说自己落进的地方是青楼,庞柔就一直处于震惊中,她自幼身体就不好,也因此被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往常遇见的最大的困难,也就是今天咳嗽加重了,又要换一个大夫的药。

    但是现在,她却莫名的被人陷害进了青楼。

    这是什么地方,对于她而言,简直是跟地狱一样,她躲在箱子里死死的攥住阿秋的手,豆大的眼泪啪嗒一声掉在手背上,因为太过紧张,她的手指甲都陷入了阿秋的掌心里,阿秋的手都被她给掐破了。

    但是阿秋也只是痛的皱了皱眉,便急忙轻轻去拍她的手,一面又从箱子里出来,再转过身去搀扶一直神不守舍的庞柔。

    庞柔还在恍惚中,出来的时候,还不小心晃了一下神没站稳,一下子碰到了还在窗前的胭脂。

    胭脂吓了一跳,转头见她这副样子,又觉得她可怜,只能语气不善的道:“我说这位姑娘,落到这个地方,你这副模样,可不一定能见得到明天的太阳!打起精神来,免得你自己如何不说,别连累了我!”

    错就错在她刚才帮着这两个人遮掩了一下,待会儿若是那些人知道她是给这两个丫头打了掩护,她可是要经受毒打的。

    庞柔打了个激灵缓过神来,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终于忍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

    好在她总算是把胭脂的话听过了进去,虽然控制不住的在哭,但是却还是控制着音量,只是肩膀不断耸动。

    看起来怪可怜的,胭脂叹了一声气:“别哭了,都沦落成这样了,哭死也没用啊。”

    她听着外头的动静,心里也有些发慌,干脆招呼了她们两個坐下:“你们到底什么人啊?我可从来没见过坊中这么大的动静,哪怕当年咱们的花魁嚷嚷着要从楼顶跳下来,也没见惊动这么多人啊。你们不是有什么来路的把?”

    想到刚才阿秋说官家千金,胭脂半信半疑。

    庞柔根本说不出话,阿秋只好手忙脚乱的解释了一番,又求着胭脂能够暂时让她们再躲一会儿。

    能躲一下是一下,真要是出去了,只怕命也直接丢了。

    胭脂正要说话,便听见外面传来了更大的嘈杂声,不由吓了一跳,随即转过身来让她们藏起来,自己拉开门转身出去。

    一出去,她便看到了好些个眼熟的姐妹,不由走过去急忙问:“怎么回事啊?怎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女孩子们面上都带着惊慌的神色,其中跟胭脂交好的几个急忙拉了拉他:“先别说话,不知道坊主是不是惊动了什么大人物,咱们这里来了官府的人!”

    官府的人?

    胭脂吃了一惊,她们坊主挺有本事,向来都是黑白通吃的,也就因为这样,许多人哪怕是良家出身,被卖到这里,坊主也肆无忌惮,根本不怕官府来查。

    胭脂来了这儿十来年了,这还是头一次碰上官府上门。

    她立即便想到了自己屋子里那两个女孩子。

    刚才她们还说是官家的人,难道真是没骗人?

    走了一会儿神,她便猛地被周围的姐妹拽了一把:“你走什么神啊?快些跟上,说是让咱们到宽阔处集合,有话要问,别惹事,刚才我看见妈妈身边的六头被打了。”

    六头是老鸨的干儿子,在红袖坊做龟公,平时最喜欢占女孩子们的便宜,为人又死抠,坊中的姑娘们没一个不厌恶他的,听说他被打了,胭脂还呵了一声。

    正说起六头,她便眼尖的看见躺在假山边上半死不活的六头,顿时啧了一声。

    而苏嵘已经将所有人都环顾了一圈,目光钉在刚才被揪下楼的老鸨身上,眯了眯眼冷声问:“我再问一遍,人呢?”

    老鸨被吓得腿肚子发抖,她这种看着人脸色吃饭的人,更能分辨的出人的善意和恶意,如今见苏嵘这副样子,她都不必别人说,自己先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几乎是哆嗦着退后了一步。

    苏嵘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眼里的冷意若是能够杀人,此刻老鸨大约早已经死了十回了,他沉声问:“我再问一遍,人呢?”

    老鸨脑子里纷乱一片,前一刻还是他们兴师动众的要找到两只待宰的羔羊,现在猎物就换成了自己,这其中的差距太大,她一时有些不知道如何接受。

    苏嵘却没什么耐心,事实上,现在大局已定,竟然还有这些蛆虫出来恶心人,陷害他的妹妹,他心里的恼怒早已经到了极点,他见老鸨迟迟不说话,便冷笑了一声,对着庆坤使了个眼色。

    庆坤立即便用自己手里的刀把在老鸨膝盖上敲了一下。

    这一下简直是剧痛,痛的老鸨忍不住尖叫了一声,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冷汗淋漓。

    苏嵘冷冷看着她:“再不说,你这条腿就直接没了。”

    老鸨毫不怀疑他真的做得出这样的事,顿时抖抖索索的指了指楼上:“在楼上!在楼上!”

    她说的是马老大他们在楼上。

    在进红袖坊之前,这些人就已经把红袖坊前后左右的出口全部都围住了,马老大一出事便想着跑,但是却并没有那么容易能够脱身,只能待在楼上密室里。

    苏嵘立即转身带着人上楼。

    老鸨哭的脸上妆都花了,红的白的糊了一脸,狼狈至极。

    胭脂却小心的握紧了拳头----她越发的觉得刚才那两个人是真的来头不小了。

    如果真是她们......

    胭脂还没反应过来,楼上已经传来剧烈的打斗声,甚至还有个人从楼上直接摔了出来,掉在了假山的乱石上,挣扎了一会儿就不动了。

    红袖坊的姑娘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都惊恐地哭喊起来。

    官兵们一再呵斥,她们才强忍着惧怕,仍旧站在原地。

    而此时,屋子里的阿秋也正在宽慰庞柔:“庞姑娘,您放心,我们姑娘很厉害的,我们先得自己想办法活下去,才能等到我们姑娘找来,她一定会来找我们的!”

    庞柔怔怔的看着她。

一百二十七·解除

    她在织场呆了这么多天,对于阿秋的身世也都清楚,一个这样卑微的女孩子,却如此生机勃勃而且充满自信,似乎遇见什么困难都不怕似地,她不由得轻声问:“你就不怕吗?若是.....若是我们真的落进了青楼......”

    阿秋找出了两身衣裳,一面递给庞柔,一面理所应当的看了她一眼:“不管进了哪儿,到了哪儿,都得先活下去呀!活着才是最要紧的。”

    她想了想,两眼泛红的望着庞柔:“庞姑娘,我看到你哥哥对你很好,他们都很宠爱你,还有你的家人,他们一定想你平平安安的。还有我,我家里还有小石头呢,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活着,我一定要活着的!”

    这句话她反反复复的说了三遍。

    庞柔忽然问:“小石头是你的弟弟吗?”

    她知道阿秋只剩下一个弟弟相依为命了,但是并不知道阿秋弟弟的名字。

    提起弟弟的时候,阿秋的眼睛都在发光,她也终于忍不住抽泣了两声,哽咽着说:“对,我答应了娘,我们要好好的,我一定要活着的。”

    只有她活着,弟弟才能活下去。

    好不容易进了织场,碰见了苏邀,她以后一定能带着弟弟过上好日子,她不能就这么死,不管多难,不管是不是青楼,不管以后是要当妓女还是如何,她都得先活下去。

    庞柔不说话了,她静默了半响,擦去了眼泪点头,伸手接了衣裳主动去换:“对,阿秋你说得对,不管怎么样,都要先活着。我一定会活着。”

    阿秋笑了笑,急忙换好了衣裳。

    胭脂的衣裳她穿实在是太大了,阿秋只能把袖子往上卷了卷,裙子也折起来,她以前来过青楼,知道这里姑娘十分多,还有边上一些暗娼有时候也会来这里串场子,她们换了衣裳,怎么也能拖一段时间。

    胭脂时时刻刻都往自己的屋子那边去看,有些心不在焉的。

    正当她魂游天外的时候,她忽然觉得周围的地都好像震了震,吓得睁大了眼睛惊叫一声,随即便看见自己面前不远处掉下来一个人,此时正摔得满头是血的在地上抽搐。

    这惨状吓得她花容失色的后退了几步。

    而苏嵘已经直接从二楼跳了下来,二话不说一只脚重重的踩在了那人胸膛上,偏过头看了一圈周围的人:“人你藏哪儿去了?”

    那人摔得头破血流,抽搐了一会儿,好歹还是保持着一点清醒,听见苏嵘问话,他挣扎着动了一会儿,恶毒的笑起来:“哎呀,你来晚了,人已经被杀了,杀了!苏大人,这可怎么办啊?你怎么回去交差啊?”

    苏嵘眼里露出杀意。

    而马老大还在拱火:“苏大人,你找不着人,回去可怎么跟庞家交代啊?还有伱那妹妹,啧啧.....”

    胭脂心中惊跳,到了此时,她已经基本能确定这些人来找的就是自己屋子里那两个姑娘了。

    她忍不住动了动。

    而就在此时,一群人闯了进来,为首的那个年轻公子直接冲着苏嵘去了:“苏嵘,你竟然敢把我妹妹弄到这里来!我杀了你!”

    苏嵘挥手躲开庞源的攻击,皱着眉头看着这個似乎没长脑子的人,沉声问:“你在说什么?”

    “你还想抵赖?!”庞源冷笑:“我已经查清楚了!苏邀身边的那个什么叫做阿龙的,就是他带走了我妹妹!我让人盯着你,你也来了这里,怎么,你还敢狡辩1?我妹妹呢?!你若是再不把人交出来,我杀了你!”

    苏嵘正要说话,胭脂已经忙喊了一声:“大人!”

    苏嵘跟庞源都齐刷刷的转头看着她。

    胭脂吓了一跳,她还没经历过这样的阵仗呢,顿了顿,缓和了一下情绪,她才小声说:“你们是不是在找两个女孩子?”

    苏嵘立即问:“你知道人在哪里?”

    老鸨跟马老大也忽然转头死死的盯着胭脂。

    胭脂此时已经顾不上他们了,躲开他们的目光冲着苏嵘点头:“她们,她们躲到我房里去了!”

    苏嵘没有再管庞源,对她道:“带路!”

    庞柔跟阿秋已经换好了衣裳,听见外面时不时的还有动静,两个人都躲在房里不敢出声。

    一直等到外面好像安静了下来,阿秋才迟疑着道:“姑娘,我们趁着这个时候先躲到她们练舞的地方吧......”

    红袖坊有很大的练功房,姑娘们都在那儿学艺。在那儿躲一躲,或许还能再撑一会儿。

    庞柔对这里全然不了解,听阿秋这么说,她只是略想了一会儿便同意了,谁知道才站起来,房门便砰的一声被打开了,两个人顿时如同惊弓之鸟,被吓得猛地往边上退了几步。

    阿秋更是下意识的抄起了边上的一个花瓶。

    但是等到见到闯进来的人,阿秋又忍不住眼前一亮:“苏大人!”

    她认识苏嵘,知道苏嵘是苏邀的哥哥。

    庞柔也又惊又喜,这个时候,再没有什么比遇见熟人更高兴的事了,她也忍不住喜极而泣的喊了一声:“苏大人!”

    苏嵘一进门便看见她们两个,虽然见她们穿的衣服有些奇怪,但是看她们两个的样子不像是出了什么事,顿时松了口气,面色温和的点了点头。

    庞源也随后闯了进来,一眼看见了庞柔,顿时大喊了一声阿柔。

    庞柔碰见苏嵘还能忍得住,一见到庞源顿时便哭了,猛地朝着庞源扑了过去,在庞源怀里哭的天昏地暗。

    庞源一颗心终于落在了肚子里,拍抚着她的背安抚着,又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来了这里。

    庞柔就将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到现在面色还是白着的:“幸亏阿秋机灵,带着我在这里躲起来了.....”

    场面一时混乱的很。

    苏嵘对着庞柔没什么意见,但是对庞源这个搅屎棍却实在没什么好脸色,冷冷的问他:“庞公子还有没有别的疑问?若是没有,先别耽误我办差。我瓯海得问清楚这些人到底还有没有同党!”

    庞源有些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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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八·秘密

    他找了苏家兄妹好几次麻烦,甚至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闹事,直言不讳的指责苏嵘和苏邀骗走了他妹妹,结果现在却还是苏嵘把人给找到的。

    他抿了抿唇,虽然有些生硬,但是还是尽量语气正常的开了口:“这次的事,不好意思。”

    苏嵘懒得听这些废话。

    谁的妹妹都是妹妹,他能理解庞源丢了庞柔以后的着急,但是却无法原谅庞源对苏邀的恶意。

    他反而和颜悦色的朝着阿秋点点头,见这个小丫头穿着一身不合身的宽大的衣裳,就眯了眯眼睛:“没什么事吧?”

    阿秋急忙摇头,不安的搓了搓衣摆:“没事的苏大人,我以前跟着从前的少爷来过这里许多次,知道她们这里许多地方的姑娘,我就想着拉着庞姑娘往人多的地方躲一躲,这样她们找我们也要花许多时间的。”

    真是个聪明的丫头,苏嵘眼里有了点儿笑意:“做得好,你先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待会儿带你回去。”

    阿秋急忙答应了一声,连眼角眉梢都透着喜悦。

    庞柔也跟庞源说:“我吓坏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当时以为自己只有死路一条了,是阿秋,这个小丫头好厉害,她带着我闹出动静,砸晕了看守,趁着他们换班的功夫带着我逃出来躲在这里......哥哥到时候一定要帮我好好谢她。”

    庞源支支吾吾的答应了。

    苏嵘已经转身出去找到了庆坤他们,问明白楼里的人已经全部抓获,便挑眉对庆坤道:“就地关押,将马老大提到花厅,我先审他。你去审老鸨,问问明白,他们到底还有多少阴谋诡计。”

    他说完,不必别人动手,自己直接把马老大给拎了起来,拖到了花厅之后便将马老大重重的扔在了地上。

    刚刚跟苏嵘打斗之间被从二楼扔了下来,已经身受重伤,现在又被这么折腾一番,马老大就是个铁人也撑不住,忍不住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苏嵘看也没看,他坐在了圈椅里,环顾了一圈周遭华丽异常的摆设,脑海中陡然想起了另一个相似的地方----聚海庄。

    京城的聚海庄同样也是青楼,同样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趋之若鹜的地方。

    红袖坊,在云南也是这样的存在。

    在来的路上,苏嵘已经查问过了红袖坊的底细,知道红袖坊黑白两道通吃,在大理府屹立多年,是闻名遐迩的青楼,这里有最多最美貌的姑娘,每年在泼水节前后,还会举办花魁选拔大赛,这可是轰动全城的盛事,往往都会吸引附近州府的人来观看。

    这种地方,竟然也是东南那帮人控制的地方。

    想到东南的人能够直接蛊惑木桐,苏嵘心里有什么东西浮现,忍不住想到了些更可怕的可能性。

    也因为这個,苏嵘没什么心思跟马老大多说,他冷眼看着马老大在地上挣扎,沉声问:“是要我动刑,还是你识趣些?”

    马老大胃里翻涌,又吐出一口血,似笑非笑的盯着苏嵘,自己靠在凳子脚处喘气:“瞧伯爷这话说的,我都这样儿了,还能禁得住受刑吗?”

    可他也没有配合的意思,只是若无其事的笑了起来:“哎呀,还以为从山涧里活下来就万事大吉了呢,谁知道还是被抓住了,我真是运气太不好了。”

    他这种阴阳怪气的样子让苏嵘的眉心皱了皱。

    不过马老大浑然不在意,他甚至还朝着苏嵘扬了扬自己的下巴:“伯爷,有茶吗,给我喝一口,我渴了。”

    苏嵘扯了扯嘴角:“你在拖时间?”

    马老大和老鸨都在这里,他们围过来之后,红袖坊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那马老大还有什么好拖时间的?

    他认真盯着马老大,想要从他脸上看出端倪来。

    可惜马老大半点儿也不着急,他轻轻的啊了一声:“拖什么时间?伯爷,虽然咱们有仇,不过这也是各为其主不是?再说,其实真要说起来,杀了你爹的也不是我们,可是当今圣上啊。还有,我跟你说个秘密吧,不知道伯爷知不知道,殿下的祖母孝慈皇后是怎么死的?”

    胡皇后!

    苏嵘知道马老大是在故意胡说,立即便冷笑了一声:“你这是在找死!”

    他毫不迟疑一脚踹在了马老大身上,将马老大踹的往远处滑出去老远。

    苏嵘素来是个极为强硬的人,他这一脚几乎把马老大踹的脏腑移位,马老大弓着身子跟一只被烫熟了的虾米一般,面色通红的剧烈咳嗽起来。

    可就算是如此,马老大也还是脸上带着诡异的笑王者苏嵘,平复了一会儿之后便阴阳怪气的讥讽起来:“伯爷打死我吧,打死又怎么样呢?伯爷,收复云南的滋味如何?看着这么多人死,看着百姓流离失所,你心中是不是只想着你的战功?”

    他啧了一声,面色陡然阴沉:“不过别急,千万别急,您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这点儿事情对您来说算什么呢?杀了我,伯爷可马上就得再去打一场仗了。”

    苏嵘不是相信他的鬼话,但是眼前这个时候,他看着马老大,脑海里却无端的想到了陈冲他们几个人,还有邱楚星,东南一系的官员被世家腐蚀的太过厉害,现在马老大这番话,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他紧攥着拳头,沉声问他:“你们到底还要做什么?”

    马老大好不容易逃得了一条性命,不赶快脱身,反而继续留在大理府,苏嵘不相信只是为了绑走一个庞柔这么简单。

    就算是绑走庞柔能够让庞家跟苏家反目成仇又如何?他觉得马老大和背后的人,绝对不是这种为了这个目的就浪费这么多棋子的人。

    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马老大肆无忌惮的咧开嘴,露出满口带血的牙大笑:“伯爷无所不能,还有个无所不能的妹妹,自可去问你那无所不能的妹妹啊!看看这回苏县主能不能继续帮伱们逃过一劫?”

    苏嵘厌恶的握紧了手里的刀。

一百二十九·自找

    若是可以,真想直接捅死这个不知好歹的恶霸。

    只是他如今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便是再不愿意,也只能压着心里的不耐,冷冷的盯着马老大:“你若是肯把你们之后的计划交代出来,我可以饶你一条性命。”

    听见说是饶自己一条性命,马老大似乎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

    他嗤笑了一声,毫不留情的开口嘲讽:“我若是在乎这条命,从山涧脱身我早走了,你们还想找得到我?”

    这也是实话,苏嵘沉默了一瞬,忽然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这样执着?我们苏家难道跟你们有什么仇怨?”

    如果不是灭门的仇恨,苏嵘真的想不通为什么这些人几十年如一日的这样盯着苏家,哪怕说其中还有前朝欲孽的关系,这些人是在为了什么光复做准备,但是说到底,比苏家地位高比苏家厉害的人多不胜数,朝廷勋贵到如今剩下的也还有十七八家,便是如同平国公府这些,也比苏家强了不知道多少。

    但是也没见平国公府招致如此严重的算计。

    他想不通。

    马老大却眯了眯眼睛,伤势太严重了,痛的便是他这种亡命徒都有些受不住,他一面捂着肚子缓解自己的疼痛,一面轻飘飘的呵了一声:“你既然问起这个,我倒是可以大发慈悲的告诉你。你们苏家以前是干什么的,你知不知道?”

    什么叫做苏家以前是干什么的?

    苏嵘皱着眉头盯着他,心里迅速的闪过了几个念头,但是那些念头一闪而过,快的他根本来不及抓住,他只好以不变应万变:“我不知道。”

    “那你可真是数典忘祖了。”马老大说话十分难听,也根本不怕苏嵘翻脸:“你们祖上是靠军功发家的,不过到了伱祖父那一辈,他可不是靠着军功,他是靠着帮龙椅上那位罗织罪名才能把永定伯这个位子坐的那么稳当!”

    苏嵘立即意识到了什么,他看着马老大这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轻轻挑了挑眉:“你是襄阳人?”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老永定伯有且只有在襄阳奉命屠过郑家满门.

    但是那也是事出有因的,当年废帝下令,郑家可是差点就带兵将当时还是藩王的元丰帝给杀了,不止如此,当时元丰帝被追杀掉进河里,胡皇后跳下去相救,也是郑家带人追杀。

    所以后来元丰帝再攻打襄阳的时候,毫不迟疑下令让老永定伯带人去郑家。

    郑家上下死守襄阳,寸步不让,为此,元丰帝终于下令格杀勿论。

    郑家几乎被灭门。

    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现在马老大好似就是郑家的人。

    提起襄阳,马老大脸上的笑意消失,恶狠狠地盯着苏嵘冷笑:“你们充当狗皇帝的爪牙,杀了多少人!?早该料到会有这一天!”

    果然是郑家的人。

    苏嵘听完他真是郑家的人,面上瞬间又恢复了平静,淡淡的挑了挑眉,直言不讳道:“原来是郑家,如果你说是别的人家,我或许还要再想一想我祖父做的对不对。可你若是说的郑家,郑家不是罪有应得吗?”

    马老大顿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狗,龇牙咧嘴的问:“你说什么?”

    “说我们是今上的爪牙,你们郑家又是什么?当初废帝要在襄阳行宫行乐,是你们带人强行砍伐当地巨富林家的林场,林家人想要告御状,你们把人家家里一家老小全都投入大牢,林家一百多口人命就这么没了!”苏嵘冷笑出声:“还有,知府冯顺想要投诚今上,你们便将冯顺直接给烹了,这难道不是你们干的缺德事?相比起来,我祖父不过是杀了你们郑家成年男丁罢了,这本来就是你们恶贯满盈,咎由自取,你们竟然是为了如此可笑的缘故而记恨我们,真是可笑!”

    可笑也可恨。

    马老大脖子上青筋凸起,整个人都显得狰狞:“你放屁!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你们既然对我们毫不留情,我们自然也可反击!“

    “果然一脉相承!”苏嵘冷冷盯着他:“郑家的人当年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现在留下来的也是这样不择手段,怪不得你们郑家要亡了。”

    马老大被戳中了痛处,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往上涌,听见苏嵘这么说,顿时气得口不择言:“就算是如此,又如何?!你们的好日子也到头了,知道我们在谋划什么吗?你不是很想知道我到底之后要做什么吗?”

    他诡异的笑了笑,似乎是觉得总算是将了苏嵘一军,又开始镇定下来:“你就去猜吧,看看等到你们死的那一天,能不能猜得到!”

    苏嵘猛地上前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提起来。

    巨大的冲力将马老大掐的有些头昏脑涨,他挣扎了一瞬就反应过来,甚至开始拱火:“哎呀,终于忍不住要杀了我?快快,快动手!快动手!我就等着呢,苏大人,永定伯,您快些杀了我,杀了我啊!”

    苏嵘忍无可忍。

    正在这时,苏邀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大哥!”

    一听见苏邀的声音,苏嵘满身戾气便瞬间散了,又变成了那個气定神闲的永定伯。

    他扔了马老大在地上,答应了一声,见苏邀进来,先跟苏邀说:“放心吧,阿秋聪明,带着庞柔躲起来了,我们来的及时,她们俩都没事。”

    这一点苏邀已经知道了,她嗯了一声,笑着道:“我知道,刚刚进来看见阿秋了。”

    小丫头见到她,哭的够呛。

    苏邀想到阿秋的样子,再看马老大的时候,眼里便充满了冷漠。

    察觉到苏邀的眼神,马老大挑衅的朝着苏邀吹了个口哨:“哎呀,是苏县主来啦,怎么,是不是很得意啊?你看,你又一次赢了呢,庞家看样子是不会把你当仇人了,不仅如此,你救了他们的宝贝疙瘩,现在他们肯定恨不得把你当成菩萨供起来了,怎么,苏县主是不是该谢谢我,若不是我,苏县主可捡不到这便宜呢。”

一百三十章·道歉

    苏嵘首先收不了他这阴阳怪气的样子,正准备踹他一脚,就被苏邀拉住了。

    苏邀冲着他摇了摇头,自己拉了把椅子随意坐下了,轻描淡写的哦了一声:“啊,这件事啊,那还真的得多谢马老大了,送上门来的人情,让我做了个好人。”

    不就是阴阳怪气么,搞的好像谁不会一样。

    马老大果然露出一个凶狠的表情:“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苏邀仔细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一会儿狰狞一会儿得意的,便轻声问:“你不怕,而且还半点也不急。”

    马老大哈哈大笑:“是啊,刚才你哥哥已经试探过我了,不过我不说啊!”

    他睁大两只眼睛:“怎么办呢县主,你们可能高兴不了多久啦,怎么样,是不是很怕?”

    “我怕什么?”苏邀哂然而笑:“马老大,过几天是泼水节了吧?”

    马老大顿时停住动作朝着她看过去,目光里瞬间闪过狠厉的杀意。

    不过苏邀没当回事,她抬起眼皮看他一会儿又挪开眼睛:“泼水节是大理府的盛事,自来会吸引无数的人参与其中,并且泼水节过后还有花魁大赛,若是这个时候在巡逻上出点儿差错,或是在花灯里动些手脚......到时候肯定会有一场热闹好看,对吧?”

    苏嵘恍然大悟,反应过来苏邀这是在试探马老大。

    马老大却不说话了,他扶着凳子脚坐着,一声不吭仿佛是哑了一般。

    苏邀却已经站了起来跟苏嵘道:“大哥,把他关起来吧,其他的事,不必问了。”

    苏嵘对于苏邀的话从来就没有不听的,一听她这么说,当即嗯了一声,果然不再多费一点儿功夫,径直就喊了人进来,挑眉吩咐:“把人给我看好了,若是人有一点儿差池,我只找你们的麻烦!”

    苏嵘自来御下十分严明,他说的话,底下的人从来不敢不听,听见这话便急忙欠身答应:“伯爷放心,就算是天塌下来了,小人也一定把人给守得死死的,绝不会出任何差错!”

    他们几個都将马老大当做空气,反而是马老大自己有些猜疑,刚才苏邀说的那些话.....她是不是真的知道了什么?!

    马老大心中七上八下,想到苏邀或许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计划,顿时面色一变,大声道:“且慢!我有话要说!”

    苏邀却已经不理会他了。

    马老大顿时更加心慌,见苏邀跟苏嵘竟然真的毫不留恋就往外走,忙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你们就不怕走出这道门,以后出了大事,你们后悔莫及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邀终于大发慈悲停下来看了他一眼,而后啧了一声道:“所以呢?现在马老大难道就准备跟我们说真话了?”

    马老大想说当然,但是触及苏邀那似笑非笑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神,又不由自主觉得发懵。他想到自己刚才跟苏嵘的拿饭对峙和拉扯,想到自己的态度,现在再说自己会跟他们说实话,别说苏邀不信,他自己都不信。

    苏邀见他没话说了,随意朝着后头摆了摆手,径直跟苏嵘出了花厅。

    红袖坊如今已经是重兵把守,处处都能看到巡逻的士兵,苏邀环顾了一圈这座华丽非常的青楼,若有所思的正要开口,便见庞柔从游廊里出来了,见了自己,庞柔又惊又喜的冲了过来。

    苏邀急忙伸手搀扶了她一把。

    庞柔看上去面色还是有些泛白,但是精神却还算好,一见苏邀便跟苏邀赔罪:“我哥哥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他以为我是被您抓走的,行事鲁莽,真的对不住了,”

    庞源在边上觉得有些难堪,但是妹妹已经再三的说过他了,他也就只好抿了抿唇没有吭声。

    苏邀没生气,也没多看庞源一眼,只是轻声道:“庞姑娘没事就好了。”

    “真的要多谢县主和阿秋,还有伯爷。”庞柔有些欲言又止,不过还是马上便放开了苏邀的手:“县主若是有事就先忙罢,等您忙完了,我再找您说话。”

    苏邀冲她点了点头,忽然又停下来看着她身边的庞源一瞬,才平静的道:“庞姑娘的诚信,我是不怀疑的,但是庞公子若是真心想道歉,不如去找阿秋和小石头。小石头如今还在申大夫那里。”

    庞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但是到底没有跟之前那样暴怒骂人了。

    苏邀不再多说,快步跟着苏嵘离开了。

    剩下庞柔怀疑的看着庞源:“哥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伱到底还做了什么?”

    庞源支支吾吾的:“也没什么,就是当时你丢了,我不是心里着急么......”

    他最终还是把找去阿秋家里差点掐死小石头的事说了。

    他一说完就觉得不对,见庞柔浑身颤抖,又急忙解释:“阿柔,这也怪不得我,我当时也是太急了,想着一个小孩儿,他可能知道他姐姐在哪儿呢!我也是为了找你啊!”

    “父亲和祖父都是铁骨铮铮的英雄!”庞柔白了脸,却还是努力的站直了看着他:“就算是大哥,那也是在保家卫国的!哥哥,你真该懂点事儿了!苏姑娘说的不错,我们为什么来云南?殿下是在保护这些百姓,但是你呢?你不仅不上阵杀敌,你还要残杀自己的百姓吗?不要说是为了我,若是为了我,你便可以这么对一个小孩子,这样对平民百姓,那你还不如杀了我!”

    她自小身体不好,也因为身体不好,心思比寻常人细腻敏感,也比寻常人要柔软许多。

    庞源顿时有些垂头丧气:“知道了,是我错了,我回去便让人置办礼物上门赔罪,行了吧?”

    庞柔蹙眉看着他,半响才叹息了一声。

    倒是另一头,苏嵘难得的开口夸赞了一下庞柔:“庞姑娘跟她哥哥不同,是个明事理的姑娘。”

    苏邀也笑了:“是啊,从她在织场帮忙,我就知道了。所以才非得要快些找到她呀。”

    否则,按照庞源那个性子,她才懒得管。

一百三十一·细致

    苏嵘失笑,却也万分欣慰。

    作为哥哥,他只希望苏邀能够再随心所欲一点,哪怕得罪人也没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如此拼命,不就是为了以后让在意的人能够不再看别人的脸色吗?

    收敛了心情,苏嵘跟她说了马老大的身世。

    苏邀其实已经知道了,她跟苏嵘道:“秦奋说了这个红袖坊之后,我便去找了木府的一些老人,问明白了许多事。比如说,这个红袖坊,从前最开始的时候也是名不见经传的,在老土司在的时候,红袖坊不过是普通的一座青楼,是等到木桐上位之后,红袖坊才一跃成了大理府最大的青楼,花魁盛会才会名动云南,每年吸引无数周边的人来看热闹。而后我再查下去,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在木府的登记簿上,红袖坊的主人,是姓郑的。”

    姓郑,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点讯息,但是足以让苏邀顺藤摸瓜猜测到很多事。

    而后等到她来了红袖坊,去见了老鸨,便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了。

    苏嵘眯着眼睛冷笑:“他们可真是奇怪的很,分明是自己恶贯满盈,但是却非得把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口口声声都是我们的报应。”

    他们有什么报应?他们做错了什么?从头到尾,只是这些人对于权力的魔怔和不舍罢了。

    迟皇后当年带着儿子往东南避让的时候,也没见迟家和迟皇后对废帝做过什么,也不敢去找妖后的麻烦,反倒是把仇记在了他们这些人身上,怪不得废帝的皇帝当了那么快就到头了,这种人怎么可能长久,支持这种人的臣子,又怎么可能是什么好人。

    苏邀见他面色难看,心情也不好,笑了笑便劝他:“大哥不必这样,正如你说的那样,不是我们的错,那有什么好难过多想的?我们所要做的,是让他们好好反思反思他们为什么永远是失败的那一方!”

    苏嵘立即便看向了妹妹:“幺幺,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刚才听苏邀的语气,还有她试探马老大的那些话,她好像十分笃定。

    “我猜的。”苏邀挑了挑眉:“大哥去查一查巡防队还有城建司的人,另外,红袖坊出了事,想必很多人都会着急的,最着急的那些,大哥多注意些,他们的狐狸尾巴,藏不住的。”

    要想闹事,只能趁着萧恒他们领兵在外的时候,也就是说,没有多少时间了。

    没有多少时间,便又个时间限制,还有什么比泼水节和花魁大赛的时机更好的呢?

    全城的人的目光此时都集中在这两件事上,最容易制造大的混乱了。

    苏嵘心中凛然,便将红袖坊剩下的事务都交给了苏邀处置,自己转身去找廖经续商量了。

    廖经续正从后院出来,听见说庞柔又是被马老大这些人掳走的,还掳去了红袖坊,面色就是一变:“这些人简直是将朝廷法度视如无物,故意往我们脸上踩!”

    他仔细的挺了对于红袖坊的判断,便当机立断的道:“这样,伯爷你去召集人手,你跟人分别带队,去匠作司和巡检司查一查,看看有没有哪里有问题,这件事耽误不得,千万不能出错!”

    早过几天就是泼水节了,若是泼水节上出什么恶性的大事,那朝廷之前所做的努力就要付诸东流,大好局面可能便要出现反弹,这是廖经续绝不能容许的,他认真看着苏嵘,语气肃然:“遇上真有问题的,不必顾忌什么,一切事情,由我承担!”

    能让一地总督这样承诺,可见他对这件事的决心。

    苏嵘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廖经续一直忙碌到傍晚才回后院去。

    廖夫人却并不在,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从外头赶回,见了廖经续,快步走了过来:“大人回来了?庞姑娘已经回来了”

    她赶过去问了一下情况,又帮着庞柔安顿好了院子里的下人们,这才回来。

    廖经续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眉眼间满是阴霾。

    廖夫人便看出不对了:“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事?”

    廖经续揉了揉自己眉心,缓解了一会儿焦虑,便摇了摇头:“罢了,如今还没查出来呢,不必多问,你只需要顾好后宅这些人就是了,另外还有件事......”廖经续忽然想到什么,忙问:“织场那边,你最近还经常过去吗?”

    廖夫人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这是自然了,织场还是刚起步,我时刻都盯着呢,就怕出什么岔子。”

    廖经续微微放松了些,闻言便又叮嘱:“伱再看的紧些,织场那边,多带着些人手过去,严防有人在织场做手脚。”

    廖夫人马上就想到了之前在昆明的时候,

    邱家想要纵火烧了织场的事,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却也不再多问了,只是谨慎的应诺,转头便跟袁夫人说了此事,让袁夫人彻底查一遍织场的人。

    就连那些当地贵族安插进来的人手管事,也都要查。

    袁夫人跟廖夫人都是经历过了昆明织场的事的,半点没有耽误,上上下下将织场彻底查了一遍,这一查还真查出了几個管事暗中勾结外人,这外人还不是别人,袁夫人行色匆匆的从织场回了木府,急忙去找苏邀。

    苏邀正好从外面回来,见袁夫人这么着急,挑眉问:“织场出了问题?”

    袁夫人有些惊慌失措的点了点头,喝了口茶低声跟苏邀说:“那几个管事,他们说,他们都是听了阿龙的......”

    这也是为什么袁夫人如此大惊失色的原因,她也知道阿龙如今早已经是叛徒了。

    苏邀手里的动作一顿,面上是真的出现了几分惊诧,之前她处置红袖坊的人的时候,便没见到阿龙,但是马老大那里根本不必去问,也问不出真话,她便只是打算后面再寻访。

    没想到,人原来是还另外负有重任呢。

    她呵了一声:“既然如此,不要管那些管事,让他们一旦接到了阿龙的消息,便立即上报!”

一百三十二·祸心

    泼水节是一年一度的大事,往年就算是木桐在位的时候,也是十分重视泼水节的,往往还会与民同乐,也因此,举办泼水节,上下其实都已经有了一套处置应对的法子,突然插进一个苏嵘来,云南本土的官员大多都有些不能接受。

    京城来的官员们倒是都还好,也十分配合,也因此,苏嵘前期查巡检司的进度还是很快的-----巡检司的指挥使已经是京城来的官员接任了。

    只是等到了要查大理府的匠作司,事情便开始难起来了。

    匠作司在最初让苏嵘查了名单和记录簿之后,便决不许苏嵘去观看花灯的制作,并且匠作司的员外还振振有词:“历来我们匠作司的东西,从来没有出过差错,更没听说过外行来管内行,还要管我们如何制作花灯的。若是苏大人信不过我们匠作司,大可从京城调人来,把我们这些老掉牙的人换了就是了!”

    他说话不好听,对上苏嵘的时候毫不退让,苏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面无表情的道:“依我看,刘员外怎么会老掉牙呢?您分明是事事都知道啊!匠作司不许人看花灯的制作过程?{”

    刘员外冷哼了一声:“正是!”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要跟苏嵘起冲突了。

    谁知道苏嵘却淡淡的点了点头:“既如此,那就打扰了。”

    竟然就让人撤了。

    刘员外怔住,一时皱着眉头有些不可置信。

    等到苏嵘走了半响,他回了自己的房里,便听见一道声音:“这么快便回来了?”

    刘员外强打了精神,嗯了一声,又解释道:“不知道怎么的,他竟然没有硬闯,我说了几句狠话不许他乱闯,他就真的没有再闯进去。。。。。。“

    看起来,也不是那么难以对付啊。

    坐着的人静静的坐了一会儿,忽然说:“那批准备好了的花灯如何了?”

    “已经提前送出去了,按照您的吩咐,把这些花灯当做寻常花灯,送给那些手艺人,那些手艺人自然是卖给了大的花灯作坊.....”刘员外浑身一凛:“咱们司中花灯,没有再有问题的了,只是还有.....”

    他欲言又止,顿了顿才试探着道:“龙大人,咱们那么多硝可怎么办啊?”

    刚才不让苏嵘进来检查,正是因为这硝还有许多,他们要是看见了,难免会察觉到这么多的硝是不符合常理的。

    被叫做龙大人的阿龙咳嗽了一声,还不习惯人家这样称呼,他咳嗽完,便对刘员外道:“这个问题还用我教你吗?你加快工期,尽快赶出来,把东西弄出去不就完了?”

    刘员外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是是是,若是外头问起来,便说是在为了殿下以后庆祝用的。”

    阿龙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

    刘员外小心的退了出去办事。

    苏嵘此刻站在匠作司对面的一座茶寮里头,面色有些阴沉。

    庆坤买了一杯凉水跑过来:“伯爷,快吃几口。”

    苏嵘一面接过来,一面问:“打听到了什么?”

    要打听一个地方有没有异常,首先便得跟周围的百姓打听。

    庆坤为人十分圆滑,比阮小九都还更会说话,不到半天时间便已经跟周围的老大娘大老爷混熟了,听见苏嵘的问话,急忙道:“问了,伯爷,他们说,这里的匠作司都是营建一些贵族的房屋、修缮木府之类的事,同时其实也跟咱们京城的火器营差不多,他们许多的武器,都是从这里出去的。”

    匠作司的武器......

    苏嵘几下将凉水吃完,冲他点点头:“继续说。”

    “还有一些大型的活动,也要用到他们,他们会建造花车,就是让花魁游街的花车,还会做花灯,每年他们要负责在城里最热闹的地方布置花灯,什么样式的都有。”

    苏嵘马上便带着庆坤走了。

    匠作司在木府的地位举足轻重,有点类似京城钦天监加上工部的地位,刘员外这个人也是土人当中的贵族,算身份的话,和秦奋或许比起来也差不多,人自来都傲气的很。

    但是这不仅仅是傲气的问题。

    自从木老太爷出来安抚了军营上下、京城也陆续派了大批官员过来之后,大理府的这些官员们不说全部,也是绝大部分都很配合朝廷的政策,没有跟刘员外这样反应这么激烈的。

    摆明了就是有鬼。

    他径直去找了同在匠作司的白家。

    白熊是在军中,听说匠作司有问题,他下意识便道:“我去请我大哥过来。”

    他的大哥白豹也在匠作司,只是如今已经不怎么管事了。

    白豹很快便过来,听说刘员外不准朝廷的人进去,皱了皱眉头直接的说:“匠作司也没什么不能看的,从前每年大型活动前后,都会有木府官员进去查验。他这么拦着,的确是不符合常理。”

    苏嵘立即便道:“那恐怕还得请大人帮帮忙了,如今这事儿,我看必定是有些猫腻在里面,只是到底是什么猫腻,却还需要查实。”

    白豹没有推辞,马上就答应了下来,毕竟匠作司也是他呆了多年的地方,也是他的心血。

    送走苏嵘之后,他便独自一人在书房呆了许久,直到要吃晚饭的时辰了,他才从书房里出来。

    一出来,白熊已经在廊下等着他了,见到他喊了一声大哥,兄弟俩自然而然的并肩下了台阶:“大哥,这个差事只怕是不好做。虽然你是在匠作司,可是这些年,因为刘员外得土司的喜欢,早已经越过了你去,里头的事,你已经很久不管了。如今贸然过去的话,便是傻子也知道你去的时机不对,要查出什么东西,谈何容易?”

    白豹这一下午研究的也就是这些事儿,他嗯了一声,淡淡的说:“老刘是被土司宠坏了,我想了想,为什么匠作司会出问题?老刘之前也得土司的喜欢,土司却是也是.....也是用了许多不该用的人的,或者这也是老刘的忠心了。”

    这话的意思是,刘员外勾结的也是魏德胜那批人。

一百三十三·禁物

    只是这么一来的话,牵涉的东西可就太多了。白熊静默了一瞬,将最近发生的几件大事说给了白豹听:“堂堂平国公府的姑娘,那些人也敢动手,而且竟然还敢栽赃在苏县主头上,我看他们好似对殿下和苏家十分的仇恨。大哥,这件事,须得办好了。”

    萧恒跟苏嵘对白家的态度都很善意,而如果局势又乱起来,已经选了边的白家便势必会成为众矢之的,这件事往小了说,是关系了白家一族人的前程的。

    白豹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你大哥都心里有数。我不过去,找人过来总是不容易引人怀疑的。”

    他只是在家,又不是死了,找些旧日的属下过来聊聊天不是也正常的很?

    白熊听见他这么说,知道他是心中有数,便也不再多说,跟白豹再说了一会话,便自顾自的去办差了。

    没过多久,匠作司的一个司丞便收到了白豹的邀约,第二天便上了白家的门。

    一见了此人,白豹便笑了:“这么久不见,看着还是这么一副精明强干的样子,坐!”

    周若敏朝着白豹拱了拱手,一脸的苦笑:“大人取笑小人了,现在我已经是万事不管了,还能精明强干什么呢?”

    桌上的酒水已经备好了,白豹诧异的挑了挑眉:“这话怎么说?周小弟你是画图制灯的一把好手,便是当年土司那时候,对你的手艺也是赞不绝口的,怎么现在说自己万事不管了?实不相瞒,我这里正有个要紧事求你帮忙,泼水节快到了,我还想托你做些精巧花灯献上去呢。”

    周若敏面色有些愁苦的摇了摇头:“别提了,自从您走了之后,刘员外便大肆提携他的人,不管是哪个司都是他自己的人多,我之前倒是也能勉强摸一摸那些图纸,但是这些天,我简直成了透明人,什么都用不着我了。”

    白豹伸手给他倒了杯酒:“怎么会?往年咱们这里的花灯,可大多数都是你做出来的最精巧了。刘员外难道不知道?再说,今年情况还尤其不同的,如今朝廷掌权,上下官员都换了,他难道不想着把花灯弄的精巧些,让匠作司更进一步?得到那些贵人的喜欢?”

    说起这些周若敏便更是生气,他气的简直要冒烟,冷冷的冷哼了一声:“得到贵人们的喜欢?他这种趋炎附势的人,怎么可能不希望得到贵人们的喜欢,最近匠作司天天都被逼着连夜赶工,不就是为这个么?只不过,他不想我这种不是他的人得脸罢了。”

    听见说是连夜赶工,白豹的目光沉了沉,随即就摇头:“不,他不会是为了讨好上头在连夜赶工,否则的话,昨天永定伯去匠作司,他就不会是那个态度了。永定伯都在跟前了,大家都知道永定伯是殿下跟前的红人,他直接讨好岂不是更好?他这种趋炎附势的人,怎么可能会是那种宁愿凭借着做好花灯出彩,而不是直接讨好人的人?”

    周若敏被他说的一愣,随即便迟疑着看着他:“大人的意思是?”

    “若敏,你是個想做事的也是个能做事的,许多事我不瞒着你。”白豹清了清嗓子:“从前是因为土司喜欢他,我也不喜欢争权,便也跟着退了下来,但是如今不同了。他若是真的老老实实做事还没什么,可他俨然是包藏祸心的,我怀疑,他是在花灯上面动了手脚,这才这么怕人去查。若敏,你一定要帮我,这件事得靠你去查!”

    周若敏吓了一跳,等到消化了白豹说的额这些话,他才有些惊疑不定的问:“正阿仁,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豹言简意赅的把事情跟他说了一遍,末了便道:“有些事不必多说你也清楚,如果真是他在弄鬼,他自己死活不说,怕就怕牵连了整个匠作司的人,咱们匠作司那么多兄弟,怎么能陪着他一道发疯?”

    别说别人,周若敏就头一个不想被牵连。

    好事轮不着他,坏事倒是想拉着他一起背锅,这世上怎么能有如此没道理的事。

    他冷笑了一声,主动道:“若是在花灯里动手脚,那用料上肯定就有问题,我去查一查,就知道了。”

    他虽然不得重用,但是查一些边角料总是没问题的,毕竟刘员外也管不到角落。

    白豹点点头,又特意叮嘱:“小心些,多问问那些当班的工人,还有那些手艺人,都能问问,问出什么了,便直接过来回我。”

    周若敏面色凝重的一口答应。

    他一直就对刘员外憋着一口气,刘员外为人睚眦必报又斤斤计较,小气的很,但是这些都能忍,可若是在花灯里动手脚,周若敏完全无法接受,要知道,制造花灯最要紧的就是安全,因为花灯大多都是摆在闹市区的,到那一阵子,街上人来人往,无数人聚集在那里看花灯,等待着一年一度的盛会,若是花灯出事,得有多少人遭殃?!

    他心急火燎的回了匠作司,跟底下的人打了个招呼,便定下心来,先去工坊绕了一圈。

    如今人人都知道周若敏是失势了,但是他喜欢做灯,这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以前他也时常来工坊走走,并没有人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周若敏便东看看西看看,又忍不住问:“你们成天都在加工,按理来说这花灯早该做完了,怎么到现在,我看伱们都才刚开始的样子?”

    有跟周若敏关系不错的便偷偷的拉了他,咳嗽几声道:“只怕前些时候做的灯,不是要交上去的灯,估计是咱们刘员外又自己给自己留的好处呢。”

    这也是不是没有前例,一般管着匠作司的,也经常接一些私活儿,借着匠作司的原料接外头那些作坊和店里的单子,反正材料人工都不要钱,纯粹都是赚的。

    周若敏心里咯噔了一声,立即就猜到了前面那批有猫腻。

    他偷偷拉了那人出来,问之前的花灯送到了哪里。

一百三十四·派活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那人本来也只是个小喽,以前周若敏在的时候听周若敏的,现在被排挤了,就做些无关紧要的事,因为他为人机灵圆滑会说话,所以倒是知道许多事,听见周若敏问,他就把自己知道的几个地方说了。

    然后又冷笑了一声说道:“周大人您不知道,还不只是如此呢。一点儿花灯算的了什么?我看,接下来只怕他还打算继续接更大的私活儿,您知道最近咱们这匠作司里,进了多少硝么?”

    硝!

    周若敏眉心突突的跳,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

    硝这种玩意儿,他们一般都是拿来做鞭炮和烟花的,大批量的弄这些东西,完全违反了常理-----最近匠作司可没接到要求做什么大批量的鞭炮和烟花,不必说,这些东西很可能就是白豹说的有问题的东西。

    周若敏不敢怠慢,干脆拉了他过来,一一的说了自己的猜测,而后便想了办法溜进仓库看了一眼,不出所料,真的有大批量的硝存放在仓库中,满仓库都是硝味儿。

    真是疯了!他忍不住骂了一声,皱着眉头在心里把刘员外骂了个祖宗十八代。

    他又去查了一遍之前花灯的流向。

    过了两天,他黑着眼圈将这些东西都交给了白豹:“大人,这些就是花灯流出的地方了,我拿了几盏花灯研究过,里面的骨架都较寻常的细,点灯的蜡烛也是没有固定好的,底座都有问题,这样的花灯.....”

    周若敏闭了闭眼睛:“出问题的概率太大了。”

    白豹没有耽误,当即便令人去请苏嵘,而后将这些东西都给了苏嵘看:“流向外面的花灯都在这份册子里,您只需按照这册子去抓人就是了。另外.....仓库里还有大批量的硝,不知道他们是拿来做什么的,但是总归不会是好事。伯爷,我多嘴说一句,他们都把事情做到这个份上了,很难说除了这些东西之外,没有别的准备,您不能只靠着查这些东西去找人的把柄,人的心思要是坏起来,能动手脚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只查眼前的一点儿,只怕是起不了什么作用。”

    跟白熊比起来,白豹的心思就要缜密的多了。他敏锐的意识到如今的情形比想象的还要糟糕的多,这事儿不是抓一个刘员外就能解决的,刘员外好抓,但是流出去的那些花灯谁知道能不能全都收回来?

    但凡是有一批收不回来在盛会上出事,那就全完了。

    苏嵘静静地点了点头:“是,白大人放心吧,我心中有数。现在只请白大人帮一个忙。”

    白豹没有推脱很痛快的点头应承下来:“你说吧,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没有推脱的道理。”

    匠作司这么多人的心血,不能毁在刘员外这种利欲熏心的人手里。

    苏嵘径直回了木府去找廖经续,而后实话实说的开口:“看来那些人在大理府安插眼线暗桩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么多年下来,城里不知道多少人是他们的人了。不如就趁着这次的泼水节,全都揪出来,也算是送殿下一个凯旋的大礼了。”

    见苏嵘把事情说的这么简单,廖经续忍不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倒是自信满满,想来是已经有主意了?”

    苏嵘也没直接承认,他只是说:“还请大人配合配合。

    当天下午,木府就传出消息,廖夫人的生辰快到了,廖总督有意帮夫人大办,特意让匠作司帮忙制作一批烟花备用。

    刘员外接到消息就懵了,着急忙慌的跑去找阿龙:“龙大人,这事儿可不好办啊,咱们现在人手紧张,筹办眼前的事都来不及了,哪里还有时间去帮总督夫人做烟花啊?您得想个法子。”

    阿龙紧紧皱着眉头:“离泼水节眼看着就几天了,这边的事绝不能停。你不是说,挑选来做这批东西的人都是你的心腹吗?那匠作司总还有不是你心腹的人吧?他们闲着做什么?让他们来!”

    刘员外一开始有些不愿意,他好不容易才花了许多时间精力,把白豹的人都排挤出去了,尤其是那个周若敏,但是现在这种情形,他也不敢不答应,只能捏着鼻子答应下来,转头就出去找人了。

    周若敏正在闲坐呢,他在匠作司如今也没什么事儿做,向来也没什么人管他。

    见到刘员外来,他还哟了一声,有些诧异:“员外您怎么贵脚踏贱地了?怎么,是找我有什么事儿?”

    刘员外如今没心思理会他的阴阳怪气,挤出一个笑意来,哈哈了两声就开始进入正题:“正是有件事儿要跟你说呢,若敏,廖总督的夫人下月过生辰,正昂匠作司准备些烟花,我知道,这些事儿你是最在行的,你领着些人,看看需要什么东西,都去库房里支取,尽快把这事儿给办出来。”

    周若敏心知肚明,却明知故问的睁大眼睛:“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总督府的活儿,这可是大活儿啊,员外您怎么交给我办?”

    真是个难缠的玩意儿!

    刘员外心里骂了一声,面上却还是装的和和气气的:“哎呀,我那儿还忙着泼水节的花灯和花魁的巡游花车呢,哪里有功夫?交给你做,自然是信得过你,知道你能办得好,若你办不好,那边罢了,这事儿你别做了。”

    他笃定周若敏会做,都坐了这么久的冷板凳了,再不找点儿事做,以后在匠作司就更没立锥之地。

    果然,周若敏哼哼两句,还是答应下来:“别啊,您老人家都这么忙了,我们这些闲着没事儿的人若是再不出点子力气,那不是白吃干饭了么?您放心,我办,我办还不成吗?”

    这还差不多,刘员外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便干脆的将要求告诉了他,而后便抬脚走了。

    他一走,周若敏便仔细的思忖了一会儿接下来的计划,随后才去召集了之前自己用惯的那些人,将早已经不用的那个工坊给开了门。

一百三十五·收网

    周若敏接管了廖总督的烟花之后,刘员外这边的压力便陡然小了许多,开始一心一意的赶着制作火药的工期。

    也因为周若敏那边制作烟花同样用得着硝,一时连怕惹人怀疑的顾虑也不必有了,刘员外彻底放了心,私底下跟阿龙说:“您请放心吧,一切都顺利,之前的花灯送出去了,保证神不知鬼不觉。如今只要等这一批火铳做好,那就万事大吉了。”

    阿龙挑了挑眉,没有接话,过了一会儿才问:“现在有做好的火铳了吗?拿一把过来给我瞧瞧。”

    刘员外吓了一跳,但是还是听话的拿来了一把,小心翼翼的指点阿龙,哪里是开枪的地方,哪里装填火药。

    阿龙拨弄了一会儿,漫不经心的问:“试验过了吗?能在多远之外杀人?”

    刘员外就有些为难:“这个动静太大了,这怎么能试验啊?毕竟是匠作司,前后左右都是衙门呢,若是一有动静,就会引来无数的目光。”

    这话说的有些道理,阿龙垂下眼帘没说话,等到刘员外等的有些发慌了,才面无表情的说:“那就出城,找个地方去。”

    否则若是不好用,岂不是白费了这么多功夫?

    刘员外怔了怔,只能应是,提心吊胆的等到傍晚,跟着阿龙出城去,找了个十分空旷的地方。

    阿龙瞄准远处的一株树,猛地开了一枪。

    刘员外就在边上,吓得浑身一震,等到睁开眼睛,便兴高采烈的喊了起来:“龙大人这技艺真是出神入化!打中了!打中了!”

    阿龙却并没有多开心,他走到那棵树面前,摸了摸断掉的枝桠,好半响才啧了一声:“如果当初城里有这个东西.....”

    如果木桐手里有这个东西,那么就绝对不会兵败如山倒。

    如果木三小姐手里有这个东西,那也能趁机打死宋翔宇那个碍事的东西,总能让萧恒难受难受。

    甚至于,如果马老大手里有这个东西,也能杀了苏邀和苏嵘,不必当了阶下囚。

    只可惜,没有如果。

    刘员外不明白他怎么忽然就情绪低落了,见他阴沉着脸没有动静,便试探着说:“龙大人是不是有什么不满意?”

    “有什么不满意?”阿龙转过身反问了一句,看着手里这把火铳,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这东西在我手里,而且我还有这么多,我怎么会不满意?我满意的很!”

    有这东西,他能搅得整个大理府鸡犬不宁。

    他就要看看刚打下来的大理府就闹出这么大乱子,萧恒怎么交差,也要看看苏嵘和苏邀面上精彩的表情。

    他们兄妹不是一直都无所不能吗?

    他就想看看他们终于失策的样子,那场面一定非常精彩。

    他一会儿阴沉着脸一会儿大笑的,刘员外被他搞的忐忑不已,只能陪着笑在一边提醒:“龙大人,时间也不早了,您看是先回去,还是再待一会儿?”

    总不能一直在这荒郊野岭的吧?

    试也试完了,阿龙随手就将火铳交给刘员外,自己转身上了马车。

    刘员外松了口气,也紧跟着一起上去,坐在他对面絮絮叨叨的说话:“龙大人,不瞒您说,最近我这心哪,

    一直都提着呢,真是提心吊胆,每天每夜的睡不着做噩梦啊,就是怕出什么事儿,现在好,现在咱们这边一切进展都十分顺利,只要过了这阵子,熬到泼水节,就什么事儿都好了。到时候,您可一定得兑现承诺,把我之前的那份家业还给我,还有我家妻儿老小......”

    如果不是当初跟魏德胜过从甚密,又什么事儿都是听木桐的,认识了马老大,他哪儿至于提着脑袋做这种事啊?

    跟白家杨家一样,好好的奉承朝廷不就是了?

    但是有什么办法,被人捏住了身家性命,总不能真的就坐以待毙。

    刘员外愁眉苦脸的。

    接下来几天,仍旧风平浪静的,眼看着没有出半点意外,刘员外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开始放下了,等到熬到了泼水节前夜,他都睡不着,思来想去之后还是从自己床上爬起来,去了工坊。

    他摸着黑到了工坊,手里一直攥着一串钥匙,这钥匙只有他一个人有,是开最里面那间仓库的,只要泼水节一开始,按照大理府的风俗,男女老少都会去街上,到时候,就连各衙门都是放假的。

    他这里的东西要运出去根本不会有人怀疑,只要借着送花车的名头就是了。

    本来一切都没问题,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刘员外越是事到临头就越是睡不着,便干脆过来看看好安心。

    他抖抖索索的摸出钥匙开了锁,刚听见啪嗒一声,就觉得肩膀一沉,有人的手搭在了他肩上。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苦笑了一声:“龙大人,人下人,可是要吓死人的......”

    刚说完,他就觉得不对,因为紧跟着一道轻笑声就响起来了。

    这声音非常的轻,但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却几乎让他头皮发麻,整个人都瞬间炸开了。

    这不是阿龙的声音!

    刘员外腿肚子都软了,从胃部开始有一股气在往上涌,让他情不自禁的往前一步抵在了仓库门上。

    苏嵘看着他那个样子笑了一声:“这是怎么了?刘员外别怕,我们不是什么坏人。”

    不是坏人,是要人性命的阎王!

    刘员外心里乱作一团,没有半点心思想别的了,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是抵在门上死活都不挪动半点。

    苏嵘便冲着庆坤扬了扬下巴:“请刘员外正对着我们说话,这像是什么样子?”

    庆坤马上便按着刘员外转过身来。

    刘员外几乎都要哭出声来,被强行压着转过头的时候,脸色大概也就跟黑白无常差不多了。

    苏嵘此时已经没有什么笑意了,冲着刘员外抬了抬下巴:“刘员外,我看你刚才是要开门,来吧,开开,刚好我们也有差事要进仓库,正好,您来了,也省了我们许多麻烦。”

    刘员外几乎被吓得尿裤子。

一百三十六·火铳

    他之前并没有跟苏嵘直接相处过,也不知道苏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从阿龙对苏嵘的态度上就能猜到了。

    阿龙提起苏嵘的时候便十分忌讳,刘员外耳濡目染,也知道苏邀必定是十分难缠,但是现在却怕什么来什么,偏偏撞到了人家枪口上,他死的心都有了,手脚紧张的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听见苏嵘在后面催促了一声,他头脑一片空白,手一直在抖。

    苏嵘轻笑了一声,啧了一声便轻飘飘的道:“看样子刘员外自己是不大方便开门了,那不如还是让我来代劳吧。”

    他说完,便径直伸手拿过了刘员外手里的钥匙。

    刘员外此时哪里敢说不,苏嵘身后都是全幅甲胄的官兵,只要他敢说个不字,马上就能被砍成肉泥。

    眼见着苏嵘去开门,刘员外整个人抖得如同筛糠一般,情不自禁的偷偷后退了几步,瞥了一眼目光似乎全都集中在苏嵘身上的那些官兵,他鼓起勇气,往边上挪了挪。

    虽然他也知道,在这满院的官兵面前想要逃跑是天方夜谭,但是人的本性本来就是如此,只要有一线机会,谁会忍得住放弃呢?

    只是才往边上挪了挪,庆坤的目光就朝着他看了过去,凉凉的提醒:“刘员外,我看您还是别乱走动,否则我怕兄弟们的刀不长眼睛,误伤了你。”

    刘员外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没了,仿佛是从头被淋了一盆冰水,闭起了眼睛不敢再动。

    而里面的苏嵘已经问周若敏:“确实是在这里?”

    周若敏点了点头:“我一直盯着这边的工坊,他们整天都在忙,也就是昨天才停下来,但是这几天咱们匠作司还帮廖总督的夫人备办烟花,天天都有工人进出,他们是绝对没有机会偷运东西出去的。费了这么多功夫,他们偷偷在筹备的东西一定不简单,不可能悄无声息的就把东西处理了。”

    尤其是他也留意了,最近并没有什么货物运送出去的记录、

    东西一定还在仓库里。

    苏嵘挑了挑眉,对着周若敏点了点头,示意他带人去找,自己也带着几个人往另一边去找。

    作为专门帮木府做这些工艺上的东西的匠作司十分大,这座仓库是匠作司里最大的一座,几乎能同时容纳七八百人,十分宽阔,此时,这仓库里杂七杂八的堆着许多木箱,还有许多是用麻袋罩住的,苏嵘随手打开几个箱子,里头都是些器物,都不是他们要找的东西。

    顺着一排一排的箱子走过去,苏嵘很快便发现堆在墙角有十几口大箱子,这些箱子也是被用那些破破烂烂的麻袋堆起来的,乍看起来,跟他刚才走过的那些箱子没有任何区别。

    苏嵘却皱着眉头停住了脚步,站在这些箱子跟前,沉默了一瞬让底下的人:“打开。”

    堆在角落里,箱子却摆的还算是整齐,这给他的感觉太过怪异了。

    属下立即爬上去打开了第二层的箱子,一打开顿时有些怔忡的朝着苏嵘摇头:“伯爷,没什么东西。”

    苏嵘垂下眼帘,片刻后让他下来,搬走了那個仍旧没什么东西的箱子,打开了那箱子底下的那只箱子。

    而后饶是以他的心志,竟然也不由自主发出一声惊叹。

    属下们被他的样子惊住,纷纷探头去看,这下不仅是苏嵘,所有人都忍不住震惊的张大了嘴巴问:“这.....这不是,不是火铳吗?!”

    火铳啊!只有神机营才有的火铳!

    而事实上,哪怕是京城的神机营这三大营,如今都没有多少这些东西了-----工部建造这些火器的图纸丢失,老匠人们又多数只会制作的其中一两个步骤,所以现在神机营里的火铳,那也不是所有神机营的将士都能摸得到的东西。

    谁能想到,竟然会在这大理府见到!

    真是见了鬼了,这么个偏远得了不得的地方,怎么会有这玩意儿?

    而且,木桐之前被打的可以说是屁滚尿流,既然有这玩意儿,当时他怎么没有拿出来?

    苏嵘却瞳孔震了震,随后就回过神。

    这不是大理府的东西,准确的说,这是马老大那些人,借助匠作司的力量生产出来的东西。

    马老大他们常年在海上,是海上出了名的强盗,也跟东瀛人做生意,给东瀛人走私、军火。

    甚至沈海都有自己的专门的护卫队,听说那些人都是人手一把火铳的。

    从前苏嵘不信,毕竟连朝廷都做不到给精锐的那些将士人手一把火铳和火器,怎么可能那些海盗有?

    现在他却不得不信了。

    这才多长时间?满打满算也就二三十天,他们竟然就能做出这么多火铳!

    可见他们真的是在海上做这些生意的!

    有了这些火铳,这些人真能翻天,至少是能在大理府翻天,到时候围住了木府,在木府随意开枪放铳,饶是苏嵘向来以镇定自持而出名,此时此刻也禁不住白了脸色,径直转身朝着门外走,一眼看见在火把照耀下而面色惨白的刘员外,他大踏步走到刘员外跟前,仔仔细细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即便抬脚一脚踹在了刘员外腹部,刘员外顿时痛的缩在一团,蜷缩着身子连声告饶。

    他也知道这被发现了是什么要命的事儿,哪怕苏嵘现在立即杀了他,都不会有任何人敢多说一句话,毕竟满仓库的火铳在那儿摆着呢!

    苏嵘阴森的盯着他:“我问你,这些东西你们做了多久?”

    刘员外心里简直是哭都哭不出来了,到了这个时候,他知道根本没有任何的条件能讲,惨白着脸色摇了摇头:“我.....我错了,伯爷,我们,我们做了整整一个月。”

    一个月?

    苏嵘冷声嗤笑:“京城工部也没有这个手艺,你们竟然能用一个月的时间做出这么多火铳?!你们有多少人?”

    刘员外虽然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却还是下意识的说:“三百多人做出来的,我们拿了图纸,有个老师傅带着我们。”

一百三十七·抓住

    刘员外抖抖索索的全都交代了,生怕苏嵘一个不高兴真的拔刀就杀人,他虽然也还是仍旧担心妻儿,但是人在生死关头,哪里真的有不怕死的?反正他是做不到不怕。不仅做不到,他还非常怕死。

    他一交代完,苏嵘便挑眉问:“既如此,那个老师傅人呢?”

    这种人竟然窝在小小的云南匠作司,真是谁能想得到?

    刘员外毫无隐瞒,一股脑的把人给供出来了,又道:“他一直都在匠作司的,除了匠作司,哪里都不去,现在就在工人房那边,只是他是一个人一间房,住的是我从前的屋子。”

    这种特殊有本事的人,谁都不会怠慢他,刘员外也是一样。

    苏嵘嗯了一声,仍旧把人扔给了庆坤看着,自己带着人直奔刘员外供出来的工人房。

    他的几个心腹属下亦步亦趋的跟着,一面忍不住问:“大人,这个刘员外您杀不杀?”

    苏嵘奇怪看了他们一眼:“因何这样问?”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咳嗽了一声就道:“虽然贪生怕死了些,但是好像有些用处。”

    大家都是当兵的,谁会不知道火铳的厉害啊?更不可能不知道这批武器的珍贵。

    虽然刘员外可恶,但是,但是真有些本事啊!能够在短短时间召集了这么多人手,将这么多火铳做了出来!

    这就算是放在工部,也得有個官儿给他当当。

    苏嵘见他们这表情,哪里还看不出他们的心思?忍不住笑了笑:“要杀早杀了,自然是不杀。”

    不仅刘员外不杀,那个老师傅,苏嵘找到人之后,也只是客气的询问了几个问题,见那个师傅特别抵触,便忍不住挑眉,似有所悟的问了一句:“郑家的人?”

    看他看见官兵时那激动得难以自持的激动模样,又十分抵触的样子,再联想到之前的马老大,苏嵘很难不往这个方向猜测。

    一听苏嵘这么说,那个老师傅立即就抬起了头,目光炯炯的看着苏嵘。

    看来就是了。

    苏嵘有些可惜的叹了口气:“真是可惜了,是郑家的人。”

    郑老师傅抿了抿唇,唇角几乎成了一条直线,冷冷的问:“郑家的人怎么可惜了?”

    苏嵘丝毫不甘示弱:“当然可惜,若是别的什么人,我还得花些功夫说服说服,看看是不是还有得救。但是既然是郑家那种狼窝出来的狼崽子,自然什么都不必说了。废帝时候就为了迎合废帝,媚上欺下的人家,等到废帝没了,又能去投身海盗,再次祸害沿海百姓的家族,早已经一点儿良心都没有了,跟这样的人,当然不必花费什么唇舌,因为就算是说了,那也是白说的,不是吗?”

    郑老师傅紧紧攥着拳头,一时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嘴。

    苏嵘却已经蹭的一下起身,冷冷的往外走了,走到门槛处,他又停下来,没有回头冷冷的说:“你分明有一身的好手艺,但是你这些手艺,没有用在造福百姓上头,也没有用来做什么好事,相反,你们给倭寇提供武器,给海盗做火铳,到头来这些武器害的全都是普通的黎民百姓。到现在,你们还故技重施,甚至跑来云南,仍旧进行这种勾当,你知不知道,若是你这批火铳按照你们的计划流出去,到了那些乱臣贼子手里,会有多少无辜的百姓葬身于此?会有多少人失去亲人?有句话,我已经跟马老大说过一次,现在也可跟你再说一次,郑家的根子就坏了,杀了郑家满门成年男丁,我到如今也只觉得我祖父做得对,是在为民除害1

    他这一番话说完,没有再留恋径直走了。

    郑老师傅怔怔的站在原地,面对着漆黑的夜许久无言。

    夜愈发的深了,分明是万籁俱静,但是不知道怎么的,阿龙总觉得心神不宁,隐约听见一声雷鸣,他一个激灵,被吓得径直坐了起来,半响才大汗淋漓的下了床,倒了一杯冷水猛灌了下去,这才稍微冷静了些。

    刚才梦里梦见打雷,他就觉得不对,云南这种地方,这种天气,怎么可能有这样大的雷,一醒来,果然是在做梦。

    缓缓地舒了口气,他刚要回去继续睡,便敏锐的察觉到外面有什么动静,他再仔细的听了听,不由就变了脸色-----是脚步声。

    他住在这里,名义上是刘员外的客人,但是实际上,这里的护卫都是他自己的人,武功高强,按理来说,这个时候,护卫都知道他的脾气,不会深夜这么冒失的过来的。

    皱了皱眉,他没有迟疑,便径直绕到窗边,轻灵的翻身出去。

    只是一落地,他便被火把照的睁不开眼,下意识伸手挡在了眼前。

    随即他便听见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啧啧,从前真是屈才了,早知道阿龙你这么厉害,怎么也不会只让你给幺幺当个跑腿埃”

    阿龙动作一僵,抬眼朝着声音来源处看去。

    他看见抱着手臂气定神闲立着的苏嵘,一瞬间就知道,什么都被苏嵘知道了。

    但是他也没有太多被发现了的惊慌,反而很快就镇定下来。

    镇定下来之后,他便笑了笑喊了一声伯爷,十分自然的说:“哎呀,伯爷真是无所不能,怎么这么快就发现了呢?”

    一个大男人,这么嬉皮笑脸的,素来是苏嵘最厌恶的,他瞥了涎皮赖脸的阿龙一眼,冷冷的道:“怎么还算早?若是早的话,也不会让伱躲到现在了,更不会有之前庞家的事。我才该说你真是了不得呢,一路跟着从京城出来,我竟然都不知道你原来还是这样厉害的角色,真是我走了眼了。”

    阿龙不动声色的应付着苏嵘的话,一面将手背在身后,然后迅速的拔掉了引线,顿时有一簇烟花刷的一声飞了出去,在半空中爆开一朵烟花。

    苏嵘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现在才提醒,是不是晚了点?”

    他想要放信号让人去掩盖火铳的事儿,哪怕是一把火烧掉,让整座匠作司夷为平地,也比落在苏嵘手里的好。

一百三十八·杀人

    阿龙面色一沉。

    他原本还以为凭借李员外他们在外,总是能够先遮掩遮掩,但是听苏嵘这个意思,他分明是已经先去找了刘员外,已经知道了火铳的事。

    想到火铳,阿龙的面色变得极为难看,他眯了眯眼睛,哪里有当下人的卑微姿态,哼了一声:“你动作倒是快。”

    这番变化虽然微妙,但是当然没有逃过苏嵘的眼睛。

    苏嵘皱了皱眉头,忽然心中一跳:“你不是阿龙1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阿龙得了人家的好处背叛了伯府,但是现在看来,不是这样,眼前的阿龙根本不是真的阿龙。

    一个人的行事作风或许会变,但是有些东西是深入骨髓的无法变化的,比如说阿龙,阿龙一家都是伯府的老家将,他们是伯府的家生子,世世代代都是伯府的下人,阿龙虽然不是苏嵘的心腹,但是也跟了苏嵘许久,从前的阿龙,一次都没有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这种姿态也不是一个下人会有的。

    苏嵘看出来了,阿龙也没有否认,他似笑非笑的盯着苏嵘:“伯爷怎么这么说?小人跟了你这么多年了,怎么连我你都认不出来了?”

    眼前这人绝不是阿龙,苏嵘已经完全确定。

    他冷眼看着阿龙装模作样的求情,沉声问:“你究竟是谁?”

    一面说,苏嵘却掏出了一把火铳对准了他:“你最好是想清楚再回答,否则的话,我看你可未必能留住性命。”

    阿龙看见火铳,脸上的表情才不受控制的变得狰狞:“真是太可惜了,让你们这群鹰犬得了这样的好东西。”

    他努力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做出了这些东西,现在却便宜了朝廷的人,说心里不难受那是骗人的。但是他也知道,事已至此,再纠缠表现的歇斯底里也毫无意义,反而徒给苏嵘增添笑料罢了。

    他双手慢慢的探到自己身后,他随身背着一个背包,挎着的就是火铳。

    苏嵘从来没有进过神机营,只怕火铳怎么放都不知道,现在也不过就是摆着架子想要吓唬人罢了,但是,他自己却是真的会放火铳的。

    今天眼看着已经是在劫难逃,反正是要死了,自己死到倒不如拉着苏嵘他们一起陪葬。

    凭借手里这把火铳,他怎么也得拉个十几個人一起死,这么一算,也不算是亏本了。

    这么想着,他的手已经挨到了挎包里的火铳,随即他便猛地转了个方向。

    寂静的夜里忽然发出一声巨响,这声响不是地动也不是放鞭炮,倒像是炮声,匠作司原本已经睡下了的工人们全都被吓醒了,纷纷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不由得跳下床跑出门,有些人紧张的连外衣都来不及穿。

    等到跑到空旷处,他们又听见接连响起来的这种声音,不由得面面相觑。

    “是不是象兵又跑出来了?”

    有些人对之前象兵出城踩死踩伤无数人的事记忆犹新。

    “别胡说,象兵若是跑出来不是这样的动静,哪儿有这么简单啊?!我听我娘说了,当时象兵出来,好像是天崩地裂了一般,可吓人了。”立即就有人出声反驳。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心里焦躁不安,一直等到又听见一道声响,才有人说:“好像是刘员外住的那个方向1

    刘员外掌控匠作司,好的东西都是他的,就连住的屋子,他都要求自己单独一个院子,不许别的人进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现在听这个声音,却好像就是刘员外住的那个院子的方向传来的。

    有大胆一些的工人先道:“我们瞧瞧去吧,这大半夜的.....”

    他看了大家一眼,欲言又止,半响才说:“不会是我们做的那玩意儿......”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想起来最近在做什么,全都睁大了眼睛,他们平时其实是做鞭炮做的多,根本不知道那火药什么的玩意儿,但是后来刘员外找了一批人过来说是教他们做一批要献上去给朝廷的礼物,又说做完了,以后匠作司大家的日子都会过的很好。

    大家便都答应下来了,也听刘员外的,从此都吃住在工坊,不轻易请假回去,也不跟任何人提起。

    但是,大家也知道那玩意儿不是开玩笑的,硝啊!从前做鞭炮,都时常有掌握不好硝的分量发生爆炸出事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大家有的人想着私自做点鞭炮,被炸的血肉横飞的。

    他们做出来的这批玩意儿,那是真的能够杀人的。

    不会是这些东西出事了吧?

    被人一提醒,大家都沉默了下来,心里却都默认了这个可能性。

    而后,有人站出来要跟着一起过去看看。

    开头提起的那人最等不及,一听见有人符合,他先拔腿就跑,其他的人也都急忙跟在他后面,飞快的跑了出去。

    才到刘员外那座平时都不许人进出的院子,他们就闻到一阵熟悉的味道。

    正是他们这些人最熟悉的硝烟和硫磺的味道。

    这是.....

    领头的那个人大胆,他先推开门,随即就站住不动了,当着大家的面猛地打了个冷颤。

    后面的人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忍不住伸手推了推他:“怎么回事?里面什么情况?”

    那个人默默地往边上让开了,里面的场景便跃入了众人眼帘-----一个男人头朝下趴在院子的草坪上,借着十来个火把的光,大家能看到他身下一滩血泊,而此时此刻,有一个穿着十分鲜亮的锦袍的男人正拿着一把熟悉的火铳,不慌不忙的交给他身后的官兵。

    是官府的人!

    朝廷的人!

    大家都吓了一跳,他们都是做鞭炮做惯了的,做火器还是头一次,虽然做出来了,但是老师傅和刘员外都不让他们碰成品,他们不知道,这东西原来是真的能要人性命的,还如此的好用。

    苏嵘挑了挑眉,没有管身后的动静,径直走到了已经被打的几乎成个筛子的阿龙跟前,缓缓的蹲下身:“你看,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用这东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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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上珠华介绍:
分明是真千金却死的落魄的苏邀重生了。
上辈子她忍气吞声,再重来她手狠心黑。
谁也别想吸着她的血还嫌腥膻了。
重来一次,她要做那天上月,冠上珠,光芒万丈。
某人跟在她身后一面替她挖坑,一面苦心孤诣的劝她:
不用这么费力的,瞧见我头上的冠冕了吗?
你就是上面最华丽的那颗。冠上珠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冠上珠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冠上珠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