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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异界开医院没有那么难吧全文阅读

作者:加兰2020     在异界开医院没有那么难吧txt下载     在异界开医院没有那么难吧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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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扶我起来!我还能缝!

    急诊科副主任吴洲从昏迷中醒来,感觉有人在哐哐地拍自己。

    “小格雷特,小格雷特……”

    那人一边拍一边叫。吴洲勉强睁了睁眼,面前一片漆黑。喊他的那家伙还不消停,拍击无果,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来回左右摇晃:

    “小格雷特,醒醒!你怎么样了!”

    吴洲随着那人的力道晃了一下脑袋,才发现自己脸朝下趴着,一张脸似乎是埋在土里。吸一口气,口鼻间满满的血腥味、土腥味,还有天晓得什么奇怪的味道,扑面而来。

    “咳咳咳咳咳……”

    他反射性地弓起脊背,拼命咳嗽。一边咳,一边在心里怒吼:

    是谁安顿他的?怎么让他就这样趴着?不知道昏迷的人不能俯卧吗?呕吐物误吸会窒息死人的!

    回头一定要罚他们演练十遍急救!

    不,二十遍!

    吴洲职业病发作,暗自狠批了一通那群不靠谱的护士、实习医和住院医。一口气批完,他咳得泪汪汪地抬起头,左右一看,当场就惊呆了。

    无影灯呢?

    手术台呢?

    平车呢?

    穿着白服,奔来奔去脚下不停的医生护士呢?

    医院呢!

    外科大楼没有了,层流手术室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低矮的破房子,乱石墙,茅草顶,墙缝胡乱填充着泥土。墙根边上垒了一个半人高的圆圈,里面空荡荡的一片泥地,翘着几根烂草……

    什么鬼啊这是?

    我不是在急诊抢救吗!

    吴洲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身子一软,几乎又要当场倒下去。他只记得从早上九点就没停过,一口气忙到凌晨四点,之前刚刚做完一台急诊大手术。切脾、缝肝、修补肠道,大活儿做完以后查无活动性出血,交待助手缝合,跟着就是眼前一黑……

    “小格雷特,你好点了没!”

    吴洲僵硬地转过脑袋,瞳孔慢慢对焦。抓着他摇的是一个红发壮汉,高鼻深目,典型西方人长相。穿着件破麻布坎肩,两条臂膀鼓鼓地露在外面,手里拎着张弓。

    那坎肩与其说是衣服,不如说是一块长方形的布对折了缝一缝,腋下留俩口子,上面再掏一个洞。领口、袖口,线头丝丝缕缕的,根本没有锁边,已经脏到看不出本色。

    ……唯一能看出来的,就是麻布稀疏到了极点,手术室里的医用纱布都比它强些。

    吴洲低头看了看自己。

    同款麻布。

    同款坎肩。

    同款……呃,自己那双鞋,好像比他的还要多露了个脚趾头?

    一瞬间,吴洲眼前又是一黑,真想当场晕过去算了。

    为啥把我扔到这儿来啊,我之前抢救的伤员救活了啊!最起码,到我晕倒之前,生命体征还很平稳,手术也很成功……

    放我回去!

    我要参加急诊大抢救!

    很可惜,没有任何神灵听见他祈祷。急诊大抢救倒是来了——十来步外,炸起一串尖锐的惊呼:

    “救命啊——”

    “队长——队长——”

    “糟了——肠子流出来了!”

    吴洲瞬间忘记了一切吐槽。就像每次听见呼救声的时候一样,他不假思索,循声狂奔:

    “来了!”

    不过,有人比他跑得更快——或者说,离得更近。吴洲气喘吁吁地冲到半路,已经看到一个人跪倒在伤者身边,低着头,不晓得嘟囔了些什么。

    紧接着,一道白光从那人合握的双手中射出,笔直落在伤者身上。

    白光中,血淋淋的伤口,肉眼可见的开始愈合。

    吴洲紧急刹车!

    我看见了什么?

    《延时摄影告诉你,伤口是这样愈合的》?

    《论高能粒子射线对伤口愈合的促进作用》?

    一道白光下去伤口就开始好了是什么鬼……

    对了,这个东西是……

    是治疗术!

    两份记忆同时跳了出来。一份属于吴洲,来自先前看过的无数小说、游戏、动画;另一份,则属于这个身体的原主。无论如何,两份记忆,得出了同一个结论:

    治疗术,呼唤神的力量,达成治疗效果。即使是最低等级的治疗术,也能立刻愈合细小的伤口,而升到最高等级,甚至可以起死回生……

    所以,这位正在放治疗术的,就是牧师了?

    吴洲飞快地瞥了一眼。这位跪地祈祷的牧师,倒是他们当中穿得最好的一个:

    一身浅褐色的亚麻布长袍,前襟垂到地面,后襟盖住小腿。领口和袖口都细细锁了边,前胸正中,深褐色细线走了一圈,勾勒出一块盾牌的形状。

    emmmm……

    施法者的阶层,果然比较高啊……

    吴洲默默吐槽着,转向伤者。受伤的是个三四十岁的壮年汉子,褐色头发,褐色眼睛,络腮胡子乱糟糟的。装备倒是比别人强,至少有件皮甲,可惜也没能保护得了他。皮甲腹部撕开了个大口子,一大嘟噜肠道鲜血淋漓,从当中掉了出来。

    比较而言,胳膊上、腿上的多处流血,已经不算什么重伤了。

    那个伤者靠在树桩边上,眼睛半睁半闭,已经快要昏迷。一个和伤者有几分像的年轻男子跪在伤者身侧,一边哆嗦,一边用期盼的目光看着伤口——

    那个狰狞外翻、皮缘不齐,像是被什么东西撕出来的伤口,蠕动,收缩,合拢,长度变短,血流渐缓……

    吴洲眼前一亮。这个世界的治疗术还真是有意思,立竿见影啊!如果他在做手术的时候,也能有治疗术帮忙就好了……

    还没想完,白光……没了。

    只愈合了一小段,肠子还露在外面的腹部伤口,再无动静。

    吴洲:“……”

    牧师:“……”

    跪在伤者边上的男子脸色瞬间黯淡。他双手捧着伤者掉出来的肠子,眼巴巴盯了牧师片刻,见他努力了又努力,吟唱了又吟唱,偏偏手里没有半点白光出现,终于忍不住吼道:

    “继续啊!——求求你再来一个!队长的伤很重!”

    “我……我不行了!”那牧师年纪也不大,只有十五六岁,此刻满脸通红,已经急得快要掉眼泪。被人一吼,他脸上那一颗颗雀斑,仿佛都要鼓了起来:

    “我才是个学徒!我救不了他的……”

    年轻男子的眼神迅速灰败下去。他绝望地垂下头,双手哆哆嗦嗦,捧着伤者的肠子往回塞——

    “别动!”

    吴洲大喊。话一出口他才发现哪里不对:喊出的语言不是中文、不是英文,不是他之前学过的任何一种,可他偏偏就会说。包括刚才那些人的嚷嚷,也是他从来没听过的语言,他也听得懂!

    发生什么了?

    吴洲茫然。然而看了伤者一眼,他就把满腹疑惑抛在脑后:有人受伤,就是急诊医生战斗的号角。哪怕天塌了、地陷了、太阳爆炸了、大家都穿越了,也得等他抢救完毕、伤员脱离危险再说!

    他继续大喊:“别塞回去!有干净的碗么?——没有?那就捧着!别动!”

第二章 徒手捏肝门

    “小格雷特……?”

    年轻男子怔怔地抬起头来看他。吴洲理也不理,扑到伤者身边,先飞快地扫了一圈——

    没桌子。

    没板车。

    没有任何一个,可以被他当作手术台的,稍微高一点的平台……

    死马当活马医了!吴洲一咬牙。对于外科医生而言,腰部以下的部位全部等于有菌区,跪在地上操作等于完全违反无菌守则。可是……就现在这破环境,也别纠结啥无菌不无菌了,先把伤者的命救回来再说吧!

    他一边观察,一边下命令:

    “你!过来,按着他胳膊上这里!按紧了,别放松,对!还有这里,腿上,就是我按的地方,好,按紧!再用力一点!你!按住这里!你!把他衣服脱掉!”

    “脱不掉啊……”

    “那就撕开!割开!”

    急诊科副主任医师的气场全面散发,无往不利。

    周围三四个人,被他支使得脚不沾地。按压止血的按压止血,脱衣服的脱衣服,烧水的烧水。一个个忙得不可开交,烧水的那位奔进奔出,在小屋内外来回飞窜,和同伴说句话的工夫都没有。

    就连那位小牧师,都被吴洲吆喝着左手按住伤者肱动脉,右手按住伤者胫后动脉。因为按压的位置过于奇葩,整个人跪趴在地上,扭成一个奇怪的形状……

    不是没有人怀疑他到底懂不懂。可是绝望之际,只要有一个人充满自信地发布命令,其余人等,多半会本能地遵从:

    就好像在洪水里挣扎。快要没顶的时候,随便抓住点儿什么东西——哪怕一根救命稻草,都是好的啊!

    吴洲眼睛盯着伤者,嘴里呼喝下令,人已经屈膝跪了下来,右手摸在伤者颈部。按定自己呼吸,一下一下,数着伤者的心跳频率:

    心跳还好。不到100……糟了,越来越快,很可能有大出血!颈动脉搏动减弱,脸色苍白,皮肤有汗,呼吸浅快……

    一连串信息飞快地在脑海里掠过,样样都是麻烦。血压,血压不知道。破地方连个水银血压计也没有!

    只能靠目测了!

    好在吴洲干了那么多年的急诊,跟着120出现场也不知道多少次,伤者情况是否危重、可能有哪些损伤,基本上一搭眼就有直觉。就现在这个伤者的样子,出血性休克的概率,绝对不小!

    伤者的皮甲已经散落一地。衬衣撕开,腹部的伤口触目惊心。长长的一条裂口,目测将近20cm,从右上腹斜斜向下,一直延伸到左下腹!

    血液一股一股地涌出来。吴洲只看了一眼,全身寒毛炸起,血压呲的一声就冲破了头顶。

    MD!这个出血量,不是动脉破了,就是肝、脾、肾哪个破了!

    他随手在腰间一摸。寒光闪烁的匕首出现在手心,吴洲想也不想,目光已经盯住了伤者腹部,举起匕首。

    谢天谢地,这位伤者居然有六块腹肌——腹肌肉眼可见,就说明下面的解剖结构,和他以前知道知道的一模一样:皮肤下面是腹直肌,腹直肌外面包着腹直肌鞘,从腹直肌鞘的部位切下去,损伤最少,可以避免切断神经和血管……

    这个有神术的世界,伤者,或者说人类的解剖结构,可千万要和原来一样啊!

    吴洲凝神屏气,沿着伤者腹部的伤口,在右侧腹直肌旁切了下去。时间紧迫,也没有人帮他拉钩、让他仔仔细细钝性分离,吴洲这一刀直接切穿了腹直肌前鞘、肌层、后鞘,直切到底。又是10cm长的刀口被一下子拉开,黑红色的鲜血,顿时汩汩涌了出来。

    “你在干什么!”

    跪在伤者对面,被吴洲喝令按压止血的小牧师,尖叫得几乎破了音。

    不但叫,小牧师还往前一趴,伸开双臂,本能地拦在伤者腹部上方。一脸视死如归的悲壮,小脸上的每个雀斑,都写着“要杀了他,先杀了我!”

    吴洲:“……”

    啧,这就是为啥不能放家属进手术室。看见医生在病人身上又是切又是剪又是割,那还不立刻冲上来拼命?

    吴洲连吐槽都只能在心里一闪。他右手握紧匕首,左手在小牧师肩上一推,把他推得向后仰跌出去,怒吼:

    “谁让你松手了!去按住他!再不按住要流血死了!”

    “可是你——”

    “我在救人!他肚子里也在流血!我得把血止住!让开!!!”

    “哦……”

    小牧师讪讪地缩回原地,再度扭曲成原来的姿势,抻着脖子望向伤者腹部。吴洲瞟了一眼,看见他按压的部位和姿势都还算正确,就把注意力收回伤者腹部。侧转匕首,用刀背将腹肌向边上推开一点,直视探查——

    “这是什么?”

    对面的小牧师询问。吴洲头也不抬,继续推开腹壁:

    “肝。”

    “哦,是肝啊……”

    小牧师嘟囔着努力去看。吴洲已经不想喷他了:左右现在的无菌环境已经完蛋了,只要这家伙别把口水喷到伤口,都随他去。现在最重要的,是伤者的肝脏!

    吴洲一眼就看见肝了。还好还好,脏器的位置没有变,解剖结构也没有变。这个有神术的世界,人类并没有长得更奇怪,或者长出一个用于施法的器官来。

    肝左叶,肝右叶……

    “啊啊啊啊好多血!”

    “闭嘴!”

    吴洲拧眉。红彤彤的肝右叶中央,一道裂口,向下贯穿。而裂口中央,鲜红色的动脉血,正在不断涌出!

    他之前判断是正确的,腹部果然有脏器大出血,出血的,是肝!

    肝实质裂伤,深度……他不敢翻看,目测不会浅过1cm,再加上大量活动性出血——

    这个绝对是III度伤了!不算最严重,但是,但是……

    “你救救他……”小牧师已经慌成了一团,话音哆哆嗦嗦,破碎得不成句子:“救、救救他……”

    我当然要救人!问题是,这点伤在急诊科倒不算什么,绝对救得回来,可是荒郊野外的,要啥没啥!

    吴洲心脏砰砰砰地跳着,几乎要把肋骨撞断。他俯下身去,左手拽开腹壁,右手深入伤者腹腔。抬起肝脏,推动胃部,拨开肠道……

    “你……在干什……么?”

    小牧师战战兢兢地问。听那声音,已经怕得快要昏倒了——然而居然还在观察。看在他勇气可嘉的份上,吴洲也不吝多解释两句:

    “在看其他器官有没有大出血。嗯,胆没有,脾也没有,肾……肾的位置比较靠后,破损的可能性不大,但还是得看一看……嗯,也没有明显活动性出血,太好了!”

    “然……然后呢?”

    然后?

    然后才是真正的挑战。吴洲从医十多年,也只有两次,迫不得已这么干过。而他们整个省立医院,敢这么做的医生,一只手也数不满。

    阿弥陀佛,三清道尊,上帝圣母随便什么神……保佑这个伤者的解剖结构,可千万别出幺蛾子啊!

    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捏住了肝门动静脉。

    “哇!血少了!血少了!……不出血了!”

    小牧师欢呼。伤者喷涌而出的血流瞬间放缓,由奔流变成涓滴,由涓滴变成渗漏。止血的效果,肉眼可见。

第三章 最后一瓶治疗药水

    随着小牧师的欢呼声,吴洲身边,吐气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

    双膝跪地捧着伤者肠道的年轻男子立刻低下了脑袋。把双手捧得高了一点,他轻声喃喃:

    “战神在上!”

    “战神在上!”另一边,按着伤者胳膊的红发弓箭手也应和了一声。紧接着,探过脑袋,由衷地夸了一句:

    “小格雷特,你太棒了!”

    吴洲却并没有任何高兴的意思。他全副精力都集中在手指上:肝门极脆,用力小了止不住血,用力稍大,肝门一旦撕脱,接下来就是妥妥的大出血。这当中的力度把握,全靠外科医生的经验和直觉。

    而且,就算暂时止血了,那也是万里长征只走完了第一步,后面还有大把的事情要做!

    背后脚步声腾腾腾地一路响过来。被吴洲打发去烧水的战士拎着水桶路过,跟着祈祷了一声“战神在上”,随后,吞吞吐吐,有些忐忑地问道:

    “小格雷特,这样……就能好了吗?”

    这样就能好?

    想也别想!

    吴洲紧紧皱眉。常温下阻断肝血流,时间不能超过30分钟,否则肝脏必然坏死。

    也就是说,他必须在30分钟之内解决问题!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

    没有输血,没有填塞止血用的纱布、明胶海绵、止血粉,没有缝合用的针线!

    他甚至连血管钳都没有一把!

    巨大的焦虑和恐惧蓦然涌上。属于吴洲的,属于这个身体原主的。

    吴洲抬起头,死死盯住对面的小牧师,不知不觉已经双眼通红:

    “你!”他几乎是在嘶喊:

    “对着我手里放治疗术!对这块肝!快!”

    小牧师被他吼得一抖。原本涨红的脸已经白了,脸上的雀斑都透明了几分,看上去分外可怜。回答吴洲的时候,声音颤抖,几乎要哭出来:

    “我,我真的不行了……我治疗术用完了……”

    “那你还有什么!”

    “只有一瓶治疗轻伤药水……”

    ……什么鬼?!

    治疗轻伤药水是什么鬼!

    我要的不是这玩意啊!!!

    吴洲心里真是有一万口槽要吐。说这话的哪怕是他们医院的院长,或者手术室护士长,也得当场给他喷到墙壁上去。

    大哥,缝肝那!能不能稍微靠谱一点!

    你这治疗药水符不符合GMP认证,有没有药准字,过没过保质期!

    他想要手术器械,想要针线,想要利多卡因麻醉,至少至少,给他瓶碘伏消消毒啊!

    刚刚情况紧急,外加荒郊野外缺少物资,他手都没洗,就伸到伤者肚子里去了!

    为啥他等来的是治疗轻伤药水!

    但是一股莫名的记忆立刻涌了出来。连续几幅图像快速闪过眼前:捏在手里的小小玻璃瓶,瓶子里荡漾的浅金色液体,蠕动着快速愈合、消失不见的伤口……

    吴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右手捏着伤者肝门,左手摊开,沉声道:

    “给我!”

    或许是他的口气太过坚定,也或许是其他人已经完全没有了办法。小牧师试探着松开伤者右臂,看了看伤处,发现已经不再大量流血,立刻窸窸窣窣地开始翻衣兜。片刻,递过来一小瓶治疗药水。

    那瓶子只有一寸半高,大拇指粗细,瓶身的玻璃晶莹剔透。吴洲一边嘀咕着“这玩意儿不应该用褐色玻璃瓶装么”,一边咬开瓶上的软木塞,翻转瓶身,直接往破裂的肝脏表面倒了下去。

    然后,奇迹一样的愈合过程,再度展现。

    破裂的肝脏轻轻蠕动起来。肉芽生长,裂缝消失,网膜攀爬……

    一两个呼吸的时间之后,躺在吴洲视野里的,已经是一块完整的、毫无损伤的肝脏。

    吴洲试探着松开一点手指。指尖下的血管轻轻搏动,肝脏表面,肉眼可见地由苍白变作红润。

    很好!

    血管吻合顺利,血流灌注正常!

    这块肝,活了!

    “哇……”

    小小的惊叹声响起。吴洲百忙中抬了下眼睛,就看见对面的小牧师伸长脖子,双眼和嘴巴张成三个圆圆的“O”型,盯着他手里的肝脏看得目瞪口呆:

    “还可以这样救人吗?”

    “不可以……”

    吴洲懒洋洋地吐槽。面对小牧师一半失望、一半控诉的目光,他悠然解释:

    “往伤口倒治疗药水,只需要一眨眼;判断哪里出血,知道怎么剖开腹部暴露伤口……”

    他说一句话,小牧师的头往下耷拉一分,脸上的雀斑也黯淡一分。最后,在吴洲刻意拖出的长音里,垂头丧气地接口:

    “我知道了,那得学十年。”

    ……可不是得学十年。五年——或者七年学习生涯,规培,再加上各种实习考证啥的。吴洲不再说话。他把注意力挪回伤者身上:命保住了,接下来,就是处理肠道和其他外伤了!

    他扭头看了看手里的治疗药水。小小的药水瓶子被他几乎倒了个干净,只剩下瓶底还有几滴,大约四分之一不到的量。水里的淡金色明灭着,舒张着,宛如呼吸。

    效果是真的出众。

    但是,想依靠这几滴药水,让其余的损伤全部愈合,大概也就两个字:

    做梦。

    老老实实捋肠子吧!

    吴洲轻轻地从伤者肝脏下面抽出右手。后退两步,左右看看,开始一连串地发号施令:

    “有肥皂吗?——什么,只有皂角?算了,给我,我去洗手!”

    “有烧过的水吗?……只有这一袋?不够!快点去烧!——对了,顺便把针线也放到里面煮!”

    “有烈酒吗?……居然有?太好了!给我!”

    红发弓箭手,刚刚就忙着烧水提水的黄头发战士,一起被他吆喝得连奔带跑。小牧师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左右张望,好奇问道:

    “怎么又要洗手了啊?”

    “——刚才那是紧急止血啊大哥!再慢一点,人就死了啊!”

    救命的当口,什么也讲究不起——即便如此,如果是在医院,至少也要往手里抓把碘伏的。现在最紧迫的大出血止住了,要开始捋肠子了,不好好把手洗干净,吴洲身为外科医生的职业性都不答应。

    他就着红发弓箭手用木桶提来的水,拿皂角洗了一遍手,一边洗,一边努力地不去看木桶边上的污渍。说“污渍”那都是夸奖了,桶壁到桶沿都是黑的,也不知道多久没洗——也许从箍好到现在就没洗过?

    至于这水比自来水要脏了多少,里面又有多少微生物,吴洲已经不敢去想了。

第四章 要啥没啥的手术

    吴洲按照外科手术刷手的标准,用清水和皂角揉出泡沫,从指尖洗到上臂。一遍洗完,又合起双手捧着烈酒,仔仔细细地搓了一遍。

    一边搓一边暗暗叹气:没有自来水,没有抑菌洗手液,没有碘伏没有氯已定。三遍刷手只能缩减成两遍,这要是在急诊科,就连手术室护士看见了,都能把他喷得抱头鼠窜。

    连这个烈酒也不知道够不够度数——就凭这气味,多半是不够的!

    无菌手套也是别想了,伤者会不会感染,基本上听天由命……

    对了,还没有抗生素!

    没有磺胺,没有青霉素,没有各种头孢……

    就用这双手去捋肠子,想想伤者关腹以后的感染风险,吴洲简直不寒而栗。

    这完全是赌命嘛!

    但是肠道如果有破损,那也是天大的麻烦。肠内容物一旦漏出来,腹膜炎、脓毒血症、各种各样的并发症,哪一样都能要人的命。临床上,不修补好肠道就关腹,出了医疗事故,胃肠外科能给丢一篓臭鸡蛋。

    两害相权取其轻吧!

    吴洲屏住呼吸,从十二指肠开始,一寸一寸地向下捋起了肠道。一捧捧鲜血淋漓的肠道在他指尖掠过,很快,身边就传来了疯狂的呕吐声:

    “呕——”

    红发弓箭手跪趴在地上,脑袋蜷在自己的膝盖中间,一张脸险些埋进呕吐物里。小牧师惨白着脸,努力低头避免看向腹腔,双唇抿紧,腮帮子一鼓一鼓。背后嘭的一声,像是水桶落地的声音,却是提水的那一位也跟着吐了。

    吐吧吐吧,吐啊吐的就习惯了。吴洲默默地腹诽着,抬眼一看伤者,立刻魂飞天外:

    “你怎么醒了!——按住他!快按住他!”

    见鬼,术中苏醒!……不,这根本没什么“术中”,从头到尾就没有麻醉,这就是伤者醒了!

    捋肠子呢大哥!

    你别动啊!!!

    几个战士嘴角挂着呕吐物,七手八脚扑上去按人。伤者在惊恐之下爆发出了极大的力量,顶着至少500ml的失血奋力挣扎,三个人都险些没能按住。吴洲左手捧着一截空肠,右手捧着一截回肠,满头满脸都是冷汗:

    “别动!别动——”

    没有麻醉真是可怕……谁手头有点准数,能不能把伤者棒麻算了……

    开玩笑的。真要打出个硬脑膜外血肿来,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治!

    他连解释带劝慰,伤者好容易安静下来。吴洲沉下心去,一寸一寸地检查着肠道。没有,没有,空肠段也没有破,太好了!接下来是回肠段,这里刚才掉出去了,是最危险的一部分……

    5cm长的一道裂口!

    幸好发现了。如果没有查出来,径直还纳肠道的话……

    吴洲已经开始脑补肠道内容物泄露、化脓、腹膜炎、脓毒血症直到死亡一系列后果了。外科就是这样,查出来缝上了啥事儿没有,检查但凡漏了一点……呵呵。

    现在是没有条件缝合肠道了。不过还好,他有别的。

    吴洲小心翼翼地倒转治疗轻伤药水的瓶子,往伤口上滴药水。一滴、两滴……

    目光直视下,那条细细窄窄的伤处,像是开了延时摄影似的,肉眼可见地开始愈合。一厘米,两厘米……

    不动了。

    吴洲塞回瓶塞,努力甩了甩,再次拔出。又晃出来……一滴。

    天灵灵,地灵灵,阿弥陀佛无量天尊,这世界提供治疗药水的天晓得什么神,这伤口可千万要长好啊……不,是这药水可千万要够用啊!

    又长了一厘米。

    又一滴……

    长好了!完美!

    吴洲松了口气,继续向下检查。所幸回肠的剩余部分,以及再往下的盲肠和结肠都没有破损,至于直肠,那么低的位置大概率碰不到,不用捋了。

    冲洗!

    关腹!

    对了,这地儿没有37摄氏度生理盐水,还得他自己配……

    “水烧开了没有?”

    “还没有……”

    看看,看看,就是这么惨烈。

    摊手。

    他该庆幸这还守着个破房子,有条件烧水,还能找到点儿盐巴?

    吴洲深呼吸,再深呼吸,第三次深呼吸。他双手平端胸前,用一个非常别扭的姿势转过上半身,眼巴巴等到锅里的水沸腾起来。然后,开始现场口述,指导队友调配生理盐水:

    “把开水倒进冷开水里……不要倒太多!你尝一下……不,别直接喝,倒出来喝,和嘴里温度一样,不热也不冷就行了。

    好的,现在往里面放盐!别放太多,拇指第一节这么大的一堆,碾碎,往里丢,晃一晃!——再尝一口,觉得很咸,但是没有咸到发苦?那就对了,来,再给我尝一口……”

    “为啥要放盐?”

    小牧师终于从呕吐里缓了过来,脸上的雀斑看着都黯淡了一点,眼睛还是亮晶晶的。听他开口询问,吴洲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生理盐水洗伤口不疼。”

    “什么盐水?……为啥不疼?”

    吴洲:“……”

    坏了,说漏嘴了!这个世界的人,不知道什么是生理盐水!

    以及,为啥不疼,难道要我现场上一堂生理学课,从细胞渗透压讲到神经传导吗?

    “咳,生理盐水,就是和血一样咸的盐水……你的血流在你自己伤口上的时候,是不是不怎么疼?”

    “可是,盐很贵啊!”

    不是吧,盐还贵?

    吴洲大汗。临床上,使用范围最广的用品之一,就是生理盐水了。清创的时候用它,冲洗各种插管的时候用它,关胸关腹之前冲洗的时候还是用它。谁都是拎起来哗哗往下倒,一场大手术下来,收据单开几十升生理盐水,压根不是啥稀奇事儿。

    这会儿居然跟他说盐贵……

    吴洲扭头,看了看边上乱石墙、茅草顶,黑咕隆咚的房子。好吧,盐确实很贵。

    “再贵也得用啊!不用这种浓度的盐水,伤口恢复会很差的!”

    用淡水的话,渗透压太低,会导致哗啦啦死掉一片细胞,再弄出个离子紊乱或者别的什么的……

    这些人连细胞和离子是啥都没听说过吧……

    小牧师若有所思。边上忽然响起一声大咳:“咳……小格雷特,盐水来啦!”

第五章 加班加成遗体的我穿越了

    盐水来啦?

    吴洲扭头,看见一只粗粝的大手,捧着木碗送到他面前。战士的双手满是老茧,哪怕刻意洗过了,也洗不干净指甲缝里深黑色的污渍。黑黄的大拇指还扣在碗沿,指甲深深插入水里……

    吴洲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胃里翻腾。可是,就这破地儿,要找个别的东西盛装生理盐水……

    想也别想!

    这种茅草顶的房子,脏得看不见本色的木桶,除了木碗,估计也没啥别的了!

    吴洲低头啜了一口盐水,品品味道,内心悲伤逆流成河。

    没有现成生理盐水可用的野外,就是这么悲催。

    现煮水、现兑冷开水、现往里面放盐。放多少盐还要我当场心算呢!

    他抿了抿浓度,再感受了一下温度,觉得浓度可能差一点,温度大致差不多了。至于温度比37度低个半度、盐水浓度偏差个10%……

    管不了这么多了!

    加盐、加盐、再加盐。谨慎起见,吴洲一连让他们加了三次盐,才调整到满意的浓度。然后,指挥这帮粗手粗脚的汉子,用烈酒擦净水袋口,拎起,往里倒——

    从上腹部到下腹部,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冲洗过去。冲完一遍,双手轻柔地捧住肠道,继续吆喝:

    “来把他抬起来!一个抬肩膀,一个抬脚,一个抬背!”

    红发弓箭手托住伤者肩膀。

    最早跪在伤者身边,托住肠道的年轻男子,抬起伤者两条腿。

    用一个非常扭曲的姿势跪趴在伤者对面,一手按肱动脉、一手按胫后动脉的小牧师,也在吴洲允许之下松了手。手术,检查,清洗,一系列操作下来,伤者左臂、左腿上的血基本上已经止住,小雀斑的按压工作随之结束,转而托起伤者脊背。

    “一、二、三、起!往我这边侧!”

    哗啦啦啦,冲洗完腹腔的生理盐水,倾泻而下。

    吴洲继续泪流满面。

    没有吸引器,没有引流管,啥都没有……用麦管或者芦苇杆吸了吐?只要想到那些战士的一口大黄牙,以及万一吸不好,吐回腹腔一口半口的,吴洲就表示,还是算了。

    没奈何,他只能采取最简单,最粗暴的方式:冲洗完腹腔,抬起人来,往外倒水。

    水基本上倒干净,吴洲仔仔细细地最后检查了一遍。运气不错,没有什么地方在淌血,或者用吴洲习惯的术语来说——查无活动性出血。他终于松了一口气,略直起腰,手往边上一伸:

    “缝合!”

    ……没人搭理。

    没有镊子,没有针线,没有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器械护士,把持针器温柔拍到他手心……

    吴洲:“……”

    T_

    他早该习惯的。

    这儿不是医院,不是手术室。身边也没有一助、二助、器械护士、巡回护士,一帮人搭手配合。喊一声缝合,身边连个知道他啥意思的人,都没有……

    “把·针·线·给·我!”

    “啊?……哦!”

    满脸雀斑的小牧师跳了起来,窸窸窣窣,开始掏内兜。

    吴洲眼前一亮。

    他原本觉着,边上那茅草屋破归破,好歹是户人家,应该能找得出针线来。谁知这小雀斑居然带着针线?那不错啊,牧师的阶层比平民高,弄的东西,应该好些……

    不,等等!

    这是什么破东西!

    一根缝衣针,不,那长度,那粗细,根本是缝被子的针吧!

    还是弯的!

    弯的!

    缝衣服的时候撅弯的!

    还有这线!这线!不要求你是抗菌缝线、带倒刺的免打结缝线了,你这一根麻线,还疙疙瘩瘩、一点也不光滑的,是几个意思?

    算了……破地方不能要求太高……

    吴洲努力安慰了一下自己,飞针走线,用最快的速度缝合腹壁。一边缝,脑门上青筋一边乱跳:没有可吸收缝线,没有丝线,只有最粗劣的麻线——穿线的针还是缝衣针!直的!直的!

    没有持针器,没有弯针,手里捏着根缝衣针往肉里戳,这滋味,真是谁缝谁知道……

    他凝神屏气,耐着性子一层一层地缝。腹膜,浅筋膜,皮肤和皮下组织……一丝不苟地做完三层缝合,打完最后一个结,整个人虚脱似的往后一仰,一头躺在了地上。

    “给他包扎起来……”

    连帮忙擦汗的人都没有。

    悲伤。

    没有人在手术中帮他擦汗,好在手术完了以后,还有人照顾他。吴洲往下一躺,立刻有五六只手伸过来扶他,刚才被他支使得团团转、一声也不敢吭的战士们涌了上来,七嘴八舌:

    “小格雷特,你太厉害了!”

    “小格雷特,你什么时候会了这个?”

    “小格雷特……”

    吴洲:……???

    他累懵了的脑子转了一转,再转了一转,终于把一段记忆泵进了脑海。是的,那些人是在叫他,他的名字是格雷特,格雷特·诺德马克,城卫队新兵……

    今天是跟着小队出城巡查,外带护送牧师——就是那个小雀斑,名叫约翰——回家探亲。刚刚受伤被他救治的,是他们小队的队长,一直照顾他的卡伦叔叔。

    卡伦叔叔受伤时,跪地捧肠子的是他的侄子雷蒙,长矛手;红发弓箭手汤恩;还有之前被他轰去烧水的盾战士瓦利,加在一起,就是这支小队的全部阵容。

    所以……我穿越了?

    果然,在急诊科疯狂加班的我,最后,还是变成了一具遗体了么……

    唉,熬过了住院总,熬过了主治,没想到,在副主任医师这一关,还是倒下了啊!

    吴洲默默地为自己抹了一把辛酸泪。他环顾四周,看向远处平缓起伏的山坡和碧绿的草地,看向饶有古风的茅草顶房子,看向身边高鼻深目、白种人长相的队友,最后,垂下眼帘,为自己默哀了一秒钟,无声自语:

    “从现在开始,我就是格雷特了……”

    格雷特再度抬起视线,就看见一排几个战士,哦,还有个牧师,目光灼灼,全都盯紧了他。显然,对于他怎么突然会剖开肚子救人了,人人惊讶,个个好奇。

    格雷特:“……”

    我该怎么解释?

    我难道能告诉他们,我有这个本事,是前世那会儿十二年中小学教育+七年本硕连读+十几年临床工作磨练出来的?!

    真敢这样说的话,会……被烧死吧……?

    现场还有个牧师看到了一切,回去就能向教会报告的,想隐瞒都没法隐瞒!

    格雷特,瑟瑟发抖.jpg

    在他从宗教裁判所脑补到火刑架,眼看就要脑补到十大酷刑的那一刻,一个忧心忡忡的问题打断了他的思路,也拯救他于水火:

    “小格雷特……队长,能活下来吗?”

第六章 我会治疗术了?……慢点,我还没拆线啊啊啊啊!

    能活下来吗?

    格雷特一怔。随即,更多的,属于原身的记忆,潮水一般涌入脑海:

    “自己”跪在男人的尸体前痛哭,卡伦叔叔跪在身边,紧紧搂着自己肩头:“小格雷特,别怕!叔叔会照顾你的,不会让人欺负你!”

    “自己”握着短短的木剑奋力挥动,卡伦叔叔握剑站在对面,声音严厉:“姿势不对!再来!”

    “自己”缩在小屋里啃着难以下咽的黑面包,卡伦叔叔推门进来,拽了自己就走:“小格雷特!来叔叔家!你爱琳婶婶炖了肉汤!”

    ……那是,父亲战死以后,一直照顾着我的,卡伦叔叔啊……

    格雷特将目光投向卡伦叔叔苍白的面庞,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下意识地将双手合握在胸前,摆出一个像是祈祷,又像是在手术开始之前、避免双手再次污染的姿势:

    “……我不知道。”他轻轻地说:“我不知道……”

    手术的确做完了。伤者,卡伦叔叔,也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然而这绝不意味着高枕无忧,伤者后续的麻烦,还有太多太多。

    伤口只是用麻线草草缝合,没有抗生素,没有输血。更不用说,他连手都没洗,就伸进去捏住了伤者肝门……

    除了已经愈合的肝脏之外,整台手术,在吴洲看来只能算是小场面。如果在他们医院,除了最危险的肝脏破裂抢救,其余根本用不着他出手,一个主治医就能顺顺当当做下来。

    术后的危险也不大。住院观察几天,用抗生素压着就好,不用ICU收拾残局。

    可现在,光是感染和失血,就能让伤者九死一生。

    哪怕闯过了这两关,也还有肠粘连,肠扭转,恶心呕吐呃逆腹胀尿潴留……一系列各种各样的并发症……

    哪一样,运气不好的话,都能要了伤者性命。

    而他……没办法。

    没有抗生素,没有引流条,没有X光B超CT没有各种化验,也没有任何针对性的药物。卡伦叔叔真的出了什么并发症,他身为一个医者,束手无策。

    见他迟迟不答,在场众人个个脸色难看。而卡伦叔叔的侄子雷蒙大哥尤其焦急,往前迈了一步,伸手去抓吴洲的肩膀:

    “不知道吗?小格雷特,你没有办法了吗?”

    这哀求的、焦灼的语气,和吴洲在急诊室见惯了的的病人家属,一模一样。格雷特慢慢地摇了摇头: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他快点好——”

    话音未落。一道洁净的白光,从格雷特合拢的掌心里射出,直落伤者腹部。

    白光照耀下,刚刚用麻线缝合完,平常至少要十来天才能长好的伤口,快速蠕动着愈合起来。

    “哇啊啊啊啊——”

    一片惊呼。小雀斑牧师约翰喊得尤其响:“治疗术!是治疗术!格雷特,你会治疗术了?!”

    格雷特:!!!

    别啊!

    长得慢一点啊!求求你,速度稍微慢一点!

    我还没拆线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来不及惊讶、也来不及高兴伤者有救了,已经在治疗术的白光里飞扑上前。右手短匕挥舞,一根根挑开露在皮肤外的麻线,左手拽拽拽拽拽——

    拆线啊!拆线啊!赶在伤口刚刚愈合,白光还没消散的时候,快点拆线啊!

    放着不管的话,缝线在那里占着地方,反而容易导致伤口感染的!

    拆,快点拆,趁着伤口还没长结实赶紧拆了。患者能少受罪不说,尚未消散的治疗术,说不定还能蹭到一点儿……

    格雷特凝神屏气,发挥出了自己平生最大的手速。右手利刃飞挑,左手拇指食指轻拈,双手合璧,几乎在伤者腹部上方拖出了残影——

    急诊科本来就是个和死神抢命的地方,缝脾脏,缝肝脏,缝血管,哪个不是飞针走线,恨不得APM飚到764。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拆个线什么的,也需要把手速飚到这程度。

    第十个线头!腹直肌右侧切口,拆线完毕!

    第十八个线头!右上腹拆线完毕!

    第二十七个!——二十八,二十九,三十!

    完工!

    白光慢慢消隐。一竖一斜,两道伤口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非但如此,伤者甚至慢慢睁开了眼睛,开始尝试着撑起身体——

    “队长!”

    “队长你好了!”

    几个战士欢呼着冲了上去。格雷特魂飞天外,立刻向前一扑,张开双臂死死把人挡住:

    “别碰他!——你躺着!躺着!”

    我去!表皮是愈合了,里面好没好天晓得呢!

    光腹壁我就缝了三层啊!内层的浅筋膜,和再内层的腹膜,谁知道有没有长上!万一这一撑再把裂口撑开了——

    更别说腹直肌也划伤了,破裂的大网膜他方才压根儿没缝,哪里哪里都是伤。到底长上了没有,吴洲半点也不知道,这荒郊野外的也不能推去做个核磁——

    就算不是荒郊野外也没地儿做,他穿越了!穿越了啊!

    被格雷特这么一按,卡伦队长毫无反抗之力,扑通一声躺了回去。人是躺下了,脑袋却是用力昂起,直勾勾地盯住对方,目光里满是震惊:

    “小格雷特,你……你?”

    格雷特的心跳猛地一乱。将心比心,任谁看到自家看着长大的孩子,忽然会剖人肚子、会拿针线咯吱咯吱缝皮肉了,都会大吃一惊。可是,他要怎么解释?!

    不搭理?

    装傻充愣?

    这是从原身父亲战死以后,一直照顾原身长大的卡伦叔叔,怎么着,也得给个解释,让人家安心才行啊!

    格雷特脑袋轰轰直响,仿佛内嵌了一块硬盘,正在咯吱咯吱一分钟7200转。信息检索、资料整合,仓猝中,一条异常信息,在他脑海中加粗、高亮、果断置顶:

    对了,刚刚从他手心里射出,促进伤势愈合的那道白光……

    和之前小牧师放出来的一模一样,就是治疗术嘛!

    治疗术=神术=背后有神撑腰=是神告诉他这么做的!

    逻辑没问题,完美!

    格雷特脱口而出:

    “卡伦叔叔,你别担心,我——我是获得了神启!”

第七章 找哪个神出来背锅?在线等,挺急的

    神启?

    卡伦队长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先前的治疗术很是提振了他的元气。再加上好消息带来的兴奋感,他因为失血而苍白的脸颊上,甚至飞起了两片浅浅的红:

    “神启?太好了,小格雷特!”

    格雷特心底一暖。他知道卡伦叔叔为什么如此高兴:成为神职人员,哪怕最底层的神职人员,对于原身这个城卫队的普通一兵而言,也等于一步实现了阶层跨越。从平民阶层,直接踏进了中产。

    最直观的对比,看他们几个战士身上的粗麻布坎肩,和小雀斑的细亚麻布长袍吧。

    更不用说,没经过教会的学习培养,直接获得神启——

    圣徒啊!

    选民啊!

    神眷者啊!

    一条通天大道,眼看就在面前。

    对于别人的幸运,这个世界上有人满怀妒恨,有人漠不关心,而这位卡伦叔叔,是真心地为这个身体的主人,为他看着长大的孩子,高兴啊……

    格雷特心里软软的,暖暖的,也回以一笑。然而下一刻他的笑容就僵在脸上,面前的卡伦叔叔高兴完以后,立刻接着发问:

    “是哪个神?”

    格雷特:“……”

    对哦,哪个神?按说他这身医术应该归医神管,所以,神农,扁鹊,华佗?好像都不太对劲的样子,这些人一个个都是西方人面孔,你弄个中国的神出来,不对劲啊!

    或者阿波罗?阿斯克勒庇俄斯?……希波克拉底?

    不对,这里是异界,这里的本土神有哪几个来着……哪个神比较好说话,被碰瓷了也不会把他劈死……

    时间紧,要求高,到底该找哪个神出来背锅?

    在线等,挺急的……

    新版的格雷特·诺德马克用最快速度捋了一下原主的记忆。哈特兰城里倒也有几个神殿,战神神殿,泉水女神的神殿,自然之神……自然之神好像没有神殿来着?

    至于这些神的神职是什么?

    哪个神的脾气比较好?

    神职人员是什么画风?

    完了,我为啥想不起来了……

    他唯一能感觉到的是,脑袋一跳一跳地疼。

    格雷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把,后脑勺鼓起了一个包,还有些湿漉漉的,像是流血了。格雷特呼吸猛然一紧,砰砰砰砰,心跳的速度骤然加快。

    脑部外伤!

    失忆!

    对了,昏倒之前发生了啥,我也想不起来了,这是逆行性遗忘?

    这个身体是脑震荡了吗?

    会不会有颅内出血?过上一天,三天,或者十天半个月的,我会不会再次昏过去,或者头痛,恶心,呕吐,偏瘫什么的?

    这鬼地方也没有CT可以做……

    冷静!!!

    格雷特强迫自己停止放飞思绪。我既然穿越了,就一定不会那么倒霉,想不起事情肯定是因为记忆没有融合,不会是脑外伤引起的逆行性失忆!

    谁家穿越者会被原主的伤势放倒啊!子弹射穿太阳穴什么的,都能自个儿好了,何况我只是脑袋上撞了个包!

    格雷特努力给自己打气。他紧闭双眼,从支离破碎、至今尚未融合完毕的记忆里快速翻找。绞尽脑汁,只寻到一些片段——

    没办法。敬拜神灵什么的,是有钱有闲的人才能做的事。原主这种穷人,一年到头,也就去礼拜个两三次。

    每次,都是站在神殿外面乌央乌央的人群里,踮起脚看一眼牧师们的袍子。能不能看到神术,这个,就随缘了……

    什么接受治疗啊、跟着神职人员学习文字啊,原主从小到大,都没有经历过这种好事。

    对了,哈特兰城中心,原来还有一座巍峨雄伟、尖顶比对面城主府还高的光明神殿。现在整个神殿空置在那里,里面的神职人员什么的,三年前被赶出去了……

    印象中似乎没见过其他神殿。好了,现在简单了,三选一。

    先排除掉战神。

    格雷特有些心虚的往边上瞥了一眼。他现在想起来了,小牧师约翰就是战神神殿的,长袍胸口绣的盾牌,就是战神神殿标志的最简单版本,低级牧师专用。

    当着人家下属的面撒谎,格雷特总觉得心理压力很大。

    而且说真的,战神么,一听就是个打打杀杀的神,连同神职人员,都是一言不合跟你刚正面。惹不起惹不起,万一被他们知道我是胡吹的,一整个神殿的牧师带着战士们出动,还不把我给切零碎了?

    再放弃掉听起来不高大上、一看就是个弱神的泉水女神。这种神名,妥妥弱等神力,一万年没法升级的那种。跟着混,毫无前途。

    就只剩下自然之神了!

    很好,感觉神职很广泛,上限很高。在吴洲看过的很多网络小说里,自然之神,貌似都是一方主神来着……

    格雷特目光坚定,毫不犹豫:

    “自然之神!”

    “自然之神吗……”

    卡伦队长炽热的目光黯淡了一下。吴洲身边,雷蒙大哥、弓箭手汤恩、盾战士瓦利,连同那个雀斑小牧师约翰,失望的叹息声此起彼伏。

    格雷特心头一跳。这眼神他不能更熟悉,前世的时候,每次他在人生节点上,做出没那么好、却已经是他当前极限的选择时,总能看到旁人这样的目光。导师的,母亲的,前女友的……

    “不继续读博了吗?也是,你家里确实困难……那就这样吧!”

    “急诊科吗?……省一医院确实挺难留下来的,急诊就急诊吧!”

    “去援非一年?就为了快点升副主任?……好吧,随你!”

    好像,自然之神,并不是一个太好的选择……

    我现在改口说是战神还来得及吗?

    或者说泉水女神?

    这么一发呆,他就错过了改口的机会。卡伦队长失望了一下以后,立刻合掌胸前,喃喃祈祷:“感谢自然之神的恩典……”

    “感谢自然之神的恩典!”格雷特身边,一队战士不管信仰如何,齐声祷告。

    就连雀斑小牧师,都严肃地垂下了头,向自然之神表示敬意。

    格雷特默然。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说了是自然之神,就不带换人——或者换神的。

    挖坑一时爽,填坑火葬场,他还是好好想一想要怎么和自然之神继续相处,既能捞好处,又能不穿帮吧……

    刚想到这里,一群人祷告结束,已经各自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卡伦队长的侄子雷蒙大哥带头发问:

    “小格雷特,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还继续前进么?”

    格雷特猛地回神。

    他四下里飞快一望。除了卡伦队长重伤无力,已经闭目养神,小雀斑事不关己跟着队伍走,其他人——卡伦队长的侄子雷蒙大哥,弓箭手汤恩,盾战士瓦利,三个人都眼巴巴地望着他,面带期盼。

    看那样子,接下来是行是止,是前进还是返回,就等他一句话了。

    不是吧……

    我这个神启,它,它是假的呀!

第八章 得到神启的我升官啦?

    有人问他接下来怎么办。

    一群人都等着他拍板。

    格雷特左看看,右望望,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实:

    他的地位已经变了。

    他是治疗,是施法者,是得到自然之神神启的人。施法者的地位历来高于战士,特别是队长重伤的情况下,由他来当这个领导者,决定队伍行止,理所当然。

    什么?

    他还是个少年,没有经验,啥都不懂?

    自然之神的神启是干什么的!智慧这种东西,灌也给你灌进去啊!

    格雷特欲哭无泪。且不说这个“神启”是假的,是冒充的,他刚刚穿越过来,原主的记忆都没整合完毕。问他接下来该进还是该退?

    他也不知道啊!

    格雷特在队友们期待的目光里怀疑人生。穿越者灵魂三问:我是谁,我在哪,发生了什么,他迄今为止只解决了第一个。至于第二、第三个问题,刚抢救完一个人,能不能给他点时间整理记忆……

    事实证明,并不需要他自行整理。雷蒙大哥已经急匆匆地问了下去:

    “按说我们是城卫队,是要完成一次巡逻才能回去的。可是队长伤了,这儿又出了事——”

    黑黝黝的胳膊向外一挥。格雷特顺着那条手臂望了望四周,凌乱的泥地,溅落的鲜血,先前战斗的痕迹仍然历历在目。他脱口而出:

    “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你不知道?!”

    雷蒙惊讶。格雷特暗叫不好,哎呀一声,立刻捂住了脑袋:

    “我,我头疼……”

    他这痛苦的表情甚至不用假装。微微用力,手指在后脑勺的肿包上一按,立刻疼得五官缩在一起。一边说着,一边整个人就往下蹲:

    “刚刚撞了脑袋……我,我想不起来了……”

    雷蒙抢步上来扶他。格雷特蹲在地上缩成一团,紧闭双眼。一幕幕记忆在脑海里飞窜,搅得他脑袋越发疼痛起来:

    他们一行人出城巡逻。走了一天半之后来到这座农舍,还没靠近,就发现农舍外一团混乱,两条野狗正在撕扯着什么;

    卡伦队长带人赶走野狗,进屋查看。几乎是立刻,屋里响起了打斗声和惨叫声,片刻,一条黑影冲门而出;

    “自己”上前尝试阻拦,被直接掀飞出去,撞在什么东西上面,眼前一黑……

    “那个……那个伤了队长的……是什么东西……”

    格雷特忍着头疼断断续续地问。雷蒙想扶他起来,拽了两把没有拽动,索性蹲在他身边,冲着他的耳朵回答:

    “没有看清,那东西太快了。只知道是个四脚的畜生,黑的。”

    “是吗……”

    格雷特喃喃。周围几个人七嘴八舌:

    “没错,可大可凶了。有……我腰这么高!”

    “像只猫?”

    “别开玩笑了,猫哪有这么大的?那是豹子吧?黑豹?”

    “长得就像是猫啊!”

    “没错……那玩意儿……挠了我一爪……”

    卡伦队长也虚弱地出了声。格雷特点了点头,蹲在地上缩成一团,一边思考:

    也许真的是猫科动物。格雷特回想着卡伦队长腹部那道斜向撕开的口子,暗自庆幸。猫科动物好啊,比起他们赶走的那几只野狗,至少得狂犬病的概率小一些。这异界也没地儿找狂犬疫苗去,真的感染了,那也只能听天由命了不是。

    以及,既然是野生动物,追捕就没必要了。当务之急,是快点找个地方,让伤者好好休息。

    去哪儿呢?

    格雷特环顾四周,努力撑着站起来,走向不远处的茅草屋,想去看看里面的养伤条件如何。他推开柴门——真的是柴门,用四根树棍扎了个框,再用一堆柴枝捆成个平面——弯腰低头,从门口探了个脑袋进去。扫了一眼,立刻退出:

    见鬼!

    我就不该对这种房子抱什么期待的!

    格雷特五官皱成了一团。那房子矮得没法直着进门,这也就算了;房子狭窄,面积不到20个平方,他进门之前也有心理准备;可这破房子里,连床都没有一张!

    房间中央,泥地上用石子垒出一个圆坑,坑里炊烟袅袅,刚刚烧水点燃的柴火还在噼啪烧着。白烟一阵一阵往上冒着,扑倒人脸上,立刻熏出一阵眼泪;

    跳动的火光下,能看到左手边靠墙放着几根草叉,墙角处堆着两个袋子,一个瘪了大半,另一个还鼓鼓囊囊的;右手边垒起一块土台,上面乌糟糟地堆着些羊皮、麻布之类,大概也许,就是主人睡觉的地方。

    这种鬼地方用来养伤?

    怕是会越养越糟糕吧!

    走,必须要走!

    格雷特缩回门外,努力呼吸了几口,招呼战友们:

    “抬上队长,我们走!”

    “不用!我自己能走的!”

    卡伦队长一听就想挣扎着起来。格雷特扑上去按住他:

    “卡伦叔叔你躺着!别起来!”

    “把那根长矛拿过来!再弄根棍子,做个担架,我们抬着人走!”

    大伙儿一起动手。身为战士,对于怎么做担架还是有点心得的,现成的长矛贡献出来,再从附近砍一棵小树,当中拴几根草绳,把卡伦队长抬到上面。之前割开的皮甲,撕开的衣服,乱七八糟往身上一盖,抬起来就走。

    格雷特也试图加入担架队。才伸手就被抢了过去,红发弓箭手汤恩一肩膀撞开了他,一手攥着长矛,一手攥着树棍,扭过脑袋,对着他笑:

    “小格雷特,担架我们来扛,你跟着走就好了啊!”

    格雷特:……

    我想起来了!之前就是你把原身扑倒的,原主一头撞在树上,我才穿越过来。刚刚那一撞,要不是我反应快站稳了,是不是又要再穿一次啊!

    然而他这些吐槽只能往肚里咽。四周围的战友们已经哈哈笑了起来,对弓箭手的举动,纷纷表示赞同:

    “没错,小格雷特,这些重活你就别干了!”

    “你可是治疗者啊!”

    “啧啧,再过几天,就要叫你格雷特老爷啦!”

    长矛手雷蒙用力拍了拍他肩膀,顺手摘走了他的腰刀;弓箭手汤恩与长矛手一前一后,俯身抬起担架;盾战士瓦利顺手抢过格雷特的包裹,往自己肩上一挂;

    等格雷特回过神来,他已经两手空空,一身轻松地走在队伍中央。不用干活,不用拿东西,他只要安安分分,和小牧师一起跟着队伍走就完了。

    格雷特甚至怀疑,如果他现在扭了脚或者宣称走不动了,这帮战士能现砍几根藤条扎个背篓,把他背着走……

    话说,这就是施法者的待遇吗?

第九章 正经治疗者的待遇有这——么高

    他们出城巡逻,已经走了一天半,再回城显然不合适。好在原主的记忆里,再走十几里就是个大农庄,一行人便抬起担架,迤逦向前。离开农舍的时候格雷特额外留了个心眼,绕路看了看野狗们撕扯的地方,心头当即沉甸甸的:

    那是一座坟墓。葬得极浅,只是个两尺深的坑,用石块在坑里垒了个边——而此刻,本已安葬的尸体,一大半露在了坟墓外面。

    他们来得仓猝,又缺乏工具,只能继续往前走。翻过一道山梁,大伙儿坐下来歇息喝水,卡伦队长也从担架上支起了身子:

    “小格雷特,给我点水……”

    就知道是这样……格雷特暗暗呼了口气。如果是前世,开腹手术之前、之后,都会向病人和家属科普各种常识。到了这里,正常流程全部打乱,就只有他自己卷袖子上了:

    “不,现在不能吃东西!也不能喝水!——实在渴了?实在渴了也不行!”

    “那……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喝水?”

    格雷特:“……”

    按照常规,手术后2~3天,胃肠道恢复蠕动、排气之后,就可以进流食。但是肠道停止蠕动,大部分是因为麻醉,小部分是因为手术打击。刚刚的手术从头到尾都没有麻醉过,肠道虽然有损伤,但治疗药水滴上去,很快就治愈了……

    所以,多久能恢复蠕动?

    外科学,生理学,一本本教科书,各种各样的论文。欧洲肠外内营养学会、美国肠外内营养学会发布的指南,一版一版。无数参考文献,刷刷地在格雷特脑海里翻动。

    眼前,卡伦叔叔眼巴巴的期待着,周围,周围的战士们凝神屏气地盯着——

    一秒、两秒、三秒……

    初夏午后的阳光下,一滴冷汗,从格雷特脊背悄悄滑落。

    近一百年来,都没有人在无麻醉状态下做肠道手术了。没有理论依据,没有实验数据,拿什么去判断禁食天数?

    拿膝盖吗?

    只能用最原始的法子了!格雷特一咬牙,单膝跪下,双手撑地,俯下身去:

    “卡伦叔叔,你别急,我听一听啊!”

    他掀开伤者身上盖着的皮甲和衣服,侧过头,把耳朵贴向卡伦队长腹部。酸腾腾的汗臭味混合着血腥味扑面而来,格雷特往后一仰,好悬没有给熏昏过去——

    啊,为啥没有听诊器啊!

    他重金买来的3M听诊器!鲜红色的小可爱!

    他医院里配发的鱼跃听诊器!哪怕价钱只有3M的十分之一,清晰度比3M差了一个量级,那也比没有好啊!小鱼跃,快到我手里来!我再也不嫌弃你了!

    实在不行,给我个薯片筒也好啊……不能发顶级期刊,我至少还能拿它当听诊器用呢!

    穿越首日,格雷特第无数次泪流满面。

    悲伤辣么大。

    他还要强忍着安慰伤员:“卡伦叔叔,您别着急。什么时候肠子咕噜咕噜响了,什么时候,您就可以喝点水了……”

    “那吃东西呢?”

    “这个不行!这个真不行!叔叔你再忍一忍,等你全好了,我亲自做好吃的!”

    “小格雷特,你是想毒死我啊!”卡伦队长哈哈的笑了起来。

    格雷特:“……”

    不要看不起人啊!原主做饭难吃,又不代表我做饭也难吃!

    一定要找个机会雪耻!雪耻!

    然而现在雪耻是做不到了。格雷特屏住呼吸努力听了一会儿,始终没能听到“咕噜咕噜”的肠鸣声。他直起身,大大喘了几口气,安抚伤者:

    “卡伦叔叔,你现在还不能喝水。再忍一忍,我估计最多两三天。实在渴的话,来,用布片蘸水润润嘴唇……”

    休息完了继续赶路。因为战斗和疗伤耽搁了时间,他们赶到宿营的农庄时,天色已经漆黑。格雷特跟着队伍走出树林,隔着老远,就看到农场灯火通明,照得所有房舍一片通明。

    “奇怪,这么多灯……”

    走在前面的盾战士瓦利嘀咕了一句。再走近一些,所有人恍然大悟:农庄大院外的打谷场上,安安静静停着辆华贵的马车,和农场质朴到简陋的环境完全不相称。

    黑沉沉的胡桃木车身。侧面与后方,都镶嵌着水仙花形状的银饰。花瓣中央,一大颗蓝宝石,在灯光下灿烂夺目。

    一看就是有钱人才能坐的。——不,都不止有钱人了,看那徽记,这得是贵族了吧?

    格雷特立刻带着小队转向。小牧师约翰也是平民出身,刚刚成为牧师学徒,并不想没事招惹贵族。跟着队伍往侧面绕,半句多余的话也没说。

    这座农庄的规模不小,有好几栋房子,组成一个低矮而不规则的建筑群;房子周围环绕着一圈栅栏,全是尖头木桩,一根挨一根地栽在地里。两根木桩之间相距不过一拳宽,显然主人十分注重防御。

    小队沿着栅栏的外沿绕到后门口,主人接了出来,带着他们绕进厨房。这里的农场主原来也是城卫军的小队长,和卡伦队长十分熟悉,见他受伤,大吃一惊,拉着众人问长问短:

    “怎么受伤了?”

    “哎呀,命保住了,还好还好!那就好好吃点东西,今天有贵客来,厨房里炖了羊汤!”

    “什么?还不能吃?……好吧,那其他几位,多吃点!”

    厨房里忙着安排晚餐,格雷特站在通向大厅的门外,悄悄向内张望。大厅又长又宽,然而高度极矮,和面积十分不相称。地面夯得结结实实,地面泛着灰白,显然是用当地的石灰混合了泥土

    靠内的四分之一额外垒成土台,比外面垫高了一级,上面横放了一张桌子,铺着本色桌布。另一张比它长、比它矮的饭桌,从土台中央一直延伸到大厅门口,和土台上的桌子摆成了一个T字形。下面那张桌子十分粗糙,桌面的木板几乎没有刨过,显然,是供帮工和下等人使用的。

    这样的餐桌排列方式,格雷特记得,前世在电影和纪录片里见过:牛津,剑桥,那些历史悠久的学院,和《哈利·波特》里面,都是这样的排列。

    主桌上宴席已毕。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神官,正在慢条斯理地喝着葡萄酒。神官面前刀叉琳琅满目,格雷特探出头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那神官身上,浅蓝色的丝绸袍子闪闪发亮。

    神官下首端坐着一个骑士,盔甲铮亮,没有出鞘的大剑放在手边。下方的长桌上杯盘狼藉,护送的士兵们已经散了一半。还有几个穿着粗麻布坎肩的半大小子,看着像是农场的帮工,正在狼吞虎咽。

    “看什么呐?”

    宽厚的巴掌拍到肩上。格雷特回头,雷蒙大哥笑得贼忒兮兮的,越过他肩头往大厅里看:

    “哦,是泉水女神的神官啊。——看到没有,这就是正经治疗者的待遇,马车,丝绸袍子,银碗银碟子,葡萄酒……小格雷特,别急,你也快有啦!”

第十章 治疗术做不了的,我来!

    马车,丝绸袍子,银碗银碟子,葡萄酒?

    我也快有了不用急?

    格雷特苦笑。

    我当医生难道是图待遇的吗?

    图待遇我为什么要扎根在急诊科,从住院医做到副主任,一做就做了十几年?昼夜颠倒,三天一个大夜班,听到救护车的鸣笛声就心跳180?

    而且还是全院最穷的科室——之一。每个月到手的工资,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

    图待遇我为啥不转科室?不跳槽?

    骨科不香吗?

    肿瘤外科不香吗?

    私立医院不香吗?

    更不要说现在……

    这破异界能有什么待遇?

    头等舱?高铁一等座?空调?手机?游戏网文B站抖音?

    破地方连个抽水马桶都没有!

    他耸耸肩想开个玩笑,还没出声,就被打断。大厅里炸起一声尖叫,一个农妇抱着瘫软的孩子冲了进来,直奔神官座前:

    “救救他!——求求您,救救他!”

    有病人!

    格雷特拔脚就往里奔。

    他快,成熟的战士们比他更快。雷蒙大哥,弓箭手汤恩,长矛手瓦利,跟着他狂奔而出,然后,一个接一个地越过了他。

    等格雷特赶到时,前面已经围了老大一圈人。而那位年轻神官双手合握胸前,低头望着躺在农妇怀里的孩子,低低的吟唱声里,洁净的白光无声落下。

    没反应。

    那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软软倚在农妇怀里,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白光落下,孩子用力向后仰头,挣扎着吸了一口气。

    难听的、空洞的呜呜声,隔着人墙,清晰地传到格雷特耳边。

    一瞬间,格雷特寒毛直竖。

    喘鸣音!是喘鸣音!——刚刚那个声音,那么响、隔着人群都能听见的喘鸣音,患者的情况,一定很危急了!

    他奋力挤进人群。才探进一个脑袋,就看见男孩脸色青紫,手脚胡乱挣扎。随着那孩子仰头、吸气的动作,锁骨上方、下方,和脖颈下方、两块锁骨中央的那块皮肤,一起凹陷下去。

    胸骨上窝、锁骨上窝、肋间隙同时凹陷,三凹征!

    吸气性软组织凹陷!

    更不用说再明显不过的喘鸣音,这是——喉阻塞,至少三度,不,看患儿的样子,已经是四度了!

    患儿已经开始窒息,如果得不到有效治疗,几分钟内,就会缺氧而死!

    治疗术没有效用,那位神官也颇为惊讶。他半跪下来,仔细打量了一下挣扎痛苦的男孩,再次开始吟唱。

    这次落下的神术与上次不同。莹白之中,带了些淡蓝色的水光,在男孩身上来回涤荡。从头刷到脚,再从脚刷到头。

    “是解毒术啊……”

    格雷特听见旁边有人说。

    可是解毒术仍然无效。男孩挣扎渐渐变弱,头上脸上,大汗淋漓。甚至连喘鸣音也弱了下去——

    那个喉头阻塞的孩子,已经没力气呼吸了。

    格雷特再也等不下去了。

    治疗术,解毒术,各种神术,也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或者说,面前这位神官掌握的神术,解决不了这些问题。那么,我来!

    他从惊惶的农妇手里夺过孩子,仰面朝天平放在地面上。左手一拽一拉,扯下自己上衣,团成一团塞到孩子脖子后面。跟着半跪转身,从紧随身后的雷蒙大哥腰间,飞快抽出一把匕首!

    “你要干什么!”

    “小格雷特!”

    “拦住他!——拦住他!”

    前后左右,惊呼声响成一片。

    格雷特头也不抬,左手落在男孩的脖颈中央,略往下移,轻轻抚摸。

    嗯,这里是甲状软骨,这里是环状软骨。孩子虽然体型比成人小、脖子也短,还没有喉结,但是,区区定位而已,难不倒他!

    他可是H省第一人民医院,急诊科副主任医师,十几年临床经验摆在那里呢!

    食指和中指分开,固定环甲膜两侧皮肤,右手握住匕首,垂直向下,一刀刺入!

    “啊——”

    农妇的尖叫声,与患儿脖子上的鲜血,一同飚出。

    别扑过来,别扑过来——格雷特紧盯着面前的患儿,沉下心思感受刀尖戳下的感觉,暗自默念。千万不要这个当口扑过来,给我一秒钟,真的,我只要一秒钟!

    他手上微微加力。刀尖下沉,微微一滞,然后,手上传来一股微弱的落空感——显然是匕首刺破环甲膜到达了喉腔。吴洲毫不迟疑地拔出匕首,往外一甩。

    嘶嘶的气流声响起。格雷特全身一松:环甲膜切开术完成,气道开通,急救,成功了!

    这个孩子,从窒息的死亡线边缘,被他成功拉了回来。

    他这么一放松,顿时觉得全身发软,浑身酸痛。肾上腺素大量分泌,高能磷酸键水解断裂,台风过境一样释放出大量能量,留下一地ADP和磷酸。这种感觉格雷特再熟悉不过,前世每一场急诊大抢救结束之后,都是这样疲倦得想要瘫倒。

    接下来……接下来虽然麻烦还多,可是最起码,孩子的这条命,已经从鬼门关里抢回来了!

    刚一放松,眼前忽然一道白光闪过。格雷特还没看清楚那是什么,胸口猛然一痛,不由自主地向后摔飞出去。骨碌碌一连打了几个滚,从土台上面,一直滚落到土台下方。

    这一滚极其狼狈,非但肩上、腿上、胳膊肘膝盖,火辣辣的一片疼痛,连鞋子也滚掉了一只。格雷特手撑着地茫然抬头,刚才坐在神官下首的那位骑士手拄大剑,站在孩子身边,一只左脚刚刚收回。

    这是……把我踹下来了……吗?

    他刚要开口询问,目光一侧,正看见神官弯下腰去,喃喃念诵。淡蓝色的神官袍在烛光下荡漾着波纹,澄净的目光注视着孩子,心无旁骛。

    “别动!”

    格雷特大喊一声。神官并不理他,口唇轻轻翕动,指尖一点白光跃跃欲出。格雷特一急之下,抓起地上的鞋子,用足力气丢了过去。

    “啪!”

    鞋子被抽得横飞出去,没有挨上神官的袍角。然而神官也被惊动,往后退了一步,指尖白光无声熄灭。身边的骑士满脸怒色,没有出鞘的长剑再度举起,笔直对准了格雷特:

    “你!”

    那骑士一声怒喝出口,后面长桌上,神殿带来的战士们纷纷跳了起来。这些人的战斗力比城卫兵强了不知多少,只一个照面,格雷特就被反拧了手臂,狠狠按在地上。

    骑士慢慢走近。格雷特不暇理他,拼命伸长脖子,越过骑士腿侧向神官大喊:

    “别治疗!你想让孩子憋死吗!”

    “——你说什么?”

    “你说什么!”

    两个人异口同声。神官是疑惑,骑士是怒声喝问。格雷特努力昂起头,再次大喊:

    “他嗓子眼堵住了!脖子上切开口子,才能呼吸!你把那口子治好,不是让他憋死吗!!!”

    神官一怔。他俯下身子,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高台上挣扎的孩子,看到孩子的脸色由青紫而变回正常,低声沉吟:

    “说得有点道理。——放开他!”

第十一章 因陋就简的气管插管

    以大厅里的座次来看,很显然,神官在这一行人当中地位最高。

    他一声“放开”,连骑士也没有反驳,沉着脸向侧面退了一步。格雷特身上的钳制立刻松开,他踉跄起身,向神官意思意思点了下头,就连滚带爬地往孩子面前跑。

    “哼!真没礼貌……”

    骑士冷哼道。神官低声打断他:“别说话,看!”

    格雷特这一跑再及时不过。还差两三步远,那个脖子上被切了一刀的男孩如梦初醒,四肢扑打着大哭起来。哭得虽然凶,却发不出什么声音,以至于孩子越发惊恐,涕泗横流,胳膊腿儿一抽一抽的,眼看着又要背过气去。

    格雷特就在这时候冲到。他和身一扑,整个人都压在了孩子身上,用体重把那两条小腿儿按住。紧接着,一手抓住孩子两条胳膊,一手抚摸着脸颊,连声安慰:

    “别害怕,你没事了,你没事了……喘过气来就没事了……别怕,别怕……跟着我呼吸,呼……吸……呼……吸……”

    声音由高亢而低沉,由急促而缓慢,又带着满满的关心。那孩子真的被他安抚了下来,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跟着他的声音开始呼吸。吸气、吐气、再吸气、再吐气……

    没多久抽搐渐止。虽然因为脖颈疼痛,还是一抽一抽哭得可怜,神态却已经安宁多了。

    外科教材和诊疗指南上没有写。这一招,是格雷特前世的老师,急诊科老主任口传心授。——无麻醉情况下气管切开术,操作完成后,一定要安抚患者情绪!

    本来就缺氧窒息了,脖子上突然被割一刀,患者惊恐挣扎起来氧气消耗得更快。再不好好安抚,分分钟休克的节奏。

    ……对了,还要安抚家属,以及周边人等……不然的话,这边放下刀,那边被见义勇为的群众暴打,甚至被警察给铐了,勿谓言之不预也。

    格雷特思绪流转,感慨万千。刚才他不是忘了老师的叮嘱,是根本没来得及做,就被那个骑士打飞出去了。总算骑士手下留情,没有当场杀了他,要不然,他估摸着还要再穿越一次。

    想到骑士,就听见那个骑士在背后说话。声音压得低低的,听起来,像是在和边上的神官耳语:

    “切开脖子也能救人?”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治的。”神官回答。或许是身为施法职业的缘故,那个神官的声音舒缓清越,和骑士的低沉浑厚区别不小。格雷特哪怕是第一天认识他们,也能立刻分辨出两个人的声音:

    “不过,他还挺有自信的。而且那孩子确实不再憋气了,脖子切开,也没立刻喷血死掉……”

    那肯定啊。颈部的解剖结构我从大学开始,熟得不能再熟了。环甲膜切开术,如果居然还能切到颈动脉大血管,我直接可以去死了好吧!

    格雷特默默吐槽。

    他安抚完怀里的男孩,松了一口气,直起身来。神官一直在边上饶有兴趣地看着,见他停手,不由得问道:

    “这样就好了?”

    “早呢。”格雷特微微喘着气回答。他左右四顾,没看见自己想找的东西,就跪在地上仰起头,冲着边上围观的人群喊话:

    “给我管子!硬的!干净的!——快!”

    “听到了没有!硬的管子!干净的!快去找!”

    一个浑厚的声音接口。格雷特瞟了一眼,见是先前接他们进来的农场主埃德蒙大叔。这位农场主在农场很有威望,他一声令下,七八个人撒腿就跑,显然去找东西了。

    格雷特略略放心。他转过脸,见抱着孩子冲进来的农妇满脸泪痕缩在一旁,想要伸手抱孩子又不敢抱的样子,吐了口气,柔声问她:

    “孩子是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

    “晚饭的时候……后来越来越不行,我就……”

    发病时间一小时左右。格雷特在心中默默记下一条病史,接着问:

    “晚饭的时候吃什么了?喝了什么?有没有什么不常见的东西?”

    “黑面包、豆子……大伙儿都是一起吃的,天天吃,以前都没事……”

    “那,有没有碰过什么少见的东西?附近哪里在上漆?摘了什么果子?碰了什么花?”

    格雷特耐着性子继续询问。查找过敏源什么的,他已经习惯了,从饮食问到周围环境,问到有没有摸到、碰到、闻到什么奇怪的东西,有没有做过什么平常不做的事。事无巨细,样样要问,再细节也不能放过。

    记得有一次抢救一个严重过敏的患者,最后查找出的过敏原因,是患者走过水果摊的时候,正好边上吹过来了一阵风……

    桃毛过敏。

    活生生把医生逼成了明星大侦探。

    他轻言细语,一项一项仔细询问,农妇含着眼泪不断摇头。格雷特一边问,一边分出小半心神盯着孩子,还要回答神官的提问:

    “你要管子干什么?”

    “插进气管里啊!——管子呢!怎么还不来!”

    “来了来了!”

    厨房里飞奔出一个人来。左手向外张开,努力挥动,示意边上的人散开不要挡道;右手高高举着什么东西。奔到近前,气喘吁吁,往格雷特手里一塞:

    “管子来了!看看能不能用!——我好容易弄干净的!”

    格雷特低头。掌心里,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根鸡腿骨,两头切掉,露出中空的内部。格雷特侧过那根骨头看了一眼,腿骨中央的骨髓也差不多捅干净了,能看到烛光从另一头射来。

    ……行吧,凑合用。

    没有无菌包装的,聚氯乙烯的一次性气管导管,连根竹子都没有——这片土地上大概不长竹子——有根中空的鸡骨头,也对付着先用用吧。

    格雷特耸了耸肩。大拇指在鸡腿骨的切口上一蹭,他皱起眉头,又把骨头递了回去:

    “切口太锋利。磨平一点。”

    “这……”

    埃德蒙大叔为难。旁边轻轻巧巧伸过一只手,却是神官从格雷特掌心接过了鸡骨头,转手往骑士面前一递:

    “罗曼,帮个忙啦。”

    罗曼骑士的脸色又沉了一下。他也不吭声,伸手接过鸡骨头,右手拇指的指腹在切口上一搓,倒转过来,又是一搓。骨屑簌簌而落,鸡腿骨两头被菜刀斩出来的锋利切口,肉眼可见地变得平滑。

    格雷特睁大眼睛,忍不住轻轻地“哇”了一声。

    直接用手搓哎!

    大拇指代替磨刀石哎!

    就这么轻轻的一下!

    这个世界的骑士,肉身有这么强吗?

    他张开的嘴还没闭拢,神官已经把磨好的鸡骨头递了回来。一边递,一边还好奇地催问:

    “插进气管?怎么插?为什么要插?”

    “——哇!真的插进去了!”

第十二章 喉头消肿?神术能行么?

    气管插管,格雷特前世做了没有一万次,也有八千次。要说气管插管这种操作,医院里就三个科室做得多:麻醉科,耳鼻喉科,还有样样都得会点儿、一专多能的急诊科。

    慢诊手术要插管,可以让麻醉医师来,也可以请耳鼻喉科的帮忙。反正耳鼻喉科占了个“喉”字,咽喉的解剖结构他们熟悉,气管插管都是一把好手。大家排好手术时间,事前做好评估,按时按点儿到达就可以了。

    急诊那就没办法。患者已经窒息了,这根管子非得插进去不可,难不成再打电话请会诊、等着麻醉科或者耳鼻喉科的人跑下来?不管乘电梯还是跑楼梯,几分钟的时间,患者都能挂了好么!

    所以,苦命的急诊科医生,碰到这种场面,都是卷袖子自己上的……

    问题是,格雷特前世插过各种插管:有从口腔插的,有从鼻腔插的;有切开气管后插的,有没切开就插的;有普通型的,有带不锈钢加强丝的,有额外带一根吸痰管的……

    唯独,没插过手里这种。

    一·根·鸡·骨·头。

    两端切断,略微磨平,当中还有丝丝拉拉的骨松质,消毒状况可疑……

    格雷特表示,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用这玩意儿代替气管插管。可这不是手头没东西了吗……鸡骨头作为替代品,只能说,聊胜于无吧。

    一边操作,一边还要苦命地给神官解释:

    “环甲膜切开术完成后……什么是环甲膜?就是我切的这个地方,脖子上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切,从这里切开最安全……

    切开以后,要迅速找个管子插进气管里,以免环状软骨压迫受损并发喉狭窄。什么叫环状软骨?为啥会受损,为啥会喉狭窄?我现在没空跟你解释……

    小孩的喉腔很细,所以管子不能插太深,戳过头插进食管麻烦就大了……”

    絮絮叨叨、絮絮叨叨。

    这要是他带的学生,敢问这些基础的问题,一定推出去打死——上课怎么学的,这都不懂。

    然而异界的神官本来就不可能懂这些,加上形势比人强,格雷特不得不分出一半心神,努力敷衍对方。

    他嘴里解释,手里操作。没有无影灯,没有白炽灯,只有黯淡的烛光和火把——而且还没人帮忙拿镜子反光。爱迪生救妈妈的时候都知道拿镜子呢!

    呃,虽然后来据说那是编的……

    “哦,那么……”

    “别说话!开始了!”

    神官被他喝得一跳,紧紧抿住嘴唇。格雷特低下头,在摇晃不定的灯光下把鸡骨头对准环甲膜切口,手上稳住,向内一推。

    轻微的阻滞感之后,又是熟悉的落空感传递到指尖,说明他手里的插管——鸡骨头——已经突破切口,进入喉腔内部。

    细微的、吹哨子一样的气流声,立刻通过喉腔里的鸡骨头,传入格雷特耳中。

    操作完成了!

    接下来就是……呃,固定……

    糟、糟糕了!

    没有胶布!

    没有能粘住鸡骨头、把它固定在患者脖颈上,让它不能移动的工具!

    手头到底有什么东西能抓来应急啊……

    穿越异界第一天,第二场急诊手术,格雷特再次泪流满面。

    事实证明,在治病救人这件事情上,医生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是无穷的。格雷特对着眼前插着根鸡骨头的咽喉为难了不到一秒钟,立刻下定决心,抓着孩子的手往农场主手里一塞:

    “埃德蒙大叔,你抱好他!”

    他切切叮嘱。一边说着,一边抓起农场主的另一只手,按在孩子肩头:

    “不要让他动!一点也不能动!特别是脖子上,插着的这根管子,绝对绝对不能移动!”

    满脸胡子的农场主努力点头,招呼另外几个男子上前,七手八脚按住男孩。那位泉水女神的神官一直屏住呼吸在旁边看着,到现在才敢透出一口气,急忙忙追问:

    “所以这样就好了?”

    “还早呢!”

    格雷特苦笑。他指指孩子的咽喉,示意那位神官去看:

    “你瞧,喉头还肿着呢。孩子还没法正常呼吸——什么时候消肿了,什么时候才算脱离了危险。”

    “是这样吗?”

    神官趴下身体,努力去看,甚至哄着孩子张开嘴巴。无奈大厅里光线实在昏暗,他看了半天也看不清楚,纠结半天,一弹指:

    “啪”的一声轻响,一朵白光晃晃悠悠地浮了起来,飘向孩子口腔。

    “哎!”

    格雷特一眼瞥过,立刻急了:

    “先别治!他这样子不能随便治啊!”

    “可是,这只是个照明术……”

    神官被他吼得缩了一下,有点小委屈。罗曼骑士握剑在旁,对格雷特怒目而视。格雷特倒没有注意骑士的眼神,凑在神官旁边,不住指点:

    “你看他喉咙里面……最里面,全都肿起来了不是?里面本来应该有个黑洞洞的,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了。其实更底下的地方也肿起来了,气吸不进去,刚刚差点就憋死了。哎,你是泉水女神的神官,能控制水流,能消肿么?”

    “什么是消肿?”

    “让这些肿起来的地方,水流出来,别在那里把咽喉堵死。”

    “这……”

    神官当场给难住了。他皱着眉头想了好久,摇了摇头:

    “有个差不多的攻击神术,是高阶,一次抽干全身水分的,我的级别还差得远。要抽走这么一小块地方的水……我不知道,我祈祷一下,看看能不引来神恩……

    说做就做。年轻神官调整了一下姿势,也不顾丝绸长袍在土台上会沾多少灰尘,双膝跪地,两手合握胸前。喃喃地念诵了一大段,又一大段,终于抬起头来,失败地叹了口气:

    “不行。女神没有回应我。……你呢?你有法子吗?”

    充满期待的目光,再一次,集中到了格雷特身上。

    格雷特默然。

    我本来想跳过当中步骤,直接用神术走到答案的,结果,还是不行吗?

    神术的局限性真是太强了,有现成答案的直接抄现成,没有现成答案的,连个解题思路都没……

    好吧,那就还是交给我,让现代医学来处理吧!

第十三章 过敏皮试?药剂自己调吧

    既然是让现代医学处理,那自然要遵循现代医学的思路。格雷特定了定神,再次细细打量了一遍孩子:之前观察的没错,孩子颜面浮肿,脸上、手上可见风团块,主要考虑过敏。他转向抱孩子进来的农妇,继续询问:

    “没有吃奇怪的果子?也没有摘什么花?孩子今天下午跑去哪里玩了?”

    “怎么会玩呢!小雷米可懂事了,两年之前,就会帮家里干活了!”

    呃……失敬失敬。格雷特抹了把冷汗。原身的童年怎么过的,目前记忆还没接驳完毕,他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但是前世,七八岁分明还是小学生吧!

    背着小书包,天天上学校,连怎么炸学校都没来得及开始想呢!

    不过,七八岁的小孩子有多么淘气,格雷特还是心里有数的。以前在急诊科的时候,天天有家长抱着孩子冲进来,受伤的、生病的,各种原因匪夷所思,简直在挑战人类想象力极限。有的时候大人想不到,孩子的同伴未必不知道——

    “有孩子跟他一起干活吗?能不能叫来问问?”

    格雷特耐着性子询问。农妇还没回答,身边抱着孩子的农场主埃德蒙大叔,已经接口回答:

    “有有有!两三个呢!——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叫!”

    立刻有人撒腿就跑。格雷特皱起眉头,继续冥思苦想,推算着病因还可能有些什么。一边,看完了患儿咽喉的神官,无聊地凑了过来:

    “你问这些干什么?”

    格雷特:“……”

    排查过敏源啊!

    格雷特一咬舌头,险险止住到了嘴边的话。过敏,这个词在前世再寻常不过,哪怕不是医生也知道怎么回事。可在这陌生的异界说出来……

    格雷特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可以肯定,眼前这位好奇宝宝神官,那是一定会刨根问底的。追问起来,怎么解释?

    ——超敏反应,又称为变态反应,是指机体受到某些抗原刺激的时候,出现生理功能紊乱或组织细胞损伤的异常适应性免疫应答?

    很简单哦,很明了哦,教科书上就一句话哦……

    真解释起来会死人的!

    别说异界了,就算格雷特前世,让一个非医学专业的人解释“过敏”这个词,你把全套53本医科教材放在他面前,他都能奋力翻书半小时,然后大喊一声:

    “过敏到底看哪本书?”

    没错儿,半个小时,连过敏归哪本书讲都没翻明白……

    好在格雷特前世是急诊科副主任,与患者、与家属沟通,也算得上经验丰富。他整理了一下措辞,慢慢回答:

    “我问这些问题,是要看着孩子有没有吃过、喝过,或者碰过一些他受不了的东西。”

    “中毒?”

    “不是中毒……”

    大哥,刚刚那个解毒术谁放的啊?不就是您吗?

    费了半天口舌,累出一身汗,好容易解释清楚“过敏”这玩意儿的表象。患儿白天玩耍的同伴也被叫了来,一共三个,大的不到十岁,小的看着只有四五岁。格雷特又细细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果然问出了点儿不一样的东西:

    “是咸鱼!挂在房梁上的咸鱼,我看到雷米掰了一块!”

    “你胡说!我们雷米最乖了,从来不偷吃东西!”

    农妇像是护崽的母兽一样跳了起来,张牙舞爪,声音尖利。母亲尖叫、孩子奔跑、男人喝止,大厅里乱成一团,音量再次飚到120分贝。

    格雷特大汗。他在满厅嘈杂中奋力大喊一声:

    “都别吵了!——谁去把那条咸鱼拿过来!”

    再怎么怀疑是咸鱼惹的祸,现代医学领域,也没有哪个医生敢不做试验就下诊断。格雷特左手一条咸鱼,右手一碗清水,左看看,右看看——

    “这是什么鱼?”

    原谅他前世只知道吃,从来不买、也不会烧。烧好的菜摆在面前,还能认一认这是啥鱼,一条生的鱼放在面前,这个……

    做不到,认不出,告辞。

    好在他不认得,自有人认得。泉水女神的神官探出脑袋,饶有兴趣地研究了片刻,肯定地下了结论:

    “是鳕鱼。——就是吃这东西闹的?”

    鳕鱼就对了。格雷特暗暗点头:这种内陆地区的人,平常吃不到海鱼,偶尔吃一次引发过敏,再正常不过。他笑着向神官点了点头:

    “我估计可能性不小。不过,还是得验证一下。”

    “怎么验证?——让孩子再吃一次吗?”

    “……”

    格雷特大汗:

    “喉头肿成这样了,你让他吃,他也要咽得下去啊!”

    “那怎么办?”

    怎么试验,前世一代一代的医生们,已经为后来者踏平了道路。医生根本不用操心,怀疑是过敏,打发去做个皮试就好了。

    做一项几十块钱,往胳膊上戳两针滴一滴抗原,半小时内出结果。可是现在,现在……

    做皮试,首先得有抗原啊!

    无菌性的,没有明显毒副作用的,测定过蛋白含量的抗原,检验科里一大盒一大盒摆着,看似唾手可得;可如果没有现成的抗原产品,要从原料里提取……

    格雷特前世是临床专业,不是药学专业。可他也听药学的同学哭诉过,做课题的时候亲手提取,要把鱼肉剪碎了用液氮研磨,加丙酮去脂,搅拌,静置,上离心机……

    一套流程走下来,怎么也得几天几夜,忙得蓬头垢面五官不正。至于这个过程当中,需要多少药品和仪器,那就更加不用说了。

    前世,各种看似寻常的条件,都有国家强大的工业实力在支撑。而在这个异界,格雷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

    他当前能做到的,只有制备抗原第一个环节中的,第一个步骤。

    ——把鱼肉剪碎,用水浸泡……

    没了。

    然后,就直接跳转到皮试的最后一步。

    “拿两根针过来!再拿一碗清水!”

    在孩子左前臂、右前臂,用清水与混合了鱼肉的水各滴一滴,然后用两根针透过液滴,在皮肤上轻轻地各刺一下,刺破皮肤,但不流血。格雷特掐着自己的手腕,默默数过60下,擦干净孩子两只胳膊上的液滴,然后——

    “现在干什么?”

    “等。”

    皮试中的挑刺试验,Ⅰ型变态反应——也就是海鲜过敏、坚果过敏、油漆过敏这样的——在抗原刺激后20~30分钟观察结果。患儿暂时脱离危险,下一步的治疗又要等待试验结果,现在能够做的……

    就只有等待。

    左看看,右看看,坐在原地,无所事事。

    格雷特:“……”

    不是吧,这要等半个小时呢,就没人打发我吃饭吗?!

第十四章 没有肾上腺素?那就……只能用肾上腺了

    二十分钟说短不短,说长不长。

    特别是有个人在你身边问长问短,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你还不能把他踹走的时候……那真是,度日如年。

    格雷特一只眼睛瞄着孩子咽喉,一只眼睛盯着神官大人,比比划划,口水都快要说干了。好不容易听见有人大喊:“红了红了!红了好大一圈!”

    一探头,男孩左前臂上光洁平坦,没有半点问题。右前臂上——就是滴鱼肉水的地方——红了好大一片,当中隆起,出现很明显的风团块。红晕外圈还有丝丝缕缕、长短不一的红色线条,一眼望去,跟昆虫脚似的。

    红晕伴伪足和风团……

    没错了,是过敏反应,而且是很强烈的过敏反应!

    当然,反应这么强,也可能是因为他制备的鱼肉水,根本就没有稀释过……

    格雷特有点心虚,表面上还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双手一拍:

    “确定了!就是吃鳕鱼惹的祸!”

    “那接下来呢?”

    “接下来……”

    格雷特语塞。

    经过皮试,孩子的病因已经确定,是过敏造成的急性喉头水肿。急救方法他再熟悉不过,闭着眼睛都能下医嘱。甚至这边下医嘱,那边老资格的急诊科护士,都已经顺手把药配好了:

    0.1%盐酸肾上腺素皮下注射;

    10ml生理盐水+肾上腺素1mg+地塞米松10mg,立即口含漱口三到五分钟;

    紧接着紧接生理盐水20——40ml,加肾上腺素1——2mg,再加上地塞米松10mg持续雾化。

    可是现在,他手里有什么?

    啥都没有啊!

    肾上腺素注射液没有,地塞米松针剂没有,就连生理盐水——他指导人手现配的生理盐水,肯定也是浓度不准、杂质多多,无菌根本谈不上的……

    摔!

    这日子没法过了!

    好在这个问题格雷特已经有了预案。他假装思考了一下,镇定自若地转向农场主:

    “我看见厨房里有羊肉汤,羊的内脏还在不在?”

    “在在在!”农场主埃德蒙大叔用力点头。格雷特松了口气:这要是不在,就要跟农场的人商量,让他们当场杀羊了。他起身转向厨下:

    “把内脏给我!”

    这一番抢救下来,格雷特已经在农场确立了不低的威信,他一声要求,自然有人去跑腿。很快,一盆血淋淋的内脏就被端了进来,砰地一声放到格雷特面前。

    然后,格雷特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蹲到了地上,伸出双手,毫不忌讳地在木盆里翻了起来……

    而一直跟着格雷特身边的神官大人,也好奇地蹲了下来。看了一会儿,不得要领,忍不住发问:

    “你在干什么?”

    “找一个内脏。”

    “找哪个?”

    神官伸长脖子凑了过来。一直按剑跟在他身边,克尽守护之责的罗曼骑士终于忍不住了,上前一步,躬身插话:

    “大人,您身份高贵,别……”

    “欸!”神官不耐烦地一甩袖子。他伸长脖子,左望望,右望望,冷不防,被一股混合血腥的臭气熏了个倒仰,得亏罗曼骑士扶着才没有摔倒。就这样还没放下好奇心,捂着鼻子,絮絮追问:

    “你到底在找哪个?不就是内脏吗,放下让他们找不就行了!”

    “他们不知道。”

    格雷特头也不抬,专注地搜寻着,嘴里念念有词:“肾脏……肾脏……找到了!还有一个……”

    “哎呀你要找的是羊腰子啊!”神官的脑袋再次探了过来。格雷特抬起沾满羊血的手掌,作势去推:

    “别吵!”

    左上方一声冷哼。罗曼骑士大剑出鞘,拦在格雷特手掌前方。寒光森冷,格雷特被他吓了一跳,神官的大脑袋也缩了回去,嘟嘟囔囔:

    “不说就不说嘛……好心叫你让别人找,你还不领情……”

    格雷特不理他,全神贯注,在木盆里翻找。已经宰杀完毕的羊只,解剖结构完全破坏,找到一颗肾脏不代表能找到另一颗。他又翻了好一会儿,把两颗羊肾全翻了出来,松一口气,抱着装羊肾的陶碗上了桌子,仔仔细细地开始剥离。

    ——从一开始,格雷特要的就不是肾脏,而是肾上腺。

    肾上腺素收缩血管,地塞米松抗炎、抑制过敏。地塞米松是化学合成制剂,这会儿不用想了,但是肾上腺素……好歹还可以想一想。

    有这玩意儿,至少可以消除喉头水肿,让孩子能够正常呼吸。至于气道上插着的鸡骨头,自然也可以快点拔下来了。

    理论上说,肾上腺素属于蛋白类激素,不能口服,因为会被胃蛋白酶水解。但是,历史上并不是没有口服肾上腺素的例子。格雷特记得,他前世曾经读到过这样的记载:

    1893年的秋天,发明血压计的英国医生GeorgeOliver,发现当受试者吞下从山羊肾上腺中提取的物质后,血压计竟能测到受试者桡动脉的收缩。

    在后世,这个实验被作为肾上腺提取物能升高血压,最早出现的显著证据。但是,在此刻的格雷特看来,它意味着更重要的一点:

    肾上腺素,或者肾上腺提取物口服,确实发挥了作用!

    当然,患儿现在不能吞咽。但是格雷特还有另外一个希望:肾上腺素家族中,肾上腺素和去甲肾上腺素都不能舌下含服,但是异丙肾上腺素,它是可以舌下给药的!

    所以……肾上腺提取物……确切说是肾上腺捣碎了掺水……或许,也有点效果……吧?

    格雷特紧张得甚至没空说话,在黯淡的灯光下,小心翼翼地剥离着羊肾外的包膜。剪断、拉开、钝性分离……粗糙的铁剪刀,在他手里轻轻地闪烁着,几乎玩出了外科手术剪的灵巧。

    肾上腺小小一只,紧贴肾脏顶端,和肾脏一起被包在肾筋膜里。人类的肾上腺不过5~7克重量,山羊的肾上腺也差不了多少。他要非常小心,才能把肾上腺完整地剥离出来,一点也不能弄破。

    两只肾上腺里的有效成分不知道有多少,能通过舌下吸收的更不知道有多少。他……还是小心一点,尽量不要浪费吧……

    格雷特全神贯注,手上的动作谨慎而轻柔。工作中散发的气场不知不觉感染了所有人,连那个咋咋乎乎的神官也住了口,趴在桌上探头看着,一声不吭。骑士在身边咳嗽一声,尝试说点什么,也被他摆手堵了回去。

    直到格雷特把两枚肾上腺完整剥离,放在干净的空碗里切碎、碾磨,加上清水让孩子漱口,神官才大大吐了一口气,跳起来追问:

    “这样就可以了吗?没问题了吗?”

    “等等看吧……”

    格雷特一眨不眨地盯着男孩脖颈,随时提防鸡骨头歪掉。好在那孩子漱口了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鸡骨头仍然好好的,倒是喉头的水肿渐渐消除,气流冲过声带的声音,也越发明显了起来。

    “哇!有用!真的有用!”

    “是啊,真的有用。”格雷特暗暗抹一把冷汗,抽出鸡骨头,有些疲倦地向神官微笑:

    “接下来,就请您出手,治好他的伤口吧……”

    “没问题!看我的!”

    神官摩拳擦掌地扑了上去。一个小孩子的病情,来来回回折腾一晚上,他终于能派上用场了,治疗术放得格外干净利落。愈合完伤口,整顿衣袍、昂首挺胸,向格雷特伸出右手:

    “你好,年轻的治疗者。”

    ******

    为了写肾上腺提取物,我花了20分钟查英国各种山羊……山羊的体重……

    罗姆尼羊,成年羊体重公羊80千克,母羊41千克

    林肯羊,成年公羊体重73-93kg,成年母羊55-70kg

    南丘羊公羊体重80~88kg,母羊体重60~88kg

    等等……

第十五章 神启者,或者渎神者?

    “你好,年轻的治疗者。”

    神官微笑着伸手。格雷特微微抬头打量对方,见这位神官大约二十四五岁,一双眼睛蓝莹莹的,真像是泉水女神的清泉。淡蓝丝袍,墨蓝色织锦腰带,腰带上用白色丝线绣出三朵水仙,照着原主记忆里的信息,应该是三级牧师的标志。

    脸上的笑容温文和煦,面对穿着粗麻坎肩、衣服上还沾了鲜血的格雷特,神情也没有半点异样:

    “我是泉水女神的仆人,诺亚·唐纳德。很高兴认识你。”

    格雷特伸手回握。伸到一半,发现手上还沾着鲜血,大窘,手忙脚乱地缩了回去。唐纳德神官不以为意,微笑着看格雷特洗完手、擦干,再度伸出手来,与他相握:

    “你好,我是格雷特,格雷特·诺德马克。很高兴认识你。”

    双手一握,格雷特只觉得对方的手光洁细腻,只有握笔处有几个小小的茧子,反而是自己原身的手又硬又粗糙。唐纳德神官似乎也有所感觉,目光微微垂了一垂,立刻扬起,继续微笑:

    “刚才误会你了,真是抱歉。还有雷曼骑士——雷曼骑士,你也来道个歉吧。”

    格雷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旁边侍立的骑士板着脸不动,胸甲中央,荆棘盘绕的玫瑰亮闪闪的。摘下铁手套的手握着大剑,几颗圆溜溜的蓝宝石,在剑鞘中央排成一条直线。

    emmm……身上穿的是板甲;胸甲上有徽记,而且和神殿的徽记不一样;剑鞘上还有宝石。就算是神殿骑士,也不可能全给配这么好的装备,应该家里面还是贵族。

    没准,级别比唐纳德神官还高——或者至少战斗力等级比神官高,比如是个四级骑士什么的。怪不得这么傲,神官让他道歉,搭理都不带搭理的。

    格雷特脸色不变。唐纳德神官笑容依旧,微微放重了一点声音,又叫了一声:

    “雷曼骑士!”

    第二次被点名,骑士不能再置之不理。雷曼骑士一张脸还是沉着,然而已经上前一步,向格雷特微微点头:

    “抱歉。”

    “没事,我之前做的事,确实容易被人误会。”格雷特展颜而笑。

    自己已经算得幸运了,格雷特想。那位骑士手上留了力道,没把他肋骨打断、更没把他当场干掉。据说以前比较倒霉的同事,在外面给窒息的患者做气切抢救,遭到不明真相的群众报警,当众被警察铐了起来……

    雷曼骑士的态度真心算不上好,然而唐纳德神官也不在乎。见两人说开,他悠悠然地转身,向主桌上一引手:

    “你好,诺德马克先生。我可以请您共进晚餐吗?刚才的治疗非常愉快,我还有很多事情,想要和您讨论……”

    说着目光一转。之前闹腾了这么一大场,格雷特的队友们,连同小雀斑牧师约翰,和刚刚能拄着拐杖爬起来的卡伦队长,都挤出来看热闹。唐纳德神官一眼就看到了小牧师,噙着和之前一样的礼貌微笑,向他伸手:

    “还有这位战神神殿的牧师,也请一起来好吗?”

    小牧师的脸庞楞在了原地。

    他低着头挤了出来,站到唐纳德神官面前,却是期期艾艾地不知该说什么。唐纳德神官索性把他拽了过去,一手一个按在主桌上。格雷特在左,小牧师约翰在右,全都拉在他身边坐下。

    相对而言,罗曼骑士的席位,反而落在了几位治疗者的下首。

    农场主的妻子带着几个农妇,忙忙地端盘子上菜。神官面前的餐具是自己带的,银盘子,银碟子,银酒杯,镶着宝石的银制盐瓶。格雷特和约翰自然没有这么好的条件,两人面前一人一陶碗的羊肉汤,一篮黑面包——

    这就是全部了。

    唯一的优待,就是羊肉汤里,居然看得见带肉的骨头。

    格雷特丝毫不觉得尴尬,埋头大吃。他不尴尬,唐纳德神官愣了愣之后,居然也缓过来了,笑吟吟地叫人找出两只银酒杯来,为他们一人倒了一杯葡萄酒。

    色泽艳红,气味芳烈,哪怕格雷特前世也不喝酒,都一望而知那是好酒。

    ……甚好,马车、丝绸袍子、银碗银碟子虽然还没有出现,葡萄酒已经来了吗?

    格雷特很想偷笑一声,努力忍住。

    他下首的罗曼骑士可忍不住了。自己护送的神官先是不顾身份,和低三下四的人混在一起,又是强按着自己道歉,现在,干脆把那些贱民安排在自己上首落座了。有一有二,再三再四,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一拍桌子,霍然起立:

    “大人!您身份高贵,怎么可以和这些贱民同座!”

    大厅里猛地一惊。格雷特怔了怔,对座的小约翰放下面包,脸慢慢涨得通红。倒是唐纳德神官一愣之后随即如常,开口反驳的时候,语气也还是像刚才一样温和:

    “别这么说。我们都是治疗者,都是神的仆人。”

    “他是哪门子的治疗者!”罗曼骑士的语气更加激动。他干脆从桌边站了起来,俯视格雷特:

    “他到现在一个治疗术都没用过。而且,我从来没见过,城里有他这个牧师学徒!”

    格雷特张张嘴,想要辩解,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这个“治疗者”他自己心里有数,医术是真的,治疗术是凭空掉下来的,神启什么的……全都是他自己吹的。现在好了,被人质疑了吧。

    而且原主确实曾经记得,任何一个牧师都不是凭空出现的,都要经过长时间的学习,积累了足够的知识和虔诚……

    事实上他想辩解也来不及了。罗曼骑士上前一步,铠甲铿锵,大剑仓啷一声拔出半截,光芒直射入格雷特眼底:

    “说!你是哪个神的仆人!”

    “他是自然之神的神启者!”

    土台下,长桌边,几个声音同时接口。

    格雷特心里咯噔一下。他扭头望了一眼小队的战士们,真恨不得把他们的话当场塞回去。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罗曼骑士向下望了一眼,已经勾起了一抹冷笑:

    “神启者?不会治疗术的神启者?连自己的同伴都治不好的神启者?”

    话音未落,铿然拔剑,指向拄着拐杖、靠在队友身上的卡伦队长:

    “证明你的神恩吧!不然——你就是渎神!”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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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2661/ 第一时间欣赏在异界开医院没有那么难吧最新章节! 作者:加兰2020所写的《在异界开医院没有那么难吧》为转载作品,在异界开医院没有那么难吧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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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异界开医院没有那么难吧介绍:
加班猝死的急诊科医生穿越异界的故事。
大航海的风帆已经扬起。
蒸汽机尚未开始轰鸣。
光辉之主的荣光照耀着大陆,隔海相望的岛国上,诸神的教会和魔法师一起支撑着王权。
矮人在王国的城市里自由行走,狼人、吸血鬼、精灵、龙族……他们的传说从未淡去。
而加班猝死的急诊科医生吴洲,就在这样一个时代,穿越到了城卫兵少年格雷特的身上。
队友:不好啦!队长受重伤啦,肠子都漏出来啦!
格雷特:扶我起来,我还能缝!
格雷特:关腹。
队友:……啥?
格雷特:……来个治疗微伤,对,就往我缝上的地方按,让它长上……不对先按我缝的这层,肌肉层等等再治……
格雷特:拆线。
队友:……啥?
格雷特:糟糕了,治疗术太快,缝线长在伤口里啦!!!
当现代医学遇上魔法和神术,会在这个异界,激荡出怎样的灿烂火花?
格雷特:学魔法、学神术、开疆拓土、和光辉之主的教会交手……不管你们信不信,其实,我真的只想开个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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