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一章 最好最坏
点着红烛的大厅里,安静了一瞬,下一刻便看见南平王妃疯也似的跑进了东屋:“怜儿,我的怜儿……”
“哐啷”一声,南平王一言不发的将旁边的茶盏扫落了一地。
阿音的嘴角还有血迹,终于反应了过来,一把拉住了千机的胳膊:“你去,我要她活着。”
千机看着她,狐狸似得眸子眯了眯:“我不要。”一副“她爱死不死”的表情。
“她不能死。”至少不能现在死,“去啊!”说着用力推了他一下,有些生气。
“哼!”千机不乐意的一拂袖子,然后起身,一言不发的进了东屋。
金平年站在那里,看着千机的背影一瞬,转而道:“有千机大人在,应该能转危为安的,王爷,还是先坐下,静一静吧。”说着一挥手,便有侍女匆匆上前收拾碎片。
南平王看了他一眼,闷不吭声的坐了下去,屋里,能听见南平王妃心痛的啜泣声。
“叶儿,先送你母亲回去休息。”金平年说着看着妻子道,“放心,有我在,没事的。”
荣华郡主看着他,眼中泪光闪动,随即点了点头,转身看着阿音,终究一言不发的走了。
阿音靠在慕无尘的怀中,蓝衣公子却一言不发的搂着她,不愿松手,用袖子轻轻的拭去她嘴角的血迹。
“我先送你回去吧。”慕无尘沉声道,“你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作用。”
阿音确实很难受,再加上脑海里总是浮现出方才那孩子的模样,便觉得越发心惊。点了点头,勉强站起身,便听见南平王忽然冷声道:“她不能走,怜儿命悬一线,她是凶犯,哪儿都别想去!”
“王爷,怎么能说雁回郡主是凶犯,方才太医也说了,怜儿自己喝的堕胎药,为了什么,王爷应当心知肚明。”金平年略显不悦道,“况且雁回郡主前些日子中毒,身子也未好。”
“中毒是两个多月前的事情了,别拿这个堵我。”南平王瞪着阿音,“堕胎药只会杀死孩子,可是我儿现在命悬一线,分明就是因为她推了我儿。雁回心有不甘,想要我儿一尸两命,有什么不对么。”
“王爷。”金平年手心一紧,听见阿音淡淡道:“是啊,今晚之后人人都是这么以为吧,我心生嫉妒,在这大喜之日动手,害得清乐一尸两命。”这就是云香怜要的结果。
她早已经想好了自己的处境,看清了自己以后的生活,所以才用这最残忍的方式来结束这一切,报复她恨的所有人。
“阿音。”慕无尘搂着她,满目心疼,“不关你的事。”
“关不关不是慕二公子说了算,是大理寺说了算。”南平王愤怒而厌恶的看着阿音道,“只是不知道,如今是要通知镇南侯府,还是琼园呢。”
阿音眸子微微一敛,抬眸看着南平王,而她身后的门忽而打开了,听见傅煊温言道:“王爷还是息事宁人吧,内子说她亲眼看见是令爱推的雁回郡主,今晚一直咄咄逼人的是令爱。”
南平王的脸色微微一变,固执道:“谁不知道令夫人跟她一向交好,连傅大人这样的好夫婿也是她牵线搭桥的,令夫人自然是投桃报李。”
傅煊见他如此固执,转而道:“王爷可想清楚了,雁回郡主是什么身份大家心知肚明,万一年后封王,整个南疆都是她管辖,包括南平王府,一定要闹的这样疆么,毕竟清乐郡主的事情也不好闹得人尽皆知吧。”
“傅晓清你什么意思!“南平王拍案而起,“你是威胁老夫么,怜儿若是真的丧命,我们南平王府什么都豁的出去。她的身份?不知道哪里来的野丫头,真的就像骑到我南平王府的头上么!”
“你说什么!”慕无尘一下就怒了,“信不信……”
“算了。”阿音扯了扯他的衣袖,朝着傅煊摇了摇头,如今闹成这样,哪怕她顺利袭爵,南平王府也不会叫她好过的吧。
“哎呀呀,王爷的火气好大呀。”秦夙略沉的声音忽然传来,阿音一抬眸便看见他一袭玄衣大步跨了进来,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喝个喜酒又闯出这么大的祸事,还真是片刻都不得消停。”
“……”阿音一双清澈的眸子依旧看着他,心中微微一沉,随即便觉得自己可笑,居然有一瞬间的希冀,以为他是来帮着自己的。
“侯爷大驾光临,是来接雁回郡主的么。”金平年打圆场道。
秦夙的目光从阿音脸上掠过,看不出什么情绪,径自从她面前走过去道:“本侯来就是怕有人混淆视听,将她一人犯下的错事,栽赃给镇南侯府,那就不好了。”
南平王毫不意外的看着秦夙道:“侯爷的意思是,雁回郡主跟镇南侯府无关喽。”
“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就算是奉旨相处,大家也都心知肚明,相处的不怎么样。”秦夙说完就一撩袍子坐了下去,“令爱如何了?”
阿音远远地看了他一眼,那双棕色的眸子在这样的烛火下其实很像金平年。
南平王摇了摇头,东厢原本就是金连礼和云香怜的新房,不知何时,里面安静了下来。
阿音凝神细听,似乎连走动说话的声音都没有了,眉心不由得紧蹙,听见慕无尘小声道:“千机不会将人都……”说着悄悄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阿音紧紧地抿着唇,无心他的玩笑,恐怕云香怜是真的很危险。
偌大的客厅里,在这沉重的气氛吓又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等一个结果——清乐郡主是死是活。
傅煊垂眸看了看阿音,小声道:“先坐下吧。”
慕无尘闻言将阿音小心翼翼的扶着坐下,吩咐了人去给阿音端了热茶来。阿音一眼瞧见了小桃,对方默默地拿了一个手炉给丝雀。
丝雀浅浅一笑,小心翼翼的放在了阿音的手心。
阿音觉得暖和多了,正要询问傅煊,简蝶如何了,便听见东厢里骤然一声哭喊:“不!不会的!不会这样!”是南平王妃。
众人的神经一下又紧绷了起来,下一刻便看见南平王妃满脸泪水的跑了出来,正撞到匆匆迎过去的南平王。
“夫人……”
“王爷。”南平王妃早已泪眼婆娑,端庄全无,“怜儿她……她以后都无法生育了。”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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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二章 惊扰
阿音脑子“嗡”了一声,胸口一阵翻涌,感觉又要坏事,刚要站起来,就又撑着桌角缓缓的坐了回去。
这样的结果,有一瞬间她甚至都怀疑千机是不是故意的。思及此,少女的目光穿过众人,看向了站在那里的金平年。
从出事到现在,他的态度都叫人有些摸不透。阿音瞧不出他是愤怒还是隐忍,是稳若泰山还是故作淡定。
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他都是那个样子。
他和千机在这件事中,究竟扮演的什么角色呢。阿音紧紧地握着手炉,情绪复杂。
不会有孩子了,那就意味着,云香怜这个人在金府完全没有威胁了。这是金府最想要的结果了。
南平王半晌才反应过来,哑声道:“那怜儿她……”
南平王妃摇了摇头:“还没醒,整个人躺在那里,一点儿血色都没有,太可怜了。”说着又看向了阿音,撕声道,“都是她,都是她害的!狐狸精,我不会放过你的!”
慕无尘挡在阿音面前,不悦道:“王妃慎言,这事儿谁是受害者不是你说了算的。”
“慕二公子一个外人,就不要执迷不悟了。”秦夙坐在那里淡淡道,“她也不小了,自己做的事情,应当自己承担。”
“侯爷这话的意思,雁回郡主是交给南平王府随意处置了?”傅煊冷冷道,“镇南侯府完全不管了?”
“爱莫能助。”
“都是一家人,侯爷这样合适么。”
“一家人?”秦夙不以为意道,“本侯从来就没有承认过她是秦家的人,陛下也未曾下旨昭告天下。”
阿音极力的忍着不去想其他,不让他的话控制自己的情绪。
“再说了。”秦夙看了她一眼,“退一万步讲,就算她真的是秦贺的孙女,跟本侯爷隔着多呢,凭什么要我管。”
“秦南风,你别太过分了!”慕无尘为了大计一忍再忍,可是阿音面色越来越难看,鬼还管他是不是阿音的堂叔。
阿音起身,拉住了他的胳膊,小声道:“不要跟他说了。”多说无益。
“平原,你可听清楚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温柔且坚定的说道,“镇南侯亲口说了,雁回郡主与他无关。”
众人闻声,皆是一愣,纷纷抬眸看去,瞬间神色各异。
云墨……阿音眸子一紧,低下了头。
“朝玉,你怎么来了。”慕无尘看了看裹着狐裘,一袭白衣的冷峻皇子,又看了看自己身后被他们逼到角落的小郡主,手心紧了紧,没有再说什么。
那一刻,慕二公子心中蓦然涌出了一股陌生的感觉,叫他一时有些无措。
“大殿安。”金平年第一个说道,“府上的事情惊扰大殿了。”
云墨缓步而来,摆了摆手,温言道:“能惊扰我的,只有雁回而已。”
“……”众人又是一惊。
南平王妃红着眼睛看着云墨,听见南平王道:“殿下,她已经跟琼园无关了。”
“是么。”云墨停在了阿音面前,“我怎么不知道。”
阿音嗅到他身上浓浓的清苦味道,鼻子一酸,一股甜腻的血腥味再次涌到了喉间。
“陛下的旨意……”
“父皇只是说,叫她去侯府跟侯爷培养一下叔侄情分。”云墨说着,抬眸看向了秦夙,“诚如镇南侯所说,结果不尽如人意罢了。”说着朝着周元微微回首,便转身坐在了一旁,不愿再多说什么了。
阿音悄悄侧眸看了一瞬,他眉宇间淡淡的疲惫,难以掩饰。
“大殿已经正式报了大理寺,要求彻查清乐郡主落胎一事,以及……”周元微微一顿,看向了南平王夫妇,“前几个月傅少夫人在城隍庙失踪之事。”
南平王妃脸色瞬间一白:“凭什么!”
“雁回郡主是大殿下的义妹,这事儿是陛下并没有叫宗人府撤销,所以雁回郡主的主,大殿完全可以做。”周元的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南平王妃深深一怔,随即吼道:“包庇,你们就是想包庇她!怜儿就是她害的,有什么可查的,我要她偿命!”
“王妃,这事儿到底谁要谁偿,大理寺自有断定。”周元说着朝南平王行了一礼,道,“今天夜色已深,大家多有不便,明日一早下官会派人去王府问话,不过清乐郡主身边的那个叫小楠的侍女,下官要先行带走。”
“……”南平王定定的看着周元,奈何对方油盐不进。
金平年见状思忖道:“周大人,不管怎么说清乐已经进了我金府的大门,都是一家人,于我而言是不想将这件事闹大的。”
“什么叫不想闹大。”南平王妃怒道,“你的意思是要我们息事宁人了?”
“王爷以为呢。”金平年却是看着南平王。
南平王看着他,一时沉默了下来。
南平王妃见状,一把拉住了夫君的衣袖:“王爷,那是怜儿呀,咱们的亲女儿呀。此刻她还躺在里面……你不能……不能屈服啊。”
“夫人。”南平王看着她,艰难道,“你不知这事儿……”难以启齿。
南平王妃见他真的退缩了,不知为何感觉到一股寒意瞬间爬上了背脊,她惊恐的看着他:“不……不会的,一定不是的,怜儿的孩子难道真的不是金……”她不忍说,“一定不会的!他们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她!”说着指着阿音道,“是不是又是她妖言惑众!”
“夫人你冷静一点。”
“怜儿那个样子,我冷静不了!”南平王妃一把拂开了他的手,厉声道,“我不信!从一开始她说怜儿掳走简蝶我就不信!大理寺要查,查呀!子虚乌有,都是她为了破坏怜儿的婚事挑拨离间,污蔑我怜儿!”
阿音看着她,又看了看她身边的南平王,一对极力想维护自己女儿,又无可奈何的模样,不知为何,忽然十分羡慕云香怜。她那样的性子,父母必定是十分爱她宠她的吧。
阿音站在慕无尘身后,看了看秦夙,又看了看云墨,觉得自己真的可笑而滑稽。
“我记得。”阿音缓缓开口,声音清冷请不出什么情绪,“那日我同王妃说,伤了清乐的人是朝中的大人。”
“……”南平王妃猛然一激灵,瞬间恶狠狠地看着她,“你又在信口开河!”
第五百四十三章 归处去
金府灼灼的红烛之下,阿音拥着貂裘站在那里,周身冰冷,却心肠坚硬,平静的看着她:“逼问清乐简蝶下落的人是御前带刀梁清梁大人,当时礼部侍郎梁钥梁大人也在,都可作证。”
闻言,南平王妃还没缓过来,便听见云墨冷声道:“阿音。”
却听少女置若罔闻,直了直背脊道:“今晚的事情,你们愿意作罢我便不再说下去了,若是不愿意……诚如侯爷所说,我跟镇南侯府毫无瓜葛,但是我不能连累琼园的的名声,连累我哥哥。”
云墨手心骤然一紧:“他们不值得。”
“可是你值得。”阿音说着却是看向了正一脸疑惑望着她的慕无尘,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意:“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么,我可以告诉你了。”
不……慕无尘下意识的要拒绝,他忽然有些害怕,害怕她说出的话会深深地伤了她自己。
“你吓唬谁呢!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南平王妃不依不饶。
南平王看着阿音,不知为何,下意识的拉了她一下,听见阿音平静道:“王爷,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以后不管圣意属意于大殿下还是如今在东宫思过的太子殿下,您都做好要与之为敌的觉悟了?”
“我……”南平王心头一沉。
“我不怕你,你吓唬谁呢!”南平王妃吼道。
阿音最终看了一眼云墨,慢慢扶住了一旁的茶几,道:“南平王府清乐郡主伙同舒晓晚,勾结太子,与贵人坊,欲污我清白。”
“……”
“周大人,我要告御状,不死不休。”阿音说完便吐出了一口鲜血,跌坐在了椅子上。
“阿音!”慕无尘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被撕碎了,回首一把扶住了阿音的肩膀,心如刀绞。
少女微微垂着眸子,看着眼前满目疮痍,虚弱道:“回琼园吧,这天下,并无我其他的安身之所了。”
云墨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她,半晌之后,大步上前,俯身将她抱在了怀中,柔声道:“我带你回家。”
慕无尘看着他们,终于明白了那股陌生的感觉是什么了,是一种自卑,自卑现在的自己不能像云墨那样强大到在这满目荆棘的京都皇城,护她周全。
他想,却还做不到!
“殿下!”南平王看着他们要走,终于反应了过来,连忙就跪下了,“殿下饶命。”
“王爷……”南平王妃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有朝廷命官作证,这样的罪名,会要了怜儿的命的。”南平王说着一把扯了王妃跪在身边,“小女已经得到教训了,这事儿翻出去对谁也没有好处,不是么。”
云墨抱着阿音站在那里,一言未发。
“殿下,雁回……雁回郡主的名声难道不重要么?”
阿音无力的靠在云墨胸前,忽然就释然了,居然轻轻笑道:“名声要来做什么,反正哥哥会养我一辈子,管他世人绯我谤我。”慕无尘都知道了,世人知不知道又有何妨呢。
她,太累了。
云墨闻言,不禁轻轻一笑:“平原,你处理吧。”
“是,殿下。”
“无尘,走了。”说完便抱着阿音大步离开了。
慕无尘闻言,恍然缓过神来,连忙大步跟上,外面……居然下雪了。
时隔四月,阿音再次回到琼园,一身狼狈。她在屋里浑浑噩噩的睡了三日,才勉强缓过来,孙炎来看了她两回,都说她要静养,不然千机给她用的药会适得其反。
“适得其反是什么意思。”彼时阿音披着厚厚的狐裘,看着院子里熟悉的景色,问道。
紫衣公子懒懒的靠在廊柱上:“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要你清心寡欲戒骄戒躁,不然气血逆流,会比先前的毒药还要毒。”
“……”阿音回眸看他,“你害我。”
“你听我的在家里好好待着,年后自然就无事了。”千机看着她,眯了眯那狐狸似得眸子,“你不遵医嘱,也要怪大夫么。”
“话不是这么说的,我听你的,乖乖做一个多月的瞎子,最后你却告诉我要清心寡欲戒骄戒躁,你这手艺不行啊,庸医。”
千机却忽然起身,凑近她的眸子道:“你不就是要藏住这双眼睛么,我可以保证,你就是气血逆流而亡了,三五年内,不吃解药,这瞳色都不会自己跑出来的。”
阿音一喜:“真的?”
千机笑笑,拿出一个小瓶子,在她面前晃了晃:“还是不是庸医了?”
阿音立马眯了眯眸子道:“大人说什么呢,如今大人可是太医院副院使,一人之下,怎么能是庸医呢。”脸色还有些苍白.
千机轻轻一笑,抬手放在她的手心:“解药只有一颗,弄丢了我可不管。”
“立时见效么?”阿音拿在手里,轻轻的摇了摇。
“十二个时辰之后。”千机说着故意问了一句,“怎么样,如今回来了,是不是舒坦了。”
“你也来了两回了,哪只眼睛看见我舒坦了。”阿音说着将那解药收好,“哥哥病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外面都在说金家和南平王的婚事,满城风雨,各色版本,哪一样绕过我了?”
“不过南平王终究没敢把他女儿先前做的那些好事给捅出去,口口声声帮着你说话。”
“帮着我?”阿音轻轻一笑,“我也真的是受够他们了。”
“是么。”千机微微眯了眯眸子,威胁道,“只要你点头,我就去帮你杀了她。”
“别闹了,她如今可是我嫂嫂了。”轻轻一句,带着深深的无奈。
据说,那晚周元便带走了云香怜身边的侍女小楠,第二天一早就将两份口供拿去了南平王府。一份是小楠的,另一份是梁清的。
证词确凿,南平王这才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都做了些什么。那之后南平王府就直说婚礼那晚清乐郡主摔倒落胎跟雁回郡主无关,两人只是喝了一杯将先前的误会说开了。郡公府的风声紧随其后,又有喜讯,终究还是将阿音从这件血腥的落胎事件中给摘了出去。
可是,人性都是带有恶意的,况且那些恶意的版本更加离奇有趣些,叫人津津乐道。
如今,南平王妃卧床不起,病的不轻。清月郡主转醒后又闹得厉害,荣华郡主也卧床不起了。一夜之间,南平王府和金宅都在一场婚宴之后陷入一派死气沉沉之中,这样的事情,也是古往今来少有的了。
有人说,雁回郡主命硬,不好得罪。
阿音站在廊下,看着这听雪小筑的雪后冬景,居然生出了一些恍如隔世的感觉来。
第五百四十四章 一刀两断
眼瞧着就要过年了,阿音回听雪小筑快半个月了,没有见过云墨一面。叫丝雀去送了几次吃的,有一半的时间云墨不在碧落阁,另一半的时间,云墨不是在扎针,就是在药浴。
阿音猛然间发现,云墨的身体似乎大不如前了。
琼园里的人见不到,琼园外的也没有来。
慕无尘像是消失了一样,杳无音讯了。阿音常常午夜梦回,梦见他站在自己面前冷笑,却一言不发。脑海里不是云鹤那阴鸷的冷笑,就是云香怜那鲜血淋淋的疯狂。她想,慕无尘应该是不愿意见她了吧。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了,就再也收不回来了。所以她才不在意外面如今都传什么了,因为她最在乎的那个人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阿音泡在药浴里,闭上了眼睛,深深一叹。千机说要她静心静气,如今看来,情况并不好。
无奈,只能找孙炎开了几副药浴,每天泡一泡,缓解一下焦虑。
“郡主,年节的东西准备的差不多了,单子现在过目么。”丝雀拿着礼单进来,身后的丝竹一言不发的提着一桶热水也跟了进来。
阿音睁开眼睛,看着丝雀道:“不用了,你看着办吧。”
丝雀看着丝竹给她加热水,便站在一旁展开了手里的礼单面对着阿音道:“您顺便看一眼吧,今年的东西比往年少了很多,奴婢瞧着要紧的都有,这样可以么。”
阿音透过氤氲的热气眯了眯眸子,看了片刻道:“就这样吧。”她回来之后,这些事情府里的总管下人都还是来询问她,一如既往。
这种归属感是在侯府没有的。
秦夙那厮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根本就没把她当亲人。阿音自己也想明白了,回来就回来了,反正她已经尽力了。她在镇南侯府过的日子,大家有目共睹。不是生病,就是中毒。不是吐血,就是眼瞎。秦夙对她是什么态度,托简章和傅煊的褔,朝野上下全都知道。
恐怕也是因为这个,所以她如今回来,云安皇帝居然没有任何旨意下来,像是默认了一般。
不过周元说,宗人府到现在也没有改她的身份来历,依旧是云墨的义妹,皇帝的义女。这事儿就值得反复思量了,云安皇帝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不认了?还是防着她什么……
“郡主,郡主?”丝雀收了手里的礼单,伸手在她的面前晃了晃,“您又出神了,要是让孙先生知道了……”
阿音连忙解释道:“不是出神,是这水舒服,觉得困倦,困倦罢了。”
“那奴婢方才说了什么,您听见了么?”丝雀一歪脑袋,问道。
阿音灿灿一笑:“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奴婢是问,侯府那边的东西还有人手怎么办,这么久了,也没见他们给咱们送回来。”丝雀如今回来了,腰杆子也硬了,“真没见过这么铁石心肠的人。”
“如今不是见识了么。”阿音不以为意,朝着丝竹摆摆手,示意她不用加热水了,“让川南去找一找慕大哥,拜托他处理吧。”
“哦。”
“南疆的那些食材就不用拿回来了,反正家里还有。”阿音想起秦夙就一肚子的火,如今干脆不去想他了,“不过南风要牵回来,一根毛也不许少。”秦南风还不如一头驴呢。
“……是。”丝雀应了一声,便转身出去了。
“丝竹,更衣吧。”
“是。”丝竹转身去拿干净的衣服。
阿音从水中站起身,伸手拿了一旁层层叠叠的衣服下面的东西,戴在了脖子上。那绳子细若无物,而下面挂着的东西,原本是赤红的,却在贴近她皮肤后没一会儿,变成了淡淡的粉色。
这就是传说中唯一能号令那八十万铁骑的昆仑令。
镇南侯府,域园。
任伯站在院子里,看着众人井然有序的受收拾着,一言不发。慕远征今天没有亲自来,不过雁回郡主不在这里,他家大公子也没有来的必要。
秦夙一袭玄衣大步进来的时候,一双棕色的眸子微微一沉:“看来是不会回来了。”
“侯爷安。”任伯行了一礼,“这些杂物老奴自己能处理,不劳侯爷费心了。”
“我废什么心。”秦夙说着环视了一周,一双眸子在冬日的阳光下越发的阴沉。他没有再说什么,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任伯,这些厨房里的东西都收拾走么。”有小厮上前问道。
“都有些什么。”
“一些器皿,调料,还有些干货什么的。”那小厮回道,“还挺多的。”
秦夙闻言,目光不由得落在了厨房那边。听见任伯说道:“郡主说了,那些食材都留给侯爷,不用拿了,其他的都点好吧。”
“是。”
“……”秦夙眯了眯眸子,冷冷一笑,没有说话。
又有人从后院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管家,后院的那头驴不肯走,倔强得很,还踢伤了咱们一个人。”
驴?秦夙一听到这事儿眉心就不由得一紧,那原本就阴鸷的眸子里瞬间寒风肆掠。
“你们要好好的跟它说话,郡主说要喊它的名字。”任伯说着便转身往后院的方向去,“我记得是叫南风的。”
“……”秦夙背在身后的骨节“咯咯”作响,听见那老头儿不知是不是故意喊道:“南风,南风啊,别闹脾气了,跟我们回去见你的主子了。”
“岂有此理,本侯要宰了那头驴。”秦夙说着就要过去,被身后的秦望一把给拉住了。
“侯爷稍安勿躁,如今已经闹僵了,真的不好再生事端了。”
“本侯连一头驴都不能杀么。”
“那是郡主的驴,侯爷还是眼不见为净吧。”
秦夙冷着脸站在那里,听见后院一声驴叫,感觉到周围的人都用一样的目光悄悄地看他。
阿音的院子里有十多个侍女,此刻来来回回的收拾东西,走来走去的叫秦夙更加不自在了起来。
“侯爷。”虎山匆匆进来,乍一眼看见秦夙那十分难看的脸色,不由得一愣,都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秦望见状,连忙道:“什么事。”
“哦。”虎山回过神来,沉声道,“人已经进京了。”
秦夙闻言,一下便会过神来,转身拂袖而去:“走,我倒要看看她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第五百四十五章 雁字回时
雁回——
云安皇帝看着自己一早上写的字,微微凝眸,温言道:“你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么。”问的是余忠。
“老奴愚钝,不知陛下深意。”
“雁回雁回,雁字回时,等一人归。”云安皇帝喃喃道。
余忠微微垂手道:“雁回郡主,陛下一直是知道的么。”
“是也非也。”男子看着那两个字,轻轻一笑,“玉儿回来那日,朕瞧着他那样子,便知道,这个女子不管是谁,不管是什么身份,都是他已然认定的人了。”
“陛下还是想撮合他们。”
“命中注定是人,不是撮合,是如何拆散都拆散不了的,才对。”
“就如眼下,郡主搬回了琼园。”余忠微微一笑,“陛下英明。”
云安皇帝看着手边的一份密报,食指轻轻的点了点,像是在思考什么。余忠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偌大的御书房里,只有碳炉铜鼎静静的的燃着,连檀香都没有点。
其实,如今很少有人知道,云安皇帝是不喜欢燃香。
半晌,听见男子略沉的声音道:“朕若是真的英明,就不会叫月儿做下那么多蠢事了。”
“陛下还在生气贵人坊的事情。”
“如此愚蠢,关他一辈子也不为过。”
余忠垂首道:“好在南平王识相。”
“哼。”云安皇帝轻哼了一声,“雁回已经下定了决心陪着玉儿走下去,朕这个做父亲的,也应该有所表示。”
余忠默了默,知道南平王府是逃不掉了。
“金家本来就有个郡主,再有一个不能生育的郡主儿媳,对他们今后娶妻纳妾也不方便。”云安皇帝说着,慢慢踱步到了窗前,御书房外种了几株腊梅,眼下开的正好,透光窗棂,暗香阵阵,“褫夺清乐的郡主封号,明旨斥责南平王府教女无方。”
“缘由要点明么。”
“不必了,他们自己心中有数就是。”云安皇帝眸子眯了眯,“让他们年后尽快回封地去吧。”
余忠明白他的意思,多半是嫌弃他们碍眼,也怕他们再生事端。
“遵旨。”
“拟旨,朕要在除夕之夜正式认了这个南疆郡主。”
余忠微微一愣,不禁道:“陛下是否再想想,等明年南疆点兵归来。”
云安皇帝闻言,回眸看了他一眼,看不出什么情绪:“朕都不怕,你怕什么。”
“老奴不敢。”
“玉儿从来都没有想过造反,若是真想,阿音就不会在京都了,而是早已经在南疆了。”秦夙在京都一年了,若是阿音这个时候在南疆做什么,都是极其方便的。
“老奴愚钝,大殿下千辛万苦的找回这位南疆的小郡主,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你错了,他从一开始找的就不是她,而是她手里的东西。”云安皇帝看着窗外,嘴角的笑意带着一丝安慰,一丝无奈,“她,自始至终,都是玉儿的意外。”
“大殿既然没有想过要犯错,那么又为什么招惹南疆呢。”
“你这么大年纪了,眼盲心瞎了么。”云安皇帝的笑意微微一凉,“是谁沉不住气一直在犯错,看不出来么。”
太子殿下。余忠心中一沉,忍不住道:“既然如此,陛下真的要将南疆托付给这个意外么。”
“南疆本来就是她的,若是她有这个本事,南疆和玉儿,朕都会给她。”云安皇帝说着,转身道,“朕的两个儿子,他们都以为自己的对手是对方,其实一直以来,都是他们自己。”
余忠知道他心中已有了丘壑,拿定了主意:“陛下想赐婚,慕家那边……”
“朕已经让到了今日,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她还能说什么呢。”云安皇帝无奈的摇了摇头,“所谓天命,是谁都无可奈何的。”
“陛下才是天命。”
云安笑笑,没有再说什么:还有三日,便是除夕夜宴了。
当晚,宗人府就收到了皇帝的旨意,有消息悄悄地流了出去。云鹤一早起来就肝火甚旺。
“父皇是什么意思!”云鹤被关了许久,整日里不许这样不许那样,早已经不耐烦了,“他居然要认那个野丫头,这不是帮着云朝玉么。”
“陛下只是想牵制镇南侯。”
“牵制?说的好听,只是牵制就应该让那个野丫头回侯府去,让他们闹才是。”云鹤漆黑的眸子眯了眯,“就这样放任她在琼园是什么意思,还降旨斥责了南平王府,又是什么意思。”
“……”
“还不是护着那个贱人,护着云朝玉那个短命鬼!”
“殿下慎言,要是让陛下知道了,又要请三师来上课了。”单刃不禁劝道。
云鹤瞪了他一眼,哪里把太子三师放在眼里了:“父皇这么明显的偏心是什么意思,我这个太子还要不要了。”
“殿下息怒。”单刃一身漆黑,抱着胳膊站在一旁,“镇南侯不是说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了么。”
“那个什么证人,到京都了么。”云鹤问了一句,随即不满道,“后天就是除夕了,他在磨蹭什么!”
“殿下。”门口的侍卫匆匆进来道,“宁沁殿那边出事了。”
云鹤心头一沉,回眸看他:“何事这样惊慌失措。”
“是镇南侯。”那太监垂首道,“镇南侯扯了证人,指证雁回郡主混淆南疆血脉。”
“什么。”云鹤一时惊喜,“已经进宫了?”
“正是,陛下方才已经传口谕,宣召雁回郡主进宫了。”
云鹤闻言微微蹙眉:“只传她一人?大皇子呢。”
“大殿下病着,陛下说若是不便,不必来了。”
“哼。”云鹤冷笑一声,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他会舍得让她独自进宫么。”
那太监默了默,听见云鹤吩咐道:“去,好好看着,有什么消息即刻来报。”
“是。”
琼园收到旨意的时候,阿音正在听雪小筑后面的地里,要把菜地里的大白菜往外挖,准备腌起来,正好年后吃。
云墨来的时候,一眼便看见她在阳光下忙碌的样子:“阿音。”
少女闻声一怔,没想到他会过来,回眸看去,只见男子一袭白衣胜雪,正远远的看着她,一如往昔的模样。
“哥哥。”
“收拾一下,随我进宫。”
阿音愣了一下,连忙跟了上去:云墨已经病了好久了,忽然要进宫去,出什么事了。
第五百四十九章 认祖归宗
听见千机说道:“说起来侯爷也是老王爷的侄儿,应该可行,若是不行,郡主也没必要疼这一下了。”
秦夙冷着脸,盯着自己的那两滴血,慢慢慢慢的渗进了骨头里,竟然生出一种血浓于水的感觉来。
“侯爷,融了融了。”秦望不禁喜道。
秦夙瞪了他一眼,捂住指头道:“废话。”
“……”
“该你了。”秦夙反手将手里的小刀递了出去,远远地看着阿音道。
阿音看着他,又看了看那骸骨,手心紧了又紧才克制住了动手的冲动,缓步走了过去,刚要伸手接过他手里的小刀,就被千机一把按住了手腕。
“你用这个。”千机说着就从自己的发间取出了一根银针,理所当然道,”那个痛,不适合你。”
阿音看着他手里未沾毒的黄蜂针,抽了抽唇角:这人还真是……面面俱到呢。
偌大的宫殿里,云安皇帝似乎轻轻的笑了一声。阿音垂着眸子站在那骸骨面前,心中默念了一遍什么,才抬手扎破了自己的中指,滴了两滴血进去。
秦夙此刻也顾不得千机的戏弄,一双阴鸷的眸子紧紧地盯着那根骸骨,眼睁睁的看着阿音的血一点点的渗透进去。
时间仿佛静止一般,他能听见窗外叽叽喳喳的鸟鸣,甚至能听见微风穿过窗棂的声音。秦夙站在那里,看着阿音的血跟自己的血一点点融合,一双眸子眯了眯,越来越紧。
“侯爷。”秦望见此情形,第一个反应过来,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秦夙,“她真的是郡主。”
“不……这不可能!”秦夙无法接受这个结果,抬眸瞪着阿音,“你不可能是!”
阿音将手指在嘴里轻轻的吮了两口,转身将那根针还给了千机,不愿意跟秦夙说话。
秦夙眉心深蹙,回首看着千机,怒道:“是你,一定是你做了手脚。”
千机将那根沾了阿音血迹的银针拿在手里,心情似乎十分愉悦:“侯爷这是作甚,说要滴骨认亲的是您,这翻脸不认的也是您,这话都让你说了,还来求陛下公断做什么呢。”
“你……”秦夙一拂广袖,转身朝着云安皇帝行礼道,“陛下明鉴,这……这不可能,一定哪里被人动了手脚。”
“南风啊。”云安皇帝似乎有些疲惫,“这骸骨是你找来的,这秦望也是你的人,千机只是站在那里,并未碰过任何东西。”说着微微一顿,有些不悦道,“固执己见也要有个度才是。”
“……”秦夙垂首站在那里,紧紧地抿唇,不知应该说什么好。
“如今想验也验证了,天下尽可放心了。”云安皇帝说着看向阿音道,“你也不必真的跟他生气,该是你的,朕都会给你。”
阿音退到了云墨身边,垂首道:“侯爷遵守诺言便是了。”
“你……”
“南风,君子一言,自当无悔。”
秦夙咬了咬唇:“是,臣遵旨。”
“嗯。”云安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事儿也不着急,明年将老王爷一家的棺椁带回南疆安葬的时候再办吧。”
“是。”
阿音感觉自刚才刺破的指尖忽然一痛,忍不住抬眸看去:“都迁去南疆么?”
云安皇帝有些意外道:“不妥么?”
阿音看着他,摇了摇头,道:“我父亲……并不想回去,他说……”心头一紧,有些不适,“他说,娘在哪里他就在哪里,他想陪着娘亲。”
闻言,云墨不禁抬眸看她,指尖微微一动,不知所想。
云安皇帝看了他们一瞬,终究还是说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既然已经认祖归宗,那么他们也应当魂归故里,你的母亲也要入族谱,进宗祠的。”
阿音闻言,便知道大局已定,只能应了一声:“是。”
“都退下吧。”云安皇帝挥了挥衣袖,闹了半日的众人便纷纷行礼,退了出去。
偌大的宫殿里,又安静了下来,仿佛是一潭死水。
“陛下。”余忠垂首道,“东宫那边。”
“如实告知吧,也让他死心了。”
“是。”
云安皇帝看着那支腊梅,掌心下是那一家人的画像,忽然问道:“你说,当年先帝为何要将他们一家赶尽杀绝呢。”
余忠微微一愣,垂首道:“陛下,先帝若真是赶尽杀绝了,如今又怎么会有一个雁回郡主呢。”
云安皇帝不禁看他,轻轻一笑:“逝者已矣,你怎么说都行了,只是……”说着抬眸看了一眼窗外,“你说若是她知道当年的事情,还会如此坚定的站在玉儿身边么。”
“老奴不知。”余忠说着,似乎认真的想了想,“大约会吧。”
“朕瞧着她父亲也是个专情之人,她应当也是。”云安皇帝微微一叹,“去吧,朕累了。”
“是。”余忠垂首,慢慢的退了出去。
云安独自坐在那里,喃喃道:“我也多想,你在哪里,我就能去哪里啊。”轻轻一句,恍若无声。
阿音跟着云墨出了宁沁殿,远远地看着秦夙他们走在前面,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怎么了,还在生气。”
“嗯。”
“你的脸色不好,方才千机差点儿忍不住跟着你来了。”云墨不咸不淡道。
阿音微微一愣,想起千机那样子,撇了撇嘴:“哥哥从未问过我,千机究竟是什么回事。”
“不是不问,而是还未有机会问罢了。”云墨说着脚步微微一顿,“是怎么回事呢。”
“他也是南疆的影人。”阿音道,“当初认出丝竹身份的就是他,他一直以为我是南疆后人,所以再三的挑衅接近,要确定我的身份。”
云墨闻言,了然道:“如今确定了,便弃暗投明了。”
“嗯。”虽然中间省略了一些人物,一些事情,但是大抵不就是这个意思么,不算撒谎,不算。
云墨垂眸看她,半晌道:“知人善用也是本事,你心中有数便是。”
“知道了。”
云墨没有再说什么,却瞧见前面的秦夙停下了脚步,正回头看着他们这边:“他,你准备怎么办。”
阿音一愣,抬眸看去,四目相对,火花四射。听见少女冷冷道:“我要吞了镇南侯府,让他给我当牛做马。”声音不大不小,秦夙听的一清二楚。
“哈哈……”朗朗晴空之下,听见白衣公子朗声笑道,“好,有志气。”
第五百四十六章 故人
“秦夙找了一位你在富阳的故人,来指证你的身份。”云墨有些疲惫的靠在一旁,微微垂着眸子,听不出什么情绪。
马车正缓缓地往皇宫去,阿音半晌才反应过来:“故人?是明月么。”
“无论是谁,都不会是好事。”云墨说着微微睁开了眸子看她,“你要有心理准备。”
阿音被他看的心中一突:“除夕就在眼前了,终究还是有了变数。”
“不会有变数的。”云墨淡淡的说了一句,不可置否。
阿音看着他,犹豫了半晌,还是说道:“琉璃目不能现世么。”
“不能。”
“为何?”
“我不想用一双眼睛,困你一世。”云墨指尖微微一动,又说了两个字,“听话。”
阿音知道,他固执且倔,说什么都没用了:“我只是担心,既然是故人,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对付。”
“咳咳……”云墨轻轻的咳嗽了两声,“宗人府已经接到了父皇的旨意,将你的名字写进镇南王嫡系的族谱,应当没有什么大碍。”
阿音瞧着他脸色不好:“既然如此,哥哥何必亲自来。”
云墨看着她,轻轻咳嗽了一声,淡淡道:“万无一失罢了。”
阿音闻言默了默,不知该说什么好。
马车忽然震了一下,阿音猛然回过神来,一手扶着旁边,听见云墨冷不丁的说道:“无尘他,最近真的很忙。”
“啊?”为何忽然提他
“并不是不愿见你。”
“……”阿音指尖微微一蜷,不以为意道,“他忙他的,与我何干。”
云墨看了她一瞬,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道:“既然无关,就不要那副表情。”
“哥哥心如明镜,应该知道,我与他之间已经不仅仅是他愿不愿意来见我的问题了。”阿音说着侧眸看了一眼窗外宽阔严肃的皇城大道,“而是我该如何……”欲言又止。
云墨深深地看了她一瞬,没有再说下去。
马车里一时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马蹄声,车轮声,以及冬日里偶尔婉转清亮的鸟鸣声。
算了,还是想一想,究竟是谁为了她千里迢迢的从富阳来了京都皇城吧。
很快,她就有了答案。
宁沁殿外,阿音远远地就看见余忠等在那里,脚步不由得慢了慢。
“怕了。”
“有点。”阿音垂着眸子,扶着云墨的胳膊,感觉到他比先前更瘦了,今年秋日里错过给他好好补一补的机会。
都是秦夙闹的。阿音扶着云墨的手微微一紧,一时有些心绪难平。
云墨感觉到了她的不安,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下一刻便听见余忠迎上前道:“殿下安,郡主安。”
“听说秦侯爷又有新花样了。”云墨说话间一扫方才的疲惫之态,淡雅从容,恍若这些日子他并没有病着,一切都好。
余忠无奈一笑:“殿下说笑了,血统之事小心一些也不是什么坏事。”说着微微侧身,引着云墨他们往大厅走去。
“余总管这些年来看的比我们多,说的话我们应该多听的。”云墨温言道。
“殿下客气了。”余忠微微垂着眸子走在前面,没有再说什么。
阿音走在云墨身侧,轻轻的蹋在那一块块光洁的地板上,嗅到那淡淡的瑞脑消香,眉心不禁轻蹙。
终于,走到了宁沁殿的大厅里。云安皇帝穿着一袭白色金色回文边的长袍站在中央,正看着案前的一枝腊梅,听见他们进来,并未说话。
“儿臣见过父皇。”云墨行了一礼,抬眸看见了一席玄衣站在一旁的秦夙。
大厅中央那个一身锦衣跪在那里的女子,他恍若未见。
阿音站在云墨身后,默默地行了一礼,没有说话。
云安皇帝这才抬眸看来,浅浅一笑:“怎么不说话了。”
阿音知道他在看着自己,垂首道:“身份未明,怕说什么都是错的。”
“之前你可不是这样的。”云安皇帝看着她道,“那不畏一切的气势,哪儿去了。”
“气势这种东西,很多时候并无什么用。”
“哦?”云安轻轻一笑,看了一眼秦夙,“南风啊,看来这阵子她在你那里,乖觉了不少。”
“想来是知道自己的身份要被拆穿了,背脊硬不起来罢了。”秦夙说话间轻蔑的看了阿音一眼,嗤之以鼻。
阿音站在云墨身后,即便是没有看他,也知道他是个什么神情,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全当他是驴叫了。
云安皇帝默了默,转身坐下道:“人都来了,你们说话吧。”
“遵旨。”秦夙微微抱拳行了一礼,转身看着阿音道:“你来瞧瞧,这个女子,你可认得。”
阿音没有看他,抬眸远远的看了那人的背影一眼,淡淡道:“既然是侯爷千里迢迢的找来的,多半是认识的。”
“那你是承认了?”
“承认什么?”阿音忍不住道,“富阳那地方才多大,我自那里长大,后来还开了两年的饭馆,迎来送往的人多了,大半个镇子上的人都认得我,奇怪么。”
秦夙听她这话,脸色不由得一沉,不悦道:“你去,瞧瞧她是不是你认识的那个阿音。”
那女子闻声,应了一声“是”,这才抬眸,转身朝着阿音看来,却依旧是跪着的。
阿音远远的看了一眼,眉梢微微一动:原来是她,芙蓉。
芙蓉是谁?阿音一时生出一些感慨来,明月是她饭馆隔壁的隔壁的老板娘,一直以来对她颇为照料。而芙蓉就是她隔壁的老板娘了,一直以来,也算是比较照顾他们的父女的人。
没错,是父女。
明月一直说,芙蓉想做她的后娘,只是没能得逞罢了,后来她爹死了,芙蓉便安生了,自顾自的做生意,也不大关心阿音那间小铺子了。
“阿音,真的是你。”
芙蓉瞧着不过三十左右,人如其名,在富阳的一众厨娘里,算是有些名声的,本来就能歌善舞的,后来为了阿音她爹,还特意读了两本诗,学着写过两个字。
“芙蓉姨,好久不见。”其实阿音觉得她能给自己做母亲也不错,至少他爹说不定不会那么早离开自己,可是无奈,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芙蓉喜欢她爹,而她爹不喜欢芙蓉。
这是因爱生恨了?阿音闲闲的想着。
听见秦夙道:“既然认得,那便不是信口开河了,你说知道她父亲究竟是何人,说来听听。”
芙蓉愣了一下,随即应道:“是。”
第五百四十七章 往事
“民女名叫芙蓉,是富阳的一个厨娘,有一间不大的馆子,就在阿音……不,郡主的隔壁,我十四岁就出来自己开馆子了,那个时候就认识了郡主一家,那个时候郡主还未出生呢。”
宁沁殿的大厅里没有点香,今天的天气很好,万里无云,旁边高大的窗户有两扇半开着,阿音站在云墨身后,可以听见窗外的鸟鸣,可以瞧见那透彻温暖的阳光,恍惚间像极了富阳的冬日。
父亲去世的那一日,是个晴好的天气,可是那么晴好的天气,却压得她喘不过气。
准确的说,父亲是在前一日夜里走的,她却跪在他的床前一直到天亮了,一直到外面有人来敲门。
她记得明月从身后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肩膀,带着淡淡的香味,那么坚定而温暖。她记得芙蓉听到消息之后哭着跑进来的样子,她记得,窗外阳光明媚,雀鸟鸣叫。
她记得一切,原来依旧那么清晰。
心微微一紧,阿音猛然回过神来,调匀了呼吸,不让自己去想太多。
云墨还在这里,不能再让他操心了。
“阿音一家不是富阳本地人,她的母亲是富阳人,是我们那里出了名的才女。”芙蓉缓声说着,“后来阿音出生之后一年多,她母亲就去世了,再过了一年左右,她祖父也去世了。”
“你见过她祖父?”秦夙敏锐的问道。
“是,是个挺精神的老人,但是她祖母好像很早就去世了,我不清楚。”
阿音垂眸听着,目前为止,芙蓉说的都是真话,却不知道秦夙到底想听些什么。
“本侯的人找到你时,叫你画了一幅画,你看看,是这一副吧。”秦夙说着便从袖中拿出了一卷画,轻轻一抖展在了芙蓉的面前。
阿音远远的看去,眸子不禁微微一敛。听见芙蓉应了一声:“是我画的。”
“是谁。”云墨小声问道。
阿音指尖微微一紧,低声道:“我祖父。”
镇南王,秦贺。云墨墨色的眸子微微一沉,若有所思的看着那幅画,没有说话。
秦夙浅浅一笑:“你来告诉陛下,这画里的人是谁。”说着便将那副画交给了一旁的余忠。
余忠垂首将那副画拿给了云安皇帝,云安垂眸看着,显然也有些意外。
“正是阿音的祖父。”
听见秦夙问道:“你那时才多大,就能记得这样清楚。”
芙蓉回道:“小女那时也已经十六七岁,自然记得,况且……”说着回眸看了一眼阿音,“秦郎生前的时候,他的屋里一挂着秦老爷的画像。”
云安皇帝终于抬眸看了一眼阿音:“是么。”
阿音垂眸道:“回陛下,是的。只是我爹去世之后,那副画像便被我用蜡封了,陪葬了。”
“那这是真的?”
“正是祖父。”
云安皇帝看着那副画像,忽然道:“余忠,取镇南王的卷宗来。”
“是。”余忠应了一声去了。
阿音微微侧眸看了一眼秦夙,却见他正好也看了过来,那双棕色的眸子里一抹寒光一闪而逝。听见他道:“那你能否在这里,画一幅她父母的画像。”
芙蓉想了想,眼中有些哀伤:“自然可以,只是……秦夫人去世多年,恐怕不能十分相像。”
“无碍。”秦夙说了一声,便吩咐了人拿了笔墨纸砚过来。
芙蓉无法,只能趴在地板上画了起来。
阿音看着她的背影,恍然道:“原来如此。”
“怎了。”云墨问道。
阿音微微上前,看着芙蓉的背影道:“我爹长得并不十分像我祖父,应该是像我祖母的,可是……芙蓉并不知道我祖母长什么样。”
云墨想了一瞬:“不知,宗人府的卷宗里有没有你祖母的画像。”
“不一定会有么?”阿音问道。
云墨看了一眼秦夙,摇了摇头:“瞧他那个样子,是不会有了。”说着目光落在了芙蓉的身上,“你父母的画像恐怕也早已经画给他瞧过了,恐怕就画像而言,很难说服你父亲是你祖父的儿子。”
“……”这叫什么话。
听见云墨又道:“恐怕也不能证明,你是你爹生的。”
“无稽之谈。”阿音不悦的说了一句,看见余忠那边已经取了卷宗回来,站在云安皇帝身边翻阅了一会儿,道:“有了。”
云安皇帝接过来,跟那画像放在一起,看了一会儿:“确实是老王爷。”说着抬眸看着秦夙道,“这是如何。”
“王爷自然是王爷,不然这丫头身上也不会有镇南王的东西。”秦夙看着看向阿音道,“至少你长得一点儿也不像老王爷。”
“侯爷就不兴我长得像我娘么。”
“那本侯爷倒是想知道,令尊长得像谁。”他话音刚落,就听见那边芙蓉起身道:“好了。”
阿音抬眸看去,一眼就看见那张他父亲的画像,眸子骤然一紧,瞥过了脸去。她又多久,没有梦到过父亲了。
“雁回,你要来看一眼么。”秦夙说道。
阿音撇过脸,微微抿唇,不想同他说话。听见云墨淡淡道:“不必了,侯爷想说什么便直接说吧。”
“她不确认一遍,万一这个女人说谎呢。”
“不会。”阿音没有看他,淡淡道,“她一直思慕我父亲,自然是不会记错的,依稀竟然比我记得还要清晰些。”
芙蓉手心一紧:“阿音。”
“只是我不明白,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阿音说着,抬眸看她,“难不成那些年的爱而不得,叫你如今变得恨我了么。”
“我没有。”芙蓉否认道,“是侯爷说要认你,想小心仔细些。”
“是么。”阿音抿了抿唇角,“芙蓉姨从前……不,哪怕是如今在富阳也是出了名的八面玲珑会做生意,不是今天一早进京的吧,来了几日了?难不成一点儿都不清楚,我同这位侯爷势同水火了么。”
“这……”芙蓉有些意外的看着阿音,摇了摇头,“我记得,从前你虽然孤僻一些,但是并不这样尖锐,这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事,不劳关心。”阿音说着,看见余忠将她父母的画像拿给了云安皇帝,“我自幼丧母,并不知道母亲长什么样子,今日之事全凭陛下做主了,什么结果,我都欣然接受。”
云安皇帝抬眸看了她一眼,却是问道:“南风,你想如何。”
秦夙义正言辞道:“这些画像只能证明雁回郡主有可能不是镇南王所出,臣只是想出于小心,恳请陛下准许臣滴骨认亲。”
第五百四十八章 滴骨认亲
滴骨认亲!阿音心头一沉,一股极其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一脸震惊的看着秦夙。
“爱卿想如何滴。”
“前朝就有刑法记文,血亲之间可滴骨认亲,有血缘者骨血相融,反之则不相容。”秦夙说着含笑看着阿音,挑衅道,“今日,自然是镇南王的骨骸和雁回郡主滴了。”
“秦南风!”阿音心头巨震,终究还是怒了,“你当真敢!”
秦夙瞧着她生气的样子,满意的挑了挑眉梢。看见云墨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阿音。”
“他……他敢动我祖父。”阿音气的血气翻涌,不禁咳嗽了两声,脸颊微红,“秦南风,你……你出去,我们打过。”
云安满意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这就恼羞成怒了,你若是眼下承认了自己是冒牌的,我也就不将老王爷的骨骸请出来了。”
“咳咳……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阿音说着就要扑过去。云墨无奈,伸手将她按在了怀中:“阿音,你冷静一点。”
“哥哥!”阿音想要挣扎开,无奈云墨体弱,她不敢伤了他。
“你既要认祖归宗,老王爷也是要迁回南疆安葬的,不是么。”云墨按着她,柔声劝道。
阿音愣了一下,感觉鼻子一酸:“可是……可是他欺人太甚。”
“我知道。”
“我不要他认我了。”
“不必他认。”云墨说着抬眸看着秦夙道,“真金不怕火炼,滴骨认亲自然可以,但是侯爷擅自惊动老王爷,是不是太过不妥了。”
“事宜从权,老王爷九泉之下也不想自己的血脉被人混淆吧。”
“若是没有混淆呢。”
“那本侯自然会给郡主道歉。”
“我要你在我祖父面前跪三天三夜!”阿音怒道,“不,还要抄写千遍的往生咒,放千盏长明灯。”
秦夙看着她,手心紧了紧,隐忍道:“好,只要你是。”
“我是!”阿音现下看着他就来气,恨不得扑过去咬死他。此刻若是秦望在的话,一定会惊讶的发现,这叔侄俩生气的样子简直是一模一样。
“好。”云安皇帝这才说道,“朕允了。”
余忠闻言,看向秦夙道:“那便请侯爷将王爷的骨骸请上来吧。”
“遵旨。”秦夙应了一声,便要离开。却听见云墨忽然说道:“父皇,既然是滴骨认亲,是不是应该有刑狱司在场。”
云安皇帝想了一瞬:“刑狱司在城南,远了,还是去叫千机来吧,今日在宫里么。”说着看了一眼余忠。
余忠点点头:“老奴这就叫人去传。”说着便跟秦夙一道出去了。
偌大的宫殿里,一时就剩下了四人。听见云安皇帝缓声道:“朕是相信你的。”
阿音还伏在云墨的胸前,闻言愣了一下,闷声道:“多谢陛下信任。”
“如今这样也好,他闹够了,就不得不认了。”
阿音不语:谁要他认!
“你们也别抱着了,让你们成亲又不干。”云安皇帝说着缓缓坐下,将面前的那几张画像叠好,若有所思道,“朕记得,从前秦贺可不是你这性子,喜欢谁千军万马都拉不回来。”
“……”阿音不语,缓缓地从云墨怀中出来,回首看着坐在那里的君王。
“玉儿的性子倒是像朕,瞻前顾后的。”云安皇帝说了一句,并未知道其实云墨心中清楚,阿音的性子就是太像老王爷了。
“至于你。”云安皇帝看了一眼还跪在那里的芙蓉,“那些年你未曾如愿嫁给她父亲,恐怕也是天意,如今看来,天意还是对的。”
芙蓉身体微微一怔,深深的俯首,不敢说话。
“他们一家子的事情自己解决,没有你什么事了。”云安皇帝微微挥手,“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芙蓉微微抬眸,终究只说了一句:“遵旨。”下一刻,便有侍卫进来,将她给带了下去。
闲杂人等走了,云安皇帝才说道:“玉儿,你坐吧。”
“谢父皇。”云墨转身落座,看着阿音站在一旁。
“除夕夜宴,进宫陪陪朕吧。”
“是。”
“雁回既然已经回去了,你便好好的调养调养吧。”云安温言道,“既然有了要紧的人,身子最重要。”
云墨微微垂着眸子,心头一紧:“儿臣知道了。”
“你要真的知道才好。”云安看着长子,无奈道,“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你正性子像朕,脾气却像你的母后,不怎么说话,却倔强固执的很。”
这倒是真的。阿音站在一旁,慢慢的调整着呼吸,害怕回头当着千机的面吐血,这下还不被他那张刻薄的嘴巴说死了。
“朕只希望,不要等你后悔的时候,回头已经来不及了才好。”云安又说了一句,便看见余忠垂首走了进来,便知道,人差不多都到了。
秦夙带着秦望率先进来了,后面不远便是跟着千机,他今日穿着深蓝色的官服,倒是正经不少。
“微臣参见陛下。”
“免礼了。”云安皇帝抬手微微支着额头,“镇南侯要滴骨认亲,你看着办吧。”
“遵旨。”千机说着,回眸看了一眼阿音,忽然说道,“不过侯爷既然要滴骨认亲,总要先证明这骸骨确实是老王爷的吧。”
“……”阿音愣了一下,抬眸看着千机。
听见秦夙冷笑道:“听说千机大人如今跟了雁回了,想来是真的。”
“侯爷胡说什么大实话呢,微臣是太子一路举荐,陛下赏识的,怎么能说跟了雁回郡主这样的话呢。”千机说着眯了眯他那双狐狸似得眸子,看着秦夙道,“侯爷是怕证明么?”
秦夙轻哼一声,恐怕要不是当着皇帝的面,他一定要说阿音狐媚了。
“大人想如何。”
千机看了一眼秦望手里的骸骨,是一根小腿骨,眼皮也不抬的说道:“侯爷先来吧。”说着便从一旁小太监的手里拿过了一把小刀,在那腿骨上用力划了一刀。
阿音瞧着,眼皮跟着一跳,觉得难受极了。
“侯爷请。”千机说着便将手里的小刀递给了秦夙,对方微微挑眉,上前一言不发的接了过来,在自己的指腹上划了一刀,鲜血顺着指尖滴到了骨头上。
第五百五十章 心有所属
除夕前夕,镇南侯和雁回郡主在宁沁殿滴骨认亲的事情,不胫而走,短短一两日便闹得人尽皆知。
秦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帮着阿音在明旨下达之前,正名了。
隆德三十四年,大年三十。
阿音昨天躺了整整一日才缓过来,过年了,今天府里上上下下都要收拾打扫一遍,还要好好地布置一番,许多事情,忙碌的很。
“郡主,你要是不舒服就休息吧,反正都有奴婢们呢。”丝雀见她兴致不高的样子,不禁劝道。
此刻,阿音挽着袖子在厨房里,一把大刀正切着白菜,切的正起劲呢。闻言将跟前满满的一砧板的白菜倒进了一旁的木桶里:“你去忙你的,我没事。”
“外面整个院子都听见您这菜刀声了。”
“切菜呢,就这个动静。”阿音说着又把一整颗白菜放在了砧板上,手起刀落,一刀两断。
丝雀惊了一下,连忙道:“您这想砍人不如去侯府好了,这要是伤了自己可怎么好。”
“你以为我不想么。”
“……”丝雀看着那把明晃晃的刀,“不如把后院那个南风先宰了吧,解解气也是好的。”
阿音闻言,手里的动作一顿,侧眸看她:“你这挑拨离间的功夫见长啊,它回来才几日啊,又得罪你家川南了?”
“郡主又浑说什么呢。”丝雀脸一红,“那头驴的脾气也不比侯爷好。”
“哼。”阿音三下五除二的又剁了一棵白菜,扔进了桶里,终于扔下了手里的刀,蹲在木桶旁边道,“要你去买的鱼露呢。”
“喏。”丝雀去一旁取了个深棕色的琉璃瓶子道,“这东西贵的很,眼下差不多的铺子都关门了,这还是在烟波楼找到的。”
阿音去接瓶子的手微微一顿:“让你买个东西,你又跑去找慕大哥了。”
“奴婢这不是买不到么。”丝雀无奈道,“对了,大公子带了东西给郡主,说是……二公子让转交的。”
“……”慕无尘?阿音倒着鱼露的手微微一顿,“什么东西。”
“奴婢没看,放在郡主的梳妆台上了,要去取来么?”
阿音将手里的鱼露一整瓶都倒了,起身去拿盐巴和辣椒:“不必了,先放着吧。”说着就尝了一口辣椒,觉得不太辣才往菜里放。
辣了云墨吃不了。
“别站着了。”阿音将白菜和萝卜放在一起,放好了调料,起身道,“你来拌吧,拌的时候用力一点,然后装进坛子里,用水密封好了。”
“是。”丝雀老老实实的坐下道,“那郡主呢?”
阿音洗了洗手,一边放下袖子,一边道:“自然是去看看你们二公子送了我什么了。”
不是说不看么。丝雀用力的揉着菜,看着她大步出去了。
阿音匆匆的回了寝室,一眼便看见了躺在梳妆台上的红木盒子,长方,并不大。
这厮不会跟我断交还特意写封信给我吧。阿音的脚步不自禁的就慢了下来,一下又不大想看里面的东西了。
此刻还是上午,东南的阳光正落在梳妆台上,那红木盒子的一角在阳光下,明明是暖的,可是阿音打开它的时候,指尖却是轻颤的。
虽然一早有了准备,慕无尘不会再喜欢自己了,可是若他真的敢写信与她断交,她就……就把这盒子拽他脸上。
盒子被缓缓地打开了,里面果真有一封信,阿音的心跟着沉了一下,还未来得及去拿那封信,便听见川南在门外道:“郡主,金郡马来了。”
“……”哐啷一声,盒子掉在了地上,阿音一惊,垂眸看去,便看见一把镶着宝石的金色匕首掉出了盒子。
“郡主?”川南一惊,正要进来,便听见阿音道:“我没事,东西掉了。”
“哦。”
“请他进来吧。”阿音说着,便将那盒子捡了起来,这才发现里面不仅有一封信还有一把匕首,一颗糖。
不知为何,她不用看信里写了什么,看见那颗糖的时候,便安心了。
门外,川南去请了金平年进屋,阿音将那匕首拿在手里,信却收进了怀中,转身出了寝室。
“金伯伯安。”
“郡主。”金平年微微点头,气色瞧着还行,只是人明显瘦了一圈,想来最近的日子过的并不顺心。
阿音将那金色的匕首随手放在了茶几上,关心道:“府上最近如何了。”
“还好。”金平年看了一眼那匕首,“这不是慕二公子先前订做的么,原来是要送给你的。”
阿音一愣:“大伯那里做的?”
“嗯,这匕首上的红宝,色如鸽血,阳光下细看都毫无杂质,是极品,我自是过目不忘。”
阿音有些意外,指尖轻轻的摩挲着那匕首上的蔷薇花纹,听见金平年道:“看来慕二公子真的很在意你。”
“大伯见笑了,我不值得。”
“你自然是值得最好的。”金平年轻轻一叹,“宁沁殿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如今好了,不需要再去费力证明什么了。”
“是。”提起宁沁殿,阿音一时有些羞愧,“秦夙他挖了祖父的坟,是我无能。”
“你困在京都,没名没分的,自是敌不过他,这笔账以后咱们慢慢算。”金平年说着,压低了声音道,“今晚之后,你打算如何。”
“自然是去南疆了,我要找到哥哥身上的蛊毒究竟为何。”
金平年闻言,沉吟了片刻:“南疆危险,我瞧着慕二公子去也是一样的,如今大殿下身体不好,你留下照顾才是。”
阿音想了想:“治标不治本,我还是想速去速回,有慕大哥一同去,大伯放心。”
“慕远征这些年的作为有目共睹,有他照料我自然放心。”金平年轻轻一叹,“你坚持要去,我也不好说什么,那时故里,你去瞧一瞧也是应该,只是……”
“大伯有话不妨直说。”
金平年一脸慈爱的看着她道:“如今叶儿的姻缘已经那样了,我不想你再如此,你的婚事,可有好好的想过。”
“……”阿音手心一紧,扯了扯唇角,“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我也是瞧着这些日子以来,大殿下和慕家的两位公子,怕时间久了,你为情所困,再生出许多事情来。”金平年语重心长道,“我视瞧这他们都好,不若你快刀斩乱麻,年后便定了吧。”
“可是……南疆的事情……”阿音想了想,握着那匕首的手心一紧,忽然道,“其实一直以来都没什么好犹豫的,我也并非在他们之中徘徊。”
“哦?”
“自始至终,我心里,都只有一个慕贞而已。”
第五百五十一章 昭告天下
隆德三十四年除夕之夜,云安皇帝下诏,雁回郡主云音,原名秦雪音,就是南疆失踪五十余年的嫡系血脉,于正月十六在崇德殿举行承袭大典,封镇南王。
自此,大楚五百年基业终于出了第一个女亲王。
彼时,阿音一袭盛装,跪在大殿中央,俯首听着余忠宣读圣旨。朝臣亲贵皆在,灯火辉煌之下,却听不见一丝旁的声音。她能听见自己的清晰的心跳,亦听见了秦夙捏碎了手里杯子的声音。
这个消息,在众人的意料之中,也在众人的意料之外。
都知道,陛下认了南疆的郡主,也知道镇南侯闹了一场,坐实了这位郡主的身份。却不想,除夕之夜,就这么封王了。
太快,太突然了。
“臣领旨,谢主隆恩。”阿音跪拜,接了圣旨,缓缓起身,站在众目睽睽之下,远远地望着那个一袭盛装一脸严肃的君王,即便如此也依旧像一个和蔼慈祥的寻常老人。
“阿音啊,南疆这些年都是你堂叔在打理,你们回去之后,要好好的跟他学习才是,以后是一方之主了,不要闹小孩子脾气才是。”云安皇帝温言叮嘱,像是一个长辈在叮嘱自己的女儿远嫁。
“臣知道了。”
“嗯,南风啊。”云安皇帝唤了一声。
秦夙已然扔了手里破碎的杯子,负手上前,微微颔首:“陛下。”
“她小小年纪,位于你之上,你不会不舒府吧。”
“陛下言重了,阿音是唯一血脉,承袭王位是应该的。”秦夙说着看着阿音,浅浅一笑,“南疆时隔几十载,还能迎回新主,实在是南疆之幸。”
阿音看着她,抿了抿唇角,一点儿也不走心。
“好,很好。”云安皇帝环视众卿,朗声笑道,“今日大喜,朕还有一事。”
阿音闻言,默默地退了回去,款款坐在了云墨身侧,他们身后,慕无尘坐的颇远。阿音落座间悄悄地看了他一眼,他一直垂着眸子,看不出喜怒。
对不起,等我。
少女端坐在朝堂之上,一双清澈的眸子静静的敛去了一切情绪,却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起慕无尘的那封信。
那日她送走金平年之后,便打开了他的信,上面只有一句话——对不起,等我。
落款是一个“贞”字。
这是他写给阿音的第一封信,小心翼翼的落了自己的名字,却只有短短的五个字,五个完全不知道缘由,不知道为何的字。
“太子禁足良久,本应该再关一些日子,可是大婚将近,总不好冷落了亲家。”云安皇帝温言道,“今晚辞旧迎新之际,便赦了太子出来,准备大婚,二月里随镇南王去南疆点兵,也算是历练历练。”
阿音回过神来,悄悄的看了一眼身边的云墨。白衣公子今日穿了一件浅金色的罩衫,坐在那里,眉目如画,瞧不出什么情绪。
阿音知道,这些事情一早就料定了,无甚意外。
“朕如今身体也不如以往,朝中之事,年后复朝,便先交由大皇子处理吧。”云安皇帝最后说了一句,“玉儿,可还好么?”
云墨闻言,缓缓起身,却是道:“父皇明鉴,儿臣近日身体欠佳。”
众人一怔,不明白这个时候云墨为何推脱。
云安皇帝也不意外,依旧柔声道:“朕自挂心你的身体,阿音远行你在琼园也无人照料,不若节后搬进宫里吧。”
“……”
阿音坐在那里,依稀听见了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云墨似乎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行礼道:“儿臣遵旨。”
“你我父子许久没有一起了,就搬进宁沁殿的偏殿吧。”云安皇帝说完便挥了挥手,宴席继续进行。
大殿之内,丝竹声声,皇城之外,炮竹声声。
阿音坐在这繁华的热闹的中心,心事重重。听见云墨道:“今晚夏傲和殷武轼都在,有什么回去再说。”
“嗯。”阿音垂眸应了一声,将手里的圣旨递给了身后的丝竹,“哥哥的茶凉了,我给你重新倒吧。”
云墨微微垂着眸子,没有说话。
阿音抬手刚给他到了一杯茶,便有人过来道喜了。
阿音含笑起身,谦逊的一一回应,身边的云墨安静的坐在那里,自带一副“生人勿近”神情。放眼望去,他们这一席无疑是最热闹的。
如今,大殿下得了一个镇南王义妹,太子被调去点兵,他却进宫代理朝政。这朝中吹了几年的太子风,一夜之间,转了方向。
从前那些拥护太子,恨不得立马来表明心迹,支持这个因为短命而被褫夺尊贵的大皇子殿下。
阿音不着痕迹的一一应对,直到云琦含笑而来,她脸上的笑意才出现了一丝裂痕。
“恭喜你了,小王爷。”云琦一袭粉衣,含笑间还是那个喜欢跟阿音笑闹的公主,仿佛之前的郡公府的事情并未发生一样。
“多谢殿下。”阿音举杯。
云琦饮了半杯,笑道:“年后你就要回南疆了,我还真是舍不得呢。”
“我也是,毕竟在这里的朋友不多。”
“真是稀罕了,你还拿我当朋友。”云琦的语气听不出是什么情绪,“不过今晚还真是叫我有点意外。”
“嗯?”
云琦微微凑近,小声道:“我还以为父皇会赐婚呢。”
阿音不着痕迹的抿了抿唇角:“跟谁呢。”
“自然是跟我皇兄了。”云琦笑道,“不过我听说,慕夫人喜欢你,父皇恐怕不好太着急。”
阿音不明白她跟自己说这些是什么意思,看着她但笑不语。
云琦自顾自道:“不过你有没有想过,慕夫人是喜欢你做她的大儿媳呢,还是小儿媳呢。”
“四公主莫不是喝多了。”
“我没有,你才应该多喝一点,做人那么清醒做什么,这样站在他们之间,不难受么。”云琦说着手中的酒杯轻轻的碰了碰阿音手里的杯子,笑道,“我瞧着慕二公子坐在那边挺孤单的,我去陪她喝两杯,不介意吧。”
“……”阿音抿了抿唇角,“公主自便。”
云琦笑笑,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阿音站在那里,没有去听他们在说什么,远远地,穿过众人的谈笑风声,穿过堂上的丝竹歌舞,秦夙那双棕色眸子正冷冷的看着她。
第五百五十二章 新年伊始
一场除夕夜宴,直到子时才结束。
今晚阿音是主角,云墨便也没有提前离去。眼下,已经过了子夜,应该算是大年初一了。
阿音裹着貂裘走在云墨身后,依稀能听见皇城之外新年伊始争先恐后的炮竹声。
宴席散了,众人都纷纷从大殿里涌了出来。三五成群,或醉或醒。
“今晚,你怎么看。”走在前面的云墨淡淡问道,却不是在跟阿音说话。
少女走在后面拢了拢衣襟,听见慕无尘说道:“陛下封王着急了些。”
“嗯。”
“秦夙这么久都没能接受这事儿,要是真的去了南疆,恐怕不妥。”
“嗯。”
“就没有什么办法了么。”
“没有。”
云墨和慕无尘一黑一白并肩走下长长的阶梯,阿音走在他们身后大约五六步的距离,今夜无风,她听得一清二楚。
镇南王。这是秦夙最不想看到的结果吧,以此类推也不难想象,他在南疆做主了几十年,突然杀出这么个小丫头,没有人会服气吧。她这一去,哪里是前途未卜那么简单,简直是羊入虎口啊。
“郡主。”有人在身后唤了一声。
阿音回过神来,停下了脚步,站在石阶之上,回首看着来人:“夏大人。”
“郡主安。”夏傲大步而来,文质彬彬的样子,完全不像是掌管两广二十万水师的人。
“不知夏大人有何指教。”
“下官是听说郡主这些日子以来对小女多有照顾,特来谢一声。”夏傲说着微微行了一礼,“不知可否说两句。”
阿音闻言,回眸看了一眼,云墨和慕无尘依旧在前面慢慢的走着,似乎并未在意这边。
“大人但说无妨。”阿音说着往一旁让了几步,不想挡着别人的路了。
夏傲微微颔首:“我听小七说,你不同意她嫁给太子。”
“太子并非良配。”阿音微微垂着眸子,“但是小七毕竟不是我的女儿,夏大人既然已经决定了,还在犹豫什么呢。”
“站在郡主的立场,小七嫁给太子是不妥,可是这桩婚事夏家当初若是不答应也没什么,但是既然答应了,就不是夏家说能退就能退的。”
阿音默了默,是这个道理,自云鹤一而再再而三的出事以来,夏侧没少表明态度要退婚,可是皇帝按着不说,就是不松口,小半年了,也没能退了,态度还不明显么。
“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你是真心关心小七的。”
“大人客气了。”
“以后郡主坐镇南疆,两广之地也会多有往来,郡主若是不嫌弃,叫我一声叔伯也行。”
阿音站在夜色之下,耳畔依旧能够听见外面的喧嚣,似乎有些意外,却还是笑道:“夏叔叔,客气了。”
“今日夜深了,改日郡主有空来府里坐坐,小七想见一见郡主。”
阿音一怔,抬眸看他:“婚期定了?”
“嗯,陛下的意思,在二月初六,年节之后便会下旨完婚吧。”夏傲的神情说不上的高兴还是担忧,略微抱了抱拳,“先行告辞了,郡主也慢些。”
“夏叔叔慢走。”阿音站在那里,看着夏傲大步离开。听见丝雀问道:“夏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拉拢郡主么?”
阿音摇了摇头,垂眸看着那高高的阶梯之下,云墨和慕无尘已然并肩等在了那里,举步而下道:“我能不能坐稳南疆还未可知,夏傲坐镇两广多年,不会是那种见风倒的人。”
丝雀闻言,不是很懂这些,便点了点头:“奴婢不懂这些,只是瞧着今晚郡主封王了,大殿下像是不怎么开心一样,郡主也是,心事重重的。”
阿音远远地看着了一眼云墨,男子温润的眸子透过夜色落在她身上,这样的距离他们能看清彼此。
“你也瞧出来了?”
“不是好事么。”
“好事来的太快就不一定是好事了。”阿音不想多说,拾级而下,快要走近的时候,慕无尘已然瞥过了脸。
云墨似乎没有察觉他们之间微妙的气氛,淡淡道:“夏傲找你。”
“嗯,多谢我照顾夏小七。”
“是么。”云墨不欲多言,转身道,“无尘是自己回去,还是跟我们同路。”
听见慕无尘略显清冷的声音道:“喝了酒,与你们同路吧。”说着便依旧跟云墨走在了前面。
阿音踏着夜色,慢慢的跟在他们身后,抬眸看了看星空,今晚繁星点点,只是太静了,一点儿风都没有。
阿音不禁抬手,纤细的指尖能感觉到一丝夜风:“要下雨了。”
正月初一的一早,果真下起了绵绵冬雨,新春伊始,这京都皇城便笼罩了一层湿寒之气。
阿音一早起来便往兰厅去了,不管是不是下雨,新年下人们的荷包都要打赏,该做的礼节也要做。
忙了一上午,阿音回过神来的时候,都快要用午膳了。
“郡主,午膳在听雪小筑用么。”还是去碧落阁。
阿音起身看了看外面绵绵细雨,忽然想起来第一次在陵城遇见云墨的时候,也是这样漫天小雨。自己被千机逼得跳楼,却意外的砸中了他。
他们俩个啊,从一开始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景。
“去碧落阁吧。”阿音说了一句,一旁的丝竹便将披风裹在了她的肩头,撑起了一把油纸伞。
丝雀应了一声,径自打了伞匆匆的进了雨中。
阿音拢了拢斗篷,缓步走在雨中,耳边是雨水落在伞上的声音,滴滴答答。
“你说,此去南疆,我还能回来么。”
丝竹默了默:“皇帝应当不想。”
“是啊,将我们分开,我去南疆跟秦夙斗,他在京都跟云鹤争,这才是陛下想要的平衡。”
丝竹微微垂着眸子,忽然道:“可是主人不想。”
“嗯。”
“义父他……也是不想的。”
阿音的脚步微微一顿,回眸看她,正欲说什么,便看见川南一袭白衣在雨中匆匆而来:“郡主,外面来了好多拜礼。”
阿音回眸看他:“怎么,京都城里还有人不知道,琼园不收那些东西么。”
“郡主。”川南抬手擦了擦眼角的雨水,“都是送给听雪小筑的,说是恭祝郡主袭承王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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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丁:今日两更,明天继续。
第五百五十三章 娄烦动乱
一场冬雨延绵了四五日,眼看明日就是初五大年了,可是这雨还未停歇。
阿音手里撵着一刻漆黑的棋子,悄悄抬眸看了一眼庭院里恹恹的雨景,听见云墨道:“你那里还放得下么。”
“……”阿音指尖微微一紧,回过神来,灿灿一笑。
过年的那几天里,阿音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不,好像也不能这么说,应该是见风使舵。
如今的风往琼园吹,那些见风转的就开始可劲儿的往琼园送东西。都打着祝贺的幌子,往听雪小筑送,偏偏云墨说了这些事儿让她自己处理,该收哪些,退哪些都不用问过他。
阿音的年节被这些拜礼都打乱了,不好全收,更加不好全退。思量再三,收了几家要紧的,还有一些无关痛痒的。可是有的人却执着的很,阿音这边一直拒收,偏偏还每日里找不同的拜辞,初一到初四,每天都有新花样。
头疼。
“地方自然是有的,南风的驴棚还空着呢。”阿音故意道,“不如哥哥出面,帮我拒了吧,有的人缠人的很。”
“你是新贵,还是显贵,他们自然趋之若鹜。”
“他们是盛情太过,我承受不来。”阿音说着落了棋子。
这几日下雨,云墨怕冷,怕风,怕雨,年节里也没什么事,便足不出户,闲得很。居然每日都叫阿音来陪他下棋,看书。
恍惚又像是以前的日子。
“哼。”云墨垂眸轻笑一声,跟着落了一子,“你方才说,南风那里空着。”
“是啊……”阿音一怔,随即笑道,“是啊,他那儿空着呢,不若送去那里。”
“看来你跟他一时半刻是化解不了了。”
“我也是无法。”阿音看着棋盘,最近日日下棋,却觉得这棋盘比从前要亲切许多,这坐在窗前,听雨下棋也是一件雅事,能静心凝神,“我在侯府住了几个月,给他送吃的,他就说我下毒,屋里用侍女,他就来挑拨离间,没一刻消停,我是真的拿他没法了。”
云墨记得,那晚在金宅,秦夙对阿音的态度,巴不得有人出手替他铲除了阿音。
眸子微微一敛:“原本以为,父皇不会这样着急,将你推出去的。”
“哥哥还在担心封王的事情么。”
“你这王位并不好坐。”
“我知道。”阿音默了默,抬手去拿一旁的茶杯,感觉有点儿凉了,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云墨怀中的手炉,“换个暖的吧。”
“嗯。”云墨应了一声,将手里的暖炉递给了她。
阿音唤了丝雀进来:“给殿下换一个。”
“是。”
阿音见丝雀转身出去了,才道:“哥哥从前说不想一双眼睛就困住我一生,是指着王位么。”
“嗯。”
“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么。”
“琉璃目,不管男女,不管是不是嫡长子,都一定要继承王位,如此你想要自由的人生便是不能了。”云墨说着抬手轻轻的挥了挥棋盘,将一角给拂乱了,“这些你父亲没有同你说过,想来他是真的不想你跟南疆有所瓜葛了吧。”
“嗯。”阿音想起父亲,又不禁想起了芙蓉,“父亲总说,富阳就很好,他所有的记忆都在那里,所谓南疆,也只是听祖父说过一二,以及那几本地域志里瞧过,并无什么感情。”
“你爹大抵是随遇而安的性子。”
阿音无奈一笑:“我也一直觉得他是,却不想那样执拗。”为一人,终一生。
“执拗么。”云墨抬手一颗颗将黑白的棋子分开,“你不也是么。”
“……”阿音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转而道,“哥哥从前是怕我袭爵失了自由,如今已然如此了,我这眼睛,不碍事了吧。”
云墨指尖微微一顿:“你不想做,我会想办法。”
“还能如何?变一个兄弟出来?”阿音本是玩笑,却忽然想起了金连礼,笑容不可查的微微一滞,这旨意突然,也不知道金家那边是什么想法。
却听云墨淡淡道:“若有便更好。”说着微微一顿,“不过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的。”
“……”他不会知道了什么吧。
丝雀拿了手炉进来,刚递给阿音,便说道:“郡主,二公子来了。”
慕无尘?阿音怔了一下,那纯铜的手炉露出的一角不不慎烫了她指尖一下:“丝……”
“阿音。”云墨下意识的要查看,却紧了紧手心,未动,“没事吧。”
“没事。”阿音快速的用外套包好,递给云墨,“哥哥也小心些。”慕无尘年后还未来过琼园,应当是忙得很。
“哎呀,外面真冷。”慕无尘披着漆黑的狐裘,大步走来,身上穿着一身湛蓝的劲装,像是才从哪里过来,“朝玉,有姜汤么……”抬眸间,微微一滞。
“有。”云墨说着看了一眼阿音,“无事做,在跟阿音下棋,要来一盘么。”
慕无尘朝着阿音微微颔首,却未跟她说话,径直走了过来:“我手冷,这会儿连棋子也拿不好。”
“你从哪里来。”这样冷。
“哦,昨天临时去了一趟城郊军营。”慕无尘说着已然解开了狐裘挂在了一旁,看见阿音起身往外间走,目光不由得跟着她的背影。
“丝雀,去给二公子拿一碗姜汤,还有手炉。”
“是。”
“看来如今简章很器重你。”云墨温言道。
慕无尘回过神来,不着痕迹:“还行吧,不过我听说一件事儿。”
“何事。”
阿音已然转身走了进来,依旧坐在云墨的对面,看着那棋盘收拾了一半了,便拿过了棋盒,继续收拾。
慕无尘看着云墨道:“年前娄烦大世子动乱了,娄烦王和王妃都死在了动乱中。”
娄烦?阿音一惊,不由得看向慕无尘:“齐丹呢?”
慕无尘却像是眸子一烫,骤然收回了目光道:“他没事,据说已经登基了。”
阿音看着他,虽然觉得如今两人的而关系别扭,却还是问道:“去年初时,他同我辞别,说是母妃病了,却不想出了这样大的事情。”
慕无尘没有说话,听见云墨问道:“新王登基,应该遣使来京了吧。”
“嗯。”慕无尘看见丝雀拿了姜汤和暖炉进来,点了点头,“明日应该抵京了。”
第五百五十四章 礼仪章程
隆德三十五年,大年初五,娄烦世子齐丹登基为王,遣使来京,报娄烦境内情况,以及新王登基,进贡的礼物。
云安皇帝为表恩重,赏赐许多金银武器,并留使者参加镇南王的承袭大礼。
大楚五百年基业,从未出过女王爷,也从未有谁的承袭大礼在京都举行,没有这个先例,礼部从初五之后便开始忙碌了起来。
阿音站在庭院里,看着池塘里刚砸的冰窟窿,还在想今天的鱼汤怎么炖,就听见外面说,礼部来人了。
“梁大人。”阿音含笑看着来人,眉眼如画,“新年好呀。”
“王爷好。”梁钥披着青灰色的斗篷,身上还穿着礼部的官服,手里拿着一叠文书,乍一眼倒是个谦谦君子的模样。
“捞两条肥的出来看看。”阿音随口吩咐了一句,转身往廊下走道,“梁大人一回儿人留下吃了饭再走吧。”
“恭敬不如从命。”梁钥跟在她身后,柔声道,“听清儿说,王爷的手艺很好。”
“四叔一定要这么喊我么,听着别扭。”阿音跨进了客厅,笑道,“今日梁姐姐怎么没来。”
“我这样子自然是从礼部来的,公务,不干她的事儿。”梁钥驻足,环视了一周,笑道,“再说我好不容易能单独跟你待会儿,带她作甚。”
“四叔慎言,小心我哥哥知道了,打你出去。”
“哎呀呀,大殿下还真是个醋坛子。”
阿音闻言,有些啼笑皆非:“四叔坐吧,这大冬天的,四叔就来公干,这是勤快了?”阿音捧着手炉,落座道,“梁姐姐若是知道了,会很欣慰的。”
“我也是被逼上的梁山,那个老许,听说我跟你交好,便非要我来同你说。”梁钥说着,便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还请王爷,先过目。”
“这是什么。”阿音接过来翻了翻,疑惑道,“承袭大礼?”说着便搁在了一边:这有什么可说的,我也不懂。
但是云墨说过,就算是真的不懂也不要急着说出来。
丝雀带人进来,上了茶点,问道:“郡主,中午要加菜么。”
阿音看了一眼梁钥,对方摇摇头:“我随意的。”
“我的泡菜好了,请四叔尝尝吧。”阿音想了想,“去碧落阁问问,哥哥过来么。”
“是。”丝雀应了一声便转身出去了。
阿音端着茶杯道:“这是今年的喜梅茶,有一股甜甜的梅花香气,适合四叔。”
梁钥端着杯子嗅了嗅:“挺香的。”
“这承袭大礼按照规矩来就是,怎么还要四叔特意跑来。”阿音说着吹了吹茶水。
听见梁钥撇了撇嘴道:“这事儿礼部没办过,不能按照地方的礼节来,却也没有京都的礼节参照,只能参照封妃的礼仪来。”
“噗……咳咳……”阿音不慎呛了一口茶,惹得外面的仆从纷纷看来,摆了摆手,“没事,没事。”
“你也不用这么激动,只是封妃,又不是封后。”
阿音擦了擦嘴角,白了他一眼:“他们就让你来跟我说这个?”
“要不我来呢,换人了怕被轰出去了。”
“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阿音对这些礼制不太明白,但是这封妃的礼仪听着就不妥,“不若就寻常的袭承典礼就行了,换了个地方就是了。”
“这你就不懂了,且不说陛下已经定了在崇德殿办,地方的礼制就不能用。再说镇南王同别的爵位都不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又是沧海遗珠,不能草率呀。”梁钥说着装模作样的摇了摇头,“你是不知道,要不是他们几个拦着,今日送来的就真的是封后大典的章程了。”
“……”阿音扯了扯唇角,“可是这些我也不懂,不若还是去问大殿吧。”
“我不去。”梁钥果断道,“看在咱俩的交情上,你自己同他解释,给我个办法就是了。”
“为我们俩什么交情。”阿音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礼部的,你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就是了。”
“小王爷,您可不能翻脸不认账呀。”梁钥一双美人眸眯了眯,笑道,“咱俩可是扔过红绸子的,说出去我可是你的人了。”
“……”
“什么红绸子。”云墨清冷的声音蓦然传来,吓了阿音一跳。
“哥哥。”
云墨款款而来,看了一眼梁钥,微微颔首:“方才梁大人说什么?我大约没听清。”
“咳咳……他乱说的,哥哥别信他的。”阿音连忙道,“我这鱼还没杀呢,哥哥怎么就来了。”
“我要是不来,妹妹王府是不是就要妻妾成群了。”
“咳咳……”阿音觉得这茶不好,腻嗓子,“没有,他这是威胁我。喏,礼部送来的承袭章程,说是按照封妃的礼制来的。”
云墨闻言,微微挑眉,没有说话。
梁钥坐在那里,抬手撑着下巴,静静的看着他们两人,觉得有趣。
“哥哥,这些我不大懂,应该如何呢。”阿音小心翼翼的问道。
云墨抬手翻了翻那些章程,沉吟道:“许君山是不是老糊涂了。”
梁钥微微挑眉,没有说话。
“阿柳。”云墨修长的手指在那叠章程上点了点,“去请傅大公子和傅二公子来。”
“是。”杜柳应了一声,匆忙的去了。
阿音见他那严肃的样子,站在旁边冲着梁钥做了个鬼脸,梁钥微微一怔,随即咧嘴笑了。
“他们过来还要一会儿。”云墨冷不丁的说道,“现在我们可以说说红绸子的事儿了么。”
“……”阿音一瞬都没有犹豫,立马道,“是梁四叔拉着我扔的,我都没反应过来,梁姐姐和慕大哥可以作证。”
梁钥看着她那翻脸无情的样子,扯了扯唇角:“那是清儿写的,我就是帮她个忙,没有别的意思,殿下不要误会了。”
云墨微微挑眉,没有说话。
听见梁钥又道:“不过王爷此去南疆人生地不熟的,需要个压寨的王妃,我也是可以考虑的,反正我志不在此。”
“……”阿音往后退了退。
听见云墨道:“梁大人三十年未开桃花,如今倒是找到风水宝地了。”
“我去做菜。”阿音脚底抹油,跑的比兔子还快。
梁钥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淡淡道:“她总是要成亲的,殿下可有想过如何呢。”
“总归是与梁大人无关的。”云墨淡淡道,垂眸看着手边的一叠东西,不知所想。
第五百五十五章 承袭大典
正月十六,阿音被礼部烦了十余日,终于定下了一应章程,按照从前女帝的章程,减掉了祭天的一系列礼制,礼仪等级也降了一等,所用的礼器也是亲王用的,一应礼节都是由梁钥来主持的。
阿音一大早起来就被从头到脚的折腾了一番,此刻站在崇德殿外听着梁钥读完那又长又困的祝词,觉得头上的冠也沉,身上的袍子也沉,连带着眼皮也沉了。
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她才又打起了精神。微微抬眸站直了身子,看着大年初一就被放出来的云鹤,那双漆黑的眸子一如既往的阴鸷,倒是和旁边的秦夙有的一比。
“真是恭喜了,大楚五百年基业终于出了一位女王爷。”
阿音含笑看他:“殿下客气了。”
“以后王爷统领南疆,希望事事顺遂,这样本宫也能少些牵挂。”
“自然。”
云鹤看着她那盛装的模样,抿了抿唇角,高声宣布道:“礼成,恭喜镇南王,恭喜镇南侯。”
众人应和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阿音站在高台之上,看着这一番景象,心中感慨万千。云鹤在她身旁,低声道:“下个月本宫大婚,你可以定要来。”
阿音浅浅一笑,不露声色道:“要如何,你才能放过小七呢。”
“好说,你嫁给我。”
阿音回眸看他,不动声色道:“听说你儿时救过她,或许她就是你这辈子的善缘,还请殿下珍惜。”
云鹤站在她身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瞧,我也可以陪你君临天下,不是么。”
阿音看着这广阔的蓝天,道:“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君临天下。”说着理了理衣袖,慢慢的走下了石阶。
秦夙见她下来,沉着脸上前道:“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小叔叔说什么呢。”
“你叫人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往侯府送,什么意思。”
“咱们是一家人,小叔叔不认没关系,如今天下人都认,我那儿放不下了,自然送去你那儿。”阿音说着,脚步微微一顿,“总不能真的放在南风的驴棚里吧。”
“你……”
“小叔叔,都瞧着呢,在外面还是要做做样子的。”阿音浅浅一笑,“下个月太子大婚,小叔叔整理一番,送些去做贺礼便是了,反正你们蛇鼠一窝。”说着便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秦夙站在那里,脸色比锅底还黑。听见云鹤道:“侯爷生气了?”
“太子殿下。”
“着急什么呢,等到了南疆,侯爷自的地盘,还愁不能收拾她么。”
秦夙闻言,转身看着他道:“她确实是秦氏血脉,殿下想做什么呢。”
“血肉亲情。”云鹤冷冷一笑,远远地看见梁钥撩着袍子追上了阿音,“侯爷别告诉我,你还相信这个。”
秦夙眯了眯眸子道:“陛下让她回南疆了,殿下还忌惮什么。”
“回去了就没事了?你以为我皇兄费尽心思的找她出来做什么,你以为秦氏那八十万大军要来做什么。”云墨沉声道,“有她一日在,本宫就算是登基了,也会如芒在背,不得安宁。”
秦夙微微挑眉,冷笑道:“大殿那身子,恐怕活不到她收服那八十万大军吧。”
“难说。”云鹤说着一甩衣袖,转身走了。
秦夙站在原地,有人过来道喜,都是些看热闹的人。
皇城外,阿音和梁钥一出了宫门就看见了等在那里的马车,梁钥看见站在马车旁边的杜柳,不禁笑道:“最近大殿下是不是太黏你了。”
“你这叫什么话。”
“我梁某人看什么不是一清二楚的,大殿下怕是舍不得你去南疆呢。”
“……”阿音扯了扯唇角,侧眸看他,“今日之后四叔在礼部的地位便不同往日了,看来当初许大人推着丝竹来管这事儿,是别有深意啊。”阿音淡淡道,“陛下还是十分恩重梁家的。”
“你这话说的,还不是托了你的褔。”
阿音笑笑:也不过是看着眼前风光罢了,前途未卜啊。
“四叔你看,谁来了。”
梁钥一愣,一回首便看见了大步而来的梁清,连忙咧嘴挥了挥手:“清儿,你来接我来。”
梁清白了他一眼,朝着阿音行礼道:“属下见过王爷。”
“嗯?”梁钥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阿音也是一脸不解:“梁大人这是……”
“陛下有旨,下官即日起调任镇南王府都尉,随行王爷身侧。”
“都尉?”阳光下,阿音眨了眨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问道,“随行是什么意思。“
“大约就是王爷去哪儿,属下去哪儿。王爷身份特殊,有女官随行会方便很多。”
“不要吧。”听见梁钥一声哀嚎,“你要是整日里跟着她,我岂不是什么也做不了了。”
梁清横了他一眼:“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
阿音站在那里,看着他们叔侄俩,一时不知所想。远处,马车里的云墨挑了帘子看来:“看来是梁清的调令下来了。”
“应该是。”杜柳说道,“梁大人跟郡主一向交好,有她在镇南司那边也好交流了。”
“嗯。”
“殿下为了郡主,真是费心了。”杜柳抱着佩刀回眸看着云墨道,“这些日子瞧着有郡主在,殿下的气色都好多了,属下担心要是郡主去了南疆……”
“怎么。”声音略沉。
杜柳连忙道:“属下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在想,还会回来么。”
云墨闻言,远远的看着阿音,没有说话,良久才缓缓地放下来了帘子,淡淡道:“去喊她,回家了。”
“是。”
阿音随着云墨回道琼园的时候,一下车便看见了娄烦派来进贡的使者——米尔。
“大殿下,王爷。”米尔依旧那身严实的装扮,长长的袍子和头巾,将自己裹得严实,夏天看着热,冬日里瞧着却是暖和。
“米尔大人。”阿音微微颔首,“方才在崇德殿未曾有间隙说话,怎么一转眼大人站在这儿了。”
“我们王上特意叫我带了礼物给王爷。”米尔说着便看见他身后的随从端着什么走了过来,“恭喜王爷承袭王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