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章 帝国末路
能否守得住,此其一,不愿见生灵涂炭,此其二…
反复思虑,秦王子婴便开口询问奉常,“若降,如何示诚?”
奉常的回答可白马素车,手奉玉玺请降,言毕两行眼泪夺眶而出,老泪横流。
奉常跟过当年的秦始皇,亲眼目睹过大秦帝国的强大,看着一代雄主赢政如何一步步将山东六国并吞。
那是何等气吞万里如虎,可惜如今却走到祈降的地步,能不悲呼。
老奉常一落泪,很多老臣跟着落泪。
秦王子婴非常干脆道,“散朝。”
稀稀拉拉的人开始离开,有些老臣不忍离开依旧站立在大殿内哆哆嗦嗦,秦王子再三催促他们可以离开,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秦王子婴命奉常准备请降之事,并吩咐道,“好生接待楚使。”
等所有大臣皆离开后,大殿显得空荡荡,唯有秦王子婴和身旁的一个宦者。
宦者始终没有离开,两眼竟然泪汪汪,看着子婴,那眼神里竟然满是敬爱之意。
子婴挥挥手,示意宦者离开,“寡人需独处,汝可出城,汝已自由。”
小宦者依旧不肯立刻离开,秦王子婴挥挥手,示意他即可离开,“速去,楚军进城,福祸未知。”
小宦者脸上浮现一抹微笑,那微笑看起来非常的凄美,笑容忽然凝结,不知何时一把小刀已经出现在宦者的腹部。
此名宦者居然宁死不离开,秦王子婴长叹一声,“来亦咸阳宫,去亦咸阳宫…”
借大的宫殿只剩下秦王子婴一人,默默的看着此豪华宫殿,琼楼玉宇,到处是流光溢彩,可此刻看在眼里却很暗淡。
不过短短四十几日这里将要易主,曾经的一切将离自己而去,迎接他的命运将会是什么,死,还是苟活,子婴看不透,便不再去想。
做四十几日的王均在担忧中度过,深怕某人将自己杀死献给楚,以此邀功,此种心情慢慢消除后又有别的烦恼困住。
当听到峣关战败,楚军一路杀来时,他震惊于自己的冷静,没有再去担忧蓝田是否能守住。
意识中或许已经看清形势,峣关已破,那么蓝田还能守住?
当蓝田大营战败消息再次传来时,秦王子婴更加淡定,脑海里曾经闪现过与咸阳共存亡的念头,可想到将要数以千计的人因此死去。
这个念头便慢慢消失,他子婴以仁兼为名,怎能连累万千子民。
子婴非常清楚自己今日廷议前,他心中已经有答案,只是有一种声音还在不断呼喊他,更抱有一线希望。
秦王子婴默默走在大殿内,向殿外走去,眼睛默默注视着四周,欲将眼前一切印在脑海里,可心底却生出一度恶寒。
这股恶意竟然是冲着他子婴自己,感叹明明这里将与自己无关,不过浮华若梦,为何偏偏留恋。
走出大殿,站在至高处遥望此连绵不绝又极公正的宫殿群,秦王子婴的眼睛再亦无法控制,滚烫的泪珠不争气的涌出。
咸阳城内的宫殿慢慢变得模糊,在模糊的视线中有一处别馆比较特殊,这里是招待使者的。
宽敞明亮的房间,雕梁画栋的装饰,微微发热的燎炉,还有香气逼人的菜肴,加上迈着凌波微步的窈究女子。
郦食其、陆贾对此处的招待馆起初暗暗赞叹,慢慢心中便浮现一丝怒意,不知道是刘季的接连破秦慢慢滋长他们的傲气,还是郦食其、陆贾二人感觉被晾在这里很久。
郦食其眯着那双充满酒意的眼睛,“已兵临城下,性命攸关,居然敢慢待使者。”
言未毕,郦食其便急不可耐的要离开,陆贾笑道,“广野君,无酒使然否?”
郦食其哈哈大笑,“无酒难以安坐。”
陆贾道,“再等片刻,或许好酒便有。”
招待馆的美酒已经被郦食其饮完,秦王依旧未曾接见他们,这让郦食其真正无法再安坐的原因,欲回营向沛公复命,请战。
毕竟底气十足。
陆贾话音落地,郦食其思量片刻,“老夫便再等一盏茶。”
郦食其的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报号,竟然是秦太尉兼任丞相之人亲自前来,直接向郦食其表示秦王欲降。
意思乃秦王会亲自出城投降,望使者回报沛公,代为转达诚意。
郦食其和陆贾皆震惊,两人眼神交流,万没想到他们二人苦苦等着秦王,在心中不知温习多少遍劝降之辞,如今却一句用不上。
送走这位秦廷最后一员权臣后,二人的目光中有着难以置信,看对方的一言一行皆非是计,非常诚恳。
诚恳的投降。
秋高气爽,十月的天本来说变就变,此刻却晴空万里,艳阳高照,一丝乌云不见,不知躲在何处与艳阳闹别扭。
寒凉的秋风在艳阳的温情下,不再对人那么冷冰冰,如同春风一样令人舒服。
一人身穿软甲肩披红袍,腰悬赤霄剑,隆准龙颜,美髯飘飘,胯下骏马,缓辔向前,身后跟着十数名战将。
此人正是一路西征至此的刘季,他远远看到一行人自远方天际线而来,为首的那人驾着白马素车,脖颈上系着丝绳。
轵道旁,素车白马在刘季百步外停下,那人下车将封好的皇帝玉玺和符节双手奉上。
此人自然是秦王子婴,此刻的子婴面色平静,态度谦恭,微微躬身,低着头,双手举着封印好的玉玺与符节。
刘季急忙下马,快步走上前,正欲将玉玺和符节拿下,忽然手在空中一顿,接着沿子婴的手臂向下滑将子婴扶起。
躬身的子婴直立身子后,头抬起后第一次看到刘季的面容,只见那双唇似厚非厚似薄非薄,迷人的酒窝,那双眸如日月,忽而深邃似碧潭,深不可测,忽如火眼焚阴虚,令人望而生畏。
脸上的笑意如春风拂面,倒是令人暂时对那双捉摸不定的眼眸有所放松。
刘季扶起秦王子婴后,命身后的卢绾将玉玺和符节收下,将秦王子婴交予刘交、周苛等文吏看守。
秦王子婴尚未进入安置的军营内,刘季便迫不及待欲西入咸阳城。
刘季麾下战将有不少深受秦法苦害,对秦颇为憎恨,除去最初跟着刘季在芒砀山藏匿者,后来加入遍布在吕泽和曹参、周勃、郦商帐下诸将皆痛恨秦。
第五百一十一章 入咸阳宫
诸将之言汇聚在周灶身上,由这位刘季的老战友代表提出,“沛公,诸将皆受秦苦害,当诛秦王以谢天下。”
刘季摇头,胯下战马并未停歇,引五千精兵西入咸阳,“起初怀王遣我西征,固以我能宽厚容人,况且人已心服降之,再杀之,不祥。”
刘季坚持不杀秦子婴,顶着诸多压力,因为诸将仇视酷秦的愤恨之情如果被压抑,处理不好很容易造成祸乱。
诸将中欲杀秦王之音一起,那么此股声音若不重视,必留后患,思来想去,刘季命刘交、郦食其、陆贾等文吏做好将士安抚,在言语上慢慢给予耐心解释。
刘季引萧何、曹参、樊哙、张良、周勃、夏侯婴、灌婴、吕泽等文臣武将向咸阳进发。
咸阳城,刘季其实并不陌生,咸阳外城刘季曾作为亭长服徭役时逛过,为此还在帝国咸阳的大道上见到过秦始皇出行的阵仗,为此发出感慨,“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
可咸阳的内城即连绵不绝的皇宫,刘季尚未一睹真容。
如今再次入得咸阳,刘季却是带着五千精兵入城,内心颇为感慨,想起陈胜的一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皇宫的大门缓缓向刘季敞开,刘季为首缓辔向前,一入咸阳皇宫,刘季彻底傻眼。
琼楼玉宇,雕梁画栋,不足以形容。
等入得咸阳章台宫,居高临下,刘季极目望去,只见宫殿群连绵不绝,或隐没在群山内,或至于河水之岸。
以初时咸阳宫为中心,经过数代国君和秦始皇的扩建,数百个离宫别馆散射开来,共同勾勒出一幅精妙绝伦的建筑群。
在此刘季不仅震惊于宫殿群的庞大,令其心胸开阔,豪气顿生,更吃惊于在此见到山东六国的宫殿模式,眼花缭乱。
站在章台宫至高处的刘季不自觉的发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刘季身后的张良、萧何、曹参、吕泽、樊哙、周勃等各个心神受到震撼,久久不能平复。
在刘季喊出这句陈胜名言时,吕泽亦忍不住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樊哙、周勃等诸将亦是发出如此感慨。
刘季回身看着麾下诸将吏,豪气顿生,心中喟然长叹,“居此处岂能仅以关中王称之,当坐拥天下。”
此时此刻刘季的心再次被冲开,在内心慢慢发出一道声音,“脚步止于称王关中乎?”
诸将见刘季心情不错,便互相交头接耳,最终樊哙走上前,在刘季身旁低语,“沛公,已入咸阳,是否犒劳诸将?”
樊哙语句很短,但眼神中传达的意味深长,刘季笑而不语,已经明了诸将之意,那甲胄之下躁动不安之心,已经无法按住。
刘季自然知晓诸将拼死追随,浴血奋战的目的为何,为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等待刘季为王之时的封赏。
不顾一切拼杀随刘季入咸阳,不过为财宝货物,此刻压抑此心,恐又增后患,然又不可纵容。
刘季道,“金帛财物可取,不可有命案,夜下畅欢,待旭日东升,吾需看到一切井然有序,切记不可侵掳秦民。”
闻言,樊哙会意,脸上溢出平和的笑容。
刘季此言如一道轻风快速在诸将间中飘过,直接飘出咸阳宫,飘到霸上,让霸上诸将皆沸腾,各个在期待着各自将军带回一些财物,哪怕一些汤汤水水。
艳阳渐渐西落,刘季挥挥手示意可各自行,咸阳城内诸将往来如梭,或入府库分去金帛财物,步伐唯恐落后于人,或入府邸寻佳人。
有将邀萧何同入府库分金帛,并言可助萧何搬运,萧何摇头拒绝,那将眼神中有些失落之色,似乎没有萧何同去便找不到府库似的。
萧何没有同意那名战将的邀请,但却向刘季借兵将,“其物颇重,望沛公借将兵数人。”
刘季哑然失笑,叹道,“吾以为咸阳宫内诸宝无法入萧公之眼,灌婴……从萧公之令。”
灌婴领命,“诺。”
灌婴引数十名甲士从萧何入宫室,起初灌婴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解,颇为复杂的情绪。
对于萧何命灌婴带领数十名甲士入宫室,搬财物,心中对一向清廉的萧何心生失落,可灌婴又非常相信自己的判断,萧何命他们入宫室所搬之物绝非财物如此简单。
心中失落之间又有所期待,期待可以看到意外,更有些好奇,好奇萧何兴师动众所搬究竟为何物。
灌婴在思虑之间,不知不觉跟着萧何直奔大秦丞相府,竟然来到丞相办理公事之处,对灌婴道,“分十几人,尽收其内律令、户籍、地理等图书。”
灌婴看着木架上堆满的竹简,眼睛发直,头脑嗡的一声,心里赞叹,“此物看似不如金帛值钱,却是无价之宝。”
大秦丞相一直是独立开府办事,至秦始皇中央集权,丞相府的权利便被蚕食,故而丞相有时处理事务在章台宫,和秦始皇共同处理。
出丞相府,萧何的一辆马车已经装满,接着又随萧何直奔秦始皇与丞相、御史共同办公的章台宫。
可谓他们直接入秦始皇书房,萧何对身后的灌婴道,“此间律令图书皆取之。”
灌婴道,“诺。”
等到萧何从章台宫出来后,又有几辆马车装满,萧何将这些律令图书的重要性告知刘交,命刘交将其好生藏之。
萧何道,“此几车之书简乃沛公日后定天下之宝,勿有失!”
刘交重重的点点头,刘交乃读书人对书籍有着独特的情愫,其实在萧何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图书时,刘交亦在各宫室的藏书阁内搜罗市面已经消失的图书。
每个角落皆不愿放过。
在诸将皆在府库分金帛财物时,唯有刘交与萧何有着同样的举动,只不过略有差别,一个收律令、地理、户籍等国家机密文献,一个搜罗残存的诸子百家文献。
故而萧何将此重任放心的交予刘交来珍藏看护,他相信在刘季的整个军团内无人可比刘交更爱惜书籍。
若将此文献交予爱酒财之武将,无异于将宝物丢在街市上。
在萧何、刘交不断搜集文献,诸将分金帛财物之时,刘季引数将入秦王寝宫。
未曾入寝宫时,刘季豪情万丈,大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第五百一十二章 入指之痛
一入寝宫,刘季依稀可听见咯嘣碎裂的声音,刘季很清楚此声不在外界,而是来自内心的声音,内心支撑之物碎裂的声音。
重重帷帐飘动之下皆有美人侍女之柔姿,十步有奇物,或狗,或马,更有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者不计其数,不知其名。
百步可见珠玉重宝,不可胜极。
再入后宫,却见美人妇女数以千计,刘季又听到内心咔嚓碎裂的声音,刘季面色红润,呼吸有些加速。
刘季站在后宫,更令其惊奇的是此刻虽是十月之秋,天气转寒,然此间却温暖如春,一阵清风吹来夹杂阵阵熏香,令人无法抵挡,有一种筋骨发软之感。
残阳西下,一片红霞洒落在帷帐之内,令那些肤如凝脂婀娜多姿的佳丽再增动人之姿。
此时跟着刘季的乃樊哙和卢绾、夏侯婴,曹参、周勃等将皆入将相之府搜寻名剑宝马兵法韬略,吕泽则留守霸上。
樊哙、卢绾、夏侯婴三人站在寝宫前廷面面相觑,见刘季入后宫之后久久不见出,心生担忧。
三人互地递眼神,卢绾心领神会,立刻迈开步子向里走去。
一盏茶的功夫在樊哙、夏侯婴的感觉上却如同一日那么漫长,不仅未见刘季出,卢绾亦泥牛入海。
樊哙、夏侯婴两人面面相觑,夏侯婴看向樊哙,“樊弟,沛公恐不愿出……”
后面的话夏侯婴没有言明,但樊哙已心领,“夏兄在此稍候,严防闲杂等人入,吾去去即回。”
樊哙入得后宫,立刻被里面的香风美姿震惊,卢绾正搂着一位少女,满脸红润,却不见刘季。
樊哙立刻瞪一眼卢绾,“沛公何在?”
卢绾看着樊哙,有些不好意思的嘿嘿直笑,但并没有放开那女子,笑眯眯的指着后面。
那里是秦始皇曾下榻之处,秦皇嬴政龙榻便在那里,自从秦始皇崩于沙丘平台之后,这里便不再有男人出入。
即便是秦二世皇帝胡亥亦不敢踏足,对自己的父皇非常的敬重,更天生一丝畏惧。
樊哙向里走,看到刘季正坐在龙榻上左拍拍,右看看,身旁有数十位美妇跪在那里,有一位正坐在榻上,眉目传情的看着刘季。
刘季看到樊哙突然闯入,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转瞬即逝,脸上依旧是见到樊哙时的惊讶。
刘季指着龙榻道,“樊哙,来,坐坐这龙榻。”
樊哙没有动,非常淡泊的看着刘季,刘季再三催促,“哙弟,来,吾兄弟二人在此一宿,感受下此间温暖。”
樊哙依旧没有动,反而询问刘季,“沛公欲有天下,或欲为富家翁乎?”
刘季微微一愣,不假思索道,“吾欲有天下。”
樊哙道,“今臣从沛公入秦宫,所观宫室帷帐重重,珠玉重宝,奇物不可计数,其后宫美人妇女数以千计,此皆秦所以亡天下也,愿沛公急还霸上,无留宫中。”
刘季失笑,“在此留住一宿有何方?”
“秦宫非沛公所有。”
“吾将为关中王,秦宫早已易主,勿虑。”
此言刘季说的很轻松,在他的意识里吾既为关中王,整个关中已归他,区区秦宫自然不在话下,更不用说仅仅留宿一晚。
可此言在樊哙耳中却非如此解读,从话音的深处这位熟知刘季的樊哙读出的却不仅仅是留宿一晚,而是意欲长留宫中,从此做个逍遥关中王。
樊哙表情严肃,“沛公忘项羽乎?”
项羽,又是这个名字,刘季脸上本有的喜悦笑容渐渐僵化,很不喜听此名字,一想到项羽,便自然想到其已封章邯为王,都关中,虽然不知具体国都所在,但明显这是对怀王之约的挑战。
想到这一切,眼前的一切似乎变得很虚幻,美妇的容貌变得有些模糊。
“项羽远在咸阳之外,几宿之后归还即可。”
说来说去,刘季就是不愿听樊哙之言,坚持留宿在此,樊哙见劝说无用,便决定搬救兵。
刘季邀请樊哙同住,樊哙推辞,大步离开,夏侯婴见樊哙急匆匆而出,未见卢绾和刘季,疑惑,“沛公何在?”
樊哙道,“可知张良何在?”
夏侯婴道,“在书阁查寻典籍。”
樊哙急切道,“快引吾去。”
秦离宫别馆众多,萧何、刘交并非能走访每一处,张良在一处正在查阅典籍,忽见樊哙进,一股焦虑之气扑面而来。
张良立刻知晓有紧要之事,不曾开口只听樊哙道,“咸阳未定,沛公却欲留宫中,愿先生劝沛公勿留。”
虽知樊哙有要事寻来,不料事情颇为紧急,闻听此言,立刻道,“快引良见沛公。”
秦后宫内,刘季在樊哙走后心神有些微乱,在樊哙劝其离开时他坚决不离,如今樊哙离开他又坐卧不宁,没有适才的闲情雅致,美人非常知趣的没有选择靠近刘季。
忽然寝宫内脚步声响起,疾却不重,听声音似乎是两个人的脚步声,刘季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欲起身,起三起还是坐下,静静听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只见一身青衣的张良向刘季走来,欲向刘季行礼,刘季急忙起身,挥手示意无需多礼,“子房可有言教于吾?”
张良谏曰:“秦因暴虐无道,故沛公得以至此,为天下铲除残暴之政,宜以清廉缟素为本,今始入秦,即安其乐,享受奢华,此所谓助纣为虐,且忠言逆耳利于行,毒药苦口利于病,愿沛公听樊哙之言。”
张良之言直击刘季内心,在樊哙离开的那一刻他没有立刻投入到享受中,而是回味樊哙之言,但不足以令刘季明悟,如同荆刺入指之痛,触动则痛,不碰随不同,但却令人忧虑。
樊哙道出秦亡之根本,但不足以刺痛心里,相对于樊哙之言,张良说的比较重,令刘季立刻记住助纣为虐、忠言逆耳利于行、毒药苦口利于病、缟素为本等字眼。
在重重锤击刘季的言辞中尤其是助纣为虐四个字,直接将刘季击醒,刘季此刻有种冷水浇注一般,知晓那一点点隐痛所在。
刘季哈哈大笑,“子房之言击醒梦中人。”
言未毕,刘季又看向樊哙,“好兄弟,传吾令,还军霸上。”
第五百一十三章 逍遥十月
樊哙脸上露出欣慰的神情,“诺!”
樊哙领命出后宫欲与夏侯婴传令诸将,樊哙走后,张良并未急着转身离开,刘季从张良的眼神中心领神会,知张良仍有言相告。
刘季道,“子房言未尽。”
张良微笑,“沛公慧眼,沛公行仁义之师得入咸阳,秦民皆翘首以望,若沛公尽取重宝货物,居留秦宫,岂非二世复生,彼时秦民不仅失望,对秦之恨恐移加于沛公之身,
且重宝货物皆秦搜刮山东六国,一人岂能尽取,恐遭诸侯群起而攻。”
此言一出,刘季冷汗直流,面对诱人之秦宫,刘季心智立刻迷失,幸张良之言浇醒,此言待樊哙离开后方言,刘季知此乃张良给其留面。
刘季道,“以子房之见,当如何?”
张良进一步道,“沛公既非留居于此,不如籍吏民,封府库,还军霸上。”
刘季以为然,“善,然诸将随吾拼杀至此,无非欲分财物耳,其……”
张良知刘季之意,“既所得,可谓沛公独赐,其将亦不敢声张,待大定再行赏赐。”
刘季微微一笑,“然也。”
封府库,还军霸上的消息立刻在咸阳城内传开,行走在大街小巷的诸将本为满脸笑容。
诸将身上皆塞的满满的,看起来臃肿至极,走起路来仿佛企鹅,脸上那满意的笑容经久不散。
诸将抬头看着满天星辰的夜空,越发的开心,以为只要星辰还悬挂在夜空,那天际线上的一缕光未曾光顾这座咸阳城时,他们便可以继续此快乐的淘金过程。
可不久他们的笑容渐渐消失,因为在他们即将前往下一刻府库,带着战友去分财物时,一个个红衣甲士正在封锁府库。
此等行为诸多战将看在眼里,不过是脸上浮现一丝沮丧而已,转瞬即逝,可在一将眼中却另有意味,此将鼠眼弯眉,颇为的恼怒,甚至对红衣甲士辱骂,“尔等狗眼已瞎否?吾乃吕将军麾下左司马曹无伤也,滚开!”
红衣甲士一脸冷漠,“奉沛公之令,咸阳宫各府库此时起一律封禁,任何人不得踏入……”
此将正是吕泽麾下曹无伤,当他听闻乃刘季忽然下令,未至旭日之时,就在他受命于吕泽初入咸阳之时,偏偏在几辆马车尚未装载之时封府库,封的颇为及时。
眼睁睁看着上一辆马车满载而去,曹无伤认得那适才那露出满意笑容之将正为曹参帐下齐受,途中还遇到周勃帐下丁义、灌婴帐下戴野等将,还跟他们打过招呼。
曹参、周勃、灌婴等诸将可以从府库中捞东西,他曹无伤初至咸阳便不可取财物,偏偏赶上刘季封府库,他岂能相信。
曹无伤内心认定此乃对吕泽麾下战将的不公待遇,因为吕泽麾下有刘季痛恨之人,因为吕泽曾让刘季不舒服。
雍齿之事,曹无伤认定刘季会记仇,此乃对吕泽部的排挤,麾下诸多贵族之将皆鄙夷刘季,甚至嘲笑刘季,他曹无伤亦相信此言会传到刘季耳朵里。
总之诸多之事让曹无伤自己认为刘季与吕泽有隙。
这次刘季接受秦王子婴投降之后入咸阳,所带领诸将无吕泽部,更让曹无伤不爽,不止一次在吕泽面前嚼舌根,请求吕泽同意他入咸阳分重宝以慰劳众将。
吕泽起初对刘季是充满信任,毕竟他为刘季妻兄,可见刘季西征以来从未遣人关心过吕雉,甚至未曾将一些财物送至丰邑。
在西征的路上可谓一路风流,在帐内从不缺少女子,似乎已忘记在丰邑还有妻子,在雍齿与曹无伤的双嘴攻击下,吕泽的耳根终于发软,便命曹无伤入咸阳。
此次曹无伤入咸阳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替吕泽麾下战将寻点赏赐之物。
曹无伤抽出后背的墨狼长刀,“让开!”
红衣甲士警告曰:“即刻起封府库,诸将还军霸上,不得耽搁。”
言毕,红衣甲士冷眼相看,没有一丝推让之意,那名阻拦曹无伤的红衣甲士吹动口哨,立刻从四面八方涌来百余名红衣甲士,各个持剑盾挡在府库门前。
曹无伤认得这些红衣甲士,乃来自江湖身怀绝技之赤骑,上马为精骑,下马为楚武卒,并不好对付。
曹无伤身边仅仅有十余名甲士,本就没想过在咸阳还需引兵防护,而且若引兵入咸阳必定遭到刘季的猜忌,故而他选择只带着十余名甲士以吕泽名义入咸阳。
看着百余名能战之红衣甲士,曹无伤冷哼一声,“撤。”
曹无伤怒气冲冲的上马离开,身后的马车粼粼隆隆的驶离一府库。
战马上的曹无伤怒气难消,小声嘟囔道,“何为封府库,不过珍宝尽有之。”
曹无伤带着怒气回到霸上,还报吕泽。
吕泽听闻,微微一愣,随即面带微笑如常,“沛公此举自有深意,我已知。”
曹无伤退出吕泽军帐时偷偷瞄一眼吕泽,见吕泽满色如常,但握着酒爵之手收捏的更紧,他嘴角浮现一抹微笑。
单言刘季听从张良、樊哙进谏之言,封府库还军霸上,虽入咸阳破秦,然珍宝不能有,宫室不能宿,不免有些闷闷不乐。
卢绾看在眼里,悄悄对刘季道,“子房之言虽言不能留宿,未言昼不得入……”
卢绾言至于此,脸上浮现坏坏的笑,那笑慢慢感染刘季,让一缕喜丝爬上眉梢。
刘季笑道,“知吾者,卢绾也,甚得吾意。”
卢绾陪笑道,“待项羽至此尚有时日,多则数月,少则月余,整个咸阳城,沛公白昼何处不可至?”
闻听此言,刘季很高兴,于是在接下来的时日,夜宿军营,昼行咸阳,纵马来往于各处离宫别馆。
刘季今日走甘泉宫,明日去兴乐宫,后日临华阳宫……
近月间游尽离宫别馆,眼睛彻底被震撼,整箱的不能搬运,但揣几个珍珠在怀里谁还敢说三道四。
秦始皇去过的,刘季到过,秦始皇未曾驾临的,刘季亦到过,未入关前刘季只欲做个关中王,走过咸阳宫,刘季的内心在悄然发生变化。
一直玩的很尽兴,从十月入咸阳不知不觉间便已到十一月,如白驹过隙,眨眼便至。
第五百一十四章 约法三章
刘季意犹未尽,慨叹咸阳宫太过庞大,竟然未曾走完十分之一。
以秦孝公初建时的咸阳宫为中心,向四周发散的宫殿居然以甬道、廊道、复道、阁道等连接起来。
此乃一超然庞大的建筑宫殿群,刘季游玩的热情渐渐回落,一缕阴霾爬上心头,心中默算项羽距离进入关中的日子。
到时候这里的一切还真的属于自己否,怀王有约,他刘季的确当得起这个关中王,但项羽真的如消息所言已背约,已封章邯等降将为关中王?
在刘季的内心还是存有一丝希望,希望真的不是如传言那般。
如此想着,刘季缓辔而行,放慢速度,遥望前方的阿房宫,那尚未建造完工的琼楼玉宇当真如空中楼阁一般,置身其中当真如在天宫。
此日之天如刘季突如其来的心情那般未曾迎来旭日东升,昏暗的天空竟开始飘起鹅毛大雪,在空中飘飘起舞,整个尚未建成的阿房宫渐渐被染上一层晶莹剔透的琼花。
大雪飘飞,北风萧萧,刘季仿佛听到那些修建阿房宫而累死在此之人的呐喊声和哭泣声。
如果不是当年周文率大军兵叩函谷关,那么这些修筑阿房宫的数十万刑徒至今还会在此劳作,直到他们死去。
刘季突然勒住马头,遥望此庞大的阿房宫,突然做出一个决定,“回咸阳宫。”
突然决定不去阿房宫这让刘季身后的诸将感到惊讶,尤其是卢绾,卢绾的视线至今未从阿房宫离开。
一路上刘季发现一个震撼其心灵的现象,在刘季始入咸阳时秋毫无犯,秦人大喜,各自走出家门,走上街头观察这支来自楚国的义军。
月余,秦人渐渐不敢在出门上街,刘季纵马行驶在宽阔的复道上,由兴乐宫前往芷阳宫,沿途刘季发现不同寻常的意味。
刘季疑惑道,“秦人何以至此?”
卢绾、樊哙、夏侯婴等人皆无以应对。
至芷阳宫,刘季命人请张良至此,询问咸阳城为何有一股异样的气息在弥漫,“秦人何惧?”
张良道,“秦人中流转沛公欲珍宝尽有,巡视咸阳宫意犹未尽,欲征民以续建阿房宫,此二世复生也。”
刘季大怒,“何人坏吾名声……”
言未毕发觉此问毫无益处,话锋一转道,“吾将作何?”
张良似乎早有准备,一点不急不慌,慢慢开口道,“秦王虽降,沛公已入咸阳,然咸阳城危机四伏,人心并未臣服,昔关中父老苦秦苛法久矣,敢怒不敢言,若有不轨者因势利导,恐将危矣。”
刘季重重点点头,“愿闻其详。”
此几句点出咸阳城暗藏危机,刘季感觉背后有一只大手在慢慢靠近自己,却看不清,此刻听张良之言不仅冷汗直流。
只听张良继续道,“沛公与诸侯有约,先入定关中者王之,既如此不如借此废除苛法,安抚秦人之心,即项羽至关中有变,然沛公已王关中之心,得秦心者得关中。”
闻之,刘季大喜,“善,子房之言甚妙。得秦心者得关中,此语甚妙。如何得其心?”
张良笑道,“沛公麾下萧何通律令,废法之事当属萧何……”
言未毕,刘季轻拍脑门,“快传萧何……不……卢绾,传诸军吏于芷阳宫。”
大雪依旧在飘飞,燎炉中的炭火又添新,宫室内温暖如春,议论之声此起彼伏,诸多此发言中属萧何最多。
萧何内心感叹,收集秦丞相御史律令图书,今日算派的上用场。
在此起彼伏的议论中渐渐汇聚成几句话,萧何搓搓手,将手放置在燎炉上取暖,总结道,“此所谓与民约法三章也。”
刘季喜,拍手称赞,“约法三章,妙,然也,待雪停之时召诸县父老豪桀,与父老约法三章。”
刘季言毕,诸军吏脸上皆露出阳光般的笑容,此笑容如燎炉之火一样温暖刘季之心,对于即将到来的项羽,刘季的心更加安定。
在刘季的内心,他知道一旦项羽入咸阳,一切未可知,若不早做打算悔之晚矣。
大雪初停,咸阳城内一隅,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稚嫩的小脸仰头询问有何新鲜事,老者额头印刻的褶皱微微游动,吩咐孩童禁声。
在人山人海的人群中有一处高台,四周战满肃然而立的甲士,片刻间有一美髯飘飘的长者走入台中。
此人隆准龙颜,肩披红色斗篷,满面笑容,正是刘季。
刘季登上高台,父老豪桀示意众人禁声,场面渐渐安静下来,唯有紧张的呼吸声,人群中升起的雾气将周围的雪花笼罩。
雾气腾腾,白雪皑皑。
刘季深吸一口气,开口道,“吾乃楚将刘邦,奉怀王之命讨伐暴政,父老苦秦苛法久矣,诽谤朝政得失者族杀,禁民聚语,偶语经书者弃市,吾与诸侯有约,
先入关中者王之,吾当王关中,吾之言自当行之关中,昔日秦法,一人犯罪,举家及邻伍坐之,今与父老相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者各当其罪,
其余秦法悉数尽除,一律作废,诸吏人皆如昔日一样,一切如故,安居乐业即可……”
言至于此,刘季用余光扫视下方诸吏民、父老豪桀,此时他们脸上皆是震惊之色,瞠目结舌,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刘季继续道,“总之,吾所以来,乃为父老除害,于父老非有所侵暴,绝无伤害之意,勿恐。且吾所以还军霸上,待诸侯至而共定约束之则耳……”
话音未落,台下一片哗然,彻底沸腾,或抱头痛哭,或仰天长叹,或欢呼雀跃,或奔走相告。
如同压抑许久的海底猛兽冲出水面,带起偏偏水花,如同陨石降临,轰然炸裂,此等兴奋之意迅速在咸阳城弥散开来。
许久未能平复,不知过去几多时辰,场面才慢慢安定下来,脸上多挂着晶莹的泪珠,默默注视着台上这位圣者还有何惊天之言传出。
刘季看着台下诸秦吏,道,“吾即刻遣将与诸吏至各县乡邑巡视,告谕之,与咸阳城同废秦法,共享太平。”
话音落地,这次兴奋的不只是秦人还有秦吏,自楚军抵达咸阳,诸秦吏皆惶惶不可终日,不知迎接他们的命运如何,是否仍能保留身旁的印绶,如今算是彻底放心。
第五百一十五章 不欲费人
刘季一番言语后见咸阳秦人大喜,甚至泪流满面,心中触动,亦渐渐明了他为何能站在这里,多亏秦人不愿为秦守城,否则他刘季岂能入咸阳。
曾经的秦人血性,秦人狼性,只要保留一二,他刘季今日欲站在此处,比登天还难,他很感激秦人没有守卫这个暴虐之政。
这股兴奋的消息似乎能融化积雪似的,不断蔓延,出咸阳城向着各地县邑扩散。
为彻底征服关中之心,刘季接受萧何、张良建议,决定亲自到咸阳附近各县巡视。
一路上秦人无不大喜,痛哭流涕,甚至嚎啕大哭,哭诉沛公迟到关中,刘季自咸阳西北向西南、东南方向在内史巡视,此日巡视至高陵、栎阳一带,秦人大喜过望,纷纷走出家门,争相持牛羊酒食献飨军士。
刘季心喜,见秦人盛情难却,欲受,张良劝阻,刘季立刻推让不受,“仓库粟多,并非缺乏,不欲众人破费。”
闻言秦人更喜,唯恐刘季不为秦王。
“沛公为秦王,吾等有好日子。”
“然吾听闻沛公未必为秦王。”
“小子,勿诓人,若沛公不为王,吾等好日将尽,甚至有性命之危。”
“沛公为王否与吾等性命何干。”
“汝小子,岂不知山东诸侯皆痛恨秦,尤其六国贵族后裔入得咸阳岂不报复?”
“如此,为之奈何?”
“吾认识一儒生,乃县乡之中有名士子,可向其寻计。”
……
几个秦人村一隅话聊,一微胖者抬头望着天,若有所思,“当速问其计。”
十一月的天如秦人的心情一样忽喜忽悲,捉摸不定,天空中又飘去雪花。
鹅毛般的大雪随风飘落,落在一支楚军头顶上空,这是一支正在巡视各县告谕废除秦法的军队。
走在楚军前方的乃樊哙、灌婴两名勇将,走在楚军中间的是一辆马车,马车装饰虽略显朴素,然却无法掩饰其所携带的贵气。
刘季卷起车笭,望着车窗外又飘起的大雪,心中思虑万千,一路行来刘季深深的震撼,震撼于内史(大秦帝国的国都所在郡)的富饶,虽然秦连年征战终一统四海,所费民力、财力、物力绝对不可估量。
然而所过之处皆能感受到隐藏在白雪之下的那份温暖,那份富饶所带来的温暖,他们真的很渴望安定。
食不果腹时,秦人悍不畏死,或战,或辛苦劳作,然衣食无忧时他们却怯战,不愿在与山东六国血战,他们内心极度渴望安定。
刘季此次巡视内心感慨,深知关中秦人此时所渴望为何,非英明睿智之君,非开疆扩土之英主,乃为与民休息之君,休养生息之主。
若能让关中秦人安享天平,不扰民,与民休息,必可心定关中,甚至东出而一统天下,完成秦始皇未克之功业。
山东六国的疾苦,刘季深知,比之关中秦人更渴望安定,渴望与民休息……
刘季陷入无穷尽的思虑之中,忽然一道声音将其从缥缈高远的思绪中拉回,“沛公,有一儒生拦道欲见沛公。”
闻言,刘季微微一愣,将车笭放下,不再放风雪入车,车内顿时暖和许多,刘季对着驾车的夏侯婴道,“停车,搜其身,若无险引入车内。”
正在驾车的夏侯婴道,“沛公,令其车外进言即可,为何引入车内?若有闪失,臣无法向诸军吏交代。”
刘季笑道,“无妨,传其入车。”
夏侯婴无奈叹息,“诺。”
此时的军队前正有一年轻的儒生拦道,单薄的身子在风雪中啧啧发抖,樊哙看着呵呵直笑,“天寒地冻,小生当归家。”
此名儒生没有回应樊哙,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很快一名甲士纵马至樊哙旁,低语几句后,樊哙眉头一皱,随后无奈道,“小生,沛公有令,汝可入车。”
话音一落,此名儒生一脸震惊,他万没想到刘季会传其入车,与未来的关中王同坐一辆车。
此名儒生有些恍惚,似乎有一种封侯拜相的感觉,如同诸多佳话那般,君臣一番谈话后,立刻有封侯拜相建功立业之契机。
怀揣激动之心,此名儒生被引入车内。
大雪还在下,车内确实暖和很多,看着这个传言中的沛公,未来的关中王,此名儒生有些紧张,不敢抬头望之。
刘季笑道,“勿恐,先生有何言教吾,直言无妨。”
此名儒生慢慢抬头,看着刘季脸上那阳光般的笑容,顿时心里一暖,不再那么紧张,“吾为秦人请命。”
刘季诧异,“为秦人请命?请何命?”
此名儒生开门见山道,“沛公与父老约法三章,此刻关中人尽皆知,秦人无不欢喜,唯恐沛公不为王,然秦人有所虑,特命小生向沛公进言。”
听闻秦人无不欢喜刘季为秦王,心中大喜,脸上依旧是那阳光般的笑容,看不出多少差别。
刘季道,“愿闻其详。”
此名儒生大着胆子道,“沛公巡视秦地,定知秦地富十倍于天下,地形险要,易守难攻,今听闻章邯已降项羽,项羽给其封号雍王,雍者,关中也,称王关中,今若章邯来,裴勇恐不得有此,
章邯不仅有项羽所赐封号,且仍有二十万秦军将士为司马欣所统领,若与沛公争,关中王花落何家,未可知……”
言至于此,此名儒生见刘季脸上的笑容没有适才温暖,阳光般的笑容温度骤降,儒生皆知项羽封章邯为雍王,王关中,刘季岂能不知。
很早就知项羽封章邯为雍王,但刘季抱有一丝希望,自觉项羽不会轻易背约,关中王依旧会是他刘季的,毕竟关中土地乃六郡,至少三郡会归自己。
可如今巡视内史让刘季隐隐生出一丝忧虑,此刻经儒生再言,心中抱有的那丝希望即将断裂。
此名儒生见刘季已经听进去,便继续道,“可急调兵遣将守函谷关,无内诸侯军,并立刻征集关中兵卒以自益,增强实力以钜之。”
话音飘落窗外,在风雪中消失,刘季久久无言,许久刘季道,“善。”
在刘季与秦人约法三章时,他所担忧的源头项羽此刻已经在张耳宠臣申阳与番君吴芮的迎接下,渡过河水向关中进发……
第五百一十六章 风水轮流
申阳拿下河南县,将洛阳一带诸城攻克,番君则在别将梅鋗的开路下又引精兵至河水南迎接项羽。
如此项羽在申阳和番君吴芮的迎接下顺利渡河向函谷关进发。
黥布见到岳丈番君吴芮,颇为欣喜,见到家人终究是令人喜悦之事。
由申阳率先打通的道路,以司马欣所引秦军为先锋,不断向西而行,十一月走到新安时天空飘起大雪。
飘雪之下天寒地冻,但比大雪狂风更令人感到浑身冰凉的是军中那不安的气氛,并且在不断的蔓延。
有怨愤,有怒气,有辱骂,有发泄,甚至乃奴役兵卒的事情不断发生,随意的使唤,甚至侮辱。
此种事情在诸侯军与投降的秦军之间不断发生。
大雪之下人比较畏惧的是寒冷,秦军的物资被剥夺,呼气成冰的寒冷之下是躁动的心。
“吾等兄弟,或徭役,或戍边,过秦中时秦吏卒不少欺辱吾等。”
“然,此乃雪耻之时,以泄心中愤懑。”
诸侯吏卒愤愤不平,此等机会自然不愿放弃,于是乎随意使唤,奴役之,大雪飘飞之时护暖冬衣迟迟压着不给秦卒。
秦吏卒脸上不断隐现愤怒之意,但又敢怒不敢言,一直在隐忍,尤其是一名皮肤黝黑的秦千夫长,那冰冷的眼神越发释放寒意。
“风水轮流转,可曾知尔等亦有今日。”
“如此待尔等,亦是仁德。”
面对诸侯军那略带羞辱、傲慢的词语,秦吏卒默默低头忍受,任由雪花拍打在脸上,冻的啧啧发抖,绝不向诸侯军低头。
天色渐暗,大地一片白茫茫,跳动的篝火旁聚集着数十个人影,各个身穿甲胄,黑色的战服,与大地黑白分明。
其中那名皮肤黝黑的千夫长,面容冷峻,默默注视着蹲在对面的校尉,此名校尉身有侯爵,是一名军侯。
在数十人中此名军侯乃核心人物,他一脸平静的扫视众人,“章将军与司马长史、董都尉合谋欺诈吾等投降诸侯,若能入关灭秦,此乃大善,若不能,诸侯掳掠吾等撤回山东,秦廷定尽诛吾等父母妻子。”
言毕,此名校尉看着诸千夫长,最后眼神在那名皮肤黝黑的千夫长停下。
“欺诈吾等,致使遭受诸侯吏卒奴役,不可忍。”
“吾大秦男儿何等受此辱?”
“然也,宁可战死,誓不为奴!”
啧啧发抖的秦吏卒慢慢不觉寒冷,篝火暖其身,战意温其心,老秦人宁死不屈的战血在身体里慢慢燃烧起来。”
“大秦男儿宁可战死。”
“嘘,轻声。”
在几人议论的热血沸腾时,一名执戟郎从此路过,非常警惕的听闻此言,心中默默思虑,“秦吏卒有怨言,若非妥善处之,恐有哗变,若累及己身,大大不妙。”
此人正是郁郁不得志的韩信,他将此消息快速向身边的甲士传递。
这道令人不安的消息由兵卒开始向楚军诸将传播,自然如风一般迅速传至项羽之耳。
风雪之夜,大帐之内燎炉新添木炭,项羽听秦吏卒有不服之心,脊背感觉一阵阵发凉。
二十万秦军若被蛊惑哗变,可是死无葬身之地。
项羽思来想去,此事不宜找亚父解决,走至大帐入口处,对帐外的执戟郎韩信道,“传召黥布、薄将军入帐。”
韩信用一种毫无情感的噪音回道,“诺。”
这些传召之事本不该由他韩信做,这让韩信对项羽的敬畏降低,对项羽的期待更加少,在心里默默琢磨未来去处。
风雪之夜黥布非常疑惑的向中军大帐走去,看着满天的雪花黥布隐隐能感觉到一股未曾有过的寒意。
入关之心较为迫切,在新安已经休整三日,黥京布的心已有些躁动,欲早日入关,然那些流言他亦有所耳闻。
黥布默默思虑着,向前大步走着,脚下发出咯吱吱的声音,忽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认得出那是薄将军的身影。
两人很快发现对方,两串脚印在雪地里交织在一起。
黥布道,“可听闻秦降卒中流传之怨言?”
薄将军回应道,“有所耳闻,不容忽视。”
两人说着已至中军大帐,鱼贯而入。
项羽见到此二人,支开帐内护卫,一脸凝重的样子,直接开门见山,“秦吏卒尚众,窃窃私语,其心不服,至关中若不听约束,事必危,当如何应之?”
话音落地,黥布眼神中闪过一丝狠色,“不如击杀之。”
项羽思虑,有所顾忌,但对秦之恨不曾动摇,“若全杀不详,当杀十儆百。”
对于黥布之言,项羽已料到,又看向薄将军,示意其表达此看法。
薄将军则开口道,“秦吏卒虽众,然可分而解之,若秦中级将领皆击杀之,秦卒不足虑。”
项羽道,“然也,吾亦有此意,杀不服之将,散兵于各路诸侯,彻底消除隐患。”
项羽虽然心中已有对策,然毕竟接收章邯之降,命司马欣为上将军引秦兵前行,如此分其军算是违约,项羽心有不忍。
项羽道,“已约,司马欣为上将军引秦军,如此违约,当何解?”
黥布那眼神里的杀意并没有消散,对待威胁自己性命者毫不留情,谏曰:“此一时彼一时,量章邯等人不敢有违。”
薄将军则道,“事关生死存亡,攸关灭秦大计。”
黥布面有担忧之色,“若一击即成,需汇聚秦诸将,只是…”
项羽重重点点头,“立刻约章邯、司马欣、董翳入帐,其余交两兄处理,务必做的利索,不留后患。”
黥布、薄将军皆领命,“诺。”
新安城南的风雪之夜注定比往年更加寒冷,黥布和薄将军走出中军大帐后,眼眸中射出一道道寒光。
诸秦吏卒打骂过他们这些邢徒、徭役之人,黥布是打心眼不喜。如今粮草紧缺,少些人食粮亦是好事,毕竟顺利入咸阳才为头等大事。
薄将军和黥布皆知,将一些五大夫以上级别的将领全部调集在一起并非易事,很容易起疑,故而在离帐之前,与项羽已商榷。
调集之事交由项羽,选择何时何地出击则完全交予黥布和薄将军。
大雪依旧在飘飞,将天地染成白茫茫一片,枝头上的积雪在一点点加厚,慢慢的终于支撑不住,咔嚓一声。
第五百一十七章 新安杀降
清脆的响声响彻新安城南,让这个唯有簌簌下雪声的风雪之夜平添惊鸟之声。
一处低洼之地被白雪覆盖,看不出深浅,这里慢慢多出一些人影,各个皆为身穿甲胄的黑色秦兵。
“风雪之晚,为何还操练?”
“怪异,吾等乃关中精兵,该各诸侯卒操练。”
“诸侯兵皆在暖帐内休息,吾等为何夜里训练,令人气愤!”
在越来越多的秦兵中一股怨气在不断凝结,他们的目光皆恶毒的看着楚军中的大帐。
他们自然不知道此刻大帐内正发生着什么。
大帐内,章邯、司马欣、董翳默默立在帐内,经项羽再三要求,他们才安坐下来。
只是此时的章邯脸色苍白,眼睛发亮,若仔细看便能见眼眶内隐隐有泪珠流动,几次欲夺眶而出。
皆被章邯很巧妙的收回眼眶内。
司马欣面色如常,略显拘谨,眼睛瞄着四周的武士,手很自然的放在脚旁,他心中想着如果项羽突然反悔,做些无法控制之事,便只好再将对项梁有德之事再言一遍。
董司马欣面色如常,略显拘谨,看着眼睛瞄着四周的武士,手很自然的放在裤旁,他心中想着如果项羽突然反悔,做些无法控制之事,便只好再将对项梁有德之事再言一遍。
董翳此刻的脸色微微有些尴尬,坐卧不宁,他时而看看项羽,又时而看看周围的甲士。
此时的董翳内心颇为复杂,他看不透项羽,但是已经猜到让章邯下这条命令,等于上百名千夫长和其他大大小小的战将就此陨落。
章邯此时内心波涛汹涌,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眼泪从眼眶内流出。
章邯很清楚若不下此命令,那么他们三人将无法走出此帐,只凭项羽武力无需甲士协助,那件事情依旧会继续。
那么他们的裂土封王之梦将破灭。
若是下达此命令,将有上万的关中子弟永远埋藏在这个冬雪之下。
章邯内心愤恨,愤恨自己当初选择投降,早知如此就应该和项羽决一死战,打个痛痛快快。
下命令风雪之夜去操练,然后秘密前往新安南,欲攻新安,这是一条看似非常普通的攻城命令,由不得不去执行。
可与众不同的是这次的攻城秦军内爵位在五大夫以上的战将居然多达上千人,这几乎是二十万秦军内的所有将才。
三位久经沙场的老将立刻嗅出不同寻常的气息,一股非常危险的气息。
章邯内心极为挣扎,“此乃杀将分兵,好一招釜底抽薪。”
章邯最终言语说的很轻,很柔,却迅速随着风雪向新安城南卷去。
此刻新安城的秦兵慢慢觉察出不妙,那名军侯爵位的校尉一脸惊愕的看到之前和自己密谋哗变的数十名熟悉面孔。
命令一个接一个,先是至此操练,接着便是准备攻城,但明明是攻城命令却并没有给他们强弓硬弩,亦没有长戈长矛。
让他们持剑盾攻城,这明显是送死,秦军侯一想立刻觉察出异样,与数十名千夫长商议,认为这根本不是让他们攻城略地。
此乃借刀杀人,而且还是借新安秦军之刀,更令这位军侯爵位的校尉肯定这是一场阴谋,因为新安本就打算投降,何须再攻。
校尉那双眸子如冰封的寒火,充满怨毒,充满怒意。
众千夫长一直认为此事乃阴谋,再看校尉的脸色却忽然变得苍白,如雪花一样冷人恐惧。
校尉正在观察四周的环境,大雪纷飞,视线阻隔,无法看得清楚,但身经百战的他依旧从朦胧之中判断出此处乃死地。
校尉立刻道,“不妙,快撤离此地。”
数十名千夫长虽然不明白校尉为何突然脸色煞白,又是为何突然喊出不妙,但对此身有侯爵校尉的信任远超章邯、司马欣、董翳三将。
跑,跟着校尉跑。
话音未落,忽然簌簌的雪声中、呼呼的风声中多出几道尖锐的破空之声。
尖锐刺耳,像是极不情愿的怨妇嘶叫,接着却如夏日里满天骤雨拍打在青石砖上的声音。
嗡的一声,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夹杂在大雪之中上万只箭簇从天而降。
突袭,一场毫无征兆的突袭,万千箭簇闪耀着青铜色的光芒,在满天雪花下看着有些妖异。
说是突袭不如说是屠杀,是坑杀,虽然秦兵还有兵器,但皆为短兵器,而且根本看不到弓弩手。
先是密密麻麻的箭簇,接着便是冰冷的高大盾墙在不断的向他们围拢而来。
那是死亡铁灰色在白色中缓慢靠近,风呼啸着,雪花砸在黑色秦军身上,不肯化去,慢慢的在黑白之中出现一抹红。
红色越来越多,将不愿意化去的白雪融化成红色的雪水。
盾墙中不断射出箭矢,最后是冰冷的长矛、长戈,毫无犹豫的向着一脸惊恐的秦兵刺去。
愤怒,惊恐,不解,悔恨,复杂的情绪在秦吏卒脸上不断的变换。
楚军大帐内依旧是灯火通明,谈话依旧在继续,那冰冷的语气中夹杂的寒意如同刀光剑影。
“既已封王,为何有不臣之心?”
“对将军岂敢有不臣之心。”
“秦卒中的窃窃私语不曾听闻?”
“个别叛将,章邯定严惩。”
“既有叛心,当以军法处置。”
“项将军所言甚是。”
“秦吏卒多怨章将军,恐对章将军不利,不如分而治之,于三位将军有利。”
……
等到三人出得项羽大帐,章邯感觉后背凉飕飕,未走几步,眼前一黑,两腿一软便欲摔倒,司马欣、董翳立刻上前扶住。
董翳道,“将军,项羽并不信任吾等。”
章邯苦笑道,“项羽不会完全信任吾等,能保住十数万兄弟性命即可,若项羽真能履行承诺,吾等裂土封王,亦乃最好结局。”
司马欣道,“将军,那道命令…”
章邯再亦无法控制,滚烫的泪珠沿着脸颊缓缓滑落,像是被抽走精气神一样,身体里空空的。
章邯断断续续道,“可叹那万千弟兄,皆因章邯而含恨九泉。”
司马欣有些震惊,“项羽怎敢?”
章邯道,“项羽本就憎恨秦人,又对二十万秦军心有忌惮,此刻有人欲乱,岂非天赐良机…”
第五百一十八章 一怒函谷
两行泪之后,章邯有些失神,判若两人,走起路来挺拔的身形有些佝偻,两眼不再炯炯有神,黯然失色,如同皓月蒙上一层乌云。
司马欣看着章邯远去的孤单背影渐渐隐没在大雪之中,摇头叹息,曾经叱咤风云的秦之大将如今黯然然收场,令人叹息。
董翳看着章邯那略显佝偻的身形,眼眶湿润,数十月的沙场征战亦让董翳对章邯这个文臣出身的大将心生敬佩,可谓文武兼备之帅才。
二人从章邯的话音里听出冰寒之意,比打在脸上的雪花还令人寒冷。
很快一股令人战栗的不安气息在秦降卒中蔓延。
意图作乱的吏卒已按军法处置,此乃一个令人惊恐的消息,处死的秦军人数多达数万,数万热血男儿一夜之间淹没在大雪之下,恐怖。
紧接着这个惊恐消息的是秦军化整为零,分散在各个诸侯军中。
并肩作战的大秦勇士要分开,此乃一个不详的消息,然惊恐已经战服他们所有的情绪,仅剩的唯有服从。
不过表达内心的不满,唠叨几句便被处死在寒冷的雪夜之下,楚人的残暴开始让曾经的“虎痕之师”颤抖。
一阵万箭齐发声夹杂惨叫声后,风雪之夜在无声中度过,黑压压的秦军开始被各种颜色吞没,红色、蓝色、黄色、紫色、红蓝之色将黑色稀释。
晶莹的白雪之下,各色如冬日里花朵,争相斗艳。
在这支起义军中又多出两支精锐,一支乃百越精兵由番君吴芮引领,一支乃精锐魏兵由魏豹统领。
杀掉秦降卒造成的兵力损失被百越兵、魏兵填充,兵力比之前还要强盛,杀降的确起到很有效的震慑作用。
其余秦兵皆心生畏惧,默然不言。
灰暗的天空渐渐发白,但大雪依旧在飘风,卯时一刻,如火般飘扬的旗帜率先开始离开新安,继续向西进发。
蓝色、紫色、黄色、红蓝色等战旗接连在白茫茫的大地上移动,一路上秦军见各色旗帜遮天蔽日,早吓的开城投降,跪迎项羽。
项羽看着秦郡守、县令各个诚惶诚恐的跪迎,这让项羽那颗浸养在贵族养分里的那颗孤微之心再次燃烧,燃起雄霸天下的霸气。
这种感觉令人很舒服,项羽很享受此种威压下带给秦吏的颤栗。
一路畅通无阻,再无秦军敢触碰项羽的眉头。
十一月中,诸侯联军浩浩荡荡抵达函谷关,已经放下心头悬石的项羽心情大好,相信此函谷关见到铺天盖地的旌旗,肯定会出城献降。
项羽身穿甲胄,肩披黄袍,胯下乌骓马,目运双瞳看着这屹立百年的函谷关,面带微笑,等待着前方斥候的复命。
等待着函谷关守将出关跪迎。
大雪中三匹快马快速向中军飞驰而来。
斥候身后的旗帜飘扬,一个红色,一个黄色,还有一个蓝色。
斥候飞报,“报…有兵守关,不得入。”
大雪下的函谷关险峻异常,仿佛一头雪熊雄视来往之人,随时要将人吞没。
函谷关前有两将立在军前,一个豹背狼腰,猿臂马腿,器宇轩昂,给人一种异常生猛之感。
一身红色战服,正是于魏地加入诸侯军的魏豹,另一位相貌不俗之人则是番君吴芮,两人目光炯炯的望着函谷关。
“开关出降,免遭屠戮。”
这一句喊话没有喊开关门,隔着片片大雪,依稀看到兵卒齐刷刷的涌现在女墙垛口,冰冷的箭簇齐刷刷的对准下方。
“秦军主力已降楚,勿做无为挣扎…”
话音未落,吴芮和魏豹非常惊讶的看到一面面楚字旗帜出现在箭楼城头。
两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此举颇为不解。
秦军莫非在用计,以楚军旗帜迷惑诸侯军?
正在疑惑间忽然城头传出一道响亮的声音,“沛公有令,严防盗贼,无令不得入。”
听闻沛公二字,二人恍然大悟,立刻遣快马向中军回报。
项羽本已习惯秦吏的跪迎,脸上的笑容却随着回报之音而慢慢僵住,听闻有兵守关,不得入,一惊。
另一斥候回报言守兵乃楚军,奉什么沛公之令距盗贼,项羽闻之大怒。
诸将中后加入者不知有沛公,听闻不解项羽为何大怒。
“不曾听闻沛公之人?”
“不曾知有沛公,乃何路诸侯?”
“与项将军同为楚将。”
“项将军北上救赵,沛公奉命西征入关。”
……
诸将这才明白项羽为何如此动怒,沛公刘季派兵守函谷关,此事里面传达出好几个讯息。
首先刘季先入定关中,这对于声势正盛的项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其次同为灭秦楚将,入得关中不开关迎接,等于与项羽开战,挑战项羽的权威。
再者便是沛公欲将关中据为己有,项羽已经封章邯为雍王,都关中,已经废除怀王之约,如此让项羽的脸往哪搁?
还有一层意思,灭掉大秦主力的是他项羽,胜利果实却让刘季抢先尝试到,焉能不怒,这里面不仅对刘季不满,对不允许项羽西征入关的楚怀王亦有怒意。
两个怒意叠加。
最后一层意思,各路诸侯皆以项羽为合纵长,以项羽唯命是从,而项氏曾对刘季有恩,料想刘季应如其他诸侯一般顺从才是。
既然刘季已破关入咸阳,本为好事,免去再兴兵攻克,然刘季没迎接而是拒之关外。
怒,项羽破然大怒,“传令,黥布、龙且二将为攻城主将,诸将协从,立刻攻破函谷关!”
项羽一怒,号称百万的四十万大军开始咆哮,铺天盖地的向函谷关压来。
函谷关箭楼上的楚卒看到铺天盖地的诸侯联军向城下涌来,吓得双腿发颤,没有适才用强弓硬弩回应对方的气势。
此时站在箭楼上的二将,一个为戴野,一个为齐受,皆身穿甲胄,目光如剑,眼中没有丝毫畏惧。
二将认为函谷关易守难攻,即便敌方兵力百倍于自己,坚守两三个时辰还是可以的,这段时间足够快马飞报咸阳。
“兄弟们,诸侯军乃乌合之众,无需忌惮。”
戴野安慰着,鼓舞着,但楚卒依旧在打颤。
“函谷关易守难攻,惧个甚!”
齐受严厉训斥那些发颤的楚卒。
第五百一十九章 尚可王否
雪片小许多,但却更密集,在北风的参合下将整个函谷关变得一片朦胧,城下那各色的军士开始向前涌动。
片刻之间,函谷关城外的雪花中多出许许多多的颜色,那是攻城士卒落下云梯的原因。
隆隆的滚木声欲与风声试比高,礌石呼啸着砸向云梯车,惨叫连连。
不过城上的楚卒亦好不到哪去,被密集的箭簇砸的抬不起头。
风雪之中有一将那梨面之容一直冰冷如霜,那双豹眼冷冷的看着眼前的战场。不断有甲士飞马至跟前报战况。
“将军,士卒伤亡惨重,可否暂停攻击,稍作休整再疾攻?”
黥布冷冷道,“继续,宁用将士之身堆积成云梯,绝不给楚军喘息之际,务必一个时辰攻克函谷关。”
另一名指挥之将龙且则一脸怒意道,“须让刘季老儿知晓,与吾等争灭秦之果,无门!”
大雪之下的肃杀之气令飞鸟不敢靠近,万物避退,由函谷关通往咸阳的官道上有一匹黑色的骏马如风般在飞奔。
刚刚巡视完毕至霸上的刘季脸上洋溢着笑容,这笑容似乎能融化满天的雪花。
巡视下来呼吁刘季做关中王的呼声越来越高,加上听取一名儒生建议,派兵距守函谷关,刘季心情大好。
无论风再大,即便雪没车轮,刘季依然乐此不疲的去巡视内史诸县,告谕秦人约法三章之事。
刘季披着貂衣,手握赤霄剑向大帐内走去,忽然他停住脚步,眼眸中射出一道精光,耳朵微动,侧头望去。
只见一黑色骏马在白茫茫的大地上飞奔,马背上的那一身红在跳动。
飞身下马气喘吁吁的汇报函谷关战况…
话音落地,刘季以及身旁诸军吏大惊,刘季立刻召集诸将商议对策。
军帐内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在蔓延,有些压抑。
函谷关那点兵自然挡不住项羽率领的诸侯军,刘季向诸将征询道,“增兵以拒项羽否?”
诸将中守关与撤离意见不能统一,但多数主张距之,尤其樊哙认为以怀王之约,关中本为刘季所有,明知秦已降仍攻函谷关,此乃否定刘季的关中王地位,公开撕毁怀王之约,定要距之。
张良劝阻,“沛公欲与诸侯为敌否?”
刘季默然,眼神慢慢收敛,如月光般平静,略微沉思,转身道,“传令戴野、齐受,立刻撤出函谷关。”
立刻有红衣甲士离开霸上,向函谷关飞驰。刘季之所以急着传令函谷关,其一此刻函谷关之兵根本无法抗衡项羽。
即便全部兵力调过去亦无法阻止项羽破关的脚步,其二之前与秦军有约言待诸侯军至,与诸侯共同制定约束之则。
若是坚决拒之,言语前后矛盾。
其三函谷关有两位战将在,其颇具将才,不忍就此白白葬送。
命令下达之后,刘季的眉头皱的更紧,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不过此刻若有若无,已经可忽略不计。
刘季心中明白此时此刻断不可与诸侯为敌,悔恨自己之前怎么就听鲰生之言派兵守函谷,但此刻不是追究此事的时候。
刘季道,“恐令使未至,函谷已破,项羽之军至咸阳不过转瞬之间,关中尚可王否?”
话音落地,帐内陷入一片沉默,唯有帐外的风雪之声。
诸将吏皆知刘季之意,刘季的目的自然是保住关中王之位,其他的并不在乎,亦无所在乎,但众人皆知项羽已封章邯为雍王。
阻止章邯都关中,难,若更改项羽之封,绝非现实。
打,打不过,更改其意,难,此乃一个看似无解之题,诸将陷入沉默。
以吕泽、曹参、周勃为首的大将认为当征募兵卒,操练兵马,随时应对诸侯军。
以郦食其、陆贾、周苛等为首的文吏则表示应以各种言和柔顺的策略来化解刘项两家的敌对之势。
只要项羽与刘季不打起来,那么一切皆可应之,既然项羽封王章邯木已成舟,不如与之和平共处。
关中主要的六个大郡只要能占其二便可立足关中。
刘季默默听着麾下文吏武将各展其能,各执一辞,心中百感交集,起初的刘季被推举为沛公时,只愿能成为一方诸侯。
后由楚怀王封侯如愿,刘季的人生迈入一个新阶段,当楚怀王言先入定关中者王之,他人生的目标再次转变。
称王关中成为刘季最大的目标,觉得此生能如陈胜所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能做一个王人生足矣。
至于日后各大诸侯王是否再次掀起吞并战,最终又是归于哪个王国,此乃子孙后代之事,无需多虑。
为此刘季几次冒险欲绕过秦军进入关中,如今居然有人要剥夺他的这种美梦。
刘季自然不能忍,即便刘季能忍,那些跟着刘季打拼天下的将领岂能忍?
刘季若是称王化作泡影,那么跟着刘季的诸军吏封侯拜相将成为泡影,挥洒热血,岂能甘心一无所获。
历经艰险终先入定关中,岂甘心与秦降将分享关中,该如何做,与项羽拼,等于与各路诸侯为敌,此刻项羽的威信正高。
若项羽一声令下,诸侯岂敢不从,对抗则以卵击石,不对抗咽不下这口气,不甘心,刘季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看向张良。
这位谋士在关键时刻总是能出奇谋帮助刘季度过关卡,战胜强秦,对于张良之言,刘季颇为看重。
张良开口道,“事已至此,沛公需坐实关中王,勿与项羽正面对抗,若能分王关中,即一二郡亦可以此图谋霸亚。”
刘季闻之,躁动之心稍安,“如何分王关中?”
张良谋划道,“待项羽至,亲往谢罪,消除项羽之怒,坚守怀王之约,谋得一二郡以为资进而再谋一统关中。”
刘季以为善,立刻从之,命人时刻查探项羽的动向,寻找合适时机去见项羽。
刘季明白时机很重要,若是在项羽怒意涛涛时去那是自寻死路。
另一方面刘季命吕泽、曹参征集兵卒,继续操练。
项羽一怒破函谷,纵马驰骋,欲急入咸阳之事很快在刘季军中传开。
为稳定军心,刘季极力封锁此消息,但还是快速的弥漫,渐渐军中的不安气息越来越浓。
大雪依旧没有停的迹象,枝丫被积雪压的摇摇欲折,随时会咔嚓断裂。
第五百二十章 大难临头
大雪依旧没有停的迹象,枝丫被积雪压的摇摇欲折,随时会咔嚓断裂。
枝丫下面的军帐内窃窃私语,小声的议论着,充满怪异的气息。
帐内一双鼠眼滴溜溜直转,那对弯眉时而紧皱,时而放松,此刻他脸上阴晴不定。
“曹将军之功不比曹参、周勃、樊哙、夏侯婴等少,如今靳歙小子已封临平君,赏赐皆多于将军,此乃不公。”
“有功不赏,吕将军亦不帮衬,着实令人心寒。”
没错,此刻脸上阴晴不定的正是吕泽麾下大将曹无伤,此刻他缓缓开口,“吾所虑非封赏。”
帐下一微胖之将诧异道,“曹将军所虑乃军中议论?”
曹无伤点点头,“然也。项羽怒刘邦遣兵距关,已怒破函谷关,不日便至咸阳,岂能饶恕刘邦。”
曹无伤不再称呼其为沛公,而是直呼其名,他从项羽一怒中嗅出危险的气息。
那一对弯眉又开始向中间靠拢,“刘邦若被项羽杀,吾等封赏岂不如水中捞月?”
话音一落,帐内陷入短暂的平静,之后那微胖之将道,“项羽兵号百万,刘邦岂能抵挡,将军当早计之。”
另一名脸上有伤疤之将亦开口道,“诸侯兵至少四十万兵马,刘邦十万兵马,两者相比,胜负已定,将军当计之。”
曹无伤面容有些挣扎,阴晴不定,“吕将军待吾不薄,不忍背离。”
微胖之将叹息道,“曹将军,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吾等拼杀不过能封侯拜相,为子孙后代之虑,若引刘邦之错而身首异处,王侯将相皆成空。”
曹无伤依旧不能下决定,看向另一战将,此人一直默默无言,“革朱兄以为如何?”
革朱眼珠微动,眉头微皱,“胜负未可知,当谨慎之。”
曹无伤那双小鼠眼又开始转动,在帐内来回踱步,忽然驻足看向革朱,“可知项羽已至何处?”
项羽怒破函谷关后,黥布、龙且二大猛将开路,一路上所向披靡,秦王子婴本已降,故而一路再无阻挡。
因项羽知咸阳已破,秦王已降,秦已灭,无需急着赶路击秦,路上走的并不甚疾,夜幕降临便安营扎寨,东方微白便拔营而行。
一路边行边思考如何看待刘季,故公元前207年12月项羽大军遂至戏。
革朱不急不慢道,“诸侯军始至戏。”
曹无伤身子微微一颤,对那微胖之将道,“立刻遣人秘密知会项羽,把握分寸,为后路计。”
微胖之将领命立刻去办。
革朱的眉头微跳,眼神中闪过一丝异色,一闪即逝。
……
诸侯大军至戏地安营扎寨,望着连绵不绝的旌旗,项羽内心如战旗一样飘忽不定,颇为挣扎,起初听闻刘季入咸阳遣兵守关之怒气已消。
面对这个率先灭秦的楚将,项羽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面对,毕竟刘季先入关灭秦,若怒而击之,恐为不义。
可一想到怀王之约,项羽便一腔怒火,颇为头疼,以怀王之约刘季为关中王,他守关理所应当,可他项羽已经封章邯为王,接下来还会封司马欣、董翳为王。
关中已经一分为三,若再分给刘季,关中一分为四,刘季会答应吗,头疼。
项羽默默站在战旗前,向南默默凝望,询问身边甲士,“前方为何地?”
此刻站在项羽身旁的项它回应道,“前方密林空地乃鸿门。”
鸿门,项羽默默念着此地名,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情绪,仿佛曾经听过此地名。
大雪依旧没有停,项羽忽然感觉身上多一层斗篷,低头一看乃一貂皮斗篷,上面的雪白毛发随风摆动。
项羽脸上露出许久不曾有的笑容,回头对虞姬道,“帐外天寒风大,小心冻着。”
言未毕含情脉脉的看着虞姬,反手将肩上的貂皮斗篷为虞姬披上。
咯吱!咯吱!咯吱……
不远处传来踏雪的声音,噗通一声来者滑倒在地,引得虞姬咯咯直笑。
来者听到虞姬银铃般的笑声,看到那倾城一笑如雪中梅花绽放,竟看的有些痴。
项羽亦忍不住笑,“何事惊慌,竟能跌倒。”
来者却是吕马童,此刻的他一身是雪,脸被冻的发红,口吐雾气道,“刘邦……”
项羽道,“慢慢道来,无需着急。”
吕马童缓口气道,“刘邦欲王关中,以子婴为相,珍宝尽数纳为己有。”
闻言,项羽大怒,“刘邦老儿,欺吾后来,殊不知已封章邯为王乎?”
盛怒之下虞姬则始终静静的站着,没有多言一句,静静的听着二人的对话,温柔的看着项羽。
函谷关前项羽一怒,此刻刘季再次成功惹怒项羽,心中那本徘徊不定的决定,模糊不清的影像,此刻变得清晰起来,“传令,明日准备酒食,好生犒劳士卒,为吾击破沛公军。”
项羽说的慷慨激昂,吕马童听着颇为兴奋,“诺!”
吕马童轻声问道,“上将军,此战吾愿为先锋。”
项羽轻轻摇头,“战场上刀枪无眼,先锋性命朝不保夕……”
闻言吕马童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很快便隐藏下去,转身离开欲传递将令。
吕马童走后,项羽的怒气才渐渐消散,虞姬没有言语,只是默默的投进项羽的怀中。
在虞姬的柔情之下,项羽的怒气已经烟消云散,此时项羽开口道,“爱姬,吾之举可有不妥?”
虞姬面露惊讶之色,因为项羽在行军作战上从来没有征询过她的意见,今日怎么突然发问,虞姬有些纳闷。
项羽看出虞姬在想什么,“吾盛怒之下易冲动,愿首听爱姬之见。”
虞姬莞尔一笑,“姬妾并不懂兵事,只是知道人无信而不立,沛公与君皆乃灭秦英雄,沛公先入咸阳灭秦有功,其余姬妾不懂。”
话音一落,项羽非常欣慰一笑,其实在他下达明日犒劳士卒为击破沛公军的命令时,内心便生出一种不安的情绪。
在灭秦之中项羽冲锋陷阵,攻城略地,从未有过畏惧,有过不安,除宋义任上将军举步不前,他项羽一腔怒气,至今未曾有过不安。
项羽突然明白,他超凡绝伦的武力下,雄霸天下的威势下,隐藏着的是一份柔软,对士卒死伤的悲悯,对楚卒的关爱,对秦人的痛恨。
第五百二十一章 难以转变
刘季曾经与他项羽并肩作战,对战友下手项羽内心颇为煎熬,为此项羽护着虞姬进帐后便询问虞姬的意见。
在项羽看来虞姬一直置身事外,或许能看得更清楚,他知道自己又时候很暴躁,甚至屠城,那是因为愤怒,那是因为秦人曾屠戮他的族人,杀死他的祖辈。
抛却这些,项羽内心很柔软。
思虑片刻再传吕马童进帐,对其又吩咐几句,脸上这才露出欣慰的笑容。
吕马童出帐后,项羽立即召集亚父范增及诸军吏入帐商议旦日破沛公之事。
大雪下的一个角落,隐秘的树丛内,吕马童对着一个人影呢喃,那人不断的点头,随后没入树丛内。
雪白的树枝震颤,震的雪花簌簌落下,分不清雪花天上来还是树上落下,树枝的震颤因一匹雪白战马冲出树林,向西南方向飞奔而去。
夜已深,但天地之间因白茫茫的大雪而透着一股月白,吕马童离开密集的树丛向点燃篝火的楚军军营走去。
吕马童并未注意到除那名为其传送沛公讯息的密使纵马离去外,还有一匹战马离营而去。
战马上的那人行色匆匆,但观其仪容不俗,须发刚直,眼眸如火,容不得一点阴虚,行驶的方向亦是向东南方向的霸上。
吕马童默默走向中军大帐,侧耳倾听。
“为何不趁其不备夜袭?”
“士卒长途跋涉,已是疲惫之师,旦日破沛公军为时不晚。”
吕马童听得出来此乃项羽和亚父范增意见向左,正在争论。
范增见无法改变出击时间,眼眸如繁星般闪耀,改变策略,“沛公居山东时,贪浸于财货,好美姬,今历险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压抑其欲,其志不在小,
吾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彩,此天子气也,将与羽儿争天下必沛公也,急击杀勿失。”
范增此时欲让项羽清醒意识到非刘季守关之错,而是秦灭之时两者关系已发生巨大变化。
不再是并肩作战之友,而是争夺天下之敌。
项羽默然,微微颔首,看不出他是理解范增之意还是仅仅同意范增出击之举。
内心还是挣扎的,虞姬那随意的一句话还在项羽耳旁回荡,他不愿做不义之人,可范增之言又在回荡。
若刘季真如范增之言,乃项羽平生大敌,此时出击乃消灭刘季绝佳时机,待诸侯各回其地后,能否胜刘季真的难言。
诸多繁杂的思绪快速袭入项羽的脑海,有些理不清头绪,项羽感叹,行军打仗他条理清楚,但思考此等之事却颇为头痛。
项羽开口道,“今夜诸将士已疲,旦日立刻以亚父之计击破沛公军,议事至此,亚父早些休息。”
项羽话音落地,范增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面色暗淡,知晓让项羽对刘季痛下杀手尚需时间。
击破刘季军,可也,活捉刘季治罪,亦可,杀刘季,项羽还未做好心理准备。
诸将散去,当项羽看着范增那满头银发的背影消失在大帐后,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项羽走到燎炉旁,亲手翻弄里面的炭火,虞姬迈着轻盈的步子走至身旁。
虞姬没有说话,知道此刻项羽内心颇为挣扎,静静的陪在项羽身旁,用温柔的笑来抚慰项羽内心的不安。
对待敌人,项羽毫不留情,甚至已经投降秦卒,只要露出反叛的迹象,立刻诛杀,可是对待盟友,项羽内心那份仁慈便开始泛滥。
随其入关者皆为盟友,没有参与钜鹿大战而仅随其入关者依旧是盟友,在他的内心甚至想着封王亦给他们一份。
只要入关便有封王拜侯的机会。
事实上在刘季入关关中后,项羽一路入关可谓畅通无阻,除函谷关收到刘季兵阻挡,没有任何拦路者,依旧是出城降迎项羽。
可谓即便无战力,当初选择入关便能有天大的封赏。
这些为盟友,那么入关灭秦的刘季更为盟友,对盟友出手项羽心里无法迈过这个坎。
难以接受刘季由友转敌的事实。
在项羽的内心思虑着,既然各路诸侯尊奉他项羽为合纵长,是诸侯上将军,那么自然亦包括刘季这路诸侯,这是这路诸侯的兵力远超其他诸侯,所立之功不亚于楚救赵。
刘季作为诸侯之一应该如其他诸侯那般尊项羽为上将军,听其号令,分王之时他项羽不会亏待灭秦功臣刘季。
可情况却大大出乎项羽的预料,先是函谷关钜之,后是曹无伤密报,一切皆在表明刘季不愿听项羽的安排。
关中之地刘季欲尽有之,不愿与项羽共有,或者并不认项羽为天下义军首领,而是认那个远在彭城的楚怀王。
怀王之约是不能遵从,已封章邯为雍王不能出尔反尔,否则定会酿成大祸。
项羽面露愁容,他很烦,很烦这种利弊的权衡,不喜欢费尽心思的权衡各路诸侯。
项羽默默想,在他这里很简单,他所认可喜欢的便可封赏,入关者便可封赏。
其余的自然靠边站,功劳那么多,总不能尽封。
实则在一路向咸阳挺进时,项羽和范增等重要将吏已开始谋划大封诸侯之事,当时范增曾提醒项羽在封王时要慎之,多思虑,尤其那些未曾入关却依旧在各地与秦军作战者,比如彭越、陈馀等
除此之外范增提醒项羽还要考虑身边之人,这些人虽未曾建立大功,或者未曾有机会建立大功,但他们追随项羽出生入死,为的是什么,自然是封侯拜相。
此等人心需安抚,要慎之,否则极易生怨而酿成大祸。
可项羽不喜思虑这些,不愿在这上面耗神,以钜鹿之战和入关与否封赏即可,既简单又有据可循。
范增见项羽对自己的进谏半听半推,心中早有隐忧,如今面对刘季这个大敌,范增又是充满担忧。
对于范增深藏在内心的隐忧,项羽亦能觉察一二,只是他觉得男子汉大丈夫以何立世?
断非此等权谋之术,人心之术,对于申不害这种靠权谋为韩变法之人不屑。
项羽不善权谋,不喜揣度人心,靠得便是坦坦荡荡,与之战场对战诸多兵法便不再奏效。
凭借自己的武力,硬碰硬,再好的计策若无很强的执行人对上项羽,便是泡影。
项羽喃喃道,“刘邦乃入关灭秦之功臣,与之无法共坐天下乎?”
第五百二十二章 良之义友
项羽之问是在问虞姬,因为此刻大帐内只剩二人,除项羽便是虞姬,但其实又是在问自己。
此时此刻的项羽陷入一种迷惑,在秦未灭时虽然时而对未知会有迷惑,但从未恐惧,在诛杀会稽郡守殷通起义时不曾恐惧,在诛杀宋义夺回兵权时同样未曾恐惧。
钜鹿之战在诸侯皆畏惧不前时,项羽率先发起渡河攻击,最后破釜沉舟大败秦军,已然不曾畏惧,反而打的秦军威风丧胆。
彻底践行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理念。
如今秦已灭,忽然间有种空唠唠的感觉,项羽对无法掌控的未知感到一点点恐惧,一点点兴奋。
兴奋的是秦灭之后他要带着虞姬荣归故里,恐惧的是未知,对诸多盟友他没有那么多的恨,如果真如亚父所言,他真的要改变敌人的定义。
许久后,虞姬开口,“虞姬不知繁杂军政之事,只知无恒之友,无不散宴席。”
话音飘落,项羽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在项羽还在犹豫为何对刘季用兵,当真要与之为敌时,有两匹战马趁夜混入刘季营。
一个直奔曹无伤军帐,另一位须发刚直,眼眸如火,容不得一点阴虚的人则悄悄进入张良的营帐。
张良见到来者大吃一惊,“项伯,何故于此?”
来者正是项羽之季父项伯,在项羽军营内任左尹,曾经逃难时得张良所救,素与张良友善。
项伯直言道,“吾侄怒沛公距关相悖,旦日击沛公军,愿子房与吾同去,勿与俱死。”
闻言,张良震惊,“项伯活良视为义,良为韩王送沛公,如今情势紧急,不可不告,亡去不义,容良告知沛公。”
项伯未曾想张良不仅仗义,更是待人有始有终,坚持道义,心想即便刘季知晓亦无法阻挡其侄项羽一击。
项伯思虑,“同死,不如成全子房之义,如同吾夜私见张良,不过为仁义耳。”
项伯点点头,同意张良去告知刘季,表示准备趁夜回项羽营,但张良坚持项伯待其归来后再离开。
张良的坚持让项伯软化下来,没有立刻离开,张良脚步匆匆的去见刘季。
此刻的刘季依旧在思考待见到项羽时如何解释派兵守关之事,刘季心里清楚此事必定要给项羽一个交代。
此刻项羽兵强,最终能否在关中为王,还是要看项羽的,若项羽不点头,他想在关中为王,难。
就在思虑之时,忽闻帐外响起张良的声音,“良紧要之事求见沛公。”
张良之音将刘季从思绪中拉回,此刻的刘季正在由菡儿服侍洗脚,听闻张良求见,立刻挥手示意菡儿离开。
刘季一边擦脚,一边开口道,“子房,无需拘谨,快进,帐外风雪太寒。”
对于前面几句,张良没有什么感觉,但最后一句再次温暖到张良。
张良进帐后,发现刘季还在擦脚,正欲避开,刘季道,“子房,坐,无需诸多礼节。”
见刘季已经擦完脚,张良直接开门见山,“项羽旦日欲击沛公…”
张良便将项伯所言之事俱告之。
闻言,正在饮水的刘季一口喷将出来,茶水洒在燎炉上,发出滋滋的声音,冒出一缕青烟。
刘季大惊,“为之奈何?”
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多余的辩解,不问项羽为何击自己,直接询问解决方案。
张良看着刘季震惊的表情,看得出刘季还是非常吃惊,但似乎又在其预料之中。
张良直接反问道,“沛公诚欲倍项羽邪?”
刘季默然,没有立刻回答,最后慢慢摇头,刘季已经意识到与项羽对着干,没好处。
张良继续道,“谁为沛公为此计?”
刘季不再沉默,“鲰生说我,距关无内诸侯,秦地可尽王也,故听之。”
刘季对张良之言破诚恳,没有隐瞒实情。
张良见刘季大有认错的态度,便继续道,“沛公自度士卒足以挡项羽乎?”
刘季默然,许久他决定承认事实,开口道,“固不如也,且为之奈何?”
此时逞强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刘季果断表示打不过项羽。
张良对刘季的诚恳还是满认可的,人往往不愿承认自己比他人弱,能自知者方能自明。
张良直接对刘季道,“请沛公亲自向项伯言,沛公不敢倍项羽也。”
话音未落,刘季忽然打一个冷颤,浑身一个激灵,心中想到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事情。
刘季道,“子房安与项伯有故?”
这个时候刘季非常的敏感,如此紧要的信息,居然是项伯夜里亲自跑到营里告知张良,这关系不一般。
事关生死,刘季不得不谨慎应对。
刘季之言,张良微微一愣,但转瞬便明白,开口道,“秦时曾与臣同游,项伯杀人,臣活之,今事有急故幸来告良。若非此故,事危而不知。”
对于为何会击刘季军,张良心中还有疑问,因为在张良看来仅仅刘季遣兵距关便要攻击,未免理由不足。
不过此时张良不愿深究,解决此时危机要紧,张良静静望着刘季。
刘季心思闪电般在脑海闪过,眼珠子转几转,“子房与项伯孰长?”
张良道,“长于臣。”
刘季整理一下衣服,脸上的表情早已不见惊慌,取而代之的是那阳光般的笑容,“子房为我呼入,吾以兄事之。”
张良点头,出帐去请项伯。
张良言辞恳切,项伯默然,心中有一丝丝忐忑,现在刘季和项羽是盟友,是共同灭秦的盟友,可如果一旦打起来,不再是盟友而是敌人,大战之前与敌人见面,此事影响极大,甚至小命玩完。
项伯犹豫,张良再三要求项伯见刘季,“沛公乃灭秦功臣,其中定有误会,愿伯兄听沛公一言。”
张良的意思是既然已入刘季营,其身已有疑,见一面又有何妨。
项伯点点头,“也罢,子房引路。”
入得军帐,项伯此次见到刘季发现与之前颇为不同,项伯曾在薛地见过刘季,如今再观,器宇不凡。
刘季没有急着向项伯解释,而是手捧一卮美酒向项伯祝寿,“伯兄高寿,身姿竟如此矫健,冒风雪之寒救子房,真乃义士也,请饮下此酒。”
项伯先是微微一愣,与他心中所想完全不一样,他内心正在等着刘季如何辩解,谁知却不按套路出招。
第五百二十三章 攀亲占故
随后见刘季颇为诚恳,项伯便很自然的接过卮酒,饮下。
酒下肚,项伯顿觉浑身暖洋洋,立刻抵消不少雪夜赶路之寒气。
刘季一卮又一卮的劝酒,见项伯脸上泛红润,这才转移话题,“伯兄,可有儿女?”
刘季非常热情的又为项伯上一卮酒,“风雪之夜,易受风寒,饮酒祛寒,吾与伯兄再言其他。”
项伯有些诧异,有些惊讶的看着刘季,不太明白刘季为何突然问起此事,“吾有两子,沛公此意…”
刘季笑容满面,举一卮酒一饮而尽,搂着项伯道,“吾与项将军之间不过一个误会,待解除后,我与伯兄皆乃王侯之人,吾有一女,愿为伯兄子箕帚,吾二人何不约个婚姻,风雨同舟?”
话音落地,项伯心神一荡,这个诱惑有点大,他很清楚自己在项羽阵营内,在自己的侄子帐下一直没有受到很好的重用。
或者说按照项伯的功劳,不足以封王,甚至连个侯都困难。
这一点项伯心中实则有隐隐的痛,在项梁兄长面前混时被项梁的光芒掩盖,如今项梁战死,站在顶端的却是侄子项羽。
项伯早年行侠仗义,江湖经验丰富,自认项梁死后他应该可以接替兄长,掌项家军。
可惜在宋义这件事情上,他没有项羽表现的勇敢,项羽成为军权的继承者,项伯有一点点庆幸,还有一点点失望。
对项氏重掌楚国军权,感到庆幸,至少荣耀又回到项氏手中。
有点失望的是项伯对自己的失望,发觉自己缺乏那份勇敢和魄力,并不适合做项氏集团的领袖。
只听刘季又道,“来日封王拜侯,各居一方,少不得要联姻共抗入侵者。”
此言直接让项伯对天下大势有了自己更为清晰的认知,心里默想,“日后分封诸侯,以刘邦之功定为王,能有一王国为邦友,于子孙后代有益而无害。”
项伯想到即使将来不能封王,有刘季这样的王者姻亲,利益可想而知,项伯有点动心。
在项伯的心里项羽和刘邦未必能打起来,秦虽灭,但天下未定,最终形式如何,未可知,或一国独霸,众诸侯纷争,如同秦未灭六国之时。
若再进入诸国争霸局面,有一个联姻之臂相助,何其重要。
项伯脸上露出无法掩藏的笑容,“沛公若不嫌弃,日后可详谈此喜事…”
项伯停顿片刻欲转移话题,但刘季闻言内心一喜,知晓项伯之心与之靠近,一旦默认,那么刘季再言便能更容易进项伯之耳。
只见项伯脸色郑重,道,“沛公何以反,此事可有难言之隐?”
机会降临,刘季立刻抓住时机道,“不知项羽听何人之言,吾入关,秋毫不敢有所近,认真登记吏民户籍封府库,而待将军。
吾之所以遣将守关,不过防备其他盗贼出入及非常之事耳,日夜望将军至,岂敢反乎!”
刘季一副极其诚恳的样子,拉着项伯的手继续道,“愿伯兄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
言毕,刘季见项伯脸色舒缓,项伯长舒一口气,“吾亦不信沛公会反。”
项伯话音未落,见刘季一脸放松的样子,他再次很严肃道,“吾定亲转沛公之言,然旦日不可不早来谢项军,务必亲自谢罪。”
刘季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面容郑重道,“诺。”
言毕,项伯转身欲走,刘季故作惊讶道,“伯兄何往?”
项伯开口道,“回营。”
“天色已晚,风雪极大,何不旦日再回。”
“恐迟矣。”
“吾已为伯兄备下酒宴,食过之后再回如何?”
项伯此刻已经为刘季心生担忧,不愿耽搁,开口道,“今夜未曾尽兴,旦日酒上再续。”
话音未落,项伯已走出军帐,刘季送至辕门外,亲自挑选一匹好马,几名甲士护卫,一路向东北而去。
项伯走后,刘季立刻召集诸文臣武将商议旦日鸿门宴之事。
风雪之下,大帐内除耳熟能详的樊哙、夏侯婴、张良、萧何、曹参、周勃、卢绾、吕泽等,还有斩强、纪信、奚涓等武将。
“沛公,旦日鸿门宴乃入虎穴,吾愿引兵与之决一死战,勿去……”
“何以决一死战?孰可与其帐下五虎将匹敌?”
帐内先是一片默然,随后五大麒麟将皆默默出列,还有十大豹将欲出列。
刘季无奈一笑道,“孰可与项羽拼杀,且有必胜把握?”
五大麒麟将再次陷入沉默,刘季继续道,“如今唯有一路可走,亲赴鸿门谢罪。”
刘季再次统一帐内所有文臣武将的意见,“若无必胜把握,不可轻易死拼。”
刘季目光看向曹参、吕泽二位大将,询问可与之战否。
曹参和吕泽对望一眼,曹参开口道,“若到非常时刻,参若战,无胜算但可自保。”
吕泽思虑片刻亦摇摇头,“无胜算。”
刘季道,“既如此,如何化解此次危及,诸将可有计策?”
面对兵力悬殊的情况,项羽一方又是大破赵地秦军之师,各个面色皆凝重,皆知情势不太乐观。
曹参思虑片刻认为当选武艺高强的战将随刘季赴宴,再甄选一将引兵潜藏在鸿门与霸上之间,若有事及时接应。
此举刘季以为然,“敬伯、泽兄,留守霸上。”
曹参、吕泽领命道,“诺。”
言毕,刘季又看向周勃,“勃弟,引五千精兵,寻一处制高点,埋伏在霸上与鸿门之间,一旦有变立刻行动。”
周勃点头,“沛公放心,若来追,定有去无回。”
刘季面有讶色,“勃弟胸有成竹,已探查地点?”
周勃摇摇头。
刘季不解,周勃非常淡定道,“吾之笛音行军法已见成效。”
周勃的笛音行军法,简言之,用笛音来作为合纵之令,不靠战鼓,不靠旌旗摆动,令敌军无法正常判断对手。
如此更可以做到奇袭。
闻言刘季很高兴,高兴的忘记此刻正处危险境地,刘季欲抱一抱这位老战将,但想想与实景不符,挥挥手又放下。
曹参、吕泽坐镇霸上,让刘季心略定,周勃的行军之法大成,令刘季心中无所惧。
虽无所畏惧,然安全还是要考虑,刘季目光在帐内诸将身上扫视。
第五百二十四章 鸿门之选
此去非战场对敌,甄选标准需变。
因为兵法韬略在危机四伏的酒宴上是无法施展的,唯有高超的武技方可护身。
护身需武艺高超之将,然在虎穴之中斡旋非机智之人不可,刘季的目光首先看向张良。
此去鸿门宴之人精通谋略而又机智之人非张良莫属,有张良在方可斡旋于其中,游游刃有余。
卢绾小声的询问为何不选择萧何,与张良相比萧何更可靠,毕竟从沛县出来,而且跟随刘季起事的不只萧何一人,还有其亲人。
刘季回道,“可靠十足,机谋稍逊,张良虽韩王之人,看似不亲,恰恰为韩王之人。”
若张良有恙,不只刘季怒,亦会得罪韩王,论智谋无人出其左右。
刘季将目光又锁定在卢绾身上。
卢绾诧异,“吾即无智谋,又无武艺在身,如何护刘兄。”
刘季神秘一笑,“跟着,吾放心。”
卢绾有些汗颜,此乃何种理由,心中除去一丝丝欣喜外还有一份担忧。
担忧他人逃出时,他卢绾却因武艺平平而被抓住。
卢绾露出一个略显尴尬的笑,但立刻显示一副共同赴死的决心。
接下来刘季欲挑选战将跟随,无论是吕泽部,还是直接归属曹参、周勃等帐下者,各个勇武善战、武艺高强,皆表示愿随。
刘季在他们的脸上一一扫过,不少人脸上皆是一副死士的模样,刘季心中不喜。
不是不喜欢死士之勇,而是更喜欢有求生欲的战士。
视线缓慢而过,诸战将竟有一丝丝紧张,与之相对应的刘季却异常的平静。
平静的让人觉得刘季不过是去个宴会,饮顿酒而已。
刘季选的很随意,但看在张良眼里却暗暗赞叹。
刘季道,“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奚涓…”
樊哙的三生斧,自学成才,武力值不弱,夏侯婴不仅御术了得,而且武艺不差。
靳强对自己被选中并不感到意外,毕竟他的武艺超群,不亚于曹参、周勃,意外的是剑术已经登峰造极的蛊逢却没有被选中。
纪信略显吃惊,他觉得自己除有一股子蛮力和对刘季的衷心,其余什么都没有,没有曹参的谋略,没有周勃的机动。
奚涓没有意外之喜,只有被选中的幸运,他的武力值还在樊哙之上,谋略略逊五大麒麟将。
奚涓是一个有恩必报之人,刘季对奚涓及母的关爱令奚涓颇为感动,此刻对奚涓而言乃默默报答的机会。
亦因此奚涓除行军作战外便不断练习武艺,每日的练习几乎已成奚涓生活的一部分,武艺不断的再精进。
在刘季为鸿门之行做详细谋划时,项伯连夜回营地。
风依旧在和雪花玩耍,始终不肯离开,风推着雪花与军帐亲密接触。
项伯裹裹衣服,顶着风雪向项羽的大帐前走去。
前方漆黑一片,大帐内灯火已经熄灭,周围的巡逻甲士已经增多。
然后这些甲士还是看到大帐上的人影,因为项伯以叔侄的身份唤醒项羽。
项羽虽然不爽,但对于长辈莅临,还是要接着。
项羽不解,“伯叔何事赐教,非今夜言?”
项伯一脸的严肃,严肃中又夹杂一些慈祥,这让项羽看着有些怪怪的,“吾来阻止项侄陷入不义之中!”
义,对于项伯而言非常重要,重要到愿意以最珍贵的东西捍卫,性命。
早年行侠仗义,杀过人,亦被人救过,此刻见项羽即将陷入不义之中,他的内心在煎熬,理智让他无法坐视不理。
义气在身让项伯更无法坐视曾经的恩人张良赴死,故而风雪送信。
项羽自幼受到叔父项梁的教导,对于义气二字亦有着独特的理解,故而略显诧异,“叔父直言无妨,羽儿洗耳恭听。”
既然项伯以叔侄身份进谏,项羽只好以其侄之礼回应。
项伯道,“沛公籍吏民,封府库,遣将守关备他盗之出入,日夜望将军至,未曾有反。”
项伯之言很轻很柔,项羽脸色却微变,如惊雷一样在心田上炸裂。
此时的项羽心中对沛公并非定击杀不可,此刻再次听闻项伯之言,项羽的心思开始飘动,如同向台阶下走,他很想走。
完全没有反映出项伯的异常,并不知晓项伯已经见过沛公,毕竟沛公距关无内诸侯之事已经不是秘密。
对于项伯之言没有觉察出异样,心中惊讶的却是到底用何手段,竟然能让季叔当说客。
惊讶的不是项伯的反常、是否已经偷偷见过刘季,项羽完全没有怀疑过,相比刘季在事急之时依旧能保持警惕。
在张良告知项伯所言之事,刘季非常警惕的问一句,“子房安与项伯有故?”
项羽没有追问他心中的疑惑即项伯为何为刘季做说客,而是静静的继续听项伯言。
项伯没有表现出非常渴望在为刘季辩解,而是不急不缓的在道一件事情。
项伯继续道,“沛公若不先破关中,羽儿岂敢直入乎?今人有大功而击之,不义也,不如趁此善待之,既留义名,又显博怀。”
击杀刘季本在项羽内心就是犹豫的,项伯之言听起来句句在理。
咔嚓…
范增在项羽内心为其铸就的堡垒开始慢慢崩塌,击杀潜在的敌人实在需要勇气。
项羽开口道,“伯叔之言有理,旦日且看刘邦如何谢罪。”
说服成功,项伯第一次尝到愉悦之感,欣喜若狂,只因不受重用的苦涩不断加深…
旦日晨曦,风小许多,但雪依旧在下,只是没那么密集,雪花在鸿门上空缓缓飘落,欲将营寨彻底染成洁白之色。
有一人早早执戟站在白雪之中,任由那雪花飘落在身上,满天的雪花并未能阻止他那双眼眸的透射。
此人身材英伟,鹰眼虎鼻,一双眉竟然透着一股凌厉的杀伐之气,尤其那双眸子如星月般闪耀。
在他的眼神中看到范增先是一脸惊讶,后是一脸怒气,甚至气的将酒食在地上,气呼呼的拒绝进食。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执戟郎韩信,今日他早早站在大帐外默默注视着辕门外,因为他从小道消息内得知今日会有人至军营。
来者乃先入关者沛公,那个一直在传言中,在耳闻里存在的沛公刘季,第一个进入咸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