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五章 雨夜画策
听在心里,张良非常舒服,“大王欲东伐楚,良在此替故主谢过,楚仍彊,各路诸侯尚附楚,臣愿与诸公共制详细策略。”
刘邦非常高兴,“寡人新得大将韩信,今子房又入汉,且汉中有萧何,寡人有此三杰,何惧楚矣!”
刘邦先命韩信讲述一下伐楚的战略,韩信认为依据诸侯皆据地自守,互不支援的特点,可借助塞地向西魏进发,魏赵乃强国,争夺魏赵是楚汉强弱对比转化的关键,大策略为先攻魏,再伐赵,进而北逼燕境,东制田齐,对楚进行迁回包抄。
刘邦笑道,“子房以为如何?”
入关中后,刘邦自觉实力可与楚相抗衡,对韩信的策略是肯定的。
张良不愿打击刘邦的积极性,开口道,“关中未定之前,不宜灭诸侯扩展疆土,如此损耗实力,不利于与楚争天下。齐、赵、梁皆在反楚,可与之结为同盟,共反楚。安抚关中做全面动员准备之时,可出关先降下河南王、韩地郑昌,如此直接与梁地接壤。
既可实现正面御敌及韩将军侧翼迂回包抄之略,又可于楚后方袭扰,达到正面坚守,侧翼迂回,敌后袭扰之计。”
张良一番言语,不仅肯定韩信大的战略,又弥补其不足,更利用目前反楚势力来增加汉之力量,减少汉的损失。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虽然此言可能有点过,但不无道理,攻略诸侯兵不血刃而令其降,最佳,如其反抗,必然有折损。
韩信并非狂妄自大,如此制定策略,自有其攻城略地的兵法韬略,他完全由能力西灭魏赵、北制燕,可听闻张良一言,韩信忽然开朗,面露欣慰之色。
刘邦一向挂着笑容,但此刻笑出酒窝,看向韩信,“韩将军……”
韩信道,“成信候所言,为信拨云去雾,信谋在兵伐,纵横之术非信之强,如此可确保汉之强盛……”
兴奋,刘邦见韩信与张良能相辅相成,颇为兴奋,如此后方有萧何,有善于守将者,攻城略地左有韩信,右有张良,刘邦如虎添翼,于是他又开始饮酒。
开心的时候饮酒,心情低落时饮酒,虽然以迎刘太公为名初次试探失败,至少已经探查出楚的态度,以及陈郡、梁地的楚军布防。
一口酒下去,刘邦感到暖暖的,窗外的风不止,雨还在下,但刘邦却觉得很暖,心里很暖,“以子房之见,寡人欲东出函谷攻略河南、韩,时机在何时?”
张良轻轻咳嗽一声,紧紧那一身素衣,手放在燎炉上,立刻有一股暖流侵入身体,感觉舒服很多,轻启嘴唇道,“臣虽不善将兵,却知用兵当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各地叛楚,项羽心中正在盘算其霸王枪当插入何人胸腔,项羽心中第一把怒火,其势必猛,其劲必重,其战必久,非彻底摧毁而不回旋,关中未定,不可再引火烧身。”
此言一出,刘邦那急于东出的眸光渐渐暗淡下来。
以韩信为首的战将却认为时机需要创造,齐、赵、梁皆反,尤其齐、梁距离楚较近,梁地乃其后院,齐地乃其门前,项羽北击齐的可能性较大,可放心东出。
可能性较大,亦仅仅较大而已,一想到范增在项羽身边,刘邦陷入就豫之中。
刘邦对项羽他有所了解,在秦灭之际仅仅因为自己遭将守函谷便大怒欲攻,如今各地份纷反楚,项羽岂能放过这些反叛者,他料定必为范增在压制项羽的怒火,肯定在为其谋划,想到范增鸿门宴上的眼神,刘邦感觉一阵阵寒意。
窗户防护的很好,哪来的秋风,刘邦直觉后背有些凉。
秋已深,夜已深,黑色的夜中有紫色的貂皮斗篷。
群臣诸将已经入眠,刘邦未曾入眠。黑色的眸子,黑色须发,紫色的貂皮斗篷,整个书房内唯有那不灭的燎炉射出道道光,迎着那微微发红的脸,眸光似皓月凝聚在两张国图上。
左面一张是萧何曾从秦宫室拿出来的,刘邦占据栎阳后,又遣张苍搜罗图书,右边便是新搜罗而来的。
刘邦感叹秦做出的贡献,为刘邦打下很好的基础,将天下各诸侯的国图搜罗到关中,这几张地图抵得上十万大军。根据详细的山川地形以及户籍人口和城池要塞,长能制定出完美的作战计划。
有时一条河,一个山塬,一条狭长的山谷,可抵挡数万大军,亦可灭数万大军,可谓自然的力量是非常强大的。
“大王,何以无眠?”
“子房不亦无眠乎?”
两人相视一笑。
张良那有些苍白的脸,给人一种大病初愈的感觉,但其眸光非常明亮,非常的清澈。
刘邦道,“子房,此时只有吾二人,可有话与寡人言?”
张良目溢笑容,“与楚争天下,非一日之功,望大王以身体为重,早些休息。”
哈哈......
刘邦爽朗大笑,“子房爱吾,寡人这边下榻……”
人已入眠,但秋雨未停,深秋之雨那么的冰凉,比之更冰冷的却是雨中的戈矛。
青铜、寒铁之戈矛混在一起,矗立在翟国大地上。
戈矛围在高奴城外已经数日,数日的雨不停,城墙上开始结冰。
分不清是冰还是雨水在映着火光。
红色汉旗,红色战衣。可这一片红无法驱走秋雨之寒,所以城墙上结冰,冰的颜色有些红,因为城墙上的血迹尚未被雨水冲刷干净便已结冰。
城上的黑色旗帜在风雨中飘摇,黑色的甲士如坚石一样立在风中,冷,给人极为冷的感觉。
战争不是过家家,不是地痞流氓来个义气的对决,虽似对决,但比江湖更残酷,更非数百回合的厮杀,往往一招就定输赢,可谓兵者诡道也,一步错,步步错,万骨没。
黑色,给人冰冷的感觉,红色似乎能给人带来暖意,然成片的红色旗帜和战服并不能驱散寒意。
城外的大帐内铜鼎篝火摇曳,靠着这篝火给数十人带来温暖。
吕泽、范目、丁复、朱轸等数人甲胄在身,腰悬长剑围绕在燃火的铜鼎周围。
吕泽眉毛上愁容似欲结冰,“雨不停,深夜城已结冰,攻城不利……”
“大王又前来催问战况,颇为着急,欲尽快定秦地以做东出。”
第七百零六章 雨夜火攻
“可火攻!”说话的是范目,他眸光似火,眼里仿佛已经燃起那驱散寒意的战火。
“火攻?城墙如此高,如何火攻?”朱轸想到火攻有些头疼,在他的脑海里想到那满天的火箭尚未射入城内,已在高空的秋雨里熄灭,所以他摇摇头。
“可火攻......”朱轸的话音未落,一将道出斩钉截铁的三个字,此将体如劲松,眸如云雾,自含杀气,令人不喜与之交流,但此刻他的眸光穿透双眼的云雾,似一支穿云箭。
吕泽见是善骑射的战将丁复,此人本乃赵将,目前帐下引领着一支彪悍善骑射的楼烦兵,战力很强,可与范目的巴人兵相比。
或许真的有不同寻常的火攻之法,吕泽道,“原闻其详……”
火,高奴城外尚未燃起大火,远在其西的北地郡此刻战火亮如白昼。
泥阳城外竟亮如白昼。
泥阳箭楼上的周类脸色苍白,没有血色,不知是冻的,还是恐惧。
周类的腿亦微微发抖,不知是冷还是恐惧,致使其不停抖动,周类心里很清楚那是恐惧,恐惧来自于城外的郦商军。
起初周类军驻扎在栒邑,探查到汉王刘邦遣郦商前来定北地,经过详细了解,觉得此人并非什么将门之后,在诸将随刘邦入定关中时,这位郦商却奉命攻略汉中,很明显这是位不太重要的将领。
入咸阳是多么重要的事情,诸将谁不愿入咸阳,如此在周类心中郦商是位不太重要的将领。
围住废丘,降下塞王就觉得其余城池可轻易而定,故而不遣大将而来,周类大笑,笑刘邦失策,亦为自己开心。
周类相信他的将兵能力远超司马欣。
一个刘邦曾不太重用的战将现在前来攻城,能有多大威力?
只知道郦商有个高阳酒徒的兄长郦食其,却不知郦食其曾凭智慧立下大功,拿下陈留,受封广野君。
只知道郦商未随刘邦入关,似乎关系不太好,殊不知其曾在刘邦于洛阳东作战不利时唯独他大破秦军,更不知他乃为别将攻旬关,定汉中。
可是作为一路别将定汉中,以备在正面入关不利时,从汉中入关,在当时可是作为能独当一面者来对待。其信重堪比曹参。
不得不说张良很会谋划,不仅正面谋划如何攻克武关,另一路却悄然进军汉中,提前做好还定三秦的准备,如果之前没有定汉中,什么事皆会发生,可能入关一样遭到阻击,如田都之临淄一般被田荣赶走。
按照当时入汉的路上不少兵卒逃走来看,如果遇到强敌多少会是个麻烦。
等到第一次和郦商军交锋,周类才觉得可怕,不仅郦商可怕,其副将陈豨一样可怕。
第一次交锋便成栒邑的最后一次交锋,他自己差点被郦商砍于马下,周类未曾见过有人能将一柄豹月刀舞的如此迅猛,如此迅疾,仿佛一只只留下残影的雪豹。
人居然生的形比劲松,眸似碧潭,体如猎豹。
其人迅疾,其用兵更是迅疾,明明攻左,却突然出现在右边。用兵诡异,后方本无兵,却偏偏出现,右前方明明有旗帜,却偏偏无兵。
至今周类还觉得胸口隐隐作痛,仿佛那一刀已经砍上。此刻他感到很热,像是被大火灼烧,在冰冷的雨夜被大火灼烧绝不好受,苏驵有气无力道,“驵悔不听周兄言……”
“可怕,此人太过可怕!”
苏驵道,“周兄,无需丧气,不过用兵迅疾耳,吾等坚守即可,待其粮尽便可反击。”
周类冷冷的,仿佛依旧未从上次的恐惧中走出来,“可怕,此人用兵诡异,荒野之毒蛇,不可战”
“不可战,吾等可坚守!”
“亦不可守。”
“不可守?投降乎?”
周类摇摇头,“不可守,可逃。”
“逃?”苏驵震惊,难以置信,“吾等乃故秦战将,欲割据北地也,岂能再逃?何处逃?”
周类的脸在风灯的映照下出现嫣红,像是白色的绢上留下血墨。
周类还在回味那一场终生难忘的一战,他如箭一般逃进泥阳,对苏驵言紧闭城门,坚守勿出,可苏驵未听,率军出击几乎全军覆没。
苏驵损失半余,才转而坚守,但周类觉得为时已晚。
郦商的兵马分散,和陈豨军配合得很契合,每股兵看似不多,却如蛇一般可以吞下比它体积大很多的雍军。
周类颤声道,“待城外大火熄灭,毒蛇便会找到入城之法,彼时吾等难逃矣。”
周类还在坚持弃城而逃的主张,可逃归何处?在栒邑大败后,监战的章平退向义渠,命苏驵、周类二人坚守泥阳,务必阻止汉军北上。
提到逃,苏驵的脸很红,发烫,可他没有进行反驳。
泥阳城下的火还在燃烧,仿佛要将满天的雨水烧干,火光外笔直的站着一人,此人正是郦商,另外一人站着的则是陈豨,二人静静的看着大火。
城墙上的冰在融化,密集的雨水并不能将火彻底浇灭,汉军没有蓄势待发,亦未闲着,而是在砍柴,在运送木柴,不断的向城下添柴,只留下一个城门没有点燃。
天冷,雨夜本不适合攻城,苏驵、周类不敢出,郦商与陈豨商榷后便决定采用火攻。
雨与火的较量,心与心的较量。
火未能阻止秋雨酒向大地,却给汉军带来暖意。
大火没有给苏驵、周类一丝暖意反而令他们浑身冰凉。
火无法烧断雨柱,却带来浓烟,浓烟无孔不入的逼进泥阳城。
火在雨天不会变大,烟却会,会越来越大。箭楼上的苏驵再无起初的笑容,再看周类的眼神中多一种神情,有怨,有惊疑。
烟岂非正是周类所言的毒蛇,烟火找到入城之路。
火势越来越小,烟愈来愈大。
漆黑的雨夜,一片浓烟,伸手不见五指,此言毫无过分,城内的雍士卒各个捂着鼻向那唯一的一处城门奔去。
挥剑阻止,苏驵挥剑阻止,温热的液体在飘酒,于浓烟中仿佛在做画。
苏驵在卖力的阻止逃逸,周类则是楞楞的站在那里,周围的浓烟居然只令他流泪,不知道怎么做到的。
看着周类如此,苏驵怒,“为将者,为何不阻止士卒逃逸?”
第七百零七章 好个郦商
周类看得明白,“宁可被杀死,亦不愿被烟熏致死,那死法不好受,任何人皆明白。”
任何人皆明白,为何还要解释。
苏驵唯有顺势而为,顺着败势而为,逃!
两军对战如高手对决,一招败便满盘皆输,败者或死或逃,不愿逃者唯有死。
郦商曾对一直跟随自己的众士卒言,“雨夜不宜人功,然火可以。”
有人诧异,雨天如何火攻?
郦商则道,“火在晴日为火,在雨夜中变为浓烟,火灼烈而烟绵长无尽,三面烟熏,一面埋伏。”
或许会问,雨天如何进行火攻,怎么可能实现。
水与火本就相生相克,雨天一样可以燃烧火把,一样可以点燃篝火。
当浓烟代替火势,那么会带来迷惑,不知兵力多少,不知兵在何处,在浓烟中易于布置疑兵。
一座城池虽未封闭,然烟雾过大带给人的杀气便会无所不至,随着浓烟在蔓延。
并非真的烟熏致死,却能将斗志熏无,当城池周围烟雾缭绕,无人能镇定自若,除非他是将,不是每个人在明知危及来临时还那么淡定。
上战伐谋,攻心为上,郦氏作为陈留当地的豪族之一,尤其是在经商聚财方面对人心的研究颇有一套,此刻用到战场上再好不过。
郦商与陈豨分工,陈豨设伏,郦商围困,兵散如落叶,凝聚似长枪,退,有序的退和逃有天壤之别,逃散所带来的只有败。
陈豨没有盲目的纵马冲杀,为最大限度的剿灭雍军,而是手持青蛇矛纵马指挥,或纵马戴杀。
反而是陈豨帐下的侯敞持一杆长矛左冲右突,像是在围杀猎物。
周类、苏驵引残兵快速向北逃,欲逃进义渠。
郦商纵马欲追击,战马却是长嘶人立。
是什么让郦商及时勒住战马,人言穷寇莫追,然郦商偏偏不信这一套,可现在他不得不停下。
周类军、苏驵军皆被击破,北地郡已是垂死挣扎,然而上郡依旧在翟王的号召下殊死抵抗,致使吕泽部损失较大,虽使得高奴城摇摇欲坠,岌岌可危,然依旧矗立在翟地上空,为此刘邦增派范目率军北上加入灭翟的战斗中。
不得不说翟王董翳不愧曾是雍王章邯麾下的一员大将,战斗力非常顽强,或许是废丘尚未攻破,董翳心存希望。
人哪怕有一丝希望,整个人就会很精神,那眼眸亦会放光,但若心底那一丝期许破灭,整个人纵生犹死,更不会再抵抗。
刘邦在思索,张良亦在谋划,二个擅长心理战的人皆在思索,故而郦商得到增援吕泽的命令。
郦商本觉得奇怪,击破周类军于栒邑之战报传到栎阳,然击破泥阳的战报尚未来得及传发,为何就认定北地郡已是垂死挣扎。
郦商当然不清楚命其立刻增援吕泽的真正原因。
董翳心存一丝幻想,因为章邯尚未降,康丘还在,章邯何尝不是如此想,既然断章邯坚守之念如此难,不妨反其道行之,直接灭掉董翳,让其彻底孤立。
人孤立的时候,心里是煎熬的,人世间最可怕的便是寂寞与孤独。三王皆在时,每个王皆有念头,如果只剩下章邯一人,那么心理上便渐渐走向下坡,张良的建议就是攻心。
既然其城固若金汤,不如攻心,这点刘邦亦清楚,自从遇到张良,刘邦从张良哪里学到非常重要的一招,亦是刘邦赖以生存的一招,那便是攻心术。再强大的军队亦是人在统领,再彪悍的勇士亦是人心,只要有心便有破绽。
在遭遇雍齿、曹无伤的背叛后,刘邦的心慢慢的多疑,多疑并非不好,否则在乱世很难生存。
多疑并非贬义词,它的另一面则是活跃,心窍玲拢,乃聪慧的同胞兄弟,木讷之人是万万无法多疑的,心根本没那么多窍。
郦商纵马长途奔袭上郡,留陈豨继续镇守泥阳,随时准备着进攻义渠。
上郡人口稀少,根据萧何得到的秦图书,张良知晓上郡户不过数万,平均每县不过三千户,然其乃北临代地云中郡,与北地郡一样乃匈奴南下击咸阳必须要进过的两郡,此二郡如果不能拿下,北面的匈奴要是越火打劫,那就大大不妙。
费尽心思得到的果实要是被匈奴拿去,岂不白忙一场,张良不得不虑,匈奴或许不会主动南下咸阳,可难保上郡的董翳和北地郡的章平不会向北求助匈奴,彼时可就大大不妙。
上郡之北乃云中郡和九原郡的西部,北地郡之北接壤九原郡,如今九原郡已被匈奴占据。
九原城原为赵国在胡服骑射强大之后将匈奴逐至乌拉山以北,为防止匈奴反攻云中郡,不仅沿着乌拉山即阴山山脉修筑长城,还在云中之西最大的山口修筑九原城,便是九原郡的雏形。
秦国强大后,不仅占领云中,还占领九原城,并从匈奴手里夺取河南地,置九原郡。当秦迎来各诸侯反叛,无暇自保时,匈奴趁机夺取九原郡,亦算是恢复匈奴的荣耀,拿回原本属于匈奴的草原,至少在匈奴眼里是这么认为的。
九原郡已经分不清究竟属于哪一方,各说各有理。
赵、秦、匈奴轮流占据九原郡,当真是若方唱罢吾登场。
天下诸侯中恐怕唯有代王和汉王会关心九原郡向奴的动向。匈奴向东能夺取代地云中郡,向南会威胁关中,影响汉王的安眠。
擅于超前谋划的张良早已看到北方的威胁,需提前占据上郡。
高奴城的上空雨未停,冷意未减,城下的冷意渐消,那连绵不断的红色旗帜已经将高奴围成数匝,城池湾没在红色的旗帜中。
“大王,当立即弃城而逃!”说话之人很坚决,仿佛是经过深思熟悉的,深思之后的唯一选择,言毕静静看着眼前的中年人。
一个中年人,披头散发,身后正有一个侍女在为其缓缓的梳头,缓而轻柔。
“又有汉军援至?”中年人的神色很落寞,像是在雨夜一下苍老数岁。此人怎么看亦不像是一代王者,董翳。
此刻的董翳眉头微皱,面容苍白。
黑色的衣服,苍白的脸,还有那有些黯然的眸光。
董翳用眼睛的时候远比用舌头多,因为他清楚多看是作为一个战将的基本功。
第七百零八章 短命之冠
亦是为王的必修课。
多看更有助于思考,人在说话时常常无法集中思考,董翳转身看着始成为首的诸将。
始成脸色有些红,不知是着急还是被外面的火气所侵袭,语气却很平静,“请大王移驾肤施。”
声音不重,却很坚定,目光闪烁,态度却坚决,始成发话,后面的诸将皆言请大王离开高奴。
董翳的目光在诸将的脸上来回徘徊,似乎欲捕捉什么,愈看愈苍白,董翳没有从诸将脸上看到满意的答案。
诸将的神情已经告知董翳,高奴已经守不住……守不守不得住,有时候不需要看兵马多少,而是能战者还有几人,如千夫长以上的战将皆无战意,皆无斗志,总是数十万大军不过土狗泥瓦,大水一来,土崩瓦解。
“高奴尚能守几日?”明知道守不住,董翳还是开口问出。
始成没有立刻回答,他怕说错,自从董翳为王之后变得有些沉默,话越来越少,眼眸却越来越亮,总是在观察许久后才会道出一句。
始成道,“不过一二日,或在今朝。”
董翳闭上眼睛,眉毛抖动,嘴角一阵阵抽搐,任何人看到便知他一定在经历痛苦的思考。
默然许久,只能听到雨点拍打屋檐,拍打赤窗。
董翳道,“寡人欲降汉……王……”
王字未曾说出,就已经被群臣诸将的一片忠心给掩盖。
“大王,不可。”
“大王,翟国不灭”
“大王,万万不可。”
“翟国不能一代而亡……”
“大王,请三思!”
董翳本该苦笑不得,但他没有表情的变化,还是苍白的脸色,目光看向身旁的少年,这少年脸色一样的苍白,只是眸子更加黑亮,脸上还带着一丝怒意。
董翳淡淡道,“太子……降不得,守不得,当如何……”
这少年便是董翳之子,脸上的倔强之色更浓,憋得满脸通红却说不出一句话。
董翳叹息道,“既因若……降不得……太子……若随始成将军北守肤施,如何?”
少年的眼神清澈,倔强之色变成一股战意,他渴望其父的认可,看到自己平静的生活被城外的汉军打破,他恨不能冲出城,杀尽汉军,“父王,孩儿定与肤施共存亡。”
言未毕,始成脸上一阵的抽搐,显然不太愿意,不太愿意让董翳留在这里。当一个人对另一人倾注太多,就没有多余的情感关注他人。
始成看向这位少年,心情颇为复杂,虽是翟国太子,但实在无法爱起来,陌生感很强的陌生感,没有昔日那种沙场温暖之感,若要为其卖命守住翟国,始成自觉不如自立为王。
董翳似乎看出这位老部下的心思,明明看出,却不能流露出异样,笑永远是武器,不只是女人的专利,男人亦如此。
董翳笑道,“始成将军,翟国存亡,翟国太子,寡人交予若手……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始成乃寡人之周公旦……”
董翳拉着少年慢慢走向始成,始成的脸色有些苍白,隐没在黑夜里,看不清始成的脸色,是忧还是忧……
忽然周围变得明亮起来,不知何时已经有侍女将油灯点燃,大殿变得明亮起来。
翟国目前还是尚黑,来不及制定自己的国色,就已经面临亡国的危险。
高奴城外被红色浪涛般的旗帜淹没时,董翳便更加喜欢黑色,不愿意看到王宫内有红色,雨夜中非常的冷,但他依旧不喜欢有红光,即便是惊户中的火光。
此刻居然亮起来,始成有些惊讶。
董翳似看出始成所疑,道,“始相国,可知寡人为何突然掌灯?”
始成脸上浮现一丝惊喜,但转瞬即逝,前一刻还口称将军,下一刻却变成相国,岂能不惊,岂能不喜,然惊多于喜,在汉军兵临城下,生死难料时别说是拜相,即便是王位相让,始成亦会觉得烫手,能远点就远点,活着终究是好的。
始成摇摇头,“臣不知,愿大王赐教。”
董翳道,“始相国如此可更加看清太子之颜,太子需看清未来之亚父。”
始成惊讶,有些受宠若惊,让太子拜自己为亚父,这意义他很清楚,道,“大王可与太子退守肌施,高奴交予未将来守。”
始成本极力主张弃城,此刻却非常愿意留守。
董翳没有再劝始成,而是缓缓道,“此乃王命。”
董翳说的很轻,很慢,眸光冰凉,蕴含的王令不容置疑,像是一把极轻极柔的剑,脖子稍微扭一扭,可能会割断脖子。
董翳的目光变得柔和,道,“汉军之意在于寡人,寡人在何处,何地即为战地,寡人不可离开高奴,相国护太子私密之肌施,汉王之目不会聚焦于无名之肌施。”
雨终于停,风未停,天依旧很暗,很冷。
灰蒙蒙的天上出现一片片火云,那是红色的旗帜在飘动。
红色的旗帜连着天,天连着红色的旗帜。
火云比之前更大,汉军看着很暖,翟军看着感到浑身冰凉。
对于董翳而言,这是红色的冰云,将要提前使得高奴进入禀冬。
秋风萧瑟,似乎要吹走所有生灵。枫叶哗哗作响,就是不肯离开枝头,死死的抓着,风吹,雨打,皆未能令其离开树枝。
汉军大帐内,吕泽那眉头上的阴云消散,面色挂上久违的笑容。
“商弟之翟地,泽甚慰。”
“商能与吕兄并肩作战,此乃商之荣幸。”
在陇西之地吕泽和郦商并肩作战,二人从汉中的眼缘上升到难以言语的交情。
郦商千里相助,吕泽更开心,巴人将范目看到这一幕,面带笑意,为汉军的会合高兴,但眸中流露淡淡的愁丝。
“投降?丁将军火烧,烟熏,不曾降,商弟至便降,吾商弟威名已震三素兮……哈哈……”
吕泽哈哈大笑,觉得翟军一定是震慑于郦商千里奔袭的威势,郦商连续击破周类、苏驵,逼的章平一退再退,其威名肯定在三秦之地打响,虽稍逊色于曹参、周勃等,但郦商绝对已经是令三秦军忌惮的名字。
战陇西,战北地,三秦军已经无法忽视郦商这个名字,翟王董翳如今被吕泽、郦商、范目三员战将合攻,头上的王冠注定将是短命之冠。
第七百零九章 如为诈降
此乃吕泽的判断,他毫不怀疑,郦商便是压垮董翳的最后一根稻草。
“置旗,列队,受降!”
就在吕泽准备接受董翳投降时,大帐内同时响起一道提醒之音。
“吕将军,其中必有诈。”
“吕兄,小心有诈,火攻初始而已……”
一者为范目,一者为郦商,二人皆认为其中必有蹊跷,需密切注意动向。
吕泽点头,“泽亦有虑,受降之时密切注意动向。”
汉二年冬十月即前二百零六年十月,按照颛顼历计算,相当于现在的十一月。汉二年即前二百零六年十月至前二百零五年九月,颛顼历以十月为岁首。
秋已深,冬已至。
北风呼啸,天寒地冻,汉军士卒上的衣着尚未来得及加厚,新一批的替换辎重尚未到达。
粮草辎重向来是一支军队非常重要的部分,没有粮草,便没有战斗力,没有辎重,损坏的武器无法得到替换和补充,尤其弓箭和甲盾等。
攻城略地的战斗常常在数月间,故而军帐、衣被的替换亦不可忽视。
从九月开始攻略翟地,为孤立高奴,其周围的小城池早就彻底拔净。
高奴之南的定阳、雕阴两座城池,在吕泽率汉军初入翟地时便命朱轸攻克二城,吕泽则亲率兵马将高奴围困,派遣帐下位列四大虎将的丁复率军主攻高奴,对翟王董翳进行轮番猛攻。
在朱轸逐一拔下定阳、雕阴时,吕泽特命新晋虎将的雍齿向北监督长城下的肌施、阳城二城,以防被二城翟军突袭。
曹无伤叛刘邦被斩杀后,雍齿便替代曹无伤的位置,位列吕泽麾下四大虎将之一。
对此刘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用人之际,刘邦没有多言,但对雍齿的仇意没有减,由于吕泽拿其项上人头和名誉来保雍齿,刘邦至少忍下那口气。
雍齿不仅得到吕泽的庇护,还有王陵的支持,在准备派遣王吸、薛欧东出武关以迎接刘太公、吕雉的名义进入陈郡时,为减少阻力拉拢南阳王陵,刘邦曾命吕泽去招抚。
刘邦入关之前攻略南阳时,王陵虽然降于西陵,然在刘邦攻破武关欲抵咸阳时,王陵自请守武关不愿随刘邦入咸阳,刘邦便知道王陵并没有真心归附,亦无意归附刘邦。
在这个天下大乱各地有聚集数千者,王陵自有独自发展之意,此举再正常不过,不愿随其入关,刘邦亦只好答应,还将攻略下的峣关亦交给其守。
故而王陵逐渐占据二关即武关、蓝关,一城即商县城以及六里湾(砭路至襄王沟口、商君腿、将军腿夹口,亦是张仪用计谋以六百里变六里醉翻之地),民称其为襄侯王,悠然自得,盘踞南阳,辖制商於古道,控制秦楚要塞。
对于楚和秦而言皆重要,故而刘邦在派吕泽去招抚时,同时遣人密寻王陵母处,因其母而劝王陵。
因雍齿与王陵故交,素善,吕泽便派遣雍齿去劝王陵从汉,王陵这才发兵随汉将王吸、薛欧一起东过南阳,入陈郡,后受阻于阳夏。
由于王陵、吕泽二人的庇护,雍齿未像曹无伤那样落得斩首的下场。
高奴城北,寒风呼啸,草木旺盛,落叶萧萧下,一片枫叶经不住风的撕扯,最终不情愿的,打着转的飘落。
残阳已落,薄暮降临,暗黑中依旧有些光,荒无人迹的草丛内忽然轻轻的摇动。
一身甲胄的翟卒,挥动手里的长剑披荆斩棘而出,后面数骑紧跟而来,细看才知这里竟是一道废丘的宫门,由于常年失修,斑驳的墙皮上长满杂草与苔藓,就连那木门已是枯木逢春。
任何人绝不会想到这里会有一道门,一道逃生之门。
一身黑衣黑甲的始成护着一个少年走出,那少年脸上还残留着倔强,眼眸中还带着怒意。
脸上不知何时被荆棘划破,温热的液体在顺着脸颊流淌,流在胄里,黏黏的,但这少年没有发出一声痛呼。
脸上的痛楚在增加,眉头微皱,但脸上的倔强之意没有似乎的减少。
突然少年驻足,他欲再看一眼在此生活七八个月的地方,始成脸上出现一抹心痛之色。
始成很惊讶,他惊讶于自己第一次对这位翟国太子生出怜悯之心,不忍心去催促。
不忍去催促,始成的目光一直聚焦在少年身上,却不知草丛外有一双眼睛看到他们,黑暗中辩物似乎成为一些人的本领。
这双眼睛满是警惕之色,他身穿汉军战将服,正是巡逻的张平,吕泽帐下的战将之一,他立刻去虎将雍齿。
雍齿听闻,心神一震,“密切注视,待吾报之吕将军。”
言毕,雍齿纵马飞驰中军大帐。
吕泽面露讶色,但眸光中亦流露出一丝喜色,目光扫视郦商和范目,“二位将军,果然言中,有一支轻骑欲悄悄遛北。”
郦商和范目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可是翟王?”
吕泽看向雍齿,眼睛里有着同样的疑问,雍齿一脸的无辜,“齿未曾见过翟王,末将不知,其中有翟将始成,护着一少年。”
言毕,三人陷入沉默。吕泽、范目等在翟地转战月余,不止一次见过翟将始成,但一直未曾见过翟王。
自攻高奴以来,翟王似乎就缩在王宫内不曾亲自出战过,实则翟王不止一次于箭楼上督战,他们怎会知。
曾经的他们只与李由军交手过,与项羽并肩作战过,当时的章邯军一直在与项梁交手,他们无缘见到董翳。
后项羽在关中鸿门之地大封诸侯王时,董翳、章邯、司马欣皆在,但雍齿根本没机会去参加这样的封王盛宴,去的自然是刘邦非常信任之人。
即便是有着连襟的吕泽当时亦坐镇霸上,未曾随刘邦接受分封,故而连吕泽至今未见到过董翳。
董翳是章邯手下大将,知其战斗力,所以刘邦遣吕泽引诸将士前去平定,并不断遣将相助吕泽。
吕泽以为董翳会亲自披甲上阵与汉军交战,结果翟军只有一次出动出击,大多皆坚守在城内。
其实董翳善战,绝不会忍受汉军骂宿头乌龟而不敢出战,此皆因援助章邯与司马欣时翟军主力已经被摧毁,此刻唯有坚守。
第七百一十章 危机意识
董翳听闻三秦联军再次被曹参击败于景陵,他便知大事不妙,立刻调集各地驻军来守高奴。
可惜尚未来得及集结军队,就被汉军打个措手不及,雕阴与定阳被拔,如同拔掉两颗门牙,失去向南形成犄角之势的机会,高奴孤零零被悬在上地。
北面的阳周和肤施二城距离较远,且直上直下,无法形成掎角之势。
至此,董翳开始近一月的坚守,汉军主将吕泽并未见过董翳。
听闻翟王欲降,吕泽心中除却那一丝喜意外,还想渐渐这位翟王,看看这位三秦将之一的董翳究竟长什么样。
突闻有翟军欲逃出高奴,吕泽、范目、郦商瞬间陷入沉默,逃的是否为翟王,如不是,是否派兵去追。
如此,每逃出一批人,便分兵去追,岂非中董翳调兵之计。
范目率先开口道,“将军,此恐为董翳调虎离山,分兵瓦解汉军,以求突围之计。”
话音落地,吕泽点点头,似是本能的点头,又若有所思,吕泽看向郦商,“商弟,以为如何?”
郦商同样若有所思,“确有嫌疑,诈降以停止攻击,分兵遁出,或为分身逃逸之计……”
话未完,忽闻帐外报号,“丁复谒见。”
吕泽道,“快请。”
丁复一入帐,立刻道,“翟王董翳,素衣、素旗出降……”
话音未落,吕泽、范目、郦商三人脸上皆露出诧异之色,眉上更有丝丝的疑惑。
可怕,董翳仿佛能算准他们在考虑什么,每一步的动作皆能解除他们心中的疑惑。
吕泽对丁复道,“可识得董翳?”
此闻令丁复有些诧异,一时不知何意,但瞬间反应出吕泽所闻之意,“将军,疑翟王诈降?”
吕泽道,“正有此意。”
丁复摇摇头,表示不曾见过董翳,曾经他在赵地起事,但未能与章邯麾下有过硬的交手,便于邺归顺渡河北上的吕泽。
等到吕泽渡河南下,与刘邦会合西征时,丁复便正式加入刘邦的阵营。
在三人皆陷入兵法忧虑时,丁复的一句话直接点破终于的误区,“翟王主力已覆灭于雍、塞二地,能有多少兵马可用此计,出逃者即可骑士追击之,击杀之后又可速回,不过骑兵多奔袭几次而已……”
话音未落,郦商眼眸发亮,“妙,纵为分兵瓦解以求突围,汉军可将计就计,各个击破,孰计更胜一筹耳。”
范目赞成道,“然也,出降者如为翟王,如同生擒,翟王在手,何惧翟兵逃逸。”
吕泽心下大定,“休管逃逸者乃翟王,或翟太子……”
说到这里,吕泽将目光看向郦商,“皆击杀之,初到翟地,商弟车骑尚可追击否?”
郦商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有仗打,有功可领,兄弟们浑身是劲。”
吕泽大笑,“善!”
郦商率本部人马追击败逃雍军,吕泽引诸将接受翟王董翳的投降,并立刻快马飞报于栎阳的汉王刘邦。
愉悦不分左右,不分迟早,数日后的栎阳夜空依旧那么冷,但却没那么黑,栎阳城的灯火通明。
即便依旧是深夜,已经下榻的刘邦还是起身,那兴奋进劲让刘邦无眠。
刘邦拿着快报书简,反复看数遍,确定翟地董翳降汉,这种开心劲比之前定塞地还要令刘邦开心。
刘邦知道定塞地断绝关中与关外的联系,即便楚霸王项羽打过来,坚守没问题,项羽再厉害休想容易的再如之前那样打破函谷关。
此时的函谷关毕竟遣将把守,还将刘氏中比较有将兵能力,颇具刘邦信任的刘贾派至桃林,封其为将军驻守桃林塞,以拱卫函谷关。
如果函谷关当真遭到攻击,桃林塞便是函谷关强有力的后盾,可以源源不断为其输送囤积的粮草辎重以及兵源。
塞地定,刘邦东无忧,但仍旧没有这次击降董翳开心,首先此役可彻底断绝章邯三秦相连的念头,至此章邯彻底在关中孤立,唯有靠关外来援兵,但关外何人敢来,那就另当别论。
至少河南王申阳目前没有进攻关中的意思,没想着趁关中大乱时进攻塞地,因为那样表示反楚。
河南王必然还是依附楚霸王,否则在刘邦进攻雍地时,三秦自第一次联兵击汉,那是绝佳时机。如此河南王至少是承认刘邦实乃关中王的身份。
与河南王相邻的韩国更不会动,因为那里当时由张良在韩。
除此外最令刘邦大悦的乃解除北方二患,一患乃代国欲借云中郡兴兵南下是不可能,代与翟联合击汉多一难度。
愿代王赵歇虽不满项羽左迁自己,但并无明显反对项羽之意,可能会听从项羽之令南下合攻刘邦。
虽是一种极小的可能,却可酿成遗恨,刘邦绝不会允许此事发生,其二患便是处于九原郡-河南地的匈奴经上郡,沿洛水南下击栎阳。
此患看似若有若无,起初还定三秦欲得关中的刘邦并未将北面的匈奴纳入敌者的范畴。
匈奴?刘邦曾在马公书院学习时了解过尊王攘夷,匈奴真的没见过,在做亭长时听过秦大将蒙恬率三十万大军击退匈奴,夺取河套地区,沿黄河修城池而置九原郡。
匈奴在刘邦的心中一直活在传闻中,并未真的接触过,但如今身为汉王的刘邦危机意识较强,非常的敏锐,已经隐隐觉察到来自北方的威胁。
那么早点拿下上郡便早一点心安。或许会言,不攻灭翟国,留其国为扞蔽,阻挡匈奴不是很好。
可万一董翳无法阻挡当如何,相对而言,与其寄托于他人,不如自己哪来坚守,刘邦更相信汉军猛士。
信他人不如信自己,刘邦始终坚信这一点。上郡、北地郡的北部和九原郡、云中郡为河套地区。
胡人曾在这里繁衍,赵武灵王东逐林胡、楼烦至鄂尔多斯高原和河后套以南地区即河南地,北逐匈奴至阴山北,置云中郡,并建九原城,秦强大后占据云中郡和九原城,并进一步驱逐胡人,将匈奴等胡人赶到阴山之北,阳山之北,修筑长城,将河套地区彻底纳入秦的版图。
河水(即黄河)至阴山一分为二,一支流向阳山,谓之河北,主流这支继续向西并向南穿过河南地(属于九原郡,蒙恬夺取部分),再穿过北地郡(曾为义渠国),流至陇西郡形成一个几字形,谓之河套。
第七百一十一章 仍非时机
曾经赵、秦、胡人纠缠之地如今即将归入汉,作为汉王的刘邦不得不从长远的安全考虑。
忧患意识常存,才能活的长远。
如今上郡归汉,刘邦怎能不欣喜。
刘邦一人无眠,此乐趣自然不会独享,立刻请来几位同享。
张良自然在其列,看到刘邦深夜开心便知北面有好消息,非董翳即章平。
刘邦没有说话,没有激动的宣布何事深夜召唤群臣诸将。
大殿内的灯光在摇曳,映照出数个影子,影子拉的很长。
张良看着书简上刀刻的字迹,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微笑,非常镇定的笑容。
镇定的人怎么会有笑容,无论镇静还是镇定之人总是会用微笑来掩饰自己,宣示自己,但张良的笑却是很镇定。
数人传阅,兴奋的神色开始在十数人脸上浮现。
人高兴的时候未必会笑,振奋、兴奋往往与笑不同,灌婴、韩信、孔聚等诸将脸上一脸的兴奋之色,眼眸发亮。
刘交、卢绾、郦食其、张苍等人脸上的笑意已经无法抑制的在表达祝贺。
祝贺与分析声此起彼伏,不同的嘴,不同的音色,渐渐趋于一点,东出时机已经成熟。
至今关中三秦王,已降二王,已灭二国,唯有章邯垂死挣扎耳。
刘邦没有回应群臣诸将的兴奋之声,眸光聚在张良身上,张良一直没有说话,他的神色依旧是镇定的微笑。
若有若无的微笑。
“子房,时机到否?”
等许久,刘邦不再等,直切心中疑惑,直抒心中的期待。
张良的笑还在脸上,但他的话却让众人的笑消失,“仍非时机。”
韩信脸上露出质疑的神色,他真的很想对张良言,“若善将兵否?懂兵事否?”
张良将兵略韩地,始终无建树,不见起色,除立韩王成外无他建树。可韩信还是不敢小瞧张良,他总是能从张良身上看到非常令人敬畏的特质。
韩信未曾随刘邦西征,更未随刘邦入关,并不知张良之谋略,但他有所耳闻,韩信最大的特点就是善于观察,善于从传闻的讯息中取出有用之处。
诸将脸上仿佛蒙上一层寒霜,听着门窗外的呼啸声,忍不住打冷颤,殿内陷入寂静之中。
每个人皆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他们在默默等待。
刘邦笑道,“关中已定,仍非东出之时,可为章邯乎?”
张良道,“三秦已定二秦,章邯虽不起浪,然依旧不可掉以轻心,时机不对,并非章邯,乃项羽。”
项羽,听到此二个字,众人更加迷惑,汉东出正是欲与楚争高下,与楚战不可避免。
“既东出与楚争天下,又跟项羽有何关系,有何惧?”说话的是孔聚,他感到不解。
张良笑道,“项羽仍未现动向,北击齐,西击汉,皆有可能……项羽如有心击汉,韩伪王郑昌、河南王必为先锋,攻函谷,彼时西魏亦会响应,东出受阻。”
刘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以子房之意,当如何,岂非项羽一日不击齐,寡人便一日不得东出。”
张良道,“大王可知赵地已反?”
答非所问,还直接反问,这不仅出乎诸将的意料,亦让刘邦微微一愣,点点头,没有说话,但眼眸里已经在言,“寡人已知,此和寡人东出有何关系?”
张良很少说废话,更何况还是在这寒冷的深夜,窗外没有明月,只有时不时印在苍穹的白色闪电。
只听张良继续道,“恒山王张耳与大王有故交,臣闻恒山王欲入关归汉……”
后面的话没说,已经用不着说,刘邦已听明白,脸上露出喜色,“恒山王欲入关?”
难以置信,刘邦很高兴,他和张耳的关系唯有他们自己才知道,才了解,如同饮酒之人才知酒之味。
殿内燎炉里升起一缕烟,那烟出时欢腾,升空后徐徐消散。
张良继续道,“恒山王如控赵地,纵是项羽所立,其于大势之下必随汉击楚,然陈馀控赵、代二地,是否随汉,未可知……”
燎炉变得更加明亮,烟小许多,殿内变得更加温暖,卢绾添炭拨亮之后立刻又回到坐垫上。
张良之言使得众人眼睛发亮,但眼眸里全是疑惑之色,不解。
刘交道,“陈馀不满项羽之封,连齐反赵地,必为抗楚同盟,怎未可知?”
刘交眼眸如光,却不是刀光,而乃真诚之光,此一问很真诚,得到诸将的回应,他们眼里皆是如此疑惑。
张良道,“此一时彼一时也,恒山王亡入汉,陈馀与张耳已结下仇怨,言生擒耳者封万户侯,取去首级者封千户侯……”
言至于此,刘邦脸上那两个迷人的酒窝不见,眉头开始紧缩,他已听明白,陈馀与张耳本乃刎颈之交,如今已如仇敌,张耳入汉必护其周全,否则何人还敢投靠汉王。
护张耳周全,那么必定得罪陈馀,陈馀控赵,赵歇纵使有心控汉,恐力不足。
“汉庇护恒山王,赵代二国必难从汉,纵使不助楚,然汉与楚争天下,赵代必为隐患。”张良的话直接令诸将吏脸上疑云消散,只留下震惊之色。
善将兵的韩信脸上亦是敬佩之色,对于张良的纵横捭阖之术,韩信着为惊叹。
郦食其曾为汉王言纵横之术,此时亦投去赞叹的目光,他自持全靠着一张嘴在秦末乱局混饭吃,自觉已经很无敌,毕竟需要自信
后来郦食其遇到陆贾,觉得有口辨士不止自己,各有千秋,强中自有强中手,亦非年纪长,人生阅历足够便能胜任。
如今见到这位入汉的张良,变得更加的睿智,岁月在其身上没有留下沧桑,反而使其更加耀眼光芒。
在刘邦西征入关至韩地时,张良为答谢刘邦助韩随其西征入关,一路上他见识到张良的厉害,曾暗叹需多读书方能赶上张良,心中更加敬佩。
一日不学便如距一里,郦食其道,“赵代之地乃与楚争天下必结盟之力量,子房之言,郦生赞成,东出之前,需先考虑赵代。”
刘邦为张良满上一爵米酒,“东出之计,愿子房再添谋划,恒山王与吾有旧,寡人必护之。”
张良拜谢,饮下一爵米酒,身子暖洋洋,舌根更加灵活,“河南王申阳乃恒山王张耳嬖臣也……”
第七百一十二章 对话董翳
一语道破,刘邦眼眸如皓月闪耀,脸上的酒窝再次出现,“子房之言甚妙……可言劝降河南王乎?”
张良道,“然也,三川乃阻东出之石,强破必伤元气,待恒山王入汉,可遣其与广野君同入洛阳劝降。”
刘邦痛快的饮下一爵,“寡人得子房胜得姜尚……”
刘邦之言使得张良再次起身拜谢,郦食其脸上则闪过一丝失望之色,如果不是酒红之色掩盖,恐为尴尬。
郦食其心中苦笑,“与后辈争宠,郦生……真乃狂生。”
愉悦之由有很多,伤心、沮丧、低落等因又有诸多,但他们的感觉是否相同呢?
此刻在去往栎阳的董翳心情不会太好。
寒冷呼啸,就差一场大雪。
貂皮是御寒的圣物,可怜的生灵被人类当做御寒之物,黑色的貂皮已经不在董翳的身上。
董翳坐的不是囚车,是俩简易的车驾,总算没有失去王者拥有的最低尊严,可他的貂皮已经给吕泽。
吕泽亲自引军押送董翳至栎阳,留丁复、朱轸和郦商继续定翟地,郦商引军直追逃走的始成与翟国太子,直逼肤施。
丁复和朱轸继续扫定高奴极周边。
吕泽抖动马缰向前奔驰,貂皮的绒毛在风中飘浮,远处的栎阳已经尽在视野中。
隔着郑国渠可遥望栎阳的崛起,空中似乎可以嗅到那都城的气息。看到这条渠水,吕泽发出深深的感慨,韩国遣间谍郑国入秦献策修渠,本借此消耗秦人力物力,削弱秦国军队,不料弄巧成拙,使得秦国更加强大。
郑国渠连接泾水和洛水,使得栎阳四面环水,北地郡的物资可由泾水行船至关中,再转走郑国渠直运至栎阳之北。
上郡的物资亦是如此,经洛水、郑国渠运至栎阳,陇西郡则是经渭水、郑国渠至栎阳。
这里不仅是使得物资运输方便,那么军队集结自然更加方便,上郡、北地、陇西三郡的军队可短时间乘船集结在关中,当真使得秦变得更加强大。
忽而北风,忽而西风,关中的萧瑟寒冷不比上郡、北地好多少,董翳被押送至栎阳的消息西风迅速传至废丘。
西北风呼呼作响,渭水河面已经开始结冰,像是在防备西风太烈侵入水下,水下的鱼儿有些哆哆嗦嗦。
如此的冰寒之风没有废丘的章邯冷静下来,他窝火,他大怒,“废物,二王皆废物,都城竟守不住,粮草充足,城高池深,如此竟挡不住汉军乎?”
章邯大怒,站在阶下的王周从没见过章邯如此动怒,当年三秦将一同征战时,纵是再困难未曾见章邯如此大怒过。
章邯直接怀疑司马欣、董翳根本没有抵抗就已投降,此举不只是有损三秦将威名,更是对自己得来不易的家国的亵渎。
投降项羽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因为新安杀降之事,章邯自知已经失去关中秦父兄之心,甚至对他们痛入骨髓。
不仅他们痛入骨髓,章邯亦常常从噩梦中惊醒,虽然杀的皆为欲谋哗变者,数万人被杀,使得其余秦兵皆顺服,但那毕竟是他章邯所造成的残局。
为此章邯发誓要做一个好王,可惜尚未如愿,刘邦便已经打过来。
王周道,“二王已降,大王当如何应之?”
王周说话的语气已经没有汉初入关中的傲气,目光闪烁,眼神有些涣散。
这些章邯皆看在眼里,章邯道,“寡人之弟犹在北地,即便失去塞、翟二王,寡人依然拥有北地、陇西二郡可依,寡人不倒,此二地便可为寡人反击汉之资。”
章邯的话说的很在理,但他的语气已不再那么硬气,只服项羽的他如今已知道刘邦的厉害。
刘邦入关中绝非云气而已,章邯明白这一点后,他的底气不再那么足。
殿内冷风侵入,章邯还是忍不住发抖,不知是冷还是感到一丝丝恐惧。
在其大将面前,章邯不愿表现出恐惧之意,继续道,“郑昌是否入韩为王?”
王周那安然的眸光渐渐发亮,“已至阳翟,韩地已归附楚。”
“善,大善!”
章邯听闻此事,如蒙上云雾的双眼射出眸光,眸光似月,似冷月,杀意逼人,“寡人反击汉王时机将到。”
言未必,王周的眸子更亮,在听到章邯曰善时,他就知道章邯已经想出反击汉刘邦的策略。
王周道,“大王已有计乎?”
章邯道,“王将军,立刻遣人混出关外,联络郑昌,相约击汉……此乃寡人所书……”
言至于此,章邯将一书简交予王周,“韩王郑昌如能亲见此书,寡人必可收复失地。”
王周接过书简,“末将必不负王命。”
西风仍紧,寒风刺骨,却抵挡不住刘邦浑身散发的热意。
刘邦亲自在栎阳之北,郑国渠南岸迎接吕泽和董翳。
董翳下船,见刘邦亲自迎接他,心中触动,但心情依旧不太好。
刘邦名为迎董翳,眸光却时不时看向吕泽,那是赞许的眸光,“翟王投诚,寡人甚慰,三秦本一家,寡人失职,当王关中,不得已回兵入关,董王请……”
刘邦引董翳上青铜轺车,二人同乘入宫。
直接改成董王,不再称呼翟王,董翳内心颇为诧异,不知道刘邦此称何意。
只听刘邦继续道,“董王、赛王二人降楚灭秦,本乃灭秦功臣,自当为王,寡人愿东出为董王寻一片宝地。”
话音未落,董翳浑身起鸡皮疙瘩,感到震惊,原来此意在此,“不敢,臣乃降将,不敢再为王。”
宫殿内,刘邦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道,“董王既与汉亲,寡人自当为董王谋划,吾等可一同东出,寻找宝地为王。”
称呼为董王,却拿掉翟字,刘邦承认其为王,然不承认其于翟地为王,董翳瞬间明白。
肤施城南,丛林之中,一支人马快速奔驰,雨已停,然脚下的积水尚未退去。
马蹄声疾,溅起片片水花。
忽然马失前蹄,一匹黑色的骏马摔倒,马背上的少年栽倒在泥水中,始成大惊,急忙勒住战马,下马将少年扶起。
少年浑身疼痛,似无法再骑马。
始成道,“汉军追之甚疾,太子尚可骑马否?”
少年忍着痛,痛的两眼流泪,忍着道,“仍可骑马。”
第七百一十三章 何以相争
始成将少年扶上一匹战马,少年脸上浮现一圈圈痛苦的涟漪,强忍着没有喊出一声痛。
如此倔强的少年让始成眼眶湿润,这种情况下没有办法去找到车驾,唯有他自己和少年同骑一匹马,防止其再次摔下马。
幸好这匹坐骑非常的彪悍,能够托起二个人,但速度明显放缓,隐隐能听到后面的追击之声。
一抹残阳照进宫殿,照亮一人的面庞,那面庞上还残留着一层淡淡的忧愁,“董翳不过一降将,愿得一县为栖身之所,父母妻子……”
刘邦面容带笑,那酒窝如同两个可以安定人心的两个源泉,看到董翳一脸的忧愁,那酒窝变得越来越浅。
刘邦道,“一县为侯,岂不有负董王之功也?”
董翳脸上浮现一圈笑意,那笑虽然带点苦涩,但总算如冰释一样在慢慢扩散笑意,这留住刘邦脸上的酒窝,没有完全的散去。
董翳知道自刘邦入关他遣兵协助章邯距之,便不可能为王,如今刘邦却在谋划着为其在他处称王,这实在让董翳不知该如何是好。
刘邦心里却在想三秦王占据关中已经数月,如果全部灭之可能会给一些逃散的三秦之将带来恐惧之感,不利于召集这些散兵和逃将。
东出需要大量的兵马,仅仅靠发巴、蜀、汉中是不够的,三秦大地乃有名的八百里秦川,那么彻底征服关中至关重重。
刘邦很清楚仅仅靠打打杀杀是不够的,需要给予一定的政治手段才能彻底征服,幸有‘与民约法三章’的策略在前,关中民对汉王没有排斥。
汉灭三秦王,秦民没有支持三秦王,反而助汉,这是如今取代已灭二秦王,仅剩的雍王亦只有废丘一座孤城,雍地基本已定。
至今可以说已经定三秦,这里面和秦民的支持有着相当大的关系。
因刘邦要的不只是占据武力占据关中,还要得到三秦之民的支持,如此才算坐稳关中王,既如此那么还定三秦中绝不能出现屠城的情况,更需要优厚对待投降者。
如今二王已被击降,三秦之民瞪大眼睛在看着刘邦,看刘邦如何对待降王,是否真的乃长者风范,有仁义之名,此乃张良为刘邦谋划的旗号。
刘邦非王族贵胄,没有得天独厚的号召力,与王族后裔、将门之后相比,刘邦没有丝毫的优势,那么靠什么和这些人相争?
张良总结的便是约法三章,仁爱除暴,行仁义之师,诛残暴之政,这是刘邦的旗帜,亦是刘邦逐渐壮大的根基。
简言之,举民之师,为民打天下。
刘邦从小为何有立志当一名仁侠,皆因受信陵君的影响,出身布衣的刘邦希望可以打造一个太平之世,一个没有诸国纷争,没有苛法却有规矩的天下,一个有德者居之,有才能者得之的天下,而非一个有着固定身份标签的乱世。
陈胜喊出刘邦的心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彻底打破身份界限,有能者得之,有德者居之。
可刘邦却处处碰壁,尊奉豪族王陵为兄侍之,结果王陵还是有着很强的身份观念,看不起刘邦,与雍齿交善,幸好王陵之母还算慧眼,让王陵善待刘邦。
就是这种观念植入刘邦的心中,在起事后刘邦渐渐忘却,他不知道该如何和天下的群雄争霸,开始便只好假托赤帝子的身份于芒砀山起事。
赤帝子的身份让诸民对刘邦敬畏,愿从者逐渐变多,但那些贵族后裔之人却不买账,直到张良点醒他,刘邦才意识到可以如此收复贵族之后。
对待击降之王,如司马欣、董翳,刘邦的反应是不能杀,要降服,故而劝其一同东征立业。
董翳却道,“一县之地足以,吾与父母妻子不过几张榻而已。”
言至于此,董翳道,“愿大王赦免之。”
刘邦笑道,“董王既降,寡人岂有再加害之理……”
一箭之地,距离肤施一箭之地的荒草之上,郦商引军紧追而来,两路向始成欲少年围拢而来。
始成与那少年同乘一马,此马之后还跟着一匹战马,是一匹空马,没有人骑。
始成一跃而起。
恰巧落在身后的一匹战马上,一杆长戟已经挺起,这是一杆跟随始成自函谷杀向山东的长戟,随着章邯、董翳、司马欣大破周文,击败陈胜,击杀周市、齐王田儋,逼杀曹咎,败杀项梁,围困赵王歇,一路走来,始成于董翳的帐下在章邯的指挥下东征西讨,南征北战,到赵地时始成已封侯爵,故而始成自命其兵刃为侯戟。
始成大喊道,“速护太子进肤施!”
这道声音本在厮杀战场上无法听得清楚,可此刻残阳之下这片大地上却是出奇的宁静,宁静的只能听到万马奔腾,蹄声甚疾。
马蹄声或许和人声不同,始成这道声音让在后追击的郦商眉头微皱。
郦商对麾下战将道,“生擒翟太子,如不降,诛杀之!”
这道命令下达,诸将舍弃始成,直接追向那少年。始成心急,奈何兵力不足,无法分兵阻止,他不愿与郦商纠缠。
此时此刻事情已经无法左右,始成不愿,郦商却盯牢始成。
豹月刀大战侯戟。刀迅疾很猛,戟急缺稳。
为护太子,心急,戟法跟着急,急而乱自然比不上疾而迅猛的刀法。
二人大战三十回合时,少年虽进肤施,但汉军已经开始攻打,心念其安全,恍惚之际始成忽觉右腋下一凉,接着右手忽然被抽走力量,握在手里的戟变得重如千斤。
始成引以为傲的力量忽然不见,这感觉比死还难受,此刻始成变得很宁静,这种力量不会突然消失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一凉代表已经中招。
天旋地转,失去平衡的始成直接摔下战马。
眸子里的天渐渐变暗,意识流走,眸子里的肤施城已经变得模糊,纵使模糊亦能看到汉卒已经爬上城墙,正在攀越肤施城。
“大王,臣辜负所托,不能再保护太子……”眼角一滴泪水滚落,始成本不会死,在高奴无法支撑的时候他有很多方法选择活下来。
以兵而降肯定会保留富贵,因为已有前车之鉴。吕马童于好畤投降,仍为郎中骑将。
第七百一十四章 范目三辞
再言杨武,其在下邽时,灌婴定塞地,为全力进攻栎阳,灌婴命戴野、丁礼二人埋伏要道,扫除可能援助栎阳的下邽、怀德等犄角之城,其中王翳亦参与到截杀援军的战斗中。
杨武几次向下邽令献策,下邽县令不听,最终导致下邽被攻克,杨武见策不被用,忠塞无前途,选择投降,仍为郎中骑将。
还有王翳、吕胜,每个秦降将士皆能保持原来的将职,甚至随着汉军作战,军职逐渐在上升。
始成相信自己投降一定可以封侯,可他的心里却没有降的念头。
逃肯定亦可,汉军毕竟还没有非要赶尽杀绝的作风。始成这两个方向都没有选择。
黑暗,一片寂静的黑暗,始成眼眸中彻底一片黑暗。他不知道外界此时一片艳红,那是最后的残阳。
残阳下,肤施城头上,那少年一脸的冷漠和倔强,鲜血没有令其畏惧,反而更加的愤怒,甚至疯狂,指挥这城内的塞军狠狠的向城下抛下礌石,推下滚木。
冷月已淡淡悬挂在天空,却被残阳遮盖,大殿上的西北风不知已被残阳赶到何处,竟然有些温暖如春的感觉。
刘邦依旧笑脸看着董翳,淡淡道,“如其拒降……寡人亦无能为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话音未落,董翳脸上的笑容渐渐化掉,只残留一些期许,期许始成和太子能悄然进肤施城,期许没有被汉军盯上,更期许如果有冲突要投降。
董翳又恢复笑容,“董翳既投诚,何人还敢拒降”
“寡人已下令,除不杀降外,一切事宜诸将便宜行事。”
“翟地如有拒降,已乃反贼,董翳不会放过,何须再劳大王费心……”
此话不错,但董翳说的很没底气。
离开大殿后,董翳内心一直忐忑,他总觉得情况不太妙,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个预感不是来自高奴,而是肤施。
高奴有妻妾和子女,然最令其牵挂的还是肤施的状况,不知道自己的长子是否潜入城内,是否已经安全。
无论如何皆要努力争取上郡的一个县城作为栖身之地,在董翳的眼中自己一郡之王投降后获得一个县还是没问题的。
董翳慢慢的走着,低着头思虑着事情,与来人撞一个满怀,心中委屈、憋屈、不悦正要在这一刻爆发出来,抬头看到来人却是范目。
范目好长时间不认得董翳,董翳却认得范目,在范目未北援吕泽时,他还能命翟将出击,可等到范目一来,凡是出城翟将全部被杀,至此他记住范目的名字,更在箭楼上遥望过此人。
奇怪的装束,奇特的气质让董翳记得其模样。董翳站在箭楼上看范目,范目在楼下却在看攻城状况,看何处需要补充人手。
看到此人,董翳脸上复杂的神色汇聚成一个微笑,那微笑里含着泪,含着怒,含着怨,但他知道范目目前是什么状态,在汉军中颇具地位。
董翳既然投降,自然不能在汉将面前表现那种孤傲更不能有不满。
范目微微躬身,以特有的巴人礼节向其问候,在范目的眼里一个废王而已,降将耳,但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孰能预料日后二人的地位与关系。
看似复杂的心理和动作不过一瞬间而已,范目没有多做停留,迈开步子向大殿内走去。
一走进大殿,没有多余的话刘邦的声音直接回荡在大殿上。
赞叹、愉悦、肯定的声音,还夹杂着脚步声,在刘邦说话的同时已经走下台阶,“吾建章乡侯,快来,坐……”
刘邦指着一个位置,那是用貂皮铺垫的坐席,范目一看便知绝非常人所能坐的,甚至应该是刘邦、刘交、夏侯婴、樊哙等人所能坐的。
最令范目吃惊的还不是坐席,而是称呼,刘邦对其的称呼。范目有些发愣,“臣……无功……”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刘邦打断道,“赵衍指路,范将军随韩信暗度陈仓大破秦军,实乃暗度陈仓之主力,况助灌婴定塞地,如今又协助定翟地,如此功当封侯拜相,岂言无功也……”
范目神色镇静,脸上的微笑却不是兴奋之笑,倒有王侯将相一笑了之之意,“大王,今已定三秦,未将请归故里……”
简单的几个字,字字有力,却如晴天霹雳。
刘邦见这支巴人劲旅如此善战,如此战无不胜,心生怜爱,这是一把锋利的剑,简直可以和周勃、曹参等这样的战将相比,可以雕琢的一把剑,刘邦欲留住此人。
留住人才是刘邦心中除那仁爱除暴的旗帜外,另一个最为重要的旗帜,聚集人才是他与项羽争夺天下的基础与关键。
伪装,隐瞒皆为欺骗,计谋总结起来就是一个字,骗,笑亦是手段之一。此刻刘邦和范目脸上皆有笑,只是二人的笑不同,刘邦的笑没有停,神色还是那么的信重,看到这个神色,就知道刘邦将会非常信重此人。
范目要走,刘邦内心不舍,少一支焊军,虽有不舍,但少一位将才才是刘邦不舍之因。
刘邦心里在想或许自己分封出错,对于这样一个能号令七八千巴人劲旅之人,一个乡侯怎么能俘获其心,或许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有人心比天高,有人淡泊名利,有人为民请命,有人为富贵拼杀,目前这个范目刘邦还看不清。
试探,看不清的时候只有试探,这些心思不过电光火石间,刘邦立刻一副没有听到范目之言的样子,继续自顾自言,“如此之功,只封一乡未免与功不符……再加一乡,慈凫乡侯……如何?”
这个时候刘邦才认真的‘看着’范目,才“听到’的范目的话,“大王,未将请归故里。”
这个时候刘邦才一脸的诧异,这次是真的诧异,为留其身边封其关中一地为其食邑,即建章乡侯。
人有恋故里之念,其辞不受,尚能理解,如今封其为阆中慈凫乡侯,依旧辞受,这的确让刘邦有些疑惑,有些惊讶。
无人会无缘无故的帮助自己,刘邦知道自己身上有闪光点,但绝不会让人甘愿赴死而不索求任何回报。
除非这人是父母,天下唯有慈母之爱才是无欲无求。
第七百一十五章 张耳入汉
刘邦相信即便亲兄弟亦未必如此,其伯兄嫂对他蹭饭的回应便是最好的答复。刘太公嫌其不如刘仲能置办产业,亦是如此。
至此刘邦对范目协助自己还定三秦之因,有些迷惑,无欲无求,自然不可能,何人不爱自己?怎会拿自己的命来无偿的相助。
或许对方没有听清,刘邦又重复道,“阆中是否有慈凫乡?”
范目点点头。
询问此乡,范目知道刘邦所指,以其封故里之侯来挽留,但他不知刘邦还会有什么举动,故而想彻底杜绝刘邦之意。
刘邦自然知晓其意,“即是如此,晚些就国如何?暂留寡人身边,男儿志在四方,范侯之功业岂止于此……”
残阳更斜,颜色更艳红,如杜鹃啼血,范目拜谢道,“谢大王抬爱,臣不过从助之功而已,不敢担此之封,未将愿为大王除暴效力,然士辛多念乡,愿归故里,不愿东出……”
范目直接借士卒不愿东出来拒绝刘邦的挽留,说明白点就是建功立业至此为止,东征天下,范目不参与。
金钱挣不尽,富贵有绝期,锦衣归乡心,留岁侍娘亲。
此言很直白,刘邦很明白,翟王已降,三秦的确大定,接下来的谋划皆为东出之战。
人各有志,范目不愿再战,江河之水只取一禁而已。
残阳照进,大殿内不仅温暖如春,还绚丽多彩,原本的大殿为黑色基调,刘邦虽然在里面加上红色的基调,然依旧无法完全抹除塞王数月的痕迹。
残阳之红却如同让死气沉沉的死物复活一般,那么艳丽,那么多彩,夕阳虽好,可惜近黄昏。
人才挽留不一定留下,然如不做挽留一定一去不复返。做过挽留,在其心中种下一颗小小的种子,即便萌芽的时间很长,总有的时候。
那可种子一旦萌芽就会结下不解之缘,甚至还能在聚,张良在刘邦心中就是这么一个人物。
刘邦对张良那是充满无法言语的情感,他期待,他期许,自见到张良的那一刻起便是期盼着张良能一直随着自己打天下。
可张良心中有所不舍,故而一再分离,然刘邦已在其心中种下种子,故而虽然分离总有相见时刻。
泉水过青石,留下一片湿润,只要不曾长时干涸,青石始终会记得泉水的甘甜。
刘邦对张良完全的信任,时不时给予的无私相助,这让张良始终记得刘邦这位人物,人生难得一知己。
刘邦不是一个吝啬之人,见两个乡侯无法挽留住范目,立刻继续增加,“故乡之侯依旧是乡侯,寡人口误,乡侯岂能配将军之功,当封渡沔县侯……”
话音尚未落,刘邦的目光已经瞄向范目,脸上还是有笑容,可眼睛却不会骗人,脸上可以带着假情绪,眼眸却无法掩饰,流露出一丝丝苦恼之色,没有人喜欢被强迫,刘邦亦不愿强迫他人,强留的人才心不在,刘邦话锋一转接到下面之言,“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望范将军以县侯归乡,助汉教化巴郡,寡人感念。”
笑依旧在笑,不再是残笑挂脸。
皓月当空,星辉洒落,洒在范目眼眸中,眸光如星辉闪耀,双眼如天空上的星辰在眨眼,立刻躬身拜谢,“臣谢大王,臣代阆中子弟再拜大王。”
看着这位爱将,刘邦心中忽然生出一丝亏欠,“范将军此去,不知何年方能再见,可需什么赏赐,尽管开口范目再拜道,“臣已封侯,依然满足,只是阆中子民苦于秦法,幸得汉王驾临,废除秦法,阆中之民只愿汉王之惠能长世永存……”
好聪明的范目,绝好的说法,不说即说,不要求岂非比要求更妙。刘邦很聪慧,这点不只刘邦自己知道,群臣诸将皆知,故而他们的话常不直说,或者话留三分。
范目连拒二次乡侯,到三次封县侯便接受,如此显得很贪心,故而他再次拒绝县侯,但再一再二不再三,范目不愿直接触犯王威,一直不给其面子那是不行的,故而范目只有那苦恼的眼眸来回应刘邦之封,来“拒绝'刘邦的分封。
令范目开心的是刘邦没有强留他,同意自己还乡,既然刘邦已经退让,那么范目自然不能太不识时务,否则组劲旅助汉王还定三素的终极目的何在?
聪明的不求为求,刘邦略微思索便道,“军中可甄选七姓,不输租赋,余户乃岁入賨钱,口四十。”
话音一落,范目有些瞠目结舌,他没想到此次组劲旅助刘邦还定三秦,会让復其渠帅罗、朴、督、鄂、度、夕、龚七姓有不输租赋的待遇。
范目再次拜谢,刘邦伸手将范目扶起。
灰色的苍穹变成鲸鱼白,星辉隐没在曙光里。
大地在苏醒,栎阳如沉睡的少女揉揉眼睛,在喧哗中醒来。
栎阳街市在曙光下便开始张罗,人来人往,一行人的走入引起街市上的注意。
这一行人的穿着明显不是关中人士,有博闻见识之人认出那是赵地独有的装束。
赵地人入关,能够走入栎阳,必非俗人,那些走南闯北的商人立刻主动的为他们让道。
城外有一支千余人的军队,旗帜飘扬,那恒字旗帜被撤换成张,张字下站着一人,眉头微皱,凝视着前方的栎阳城,城上的汉军剑拔弩张。
“汉王会接待吾父王否?”
“太子放心,汉王与大王曾有旧交,虽不知如何礼遇,但绝不见死不救。”回答张敖的是赵午,脸上那战败后的惊慌神色已经不见,入关后总感觉如同归家一般,那么的放松。
这让张敖有些恍惚,张教看向身旁另一人,“汉王入关既可与楚霸王争?”
张敖怀疑的目光看的自然是甘公。
甘公习惯性的抬头看天,明明看不到星辰,他还是在看。
孰能说那星辰就真的不在那里。
赵午为缓解气氛,打趣道,“白日无星,甘公在望甚?”
甘公笑道,“夜晚观星用眼睛,白日观里当用这个……”
说着甘公指指自己的脑袋,继续道,“星辰早已在那里,不曾动,只是吾等让眼睛蒙尘。”
话音未落,张敖若有所思,目光有些呆滞,眼里只有那摇摆不定的树枝,寒风已起,城内的那两鬓灰发的人紧紧衣服,他身后跟着数十人,身旁的贯高道,“大王,是否直入王宫?”
第七百一十六章 时机已到
这位被人注视的中年人正是一路奔逃的张耳,入关后军队未至栎阳,直接被拦住,为此张耳只好与贯高带十数个随从独自入栎阳城。
张耳笑道,“入乡随俗,即入汉,当遵从汉礼节……”
看着那迎风招展的红色旗帜,张耳率先迈步走向那里,脚步轻而缓。
每个人的脚步是独特的,如同人的容貌,容貌可伪装和修饰,脚步声却不行。
体重、走路姿势等等皆不同,这人的脚步很轻,身形消瘦,一阵西风吹来,他顾不得紧紧兽皮斗篷。
脚步轻而快,呼吸却有点重。
“子房如此急着进宫,倒是头一回。”
刘邦看着张良迈着轻快的步子,呼吸有些急促,这是很少见到的情况。
张良一向稳如泰山,见其走路走的呼吸有些急促,如果不是身体不适便是有要紧事。
张良轻轻咳嗽一声,一副受风寒的样子,刘邦立刻脱下自己的貂皮斗篷,上前一步为张良又披上一层暖心衣。
刘邦道,“天渐寒,子房可晚些进宫,如此之早,子房可有言急于告知?”
张良道,“时机已到,可召集东出之议……”
话未完,刘邦震惊,但多的还是喜,反复询问,回答的皆为时机未到,焦急的等待中,刘邦的耐力逐渐被打磨成,如今他不再急着东出,致力于督促各地将领尽快平定八百里秦川。
不再过问时张良反而主动前来告知时机已经成熟,刘邦的第一反应却是,“莫非恒山王已入关?”
张良道,“恒山王耳是否入关,臣尚不知,然楚霸王已有动向。”
“项羽?”
“正乃项羽……”
彭城外,风不止,天蔚蓝,无云,黑色的旗帜如流动的浮云。
营寨内楚军整装待发,诸将巡视,士卒各个斗志昂扬,挑战楚霸王似乎在挑战他们似的。
人在内心皆有一个国界,自楚霸王定都彭城,这些士辛人人已经以楚为傲,一个引以为的怎么能允许他人侵犯。
“大王,梁地仍未定矣。”
“项襄已驰援。”
“大王,萧公角已败逃,彭越恐非一将可制服。”
“已有回报,项襄驰援虽晚,然已收其散卒,驻守定陶与彭越周旋,有其在,寡人放心,虽未必能败彭越,其亦不败于彭越。”
“大王无西忧乎?”
“亚父,郑昌已据韩地,籍儿命其特至阳城,以助河南王共塞汉。”
“吾大王……羽儿,赵、代二地任由陈馀反叛乎?”
直接不称王,改呼其子,其情真,其意切。
“亚父……宽心,季布引兵北上,赵地绝不敢轻举妄动。况有项氏在梁地,赵、梁绝翻不起大浪。”
“呜呼……”范增长长的出一口气,仿佛大雁的一声哀鸣。
这声音项羽听后,眉头微皱,一股不太舒服的气息自腹中升起。
项羽看到楚军一片整齐的萧杀之气,心情才稍微好些。
范增看着项羽和诸将检阅军队的身影,内心炭火一样,抓着烫,不抓痛,他知道这次再亦无法阻止项羽的北征。
王者,一言九鼎,除非项羽收回成命,如此是不太可能。
范增看着天空忽然出现的白云,范增的脸色苍白,那白云仿佛一个笑脸,刘邦的笑脸。
笑脸,刘邦的确在笑,那笑容已经使酒窝在其脸上待很长时间。刘邦很开心,拉着一个人的手不断的嘘寒问暖,那笑确实很真诚。
使得这人激动的有些相流满面,“耳……何德何能,有劳汉王亲身驾临……”
此泪流满面的中年人不是张耳还能是谁,张耳那双眼里除泪水,还有喜悦,但更多的是感激。
张耳入栎阳住汉驿馆,尚未落脚,便有典客告知有人来访,诧异之中带着惊讶,看到是刘邦亲自来驿馆相接,这让张耳着实感动。
刘邦拉着张耳同乘驷马车驾,沿着栋阳城内那笔直的青石大道行驶而去。
黄昏,曾言黄昏是残阳的终结,但斜阳照进小窗,使美酒多一层霞瑞,照在彘肉上仿佛浇上一层的香酵,照在张耳的身上,那感觉像一只手在抚摸,女人的手在抚摸。
曾经日夜相伴,如今已经天涯相隔,或许已经永远相隔。
这是一场宴席,不知为何张耳总是有一种恍惚而失落的感觉,仿佛在襄国,他是东道主。
此为刘邦亲自为庆祝张耳人关准备的酒宴,是个非常热闹的场景,而且张耳听闻此场面其余两个降王即董翳、司马欣加起来亦无法和张耳相提并论。
无论是降王还是逃亡之王,皆非体面之事,可此刻张耳却有一种离开赵地反而更加尊贵之意。
这次酒宴,刘邦还特地将司马欣、董翳二个降王请来。
董翳的脸色苍白,在不久前他听到自己的长子在肤施拒降,被郦商斩杀。
听到这个消息,董飘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还有一阵的红,那红像是怒意,又或许不过是夜晚燎炉的映照。
董翳看到张耳,脸色浮现一丝尬色,司马欣同样的脸色忽红忽白。
这三人不只一次见过面,张耳在此时此地看到董翳和司马欣更是一种无法言语的感觉,曾经董翳和司马欣在钜鹿围过张耳,那个时候二人是要张耳的命。
彼时在董翳、司马欣二人的眼里,张耳是叛贼,是要杀死,甚至车裂之人。
三人真正见面时,董翳、司马欣已降项羽,是降将,他还是赵相,更在关中封王。
如今再次见面,三人皆为亡国之人,张耳嘴居微动,竟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塞…翟…司马将军……董将军……”
“恒……赵相……恒山王……”
张耳本欲呼二人为塞、翟二王,但忽觉不太适合,此刻二人已是阶下囚,称王不仅对二人有戏弄之意,似乎亦是对自己的嘲弄,更是不知如何面对刘邦。
司马欣、董翳见到张耳亦是不知该如何称呼……称呼其为恒山王,可此刻他和自己一样皆为亡国奴,他们皆被汉王刘邦击降,而张耳被陈馀击败而逃,结局看似一样,称呼过去的名号赵相,可想想亦不对。
赵相似乎更不适合现在张耳的身份,可看刘邦对张耳的态度,两人的关系,最后决定还是称呼为恒山王。
第七百一十七章 三王相遇
尴尬的称呼后,便是燃尬的笑,能掩饰尴尬的往往是笑,三人燃尬一笑便彼此落座。
没有多余的语言,坐下来便再没有看过彼此,仿佛不曾认识一样。
在万般思绪中,酒宴的东道主刘邦才缓缓而来。
接风洗尘者后至,被接风洗尘者先至,张耳实在不太想来反而早到,和其有同样心情的是董翳和司马欣。
在刘邦走入宴席的瞬间,张耳的思绪仍在飘飞,真的因为收陈馀将印而得罪陈馀,真的因为得罪陈馀才失国?
张耳不相信陈馀有这么大的能量,他张耳的贤名可不比陈馀差,仔细想想应该是赵王故,如果不是打着复迎赵王的名号,陈馀能成?
张耳思绪直到被刘邦的一道酒宴开始的宣布声打断。
酒是美酒,食为佳肴,汉将畅饮,或为庆祝,或为放松。
张耳只饮不食,或许还不适应关中之食,还在怀念赵地佳肴。
食一口就要吐的是司马欣,非食物不美味,而是司马欣的心在厌食,甚至他分不清是胃还是心。此地其所居,诸物其所用,熟悉的味道,熟悉的美味,此刻没有刺激司马欣的胃,而是他的心。
董翳的能食能饮,仿佛第一次饮此美酒,第一次食得美食。
卢缩看到董翳的反映眉头微皱,失国之人能痛饮痛食,其心不死,不死之心必有危险。
食至半饱,酒至半酣,董翳发觉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自己,浑身不舒服,他的精神才从食饮上转移到其他事情上。
酒果然不是白饮,酒至半酣之际,董翳看到刘邦拉着张耳与张良见面,三人聊的很欢快。
张耳与张良的相谈立刻将酒宴之意慢慢散发出来,同时张氏之后嘘寒问暖之际,只见倩丽的侍女如飘动的柳叶在酒宴间翩翩起舞,不多时那散发着香气的酒食便飘到大殿之外。
酒宴变成议事。
张耳道,“恒山王入关,此乃天作之合,可愿借兵复国乎?”
话音未落,张耳那眼睛里射出的眸光似火一样热烈,“耳无不一日在痛心疾首,在思虑如何复国,耳又是因何失国,不知子房有何妙计?”
张良笑道,“此当有赖汉王之力,普天之下唯有汉王能助恒山复国。”
张耳先拜谢刘邦,随后又拜谢张良,目光最后落在刘邦身上,此时的刘邦已经饮的微醉。
人在半醉时大脑处于半迷离半清醒的状态,容易答应他人之事,易容易为他人轻易许下诺言。
张耳道,“陈馀有失刎颈之义,致使国破,耳愿请大王可助吾一臂之力……”
刘邦神秘一笑,没有回答,而是目光看向张良,眼神里全部是信任,“此乃子房之谋,张兄可与子房多多商议。”
张耳再次拜谢,目光转向张良,“愿子房不吝赐教,我洗耳恭听。”
张良道,“张君有贤名,天下皆知,陈馀之名犹在其下,然其以三县之兵假借齐兵之威,恒山士卒皆临阵倒戈,为反贼持戈矛,致使失国,为何?”
张耳摇摇头,“耳百思不得其解,耳自知将兵之能不如陈馀,然名尚在陈馀之上,赵地之民为何助陈馀而不助耳,耳不解。”
言此同时,知张良喜饮茶,张耳立刻为张良斟茶,张良报以微笑,“此乃赵王故……赵地之民皆有旧情,是故武信君略赵地,以蒯彻之计而传檄定赵地三十余城。武臣非赵贵胄之后,然以赵王之名坐拥赵地,如非李良反,赵代二地为何人主,尚且未知。况真赵后也……”
张耳默然片刻,“然也,如之奈何?”
张良抿一口茶道,“张君素有贤名,何不舍复恒山国之念,而略赵地为赵王兮……”
此言令张耳眸光四溢,原本那有些黯然的神色早已一去不复返,脸上曾蒙上的一层哀伤,此刻早已变成期待的神色,散发着朝气,仿佛年轻十岁。
张耳此时的状态让其子张敖看到后非常的欣慰。
张耳的语气因兴奋已经有些发颤,“略赵地不易,愿闻高见。”
张良稍微停顿看起来像是经过短暂的思考一样,给人此乃思虑所得,“以汉王长者仁爱之名发兵,再加以张君贤名为辅,举仁义之师伐背信弃义之人,陈馀安能挡,赵地可唾手可得。”
话音未落,张耳已经躬身拜谢张良,随后他立刻向刘邦做一个长揖,“大王,耳愿为东出先锋,为汉披荆斩棘,凿山开路,以待汉军……”
“寡人与张君有兄弟之名,何须如此客气,当同出争天下,共享富贵,此计当长议……兄且稍等……”
刘邦话意犹未尽,他的人已经走向醉酒的郦食其,此时的郦食其没有再大口大口的饮酒,而是在不断向自己的葫芦里灌酒。
刘邦笑骂道,“关中有多少好酒等君饮,偏偏在此偷酒。”
“偷酒?”
“此举不为偷乎?”
“哈哈……非也,此乃藏酒耳。”
“藏酒?”刘邦忽然想到什么哈哈大笑起来。
“然也,酒宴之酒本当客饮,既客饮,早晚进腹,不如郦生先藏于葫芦……适才侍女险些抢走吾之美酒。”
“郦生之酒?此酒何时为狂生之酒,寡人命人撤酒,唯独狂生敢搂着酒樽不放……”
“郦生虽贪酒,然酒资丰厚……”
“酒资?寡人未见狂生何时出个酒资……哈哈……”刘邦直接打断郦食其的话,随后二人互视一言,哈哈大笑。
刘邦伸出手,要向郦食其讨酒喝,郦食其小嘴崛起,“大王有酒偏偏爱抢人酒……”
刘邦抢过郦食其的葫芦饮一口,“抢到嘴之酒才香醇。”
郦食其忽然神秘一笑,“大王抢酒,莫非为恒山王乎?”
刘邦呵呵直笑,“郦生……郦生……正是如此……”
说着刘邦指指那边正在商谈的张良和张耳,示意其过去。
此时的大殿上与其说是一个政事之议,不如说是一个小型的谈话会,撤下酒换上茶水,二人一组,三五一簇,直到繁杂的声音渐渐趋于一致。
不同之音渐渐只留下几道不同之音,再从这几道不同之音中挑选出一两个,刘邦亲自起头来议论,最终得出结果,这是刘邦非常喜欢的一种方式。
郦食其走向张良、张耳二人,加入其中。
第七百一十八章 上兵伐谋
郦食其前脚刚走,刘邦的目光便看向董翳和司马欣,脚步逐渐靠近他们。
刘邦距他们尚未十步之遥,董翳和司马欣直立身子,弹其身体,向刘邦行礼。
司马欣率先开口,“司马欣愿为大王东争之路,策马劝降诸县。”
刘邦面上平静,心亦开始笑,他今日唤二人至此目的即是如此,本不知怎么开口,司马欣倒是抢先开口。
司马欣果然是个善于识时务之人,懂得在秦末的乱流中如何寻找那跟救命立身的树根。
董翳反应有些迟,或许还在回味美食,还在思念长子之死,“董翳愿为东争先锋。”
刘邦对二人的表现还算满意,其实刘邦并不指望二王为他们的先锋,不过是想带着他们踏上东争之路,一是向各路诸侯展示投降者所保留的富贵,一是让他们去招降。
抵抗者死,投降者仍可享受富贵,此为刘邦带着他们东征的原因,最重要的理由便是他们留在关中非常的危险,在没有彻底掌控关中之前,后院万万不能起火。
带着他们东争会更放心。
刘邦道,“能有此心,寡人甚慰,劝降郡县者可挑选城池为食邑。”
再平静的水亦会有涟漪,二人脸上闪现一丝难以觉察的喜色,即便再怎么掩饰,那眼睛亦无法掩饰。
或许二人不敢直视刘邦,亦是怕被看出来心中所想,如果能在劝降的郡县中挑选食邑,那么便是他们东山再起的根基。
陈馀的三县之基的威力,他们太受鼓舞。刘邦看到窗外的日光,便道,“寡人欲东出,诸公有策出策,有计言计,功不分前与后,有助东出者皆记功。”
此言直接点燃群臣诸将的激情,想到即将可东出归故乡看一眼,每个人的目光皆闪闪发光。
此时此刻,每个人的眸光皆是那么的亮。
张良率先打开东争之策的议论,“东出时机已到,然仍需以伐谋为上,攻城为下,最好在与楚发生正面冲突前,减少汉军损耗,当以不断壮大汉军实力为上策。”
开场很奇特,奇特的提出东出攻心为上,减少汉军损耗,兵力自然是愈打愈少,怎么可能会在一场场战斗中,汉军实力不断的增大。
此为兵事上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情,再卓越的名将,再英明的君主,似乎亦无法做到这一点。
故而张良开口后,群臣诸将皆是满脸的诧异,那眼眸中更多的是不信,惊疑,甚至有人认为张良不过是一个纸上谈兵者,并不善将兵。
诸将惊讶,然有二人的眸光发亮,一人为韩信,一人为郦食其。
郦食其的醉眼看张良的神色有怪异,那仿佛是在看一坛美酒,有沉醉,有诱惑,甚至有觊觎。
攻心为上,不就是七雄争霸时代,那么纵横家使用的合纵与连横之术,郦食其立刻意识到张良之言类似于张仪伐交,即远交近攻,逐步蚕食的策略。
这个策略最大的特点不是大放攻城略地的名将风采,而是彰显伐交的魅力,攻城为辅。
直白点就是不尊、不听者便打,打到听从为之,打到尊奉为之,联合强者或者稳住强者,攻打弱者,一直打到没有还手的余地,完全依附。
张良此主张就是要关外的各路诸侯皆由亲楚到亲汉,不尊奉汉者便打,轻者蚕食其城池,其次击降,再者灭国。
灭国最次之,因为灭国会遭到此国的殊死抵抗,那是需要损耗巨大国力的。
那么伐交,自然就与攻城为主不同,还定三秦以攻城灭国为主,自当善将兵者为上,善于伐交的纵横者就排不上用场,如今张良提出伐交蚕食,这让郦食其的眼睛怎么能不发亮。
只听张良继续道,“与汉还定三秦不同,东出争天下,伐谋为上,其次伐交,伐兵辅之,攻城未下,各诸侯必用财力物力不断完善都城之固,强攻为下……”
首先提出异议的是刘贾,为做东出之策,刘贾被召回到栎阳参加东出兵略之议。
刘贾道,“如不用兵克城,以示威压,各诸侯怎会投降?”
张良不急不慢,“非不用兵,乃避固城,以击其翼,如鸟失翅,令其失去顽强抵抗之念,再以伐谋、伐交降服。”
如此之言,令刘贾有股茅塞顿开之意,再看张良,那脸上的一丝轻蔑之色彻底消失,那眼眸中出现一丝敬意和欣赏。
刘邦一脸的赞赏和领悟,然诸将脸上多为一层迷惑之意,韩信补充道,“成信侯之言乃不战和慎战之区,伐谋、伐交皆为不战而屈人之兵,伐兵与攻城乃慎战之意,简言之,攻心为上。”
刘邦赞道,“善,好一个攻心为上,韩将军一语道破天机。”
韩信将张良诸多之言归结为四个字,攻心为上,在韩信看来无论是用兵攻城,还是伐谋伐交,不战而屈人之兵,皆以攻心为上。
如何攻心,韩信的兵略应用,诸将已经在还定三秦上初步了解到。
韩信之言让张良对自己的言辞开始有个认知,他忽然才意识到汉军中诸将皆非将门之后,甚至并未读过兵法,不识字者岂在少数,当通俗些。
张良直接开口道,“与远齐交,兵出函谷,直抵陕县,安抚关外百姓,伐交三川大地,可遣辨士劝降申阳,伐兵者,可兵略韩地颍川,两者结合,以谋辅兵,以兵助谋……”
话音未落,刘邦那甜蜜的酒窝再次出现,“善,大善……”
言至于此,群臣诸将的目光皆从张良的身上聚焦在刘邦身上,他们皆知此乃刘邦准备接受张良意见进行部署的时刻。
果然只见刘邦的目光聚焦在郦食其和张耳身上,“如子房所言,寡人兵出函谷,张兄与郦生入洛阳劝降河南王……”
目光再次游走,在韩信的身上落座停留,韩信以及身旁的诸将心跳加快,谁知刘邦的目光没有多做停留,继续游走,最后定在姬信身上。
这位亦叫韩信,乃韩襄王庶孙,为区分二个韩信,称其姓即姬信。刘邦慢慢向姬信走去,“寡人特命韩太尉信东出略韩地,除本部人马外,寡人再增兵助之。”
……
西风止,残阳照,绿叶者透红,红叶者更红,黄叶者透瑞,诸如秋菊者努力的开放,似乎已经知道时日不多。
第七百一十九章 兵出函谷
美丽的鲜花与树叶吸引诸多鸟儿在此落足,歌唱。
红叶在丛林中依旧占据少数,多已焦黄,绿叶与黄叶之间最引人瞩目的非红叶,而是一支如红色巨龙一样的军队。
红色的旗帜,红色的战服,在丛林中穿越。
函谷关上的旗帜还在飘动,但此时的旗帜飞扬却令关外的诸侯国有些寝食难安。
因为不知何时,函谷关上的旗帜数量突然增加数倍,不仅函谷关上,关外亦是。
关外的三川大地上多是青绿色为主红色镶边的旗帜,如今突然多出红色旗帜,如浮云,如蛟龙在翻滚。
三川大地上立刻骚动起来,渑池、新安等城内立刻飞出数匹快马,向河南王的都城洛阳奔驰而来。
一匹快马尚未至一座城池,此座城池的旗帜便跟着摆动,紧接着一匹快马便飞奔而出。
一城接一城,如同接龙,渑池接新安,新安接河南,河南接洛阳。
水花四溅,战马穿过浅水溪流,未作停留,马不停蹄的向洛阳飞驰而来。
三川大地上青绿色旗帜飘扬,红色的镶边如同那燃烧的外焰一样。
外城火急火燎,内城依旧青色一片,没有丝毫的浮躁。
洛阳城上的行人,无论是三公还是九卿,亦或是寻常百姓,见到快速奔驰的战马皆主动的避让。
看到那骑士身后的三面旗帜,非常自觉地避路。
马不停蹄,直奔王城。
急促的脚步声快速的传向王宫,侍女宦者匆匆的奔来奔去。
帷帐下一阵骚动,帷帐被撩开,一人走出,立刻由侍女上前,为其欲穿衣戴冠。
此人身如青松,目如朝阳,他看一眼那玉冠青珠摆摆手,示意侍女不需再戴,仅穿上王者之袍。
眉毛微蹙,申阳不太开心,残阳夕照时他打算早点入睡,早早的与美姬温存一下,谁知刚下榻,便被那急促的脚步声给打断。
申阳快步走向政事殿,远远就看到诸将一身的甲胄在焦急的等待。
诸将神色忧虑,甚至有些慌张,看到河南王申阳走进大殿,立刻迎上前。
“大王,汉王率兵东出函谷,前方传来紧急军报。”
“大王,请速发兵,抑制汉王东进。”
申阳立刻问道,“可知汉军已至何处?”
“按时日推算,当至渑池,烽火已点燃,然汉军却滞留在陕县。”
话音一落,申阳和群臣、诸将感到疑惑,不解。
“不管汉军意在何处,当立刻发兵拒之。”
斜阳照,天地甚美,最美的时刻最短暂,因为残阳将没。
有匹骏马追残阳,渡河,穿过修武,直奔朝歌。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然其与杞人忧天不过一线之隔。汉军东出函谷,与三川郡内,反应最激烈的非河南王,竟是隔河相望的殷王。
朝哥内,一人长方脸,针松须,眸如宝玉,可惜这双眼睛不知望着残阳思考什么。
可站在此人身后的诸将知道即将会有非常不一样的举动,这个令诸将有些眩晕之人正是殷王司马卬。
此为一个非常个性的司马卬,当初的司马卬本是陈胜部将武臣的麾下,后武臣在赵地称王,司马卬作为武臣的得力干将被派去攻略河内。
就在他攻略河内小有成就时,李良突然造反,打的武臣和邵骚措手不及,直接被斩杀,根本来不及去援助。
李良叛乱给章邯灭赵提供很好的时机,就在赵地即将完蛋时,张耳、陈馀立赵歇为王力挽狂澜。
李良被陈馀大败,但赵地经此大乱无法抵抗章邯的攻击,最后蜗居在钜鹿,依靠李左车、张耳等人的辅佐死守钜鹿数月。
在章邯攻急攻钜鹿时,期间张耳曾向司马卬求助,司马卬陷入沉思。
这个沉思没有过多久,司马卬心中的回应很直接,武臣时,张耳为右丞相,邵骚为左丞相,陈馀为大将军,他仅为一路别将。
武臣一死,他张耳、陈馀能立赵歇为王,依旧保持右丞相和大将军,他难道还是一路别将?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凭什么张耳立他人为王,继续为相,他司马卬只能是一路别将。
心中不服,司马卬对诸将的回应便是不援助。秦军太过强大,过去本身就是有去无回。
不援助,已经让其部将贲郝吃惊,接下来的举动更令诸将震惊,在各路诸侯前去救赵于钜鹿时,司马卬突然决定渡河欲入关,放弃打下的河内。
跟随司马卬的诸将感到不太理解,为何要放弃打下的河内。
在他人看来司马卬这个举动很怪异,甚至不可理解,但有目光如炬者认为此为司马卬审时度势之举。
彼时项羽和章邯在对持,刘邦正在三川、颍川大地上与秦僵持,东进函谷受阻,二名楚将皆陷入与秦焦灼时,司马卬果断决定欲渡河入关。
刘邦觉察后,立刻北攻平阴,绝河津,这一举动宣告失败。
目光如炬者认为,司马卬欲趁秦军被项羽和刘邦牵制时,趁机占据关中,在关中称王,放弃河内,建立更大的功业。
然司马卬的大将贲郝知晓,司马卬为何如此做,表面上司马卬并没有完全否定赵歇,还是赵将。
司马卬如此做,他心里盘算的是一为转移未曾北上救赵的注意力,二是他受到项羽的密令抢先入关。
此举正合司马卬之意,虽然刘邦和诸侯有约,先入关中者王之,然司马卬并不认账。
挂在司马卬嘴上的口头禅便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不只是如此告诫自己,还如此激励麾下诸将。
既然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为何只有西征的刘邦能入关,他司马卬就不行。这点司马卬是不同意的,既然楚怀王与诸将有约,先入定关中者王之,他司马卬为何不可。
况且怀王之约关他司马卬什么事情。
入关占据三秦大地,司马卬有此意,天下大乱,他本有意占据一地为王,其上武臣可为王,武臣之上的陈胜又可为王,司马卬激励自己,他亦可以入关为王。
项羽的密令正合其意,结果他的举动直接被刘邦粉碎。
好在秦灭之后,项羽没有忘记他司马卬,虽然未曾完成其密令,将其封为殷王。
可司马卬不满足于仅仅为河内一狭小之地。
司马卬转过身看着诸将,目光落在贲郝身上,“汉王已出函谷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