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六章 争吵
崇德殿的偏殿,阿音一进门便察觉出了什么,客厅里的灯都点着,只有房间里亮着一盏灯,在高大的屏风后面,隐隐约约的亮着。
阿音下意识的有些警惕,果真听见里面有人。
“谁!”
丝竹立马拦在了阿音身前,杜鹃的反应也很快,挡在了阿音的身侧。
年轻的皇后站在那里,一双琉璃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屏风的后面,片刻之后听见一个温和的声音道:“是我,阿音。”
阿音的眉心微微一动,下一刻,便看见金平年走了出来,那双棕色的眸子依旧是温和慈祥:“我有话想单独跟你说。”
“正好。”阿音抿了抿唇角,“丝雀,你们都出去等着。”
“可是娘娘……”
“丝竹留下,没事的。”阿音说着摆了摆手,扶着丝竹的胳膊走进了房里。
丝雀见状也没有办法,只能叫杜鹃守在门内,自己出去了。
阿音看着房间里的那盏孤灯,坐下道:“我还以为大伯今日就算是进宫了,也不会来找我的。”
“我不是不来找你,而是不知道应该要如何跟你说。”金平年坐在对面,那盏孤灯照着他的侧影,半明半昧。
“那不如我来说吧,大伯觉得能说的就说,不能说的我也不勉强。”
“也好。”
阿音缓缓地吸了一口气,道:“文平城的事情,跟大伯有关,是么。”
“是。”
“那个跟云琦里应外合,先后将我和云墨带出关外的人,是你,对么。”
“是。”
阿音得了个意料之中的答案,心中却远没有自己想象中平静:“为什么?”说着一双琉璃色的眸子定定的看着他,极力的想要将他的心思看穿,可是那双跟自己有异曲同工之妙的眸子,却依旧深沉的叫她看不透,“你明明知道,我喜欢的人一直是慕……”算了,我还有什么脸面说这些。
“我知道,但是皇上对你一直都是全心全意的。”
“我不要听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阿音有些激动,一手抚着肚子,“我如今已然是这样了,就算大伯当我是一颗棋子,也念在……念在我们那点儿血缘的情分上,告诉我实话。我怕……我到死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你不会死的,一定不会。”金平年沉了脸色,“我说过,秦氏一族的一切我都会要回来,交到你手上,我怎么会害你呢。”
“……”阿音紧紧的抿着唇,一言不发。
“阿音。”金平年缓缓起身走来,居然单膝跪在了阿音的面前,恳切道,“不管你如今还信不信我,我只是想让你得到应有的一切,爱你的人,你的孩子,还有权力。”
“就这样给么?”阿音垂眸看着他,五六十岁的人,早已经满鬓白霜。
金平年望着她:“你现在或者觉得我不顾及你的感受,可是用不了几年你就会理解我的良苦用心了。”
“我不能。”阿音摇摇头,“我不能理解,那个费尽心思算计我的人是你。”
“阿音,你是秦氏嫡女,你瞧瞧自己,你有琉璃目,是战神降世,你不能自甘堕落,去喜欢……喜欢一个什么都不能给你的男人。”
“……”
“阿音,你恨我也好,无论如何,为了孩子,你也要好好的待在这个一国之母位子上,知道么。”
阿音深深地看着他:“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心计划着让我嫁给云墨的。”
“你去南疆之后,我得知了你的琉璃目。”
“……”
“苍天有眼,让秦氏百年之后又得琉璃目,还有皇上,你离开的那些日子,他对的思念我都看在眼里,老天爷都想让你做这一国之母,为何不顺应天意呢。”
天意?什么狗屁天意!阿音手心一紧:“那云琦呢,你们是什么时候达成共识的。”
“皇上被先帝禁足在琼园的时候,有次她去琼园看皇上,出来之后便去了十二工坊给皇上带话,那个时候我知道她要你送嫁,我就想这是个机会。”金平年一五一十道,“原本她要用齐丹带你去娄烦的,是我的主意,用皇上断了慕无尘对你的念想,都是我。”
阿音看着他,终究忍不住落泪,胸口隐隐作痛,并不疼得那样厉害,却一点点往她的心底钻。
“阿音,你别想了,为了孩子,别想了。你要相信,你在我心里和金叶一样重要,不,你甚至比他还要重要。”
“好,好得很呀,不愧是我大伯……不愧是南疆秦氏的嫡长子。”阿音含泪苦笑,“是啊,为了孩子我还能做什么呢。”
“抱歉。”
“抱歉做什么呢,你也是为了我好呀。”阿音觉得自己可笑极了,一手抚着胸口,“所以这一刀大伯也是有份的。”
“不是!”金平年连忙道,“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出事的,你安心养胎,我保证你不会有事的。”
阿音垂泪看他,感觉到他的面容在泪水中越发模糊:“我有点累了,大伯回去吧。”
“阿音。”
“回去吧,别叫荣华郡主担心了。”阿音感觉到有些不舒服,“我没事,歇一会儿就好了。”
“好,好。”金平年起身道,“我知道你要消化一下,我先走了。”说完便要离开。
“大伯。”阿音看着他,最后问道,“这些事情,金连礼知道么。”
金平年有些意外,回头看她,摇了摇头:“他不知道,这孩子……太容易感情用事,妇人之仁了。”
“是么。”阿音拭了眼泪,呢喃道,“这样没有什么不好的。”说完便不再说话了。
金平年见状,抬眸看了一眼丝竹,转身出去了。
窗外,月色皎皎,屋里的人专心说话,并没有察觉窗外的人。
“王爷,怎么样了?”女子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人是谁,他跟皇后娘娘说了什么?”
云染站在北窗下的竹林里,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来关心嫂嫂的。”
“是么?”荣颜说着就要过来,“我怎么听着像是在吵架。”
云染见状,连忙抬手,示意她不要动:“没事,我们回去吧。”说着就要过去,却听见里面有人惊道:“主子,你怎么了!”
“……”
听见阿音有些虚弱的声音道:“丝竹,我的肚子疼。”
第八百五十七章 早产
崇德殿的大殿外,金平年满腹心思的往回走,刚刚要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知为何,金平年心头一沉,猛然回首,便看见丝雀一脸惊慌失措的从自己身边跑了过去,忙不迭的跨进了灯火通明的大殿,差点儿摔在地上。
“不好了!”女子惊慌失措的声音一下子惊了满朝文武。
慕无尘几乎是第一个站起来的:“丝雀。”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要生了!”
语惊四座,所有人都愣住了,只有金平年,转身就冲入了夜色之中。
早产了,居然早产了!
云墨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停了,连忙起身道:“太医,快传太医去,孙炎……孙炎呢!”
“皇上,杜鹃已经去太医院传了。”丝雀顺了一口气,“娘娘不好挪动了,只能在崇德殿生了。”
丝雀话音刚落,秦夙便豁然起身往外去,他身边的李沐一干南疆的人都纷纷跟了出去,其他人几乎都还没反应过来。
慕无尘听的心惊胆战的,此刻他连去问为什么的心思都没有了,就想冲出去,却还是保持了一丝理智,转身上前扶着云墨,沉声道:“皇上,群臣都在。”
云墨匆匆的扫了一眼众人,听见有人已经在窃窃私语,若是阿音真的要生了……
“让他们都散了吧。”
“皇上要坐得定。”慕无尘却坚持道,“中秋之夜,皇后产子,应该是群臣共贺的。”
“可是……”云墨看着他,眼中有一瞬的犹豫。
“你要相信她,她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
云墨手心微微一紧,当机立断道:“皇后产子,朕去偏殿陪同,众爱卿随意吧。”说完便匆匆从侧门走了。
“皇上……”慕无尘无奈唤了一声,只能跟了过去,匆忙间喊了一声:“姜冬,跟来。”
“是。”
转眼,便丢下一大群人在崇德殿,大眼瞪小眼。
“什么意思?这是散了还是等着。”
“是啊,怎么忽然就生了,不是还有月余么。”
“早产了呀,我听说皇后这一胎本来就凶险,果然就早产了。”
“凶险?怎么回事。”总有好事之人。
那妇人不知谁家的家眷,见有人围了过来,摇了摇头:“我不清楚,宫里不让说呢,大约是皇后身体不好。”
“这是什么话,皇后身体不好……我听说在鬼方,皇后一人灭了一座城呢。”
“真的啊……”一阵唏嘘,然后这一片就从讨论皇后为何难产变成了回味皇后从前的英勇事迹了。
另一边,良太妃见皇上他们匆匆走了,担忧道:“我也去看看。”说着看了一眼刚才匆匆过来的荣夫人,“你……”
“我陪着姐姐一道过去。”
良太妃点点头,问了一句:“颜儿呢?”
“不知道,先前说是出去透透风,还未回来。”荣夫人说着就拉住了良太妃往外走,“别管她了,先去瞧瞧吧。”
良太妃转身间匆匆的扫了一眼大殿,这才发现云染也不在殿内,心中微微一顿:这两个孩子,该不会真的……
人群之中,几乎都是三五一党讨论着什么,唯独一人格格不入,那就是独自留在京都的殷木奎。
玄衣男子坐了片刻,便起身要走,一旁的姜大人沉声道:“你去哪里。”
“自然是回去啊,难不成还真的要在这里等她生完孩子。”殷木奎说的不以为意,“你若是不放心,可以叫人跟着我。”
“自然要跟着。”姜葵知道阿音产子是九死一生,一早慕相就说过,皇后产子那日要严锁中宫,眼下事出突然,但是群臣都在,就更要严加防范了。
唉,还真是措手不及。
“你们两个跟着他,一定要寸步不离。”姜葵匆匆的叫了两人盯着殷木奎,便扶着腰间的佩刀带着殿外其他的手下往宫门去了。
外面月色正好,朗朗夜空,万里无云。
云墨他们匆匆到了偏殿门口的时候,侍女已然进进出出很是忙碌,可是里面却是安静异常。秦夙他们冷着脸,毫无意外的被拦在了门口。
“皇后如何了。”云墨哪里顾得上他们,随手就拉住了一个侍女,问道。
那侍女正端着一盆热水,连忙回道:“娘娘的羊水破了,稳婆刚到,让赶紧准备热水。”
“太医呢。”
“还……还没有到。”
云墨手心一紧,听见慕无尘劝道:“太医院比凤阳宫要远,来的晚了一点也正常。”
“我进去看看。”云墨说着就要冲进去,慕无尘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生孩子呢,你进去做什么。”
“我要陪着她。”云墨的脸色很不好,不禁咳嗽了起来,“为什么……咳咳……为什么会忽然早产。”
“奴婢不知道。”那侍女连连磕头,“奴婢只是殿外伺候的,不知皇后娘娘发生了什么。”
“她哪里知道。”慕无尘道,“你快去做事吧。”
“是。”那侍女端着水盆匆匆进去了。
云墨看着灯火通明的寝殿,手心紧了紧,他听不见哪怕阿音一点点的声音,这叫他莫名的心慌:“无尘……咳……放我进去吧,我真的会死在这里的。”
“……”慕无尘映着外面的月色,看着他那双温润眸子,手心紧了紧,终究还是松了手,“我已经让姜冬严守后宫和中宫,万一……万一阿音有什么,有的人就不能放出去了。”
“……咳咳。”云墨心头一沉,紧紧地看着他,“无尘,我怕……”
慕无尘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有我在,莫怕。我去拉孙炎来。”
“不用。”秦夙站在不远处,冷不丁的说道,“方才李沐去了。”
慕无尘愣了一下,回眸看他,不知道是不是气急了,这人脸拉的老长,却意外的十分沉默。
“多谢。”
秦夙站在廊下,一双棕色的眸子看着寝殿的窗户,负手而立,没有再理睬他。
那边,云墨已然转身不顾那些宫女的惊惶便冲进了阿音待产的寝殿,下一刻,映着通明的烛火便看见了躺在床上,略显痛苦的女子。
“阿音?”
阿音没想到他会进来,心头一紧,连忙看去:“哥哥……”
第八百五十八章 人心各异
“哎呦,皇上怎么进来了,里面脏乱的,不吉利的。”有稳婆急匆匆的劝道。
云墨却恍若未闻,两三步就到了床前,看见床单上一片湿血,连忙握住了阿音的手:“我在,莫怕。”
“有点痛。”阿音道,“我不怕,不怕。”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云墨。
云墨跪在床前紧紧地握着阿音的手,其他人是跪也不是,站也不是,听见他问道:“说,皇后如何了。”
“娘娘……娘娘羊水破了,必定是要生了,催产的药已经去熬了,是先前孙大人开好的方子,只是……”那稳婆跪在一旁有些犹豫,“只是没想到早产,也不知对不对。”
云墨闻言,微微蹙眉。
“不过娘娘的胎位正,孩子早产也不会大,应该不碍事的,皇上宽心,娘娘宽心。”
“你听见没有,不会有事的,说不定还是好事,会好的,一定会好的。”云墨轻声安慰着,极力的克制着自己翻涌的气血。
阿音应了一声,看着他有些愧疚:“对不起,是我高估了自己,才动了胎气。”
“嘘,不说这些。”云墨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我陪着你,无论如何都陪着你。”
“哥哥……”
“皇上,孙大人他们来了。”门外余田道。
孙炎一进来就看见了跪在床边的皇帝,愣了一下,便急忙从药箱里拿出银针到了床前。
“皇上,生孩子不是一时半刻的,您还是先去偏厅等着。”孙炎说着就坐在了床边,此刻也来不及顾及那些礼数了。
“是啊,娘娘虽然羊水破了,但是孩子还未发动呢,且要些时候呢。”稳婆也是劝道,“皇上总不能……总不能这样待着一夜吧。”
“要那么久么?”云墨却是问道。
稳婆愣了一下,听见孙炎把了脉道:“差不多吧,皇上还是出去吧。”
“我……我去旁边,你们当我不在就是了。”云墨说着深深地看了一眼阿音,“放心,我不走。”说完便起身,竟然有些踉跄,一旁一个侍女连忙扶了他一把,将他搀着坐在了一旁。
阿音看着他的侧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回眸看着孙炎:“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是有点麻烦,怎么这样不小心。”
“……”阿音抿了抿唇角,没有回答。
“催产药要加两味,重新去熬。”孙炎定神道。
稳婆愣了一下:“可是这……来得及么。”
“来得及,我还要先给娘娘施针,护住心脉。”孙炎说着,便伸手去拿银针,“你的心疾一定会发,从现在开始,你调动真气护住自己的心脉,记住了这孩子早产,无论你多累都不能放弃,不然……”
阿音攥着被子的手一紧:“我知道。”
“好。”
云墨看着孙炎落针,抬手掩着唇角,一言未发。
门外,已然站了不多不少的人。
“怎么样了。”良太妃带着荣夫人过来,问谁都说不知情,最终只能问了跟皇上最近的慕无尘。
慕无尘一心在殿内,闻言回眸看了一眼,见是良太妃,还是耐着性子回道:“太妃放心,一切都安置妥当了,不会有事的。”
“可是皇上在里面,会不会不妥。”
“皇上……和皇后夫妻情深,娘娘早产他放心不下。”慕无尘背在身后的手心紧了紧,“太妃不用担心,不若先回宫去,有消息了,微臣派人去通报。”
良太妃摇摇头:“我回去也是焦心,还不如在这里等着,大人不必管我了。”
“那太妃自便。”慕无尘说着便抬眸看了一眼四周,姜冬已经调了人手来,将这里悄然围了个水泄不通。
“娘。”荣颜不知从哪里回来了,一眼找到了母亲。
荣夫人看见女儿忽然冒出来,愣了一下,拉着她的手背小声道:“你死哪儿去了。”
“女儿只是在外面走了走,听说出事了……这是?”
“你别问了,好好在我身边待着。”荣夫人说着看了一眼寝殿,喃喃道,“今夜注定是不太平了。”
荣颜轻轻的应了一声,看了一眼那寝殿,方才她就在小路边上,亲眼看见云墨急匆匆的冲了进去,那神情……她恐怕能记一辈子。
都说君王薄情,难道竟是骗人的么。少女不懂,真的不懂。
荣颜淡淡的收回目光,看见不远处云染也悄然回来了。
“啊!”
不知过了多久,殿内骤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叫,惊了外面的众人。侍女依旧进进出出,却没有半点消息传出来。
就在众人纷纷担忧,疑惑的时候,里面又安静了下来,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都听不见一声皇后的声音。
秦夙背在身后的手心一紧,听见李沐道:“我方才去拉孙炎才知道,这孩子……恐怕真的会要了阿音的命。”
“……”
“早产加上心疾。”李沐沉声道,“这事儿我们在城外或许不清楚,但是这朝中……”
许久没有说话的秦夙,恍然想起了之前他和阿音在这里说话的情形,原来是因为这个,她的眼中才有深深的害怕,却不想这一刻来的这样快,这样猝不及防。
手心一紧,终于冷冷的说了一句:“净是一些魑魅魍魉。”
“万一……”
“没有万一。”秦夙沉声道,“谁想用她祭旗,我就先祭了谁。”
李沐一袭白衣,扶着长剑,抬眸看了一眼四周,众人窃窃私语,他看的却是围墙之外。
“姜冬的人已经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看来云墨早已准备。”
“她若是出事,他的位子也坐不久的。”秦夙静了静,“且等等吧。”
李沐站在一旁,没有再说什么。
慕无尘站在廊下,离他们最近的地方。他的脚步进了退退了进,无处安放。终究还是忍不住,拉住了一个正出来的侍女:“里面如何了,怎么没有声音了。”
“回慕相,孙大人不让娘娘叫出声,说浪费力气。”
慕无尘闻言,心头微微一松:“娘娘没事?”
“应该没事,奴婢不懂,就是瞧着疼。”
“去吧。”慕无尘道,看见站在角落里默默垂泪的丝雀,她因为害怕一直在哭,被孙炎赶了出来,眼下想进去都不能了。
“丝雀。”慕无尘定了定心,转身走到了一旁,“我有话问你。”压低了声音。
“二公子。”丝雀擦着眼泪,又在心里骂自己没用。
“我且问你,阿音她……究竟怎么回事。”
丝雀摇摇头:“奴婢不知道,当时奴婢守在门外,不在娘娘身边。”
慕无尘一怔:“为何不在。”
“那个……金郡马来了,娘娘就叫奴婢出来了,只有丝竹在里面。”
第八百五十九章 魑魅魍魉
“金平年?”
“嗯。”丝雀红着眼睛道:“他们说了一会儿话,奴婢没有听见,不过好像吵了几句,声音挺大的,娘娘像是气急了,又像是失望。”
慕无尘听着,一双丹凤眼在长廊的阴影下眯了眯,一言未发:果真是跟他有关系么。
“后来金郡马走了,没过多久娘娘就说肚子疼,等我冲进去,娘娘的羊水已经破了。”丝雀说到这里又不禁落泪,“奴婢没用,奴婢真的没听见他们说了什么。”
“别哭了。”慕无尘说了一句,抬眸去找,院子里站站做做的十余人,里面没有金平年,也没有看见荣华郡主。
金平年,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二公子,奴婢担心,奴婢还是进去吧。”
“你进去也没什么用,在门口守着,别让人进去了。”慕无尘忽然说道,“我出去一会儿,要是有事,你叫姜冬,他就在门口。”
丝雀愣了一下,刚点了点头,就看见慕无尘风也似得走了。
崇德殿上,灯火通明,相比较之前的热闹,眼下已然是安静了不少。少许带着小孩的官眷想要现行离开,可是到了宫外才发现禁卫军已然将这里围成了铁桶,出不去了。
各种猜测纷至沓来,有的时候,越是紧张,就越是安静。
“看来是走不了了。”荣华郡主坐在一众女眷里,端正的十分出众,却也低调的叫人没有注意。
“也不知道父亲去哪儿了。”云香怜坐在一旁,小声道。
闻言,荣华郡主看了她一眼:“与你无关的事情,不要管。”
“儿媳也是担心父亲。”云香怜说着,看了一眼众人,“母亲瞧,除了几个去偏殿关心皇后的,其他人大大小小的都在这儿呢,唯独少了父亲,儿媳是怕回头有人来找母亲麻烦。”
“……”我看你就挺麻烦的,荣华郡主腹诽道,她自然是心里清楚金平年是去找阿音的,眼下阿音突然就出事了,她能不忐忑么,万一有个好歹,瞧着皇帝那紧张的样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上金家陪葬都是有的。
“荣华郡主。”蓦然一声,差点儿惊了云蓉的魂。
“……”
慕无尘穿过众人,大步而来:“金郡马人呢。”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荣华郡主手心微微一紧,从容道:“方才说出去透气了,还未回来。”
“透气?”
“是啊,不知道慕相找他有何事。”
慕无尘看着她,微微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满是威胁:“阿音再怎么说也是你们的……”欲言又止,“究竟为了什么,他要害她如此呢。”
荣华郡主没有想到他知道些什么,心中一沉,脸上几乎是绷不住了:“慕相何出此言,郡马没有,他一直……一直心疼皇后,如同己出。”
“如同己出?就这么视如己出的么。”慕无尘倾长的身影站在荣华郡主面前,极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怒火,不让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跟金家翻脸,“我问过了,他刚离开,阿音就早产了,眼下阿音命悬一线,他却不知所踪,你问问他究竟安的是什么心。”
荣华郡主被他句句紧逼,毫无还手之力,一个趔趄差点儿跌倒,好在身后的云香怜扶住了她。
“郡主,今晚阿音若是有什么意外,我敢保证第一个垫背的就是金叶,你好好想一想,这后果你是能不能承受。”慕无尘找不到金平年,转身要走,却被荣华郡主忽然叫住了。
“慕相。”荣华郡主的声音不高不低,微微有些不可查的颤抖,“你今日这个样子,真的没事么。”
她的话近前的几人可以听见,却不知所谓。
慕无尘离开的脚步微微一顿,没有理睬她,头也不回的匆匆走了,如同方才匆匆出现一般。
云香怜扶着云蓉坐下,轻声道:“母亲真的不要去找一找父亲么。”心中却是疑惑:金家和皇后,究竟是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你以为我没找么,一出事我就叫人去找了,可是找不到。”现在就怕金平年真的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看来今天这事儿不能善了了。”云香怜垂眸坐在一旁,轻声道,“总归是皇后遭了罪了。”
“唉,真是作孽了。”荣华郡主说了一句,抬眸看了一眼殿外,即便是透过这样璀璨的宫灯,也依旧能看见月华的清辉。
今晚的月色,真的很美。
“舒姐姐瞧,慕相找云蓉说什么呢。”徐太嫔站在贤太妃身边,好奇道,“那神色可不太好。”
“管他说什么,眼下都不重要了。”贤太妃说着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和傅国舅说话的惠太妃,抿了抿唇角,小声道,“你瞧,傅姐姐平日里跟凤阳宫多近呀,眼下出事了,她却也只顾着自己了。”
徐太嫔瞧了一眼,笑道:“她多精明呀,眼下女儿找到了,成了王妃,她还巴结凤阳宫做什么。再说了,往日里亲近也只是凤阳宫而已,又不是那位秦皇后。”说着微微一顿,压低了声音,“今夜这事儿我瞧着就凶险,也就许氏那个没眼力见儿的往前凑,到时候……秦皇后一尸两命,咱们那位深情的皇上一时承受不住,我瞧头一个倒霉的就是门口那几个。”
“你呀。”贤太妃看了她一眼,“这张嘴什么时候能管一管。”
“都什么年纪了,还管来做什么。”徐太嫔说着,收回目光,看向傅家坐在后头的舒晓珊,“那是姐姐家的吧,还带着孩子,姐姐怎么不去说说话。”
“我瞧着出去转了一圈儿回来,有心事了。”贤太妃掩了掩唇角,没有再说下去。
“姐姐心里是高兴的吧。”徐太嫔说着又往前凑了凑,眼角瞥了一眼偏殿的方向,“要是今晚真的熬不过去了,姐姐可就不必担心躲在夏家的那位了。”
贤太妃回过神来,斜睨了她一眼:“妹妹这是吃酒吃醉了么,还是好好想想自己的屁股有没有擦干净,今晚无论如何,皇上都是会发作的,妹妹且小心吧。”
“哼。”徐太嫔轻笑一声,“我怕什么。”
贤太妃抿了抿唇角,回眸看了一眼抱着孩子的舒晓珊,不知所想。
第八百六十章 命断
崇德殿,偏殿。
月色当空,快子夜了,里面安静了好一阵子,方才忽然又热闹了起来。丝雀站在门口,听见阿音在里面歇斯底里的叫了两声,叫得她心都快跳出来了。
有侍女端着满是血的盆子出来,丝雀差点儿又要落泪,连忙一把抓住了那人:“娘娘怎么了,叫得那样惨。”
那侍女连连摇头:“要生了,娘娘疼的受不了,孙太医说……先保孩子。”
“……”秦夙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揪住了那个侍女,吓得她手里的血水洒了一地,“你说什么!”
那侍女一吓,连连道:“侯爷息怒,奴婢也只是听太医这样说的。”
“他们敢!”秦夙怒气冲冲的撒了手,举步就要冲进去。
丝雀见状,连忙拦在了他面前:“侯爷息怒,您可不能进去。”
“你让开,方才那侍女说什么你难道没有听见么。”月光下,秦夙的脸色比锅底还要黑。
丝雀一咬牙,忍着眼泪道:“奴婢自然听见了,可是侯爷不是咱们娘娘的父兄,这要是进去了,就算娘娘平安生下了孩子,以后要怎么见人呢。”
“……”
李沐看着泪眼婆娑的丝雀,冷着脸上前拉了一把秦夙:“她说得对,侯爷三思。”
秦夙站在门口,看着里面,半晌无语。良久才拂开了李沐的手,也没有要再冲进去。
长廊的尽头,慕无尘匆匆回来,远远地看见门口的情形,不禁慢下了脚步,他隐隐的听见屋子里阿音极力克制的挣扎。手心紧得,恨不得掐出血来。
“娘娘,娘娘用力呀,呼气……吸气……呼气……”一个稳婆在一旁握着阿音的手,帮着她调整呼吸。
“孩子不大,已经冒头了。”另一个在看着孩子的情况。
阿音疼的厉害,不知道是不是胸口疼,这是这会儿她已经感觉不到身下的一切了。
好在先前云墨就被请去屏风后面和孙炎一道待着了,她实在是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般狼狈的样子。
一旁的稳婆紧紧地握着阿音的手,怕她乱动,她的手臂上还插着一排银针呢。
阿音的汗水迷了眼睛,她觉得自己的脑子从来都没有这样混沌过,上一次……上一次还是好些年前,千机给她下毒的时候,那些日子里自己跟着才认识没多久的慕无尘一路躲避追杀……
这是怎么了,总是抑制不住的去想那些没用的往事。阿音定了定心神,看着一旁的稳婆,竭尽全力的跟着她吐纳,然后用力……用力之后发生了什么她就不大记得了,只觉得床头的灯很亮很亮,照得她十分的晃眼。
恍惚间听见门口余田的声音:“皇上,娘娘,子夜过了,十六了。”
没有人应他,阿音仰面躺在床上,忽而什么感觉都没有了,连声音都听不见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一声婴儿的啼哭,突兀而响亮。阿音眨了眨眼睛,不知道眼前是泪水还是汗水,这才听见孙炎略显遥远的声音道:“恭喜皇上,皇后,是位小皇子,很好……很好。”
“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喜得皇子。”众人欢呼道。
我生了。阿音抿了抿唇角,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不是那稳婆的,是一只宽大而微凉的手:是云墨。
“阿音,你听到没有,没事了。”云墨跪在床前,他只匆匆的看了一眼儿子,便到了阿音跟前,“你感觉怎么样,还疼么?”
阿音听见他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又仿佛在天边,她想说话,却没有力气。
“皇上,让微臣看看。”孙炎稍稍检查了孩子,便到了床前,一把扣住了阿音的脉搏。
云墨忽而不说话了,因为他看见阿音只是微微睁着眼睛看着床顶,便再无什么反应了。方才心里的惊喜,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离他而去。
“娘娘,娘娘?你能听见我说话么?”孙炎一向从容的语气也不免有一丝紧张。
能。阿音想说话,她可以听见,都能听见。甚至可以听见余田在外面廊下宣布她产子的消息,听见众人高兴的声音。可是她发不出声音,也做不出什么反应。
我这是怎么了?阿音觉得自己的胸口空荡荡的,什么疼痛感也感觉不到了,脑子却异常的清晰,她想要看一看云墨,看一看自己的孩子,她还能听见孩子在哭,很响亮,有稳婆说没想到早产的孩子这样健康。
阿音想,自己和云墨的孩子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对了,琉璃目,会不会孩子也有呢?
那双眼睛无论像谁都是好看的吧。
“孙炎,她究竟怎么了,你说话呀。”云墨一直握着阿音的手心,她的手心是温热的,只有这一点温热支撑着他,告诉他,阿音没事。
孙炎抬手罢了阿音胳膊上的银针,沉声道:“娘娘的心脉很弱,怕是……”断了。
“……”云墨看着他,那双温润的眸子里宛若狂风过境,却悄无声息。
我怎么了?阿音不明白,她听见有人匆匆进来的脚步声,只是那急切的声音她就知道是谁来了。
慕贞。
“哎呀,慕相怎么进来了!”有人惊呼,“快出去,娘娘还没收拾好呢。”
“她怎么样了。”男子急切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朝玉,她怎么样了!”
没有人回答他,无限的沉默,在吞噬这个房间里的每一个人。
慕贞呀……那个有着一双丹凤眼的少年,那个她拿不起也放不下的少年。阿音看着那恍惚的灯火,像极了那年春天明媚的阳光,那个笑吟吟的少年一袭蓝衣猝不及防的撞进了她的生命里。
“你就是阿音。”听雪湖上,那只小小的渔船,一个好听的男声突兀的从岸边传来。
“我是来吃鱼的,都说富阳阿音的稻花鱼是一绝。”
“今天没有鱼。”阿音听见自己冷冷的回答,这人是个麻烦,应该敬而远之。
“那不是么,怎么说没有。多少银子,你开个价,小爷我付得起。”
是啊,你有天下最有钱的兄长,有最有权的兄弟,自然是付得起的。阿音躺在床上,微微睁着眼睛,忽而落泪了,却是笑的:可是我,付不起呢。
“慕……”终究只有一个字,女子在盈盈的灯火下,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云墨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一旁的孙炎道:“心脉断了。”
“扑通”一声,一直默默地站在角落的丝竹,沉沉的跪了下去。
第八百六十一章 蛊发
今晚中秋夜宴,千机没有去,他前几日都在城外的军营照顾金连礼,累得很,哪儿都不想去。
此刻月光正好,照在他的庭院里,那些水缸里的荷花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蓝紫色。
“你的荷花怎么这个颜色。”一个温和的声音忽然响起,十分的突兀。
千机站在廊下,心中的警惕忽如其来:“您怎么来了。”这么多年了,他从来没有来过这千机府,有事情都是那个阿素带话的。
“我在说荷花。”来人悄然的一跃而下,脚尖落地的瞬间,扬起了浅浅的尘土。
千机看着落在自己的院中的男人,眉梢微微一挑,尖细的声音道:“我给他们下了毒,这颜色好看。”
闻言,金平年不以为意的抿了抿唇角:“是你会做的事情。”
“主人大驾光临,有何吩咐。”
“没有什么吩咐,只是宫里出了事,我来告诉你一声。”
不知为何,千机的心头微微一紧,那双狐狸似得眸子眯了眯:“什么天大的事情,劳动主人亲自来。”
“皇后早产了。”
“……”
金平年棕色的眸子,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琥珀色的光芒:“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活不过今晚。”千机说着,抬眸看了一眼月色,“这样好的月光,还真的适合去死呢。”
金平年闻言,回眸看他,依旧说得波澜不惊:“你或者可以救她。”
千机回眸看他,眼中含着冷冷的笑意,他能感觉到体内的蛊在翻涌,阿音确实在生死边缘挣扎。
“孙炎那老头都没有办法,我能做什么。”
“你给她种的情蛊。”
千机一惊,脸色也不由得一变:“主人怎么知道我给她种了什么蛊毒,我身上的虫印,主人应当没有见过吧。”
“辨别蛊毒不一定要靠虫印的。”金平年说着,在月光下扬了扬胳膊,摘下了一朵荷花,“这花儿真特别,只是可惜了……中了毒。”
他身后,千机映着月光看着他,愣了许久,忽而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主人不愧是主人,你当真不怕么。”
“我怕什么。”
“从前我也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无所谓。”千机尖细的声音里思绪莫名,“希望到时候主人依旧如此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怕。”
“去吧。”听见金平年低头轻轻一嗅,顿了顿,却还只是道,“去晚了,我可饶不了……你们。”
月华下紫衣公子,弯了弯眉眼,看着那轮明月,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眼底的笑意却越发的深沉:“你放心,我不会让她死的,谁也不行。”
金平年看着那朵荷花,浅浅一笑:“那就好。”
皇城,崇德殿,偏殿。
子时已过,一股浓重的期艾在众人之间迅速蔓延,除了正小心翼翼照顾小皇子的两个嬷嬷,其余的人都慢慢的跪了下去,方才的欢喜,一扫而空。
“不会的不会的……”慕无尘猛然推开众人,扑到了床边,看着已然含泪闭上了眼睛的女子,眉心颤了颤,终究还是抬手去探她的鼻息,“还有呼吸!孙伯伯,救她呀,你救救她呀!”
“无尘,心脉已断,我已然无能为力了。”孙炎说着缓缓站起身,“早产月余,她选择了自己的孩子,已然无力保全自己了。”
云墨跪在床头,紧紧地握着阿音的手,他的心仿佛麻木了一样,一遍遍的告诉自己,这些都不是真的,不是。
“我不信!”慕无尘吼道,“秦雪音,你还欠我一个解释,你不能就这么走了,不能!”
“我不答应!你听见没有!”
“我不答应!”
一阵风袭来,瞬间灭了屋子里的烛火,只留一盏在床前,孤独而倔强。
“谁!”慕无尘瞬间反应过来,含泪看着门口的方向,一脸的警惕。
“我呀。”千机尖细的声音,来的很急,很突兀,却不知为何带了一丝欣喜。
云墨背对着他,没有在意,慕无尘看着他那一袭紫衣:“你来做什么。”
“我来兑现我的承诺呀。”千机说着缓步往床边走,看着躺在那里的阿音,手心紧了紧,终究还是笑了,“你们这些人,信誓旦旦的要保护她,可是看看你们都做了什么,真是没用。”
“千机,你疯了不成。”
“我疯了?”千机尖细的声音轻轻一笑,在这样的夜里十分诡异,“在你们眼里,我也没有正常过。”
丝竹手中的短剑已然出鞘,站在角落,一脸警惕的看着紫衣男子的侧影:他在笑,阿音已经快死了,这个男人却在笑。
“都让开,我是来救她的。”千机从容的站在床边,俯视着仅剩下一口气的阿音,忽而眉目柔和,“丫头,我说过,这世上只有我能杀了你,这孩子也不行。”
孙炎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只见紫衣公子忽然俯身,那双狐狸似得眸子十分靠近的看着阿音安静的面庞,这时,云墨才抬眸看他,眼中满是杀意。
他从不喜欢,这个人靠近阿音。
“我知道你能听见我说话。”千机说着,伸手从阿音的脑后抽出了一根簪子,正是那根匕首簪子,“你只知道这是丝竹送你的,可知道,它原本是我的。”
慕无尘警惕的看着千机,拔出了那根匕首。
“你如今总是带着它,我真高兴。”千机说着,看了一眼那匕首的锋芒,“丫头,我让你跟我走,你不答应,看看,后悔了吧。”
“丫头,睁眼看看我。”千机说着缓缓的坐在了床边,然后理了理自己的衣袍,手中的匕首锋芒一转,果断而决绝的刺进了自己的胸口。
“千机!“慕无尘一惊:他这是做什么!
几乎是同一时候,床上原本已然没有任何反应的阿音,忽然闷哼了一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猛然睁开了眼睛。
所有人都被这诡异的一幕,吓了一跳。
“瞧瞧,谁醒了。”千机一手握着插在自己的胸口的匕首,一手轻轻的抚上了阿音的面庞,“丫头,我来了。”
“大人……”
“嗯。”
“你……做什么?”
“你的情蛊,活了。”千机感觉有什么迷了他的目光,那种炙热是他从未有过的,此刻被他自己扎破的心脏每跳动一下,都叫他疼的无比愉悦。
第八百六十二章 恨别
“你的情蛊,活了。”
阿音这才反应过来,看着他胸口渐渐扩散的鲜红,居然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你快松开,你干什么!”
“丫头,我说过,你这辈子都忘不了我的。”千机轻轻的摸着她的脸颊,原来这样柔软而温暖,“我死后,你只要想起我,就会心如刀绞,多好。”
“不……不要这样。”
“丫头,你的孩子真丑……”千机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了,可是他含泪的嘴角却是笑的,“真的……好丑。”
阿音觉得胸口猛然痛了一下,比刚才心脉断的时候还要痛:“大人貌美……不可方物,自然……自然不能比。”
千机终究支持不住,倒在了阿音的胸前,那只沾满鲜血的手落在了她的肩头:“我想听……听你喊一声……九哥哥……”
“……”阿音从来都没有感觉过心痛可以痛得这样清晰,可以将她的四肢百骸都一同刺痛,“九哥哥……”
“嗯。”千机伏在她的胸前,应了一声,“小心,金……”话音未落,便再也没有动静了。
“是情蛊。”听见孙炎叹息道,“他们居然种了情蛊,这是一命换一命呀。”
“……”
“请问,是不是音姑娘。”那年听雪湖上,千机的声音阴阳怪气。
“哦,那就不好意思了,请姑娘交出自己的性命。”
阿音一手抱着千机,终于放声大哭起来,哭得声嘶力竭。有的人,我们看到了开始,却无论如何也看不见结局。
那一夜,众人在皇后的哭声中惶惶不知所错,而皇后自己,在声嘶力竭后,终于沉沉的晕了过去。
窗外是黎明前的深沉,谁也不知道,等到阳光再次普照大地的时候,等着自己的,将是什么。
崇德殿外,重重禁卫军包围的宫墙之上,有人悄然站在角落,直到里面传出母子平安的消息,他才悄然离开。
“主人,千机已死,那么千惠她……”有人问道。
听见金平年那依旧温和,却波澜不惊的声音道:“杀。”
“是。”
卯时初的时候,夜正黑的深沉,黎明未醒。
崇德殿里,一干朝臣家眷大多都昏昏沉沉的困了,只有那么几个一点儿睡意也没有。
荣华郡主抵着额头,脑袋昏昏沉沉的,一个瞌睡点醒,惊了她。正好有人裹了一件披风在她的肩头。
“夫人,可以回去了。”
荣华郡主听见是金平年的声音,一下就坐了起来,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背:“郡马。”那双眸子里,千言万语,尽是担心。
金平年温和的眸子弯了弯,柔声道:“没事了,母子平安。”
“真的?”
“嗯。”金平安点了点头,下一刻便有内官匆匆进来了,一下惊了众多的瞌睡。
云香怜坐在荣华郡主边上,回眸看去,正好看见贤太妃那边几个缓缓站起身,正有些急切的看着匆匆进来的小公公。
“众位大人安心,皇后娘娘已然生下小皇子,母子平安。”
“……”
贤太妃手心微微一紧,抿了抿唇角,轻声道:“母子平安,还真是天意呢。”
徐太嫔站在她身后,没有说话。
片刻之后,听见众人齐声贺道:“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
舒晓珊跪在一众人之后,紧紧地抿着唇角,这会儿得知皇后平安产子的消息,才是她最惴惴不安的开始。
隆和元年,八月十六丑时初,皇后秦氏平安产下一子,因为是早产皇后体虚,封闭凤阳宫静养。
“谁能想到,咱们娘娘哪里是静养,简直就是卧床不起呢。”丝雀在厨房熬汤,眼眶还是红红的,这些日子都没有少哭。
丝竹闻言,看了她一眼:“生孩子都要卧床的。”
“你个没心肝的,人家坐月子是里里外外伺候的,咱们宫里可好了,能打发的都打发了。”丝雀说着又要落泪,“这都快半个月了,娘娘除了跟小皇子一起的时候好点儿,其他时候都呆呆的,当初……当初夏婼死的时候也不这样。”
“……”丝竹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我听说皇上这几日发落了好些人,余田整日里脸色都是白的,咱们凤阳宫要不是有小皇子在,恐怕要抬出去好几个。”
“都是该死的。”丝竹面无表情道,“汤差不多了。”
丝雀闻言,挑了一根细细的柴火扔进了灶里,起身道:“听说一直想毒害咱们娘娘的人也找到了。”
“是谁。”
丝雀摇摇头:“还不知道,皇上压着还没发作呢,眼下不是忙着处理那天‘冲撞’娘娘,害得她早产的人么。”
丝竹知道,她是说云墨借机要处置的人——傅家。
“不过我不明白。”丝雀一边说着,一边去拿乘汤的碗,细细的擦拭了起来,“舒晓珊确实是来找过咱们娘娘,可是怎么又扯上惠太妃了。”
“皇上要对付娄烦了。”
“嗯?”
“当初在关外算计主子的,有云琦和齐丹的份儿。”丝竹依旧说得面无表情,丝雀却听得目瞪口呆。
“果真么?”
丝竹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心道惠太妃应该也知道一些别的什么,只是没有说。在这深宫里待久了的人,都是积年的老狐狸了。
丝雀将擦好的碗放在灶边,叹了口气:“还真是想不到,之前我觉得惠太妃对长公主挺好的,还觉得她不错呢。”
丝竹没有说话。
丝雀也不在意,用勺子看了看汤,是野鸽子汤,丝竹今天早上才去抓的。
“你说,娘娘中的那个什么蛊真的会毒发么?”丝雀忽然问道,“我瞧着娘娘这些天也没有心口疼,要说是没有想起千机大人,也不可能呀。”
“有大约一两个月的蛰伏期。”丝竹回道,“不然这蛊毒也不会这么难发现了。”
“那可怎么好。”丝雀见汤好了,乘了起来,一脸的担忧。
丝竹摇摇头,听见有人说道:“老远就闻见香味儿了。”
“川南?”丝雀刚要去端那碗汤,不禁愣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我自然是跟着二公子来的。”川南说着过来帮忙,“我来吧,你这眼睛哭的,还看得清路么。”
“……”丝雀脸一红,嘟囔道,“帮忙就帮忙,啰嗦什么。”
“慕相来做什么。”丝竹问道。
川南端着鸽子汤往外走:“皇上处置了惠太妃和舒氏,大约是这些事吧,我也不清楚。”
“……”丝雀嘟着嘴问道,“惠太妃如何了。”
“降成太嫔了。”川南回道。
“……那舒氏呢,她还能有什么惩罚。”
“好像是等到长媳生完孩子,将自己的二子和三子送去她房里教养。”川南想了想,“傅家老二也降级了。”
“是么。”丝雀想了想,不知为何真正的罪魁祸首金平年,为何没有一点儿消息。
第八百六十三章 祸首
凤阳宫的寝殿里,阿音坐在床上,沉默的看着窗外,不知不觉秋色浓了。窗外的那些蝉早就听不到动静了,无论夏天多么的聒噪,也经不住两场秋雨就销声匿迹了。
有的东西说没有,就没有了。
云墨和慕无尘坐在窗下,时不时的看见她的目光越过他们,看着远处,多次想要开口,却不知如何开始。
慕无尘知道,她自千机死后就一直这样。
“他总是说着要杀我。”女子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有些干涩和沙哑,“到最后却是我杀了他。”
云墨闻言,指尖微微一动个,没有说话。
“他说的没错,往后余生,我无论如何也忘不了他了。”阿音说着收回目光,看着窗前坐着的两人,“他赢了。”
“半个月了,你也应该走出来了。”慕无尘暮然说道,语气听不出情绪,“千机死了,那是他的选择,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不是么。”
阿音心头一动,回眸看他,那双琉璃色的眸子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你别这样瞧我,我说的是事实。”慕无尘手心紧了紧,“你是皇后,不是能任由自己感时花溅泪的普通女子。”
“皇后?”阿音抿了抿唇角,“慕相说的对,是我不好。”
我不是那个意思。慕无尘心头一紧,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无从解释。
“有什么事,慕相说吧。”
“……”
川南他们端了鸽子汤进来的时候,正好听见阿音那句“慕相说吧”,几人一时既惊讶于阿音居然开口说话了,又疑惑于阿音那微妙的语气。
丝雀的反应极快,连忙从川南的手里接过了汤,上前道:“娘娘许久没有说话了,正好喝碗鸽子汤润润喉咙吧。”
阿音这才点了点头,缓缓地收回了目光,那眼底一丝不明的情绪落在了云墨的眼中。
不知为何,那一刻他忽然就想起了那日她那声似有似无的“慕”,慕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
云墨微微侧首,掩着唇角,不让几人看见他的神色,将胸口的一股郁气给压了下去。
“娘娘,怎么样。”
“嗯,不错。”
“自然好了,这鸽子是京郊的野鸽子,天没亮丝竹就去抓的,还有两只关在厨房呢。”
闻言,阿音端着碗,看了一眼丝竹,对方却一直垂着眼帘。阿音这些日子过得沉默而混乱,不曾注意周围除了儿子之外的一切,现在看来慕无尘说得对,她本就没有资格去放肆消沉。
阿音将汤喝完,搁在了丝雀手里:“陛下有何事,说吧。”
云墨回眸看她,起身道:“要不要起身坐坐,有两个人给你见见。”
阿音抬眸看他,点了点头。
丝雀见状,一时欣喜万分,连忙叫了杜鹃过来给阿音更衣,如今秋凉了,又在月子里,众人都格外的小心翼翼。
慕无尘见状,起身率先走了出去。云墨看着他的背影,心情一时有些复杂。这种酸涩的复杂,他曾经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有。
阿音简单的穿戴好,丝雀去梳妆台拿簪子的时候,她又看见了那支金色的簪子。那夜她命悬一线,却清晰的听见了他的话。
原来这簪子是他的,如今却确确实实的沾上了他的心头血。
丝雀拿了那支白玉的蝴蝶簪子给阿音戴上,阿音回过神,若无其事道:“哥哥,是什么人。”
“这后宫里一心要害你的人。”云墨说着,上前扶住了她的胳膊,嗅到了她身上淡淡的奶香味,这味道跟孩子身上的一样。
阿音没有注意到云墨的神情,此刻,她已然听到了外面有些嘈杂的声音。此时,她才察觉到,这凤阳宫里已经安静了许久了,连梁清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跪下。”廊前是杜柳的声音。
“我是后宫的人,杜大人凭什么抓我。”一个女子的声音带着不满和惊慌。
云墨扶着阿音先坐下,隔着门口挂着的纱帘,可以看见此刻跪在廊下的两人,正是徐太嫔和……阿音想了想,此人是个太监,四五十岁,瞧着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了。
慕无尘坐在下首,看着门口,一言未发。
那边云墨刚坐下,就听见徐太嫔急切道:“皇上什么意思,先是傅姐姐,又是我,怎么的,先帝的人都可以随意折辱么。”
“为了什么,太嫔心中应该清楚。”云墨还是淡淡的说了一句,便看向了阿音,“这几个月,一直有人想着要害你,如今人找出来了。”
闻言,阿音看了看徐太嫔和那个眼熟的太监,摇了摇头:“那人是谁,瞧着眼熟。”
“祝小山。”慕无尘冷声道,“从前吕后身边的大总管。”
阿音看着祝小山半晌,这才想起来,是有这么个人。
“我还以为祝公公早就已经不在宫里了。”阿音看着那人道,“原来一直都在。”
“老奴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金安。”祝小山连忙磕头道。
阿音却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外头余田和姜冬已然押了四五个太监宫女过来,个个耷拉着脑袋,一字排开跪在了院子里。
“说吧。”云墨淡淡的说了一句。
余田道:“回皇上皇后,几个月前千机大人来给皇后娘娘请脉,发现娘娘的酸梅汤被人下毒,便一直叫奴才去查,可是幕后之人隐藏颇深,直到娘娘生产那晚才抓住了踪迹,原来是祝公公和徐太嫔勾连做的手脚。”
“你血口喷人!”徐太嫔还跪在那里就要起身去挠站在她身侧的余田,被身后的侍女一下就给按住了。
“下毒?”阿音完全不知道有这个事情,只是记得之前自己让丝雀留意过厨房为何总是换人。
思及此,阿音回眸看了一眼丝雀,对方垂眸道:“奴婢还没来得及跟您说,是一直在查下毒的事儿。”
阿音点点头,无所谓了。
“什么下毒,我不知道,我跟皇后无冤无仇,我害她做什么。”徐太嫔被人钳制着,“皇后明察,真的不关我的事。”
阿音淡淡的看着她:“我能明察什么,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说着不知想起了什么,指尖微微一动,“只是,我有点好奇,你们为什么要害我。”
徐太嫔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一时居然接不上话,而一旁的祝小山则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记得徐冲么。”慕无尘冷不丁的问道。
第八百六十四章 诅咒
徐冲?
阿音看着他,摇了摇头,她或者不是不记得,而是还没有力气去想那些人和事。
“他是之前护城军的统领将军。”慕无尘解释道,“也是徐太嫔的哥哥。”
“……”
阿音看着刚才还试图挣扎的徐太嫔忽然安静了下来,这才恍然想起来似乎是有这么一个人。好像先前简章还没有做兵部尚书的时候,这人是掌管护成军的,是云墨的人。
护成军啊,自云鹤造反之后便大换血,这个徐冲怎么了呢。
“皇上既然记得家兄,就应该记得那些年家兄为了皇上鞍前马后,那几年朝中统共才有几人向着皇上,如今皇上登基坐拥天下,便卸磨杀驴了?”徐太嫔愤愤道,“云明月造反都能大赦,家兄那时也是被简章所迫,为何还要降职流放,以至于他郁郁而终!”
原来是,死了。
阿音看着满脸愤怒而期艾的徐太嫔道:“所以,你恨我。”
“……”徐太嫔看着她,怔了一下,怒道,“是,我恨你,你的干戚军明明早有准备,你们夫妻二人从刚一开始就是引云明月上钩的,既如此为何还装作一副被人所害的模样,去怪护城军不作为,他们的不作为不正是你们所希望的么!”
“希望?”阿音觉得这是她听到过的最好笑的笑话,“我不知道,我母子二人当初差点儿死在上琼园会变成你口中的希望,徐太嫔,云鹤攻城的前一日,我甚至已经准备去护城军躲避了,若是我当时真的去了,你说你的兄长会不会将我送给叛军呢。”
“……”
阿音轻轻一笑:“算了,这世间的恶意我已经看的够多了,这个时候去计较你们的执念,图什么呢。”
“阿音。”云墨轻轻的握着她的手。
“我没事。”阿音说着看向祝小山,“我想你是为了吕后吧。”
祝小山没有说话。
“吕后也是我杀的?”阿音说这话自己都觉得好笑。
“不是。”祝小山垂首跪在那里,终于说道,“我们娘娘是如何死的,皇上和慕相清楚的很,奴才不是要计较什么,至少……至少我们娘娘一生都爱着先帝,到死也是皇后之尊,为何不能跟先帝合葬呢。”
“先帝自然有傅皇后陪伴,这也是先帝临终的意思。”慕无尘道,“吕后德行有亏,能以皇后之尊另葬就已经是皇上开恩了。”
“慕相说什么就是什么,奴才不敢辩驳。”
阿音静静地看了他们一会儿,只是问道:“陛下要如何处置他们。”
徐太嫔一惊,这才反应过来:“什么处置!我没有害你,你们怎么能随意处置我!”
“方才慕相跟我说,我是皇后呀。”阿音忽然说道,“我想了一下,对啊,我做镇南王的时候就嚣张跋扈了,何况如今呢。”
“……”
阿音看着她浅浅一笑,带着丝丝冷意:“认罪什么的,我不需要,直接处置吧。”
听见云墨温言道:“原本是死罪,可是麟儿还未满月,我想着不好,才说听你的意思。”
“皇后……”徐太嫔听着,一下就慌了。
阿音认真的想了想:“也流放吧,她兄长去的哪里,也让她去吧。”
这是什么意思!让我死么!徐太嫔一下瘫坐了在了地上。
听见阿音继续道:“至于祝公公……”
“老奴卑贱,不用劳烦皇后娘娘处置了。”祝小山磕了个头,抬眸看来,那双眸子透过那薄薄的纱帘定定的落在阿音的身上,郑重道,“奴才祝皇后娘娘夫离子散,死无葬身之地。”
“你……”慕无尘拍案而起,却见祝小山猛然起身,狠狠的撞在了门框上,顷刻间血溅当场。
“啊!”徐太嫔被猝不及防的溅了一脸血,直接给吓晕了过去。
阿音看着鲜红的血慢慢的染红了廊下,余田他们赶紧上前查看:“皇上,死了。”
众人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小皇子还未满月,就有人撞死在门口,实在是大忌。一时间,门口战战兢兢的跪了一地。
云墨抬手遮住了阿音的眼睛,女子却坐在那里,眨了眨眼,不甚在意。
“快拖下去,打扫干净。”慕无尘连忙道。
“慕相,本宫如此还像个皇后么。”阿音暮然说道,抬手拉开了云墨的衣袖,看着站在那里的蓝衣公子,像是询问。
慕无尘回眸看她,心头一紧:“我……”真是该死,我都说了什么!
“阿音,无尘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有些……”
“哥哥,我累了。”阿音打断了云墨的话,起身道,“还有别的事情么。”
“没有了。”其实还有,孩子满月的事情,还有名字……这些日子她心情不好,身子也不好,便什么都没能定下。
阿音抿了抿唇角,忽然俯身凑近,轻轻一嗅:“哥哥又换药了。”
“……”
阿音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只是转身道:“我先回屋了,哥哥保重。”说完便扶着丝雀进了寝室。
慕无尘看着她的身影,紧紧地抿了抿唇角。
房间里,阿音静静地站在梳妆镜前,指尖摩挲着那支金色的簪子。
丝雀他们知道她在想谁,都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当初我同意留着蛊毒,是为了让他帮我。”阿音轻声道,“其实我想过,等到孩子生下来,我若是还有命便解了这蛊。”
“我真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那么一个自私乖戾的人,为什么要……”阿音想起千机倒在自己身上的画面,手心一紧,“那晚他明明不在宫里,为什么会突然出现。”显然是在问丝竹。
“大约是主子性命垂危,他身体里的蛊发作了。”
阿音想了想,是啊,千机说过,当初在文平城单刃的那一剑,他身体里的蛊先活了。现在想想,单刃的这一剑,最终居然要了千机的命,真是世事无常。
阿音抬手将那根簪子插在了发间,丝雀见状连忙道:“娘娘不可,那上面还有大人的……”血呀。
这簪子要不是当晚阿音晕过去了还攥在手里,根本不会还带回凤阳宫来,这些日子一直搁在梳妆镜前,阿音时不时的看看,他们也就未敢动它。
“没事。”阿音拔下簪子,看着上面早就干涸了的血迹,忽然想起方才祝小山的诅咒,指尖微微一动,道:“今天起,孩子抱来这里睡吧,我也该好好地做个母亲了。”
“是。”
第八百六十五章 云初
夜深了,外面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
阿音刚才起夜喂了奶,刚迷迷糊糊的睡下,便听见了什么动静,那双琉璃色的眸子在夜色中缓缓睁开,看着门口的方向。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人影转过了那扇屏风,下一刻,守夜色丝竹悄然起身,手中的人短剑出窍,抵住了那人的胸口:“什么人。”
来人一动未动:“是我。”一个女人。
阿音觉得这人的声音有些熟悉,缓缓坐起身,抬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听见丝竹疑道:“四姐?”
千惠!阿音心头一怔,听见千惠柔声道:“我是来看看你和孩子的。”
丝竹闻言,却依旧警惕的看着千惠,手中的短剑也没有收起来:“千机的事情,跟主子无关。”
“我知道。”千惠意外的平静,“那晚,是他来找阿酒的。”
“他?”阿音起身,坐在床上,隔着夜幕看着千惠,终究能看见她脸上隐隐的哀伤,还有她手里似乎拿着一朵荷花。
“秦剑中。”千惠道,“阿酒知道你出事,走的匆忙,都没有来得及跟我道别。”
“……”阿音心头一紧,她知道不是情蛊发作,只是心痛而已,“对不起。”
“不用,你是他用命换来的,也就是我的命。”千惠说着微微上前两步,丝竹没有收回短剑,也没有阻止,“只是可惜了,我要离开京都了。”
“你要走?”
“嗯。”
“去哪儿?”
“去一个阿酒一直想带我去的地方,他说过,这里的一切了了就带我走,那里很好,对我的身体也好。”千惠缓缓地说道,“只是可惜了,我只能带走他的骨灰了。”
阿音没有说话,千机说过她会后悔没有答应跟他走了,是的,这个那人一语成谶,她在后悔。
“还有,他虽然从未说过,但是我知道,这荷花是为了你种的。”千惠说着将手里的荷花搁在了一旁的梳妆镜前,正好放在那根簪子边上,“这些年他每年夏天都要种荷花,只是从来没有满意过,他说过,这些都不好,配不上她。其实就是觉得配不上你吧。”
“四姐。”阿音看着那朵荷花,窗外雨声乱了她的心神。
“只是他也没有机会种出满意的荷花,送到你面前了。”千惠说着,提醒道,“对了,这花儿有毒,这是解药。”说着将药瓶搁在了梳妆台上。
“毒?”
“是一种慢性毒药,何时发作我也不知道,但是那晚,他也摘了一朵。”千惠说着居然笑了,“我想,这才是阿酒要给你的礼物。”
金平年中了千机的毒?千惠知道,却将解药送来了凤阳宫,为什么?还有她不也是影人么,为什么忽然要走?
一瞬间阿音心中疑窦丛生,刚要开口就听见千惠柔声问道:“我能不能,抱抱那个孩子。”
“不行。”丝竹下意识的拒绝。
阿音却起身走来,看了看安睡的儿子:“可以。”说着居然亲自走过去,小心翼翼的抱起了孩子,递到了千惠的手中。
千惠一袭紫衣上沾了雨水,看见阿音居然真的将孩子抱给自己,终于看着孩子潸然落泪:“我的阿酒。”
阿音站在她面前,看着她默默地抱着孩子,窗外的雨声滴滴答答,都像是眼泪的声音,落在地上。
千惠走的时候,外面还在下雨。阿音站在摇篮边上,看着依旧安然睡着的孩子,才发现他的胳膊上多了一串紫色绳子编成的元宝结手绳,上面挂着一枚小小的银莲蓬,应该是千惠留下的,却不知她是什么时候给孩子带上的。
“她来过的事情,不要告诉大伯。”阿音伸手细细的摸着那个小小莲蓬,十分精致,是个新物件儿。
丝竹点头:“是。”
“解药收好。”
“……主子不怕我给义父?”
“你不会。”夜色下,阿音看着儿子的睡颜,温柔的抿了抿唇角,“我信任你,但是万一哪日你身不由己,我第一个杀了川北。”她说的波澜不惊,仿佛只是闲聊。
不想丝竹闻言,却是浅浅一笑:“是。”
阿音抬眸,看着铜镜前静静躺着的匕首和荷花,不知千机究竟给她留下了什么秘密。有的事情,或许真的只能等待,才能有个答案吧。
“阿初。”阿音忽然柔声道,“孩子的名字就叫阿初吧,云初。”
初之伊始,万物具新。
“好。”男子悄然的站在廊下,肩头还沾着雨水,他怕阿音听见,只是悄无声息的做了一个口型。
慕无尘抬眸看着漆黑的雨夜,负手而立。他来的时候千惠刚刚离开,并未发现他。而他之所以会在这里,也并不是因为知道千惠来了,只是他这些天以来的习惯而已。
那晚阿音差点死了,而云墨的心也经历了大起大落,这是血蛊的禁忌。奇迹的是,云墨一直到阿音晕倒之后,才昏睡过去。
所有人都以为皇上累了,睡了。只有他和孙炎知道,云墨是晕过去了。
用孙炎的话说,那晚皇后起死回生是奇迹,而皇上没有去见先帝也是奇迹。
这些日子阿音坐月子,封闭了自己,云墨也就顺势搬去了御书房住,每日泡药施针,全然瞒着阿音。
白天,阿音忽然说云墨换了药的时候,慕无尘还十分担心她会问什么。谁料,阿音也就说了这么一句,便十分默契一般不闻不问了。
思及此,蓝衣公子看着廊前滴下的雨水,手心微微一紧:他们之间总有一种该死的默契,总是能点到即止的照顾对方的心意。
为什么,我们就总是吵架呢。慕无尘轻轻一叹,入雨无声。
云墨放心不下阿音,他便每夜都来探一趟情况,回去告诉云墨,好让他安心。可是如今,慕无尘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千机死的时候,阿音的样子。
他越来越害怕,云墨的身子支撑不了多久,害怕离他走的日子越来越近。他怕阿音承受不了,如果可以,他真的愿意承受云墨肩头所有的重量,只求他活的长久,好好地陪在阿音身边,别叫她再那样伤心了。
真是没用。慕无尘垂眸苦涩一笑,有的人放下放下……终究还是放心不下。
阿初。男子回眸看了一眼阿音的窗棂,转身没入了雨中:朝玉,你的儿子有名字了。
第八百六十六章 满月
九月十六,皇长子云初的满月典礼,也是皇后秦氏出月子的日子,是个十分喜庆的日子,皇宫上下一扫八月里的阴霾,在明媚的秋日里庆贺小皇子满月。
宴请的人也十分的简单,不过几十人,男女分席。女眷被安排在了凤阳宫的花厅,只有两桌人,还连上几个小孩子,以及后宫的那些人。
“真是一眨眼的功夫,孩子就满月了。”凤阳宫的寝殿,梁清一袭软甲坐在要来边上,小家伙刚吃了奶就睡了,十分的乖巧安静。
梁清在阿音坐月子的时候拆了腿上的木板,挪去太医院住了几日,这腿算是好了,如今算来她离开凤阳宫也有十几日了。
“慕大哥人呢,怎么没有跟姐姐一道进宫?”
“他这些日子很忙,今天应该是跟慕相一道进宫的吧。”梁清摇摇头,“我一大早就被四叔缠着要一道进来,被他闹得晕头转向的,没来得及去慕府问一问。”
阿音闻言抽了抽唇角:“他自己不能进宫么,要你带。”
“他那个脑子,自己忘记看皇上的帖子了,以为没他呢。”
“……”这个梁钥真是。
梁清无奈的摇摇头,转而道:“不过我瞧着你气色颇好,我也算是放心了。”
“姐姐才是,如今腿脚好了,又可以飞檐走壁了。”阿音倚在贵妃榻上,这些日子她进补的不错,倒是真比先前怀孕的时候圆润了一些。
“飞檐走壁也只是在这凤阳宫了,我已经请旨皇上,明日起正式接替姜冬,守卫你这里了。”
阿音闻言微微一怔:“当初这样说也只是为了你在凤阳宫养伤方便,如今真的好了,应该去外头搏一条更好的出路才是呀。”
“还有什么比巴结皇后娘娘更好的出路呢。”梁清已然下定的决心,“还有储君呢,我想了一下,我们梁家恐怕就是我的官路最是亨通了。”
阿音闻言灿灿一笑:“姐姐这话倒不像是自己说的,倒像是慕大哥的话。”
梁清闻言微微一怔,笑道:“他让我说的,说这样驳你,你就不能反对什么了。”
“姐姐还真是意外的听话。”
“……”梁清连微微一红,看着孩子道,“我不过是觉得有道理罢了。”
阿音抿了抿唇角,正要关心一下他们的情况,就听见门外余田道:“娘娘,傅夫人来了,是大夫人。”
“快请进来。”阿音微微坐起身,片刻之后便看见了挺着大肚子的简蝶,猛一看下了一跳:怎么这样瘦!
“臣妇参见皇后娘娘,娘娘金安。”简蝶微微行礼,一旁的丝雀连忙扶住了她。
“快坐。”阿音看她那样子,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姐姐怎么会瘦成这样。”
简蝶看她很好,不禁放心下来,坐下道:“这几日已然是好多了,我这一胎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后几个月孕吐的厉害,吃多少吐多少,人也见瘦,好在太医瞧过,孩子很好,不然……我真是度日如年了。”
“之前这样么。”梁清也忍不住问道。
“不这样,不过也不好生就是了。”简蝶轻轻一叹,从袖中拿出一枚金锁,递给一旁的丝雀,“这是给小殿下的,原本还做了一对金镯子,临出门的时候有一只被我儿子给玩的不知去哪儿了,一时半会儿又找不着,索性不找了,等找找了再送来吧。”
丝雀将金锁放在孩子的摇篮里,听见阿音笑道:“真是奇了,还有人这样送礼送一半的,家里没有别的金镯子了?拿一对儿大人的,我也是能戴的。”
闻言,简蝶和梁清都不由得笑了。
“你这贪财的样子,如今是国母了,叫御史台的瞧见了,也是参你的。”
“有傅大人在御史台,我怕他们。”阿音笑笑,瞧着简蝶的脸色并无不妥,才问道,“傅大人去御花园了?”
“嗯,他带着连儿过去了。”简蝶应了一声,关心道,“别说我了,前些日子我在府里,听说了徐太嫔他们的事情,真是吓人。”
“没什么,人心险恶看得多了,比这可怕。”
简蝶默了默:“徐太嫔是先帝后妃,居然流放也是前无古人了,如今徐家一贬再贬,想再起来是不行了。”
“我听说,那个祝小山临死前……”梁清看着熟睡的孩子,欲言又止,“也太歹毒了。”
“咳咳……”简蝶轻咳了两声,“大喜的日子,还是别说这些了。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两位姐姐放心,我不会将这些恶意放在心上的,死里逃生的人,自然是更珍惜眼前的。”
“那就好。”简蝶说着微微挪了挪身子,靠在了椅子上,“其实我有句话想问你。”
“什么。”
“那晚真的舒氏冲撞了你么,我瞧着皇上打压老二他们的样子,若是真的,也是轻了。”
阿音摇摇头:“一言难尽,其实都怪我自己没用。不过舒氏确实要敲打敲打。”
“果真出了什么事。”
阿音点点头,看了一眼她的肚子:“我告诉你,你别生气,我当日就是生气一不小心早产了,今日阿初满月,你可别在我这儿生了。”
闻言,梁清一时哭笑不得,看见简蝶终于是忍不住白了阿音一眼:“说吧,我大度着呢。”
“舒晓晚出来了,在夏府。”
“什么!”大度的简蝶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吓着孩子,一双美目不可置信的看着阿音,半晌才放下手,“真的”
阿音点点头:“我是想,舒晓珊能解决了她这个妹妹是正好,若是不行……”
简蝶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她居然还能出来,真是小瞧她了,怎么会去夏府呢。”
“从前夏卓就一直喜欢她。”梁清轻声道,“终究是余情未了吧。”
简蝶看着她,想了一瞬道:“她在夏府,也就是说她跟了夏不凡了?”
“嗯。”阿音点点头,听见简蝶恍然道:“哎呀,我出门的时候听说老二媳妇也出门了,会不会真的去了夏府。”
阿音闻言看来,听见余田道:“皇后娘年,侯爷来了,还有淮王殿下。”
“请进来吧。”阿音微微额抬手,一旁的丝竹扶着她坐起身,小心翼翼的将毯子理了理。
听见阿音笑道:“我这小叔叔呀,规矩多得很,我要不是还在坐月子,这头发都是要重梳的。”
简蝶淡淡一笑:“有人管着多好。”
阿音知道,她是想她父亲了,此刻人恐怕是已经到了东海了。
第八百六十七章 姊妹
“小叔叔。”阿音看见秦夙进来,唤了一声,丝雀说,那晚她早产,秦夙在门外一直站着,那浑身的寒气吓得她被赶出门之后再也没敢哭过。
秦夙今天破天荒的穿了一身幽绿色水波纹长袍,乍一看年轻了不少,闻言只是应了一声便去看孩子了。
阿音看着他将一根沉甸甸的翡翠如意放在云初的身边,眉梢不由得微微一挑:“小叔叔,这如意他要来干什么呢。”
“放着安枕,与你有什么相干。”秦夙眼皮抬也没抬,“这孩子不像皇帝,很好。”
“……都说像陛下呢,尤其的眼睛。”阿音故意道,“不若等他醒了,叔叔好好瞧瞧?”
“……”秦夙终于忍不住横了她一眼。
阿音见状,嬉皮笑脸的看着他,听见云染恭敬道:“嫂嫂安。”
阿音回眸看他,微微点头,感激道:“那晚的事情,真是谢谢你了。”要不是他头一个跑回凤阳宫找稳婆,稳婆不会去的那样快的。
至于他为什么会在那里,又听到了什么,阿音并不在意。
云染闻言,有些不好意思道:“嫂嫂没事就好。”
阿音微微颔首,听见余田道:“娘娘,开席了,那边请侯爷和王爷去御花园,花厅那边也等娘娘口谕。”
“开吧。”阿音含笑说了一句,“两位姐姐去吧,我就不去花厅了,累得慌。”
“那好,我们先过去了,散了再来瞧你。”简蝶说着就要起身,一旁的梁清连忙过来扶了她一把,“多谢。”
阿音看着他们并肩出去了,回眸看着秦夙:“小叔叔有话要说?”
“李沐前几日已经出发回去了。”
“哦。”
“你这里我不放心。”秦夙蓦然道,也不管云染还在一旁,“我想派人进宫来。”
阿音愣了一下,看着他摇了摇头:“不必了吧,那个……梁清明日起负责守卫了。”
“光有守卫有什么用。”秦夙微微垂着眼帘看着她,那神情像是在看傻子一样,“一瞧也是没脑子的,我让秦望进来。”
“……”阿音不禁抬眸看了一眼丝雀,那丫头半晌才反应过来秦夙在说什么,看着阿音连连摇头。
“怎么,不同意?”
“小叔叔,那什么徐太嫔已经流放了,没那么多人要害我的。”
“那你真是小看自己了。”秦夙皮笑肉不笑的说了一句。
阿音噎了一下,想要反驳,却莫名的觉得他说的对。可是要是真的让秦望进宫了,这丝雀头一个要犯病,那日子多难过呀,这年后还要办婚事呢,要是再给搅黄了,估计川南要提刀杀人的。
“侯爷,这事儿一时半会儿也定不下来。”一直站在一旁的云染忽然出声劝道,“御花园那边只等着我们也不好,不若让嫂嫂好好想想,过两日再说吧。”
阿音见有人救场,连忙抿了抿唇角,看着秦夙笑得十分讨好:“小叔叔饿了吧,先去用饭吧。”
“……”秦夙无奈的看了她一眼,终究还是放了她一马,转身道:“你好好想想,过几日我带阿望进宫一趟。”
“……是。”阿音应了一声,看见秦夙终于是走了,感激的看了一眼云染。
云染有些腼腆的抿了抿唇角,转身跟了出去。
阿音舒了一口气,听见丝雀小声道:“娘娘不会真的答应了吧。”
“唉,他说的也没错,谁知道这宫里还有谁呢。”别的不说,惠太嫔如今心里是不痛快的,今天满月宴,也称病没有来凤阳宫。
还有那个贤太妃,她跟徐太嫔是住在一处的,这些事情她就真的不知道么?再加上还有舒晓晚的事情……怎么想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丝雀垂着眼帘想了想,无奈道:“实在不行就让他进宫吧,反正我跟他一早也说清楚了,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阿音闻言,抬眸看她:“我知道了,我仔细想想,毕竟秦望那脑子我也不是十分相信的。”
“……”
“去厨房看看,我的午膳呢。”
“哦。”丝雀连忙应了一声,转身叫了杜鹃一道出去了。
阿音抬眸看了看窗外的阳光,恍然道:“丝竹,你说舒晓珊是去了夏府么。”
“我去探。”
阿音摇摇头:“不着急这两日,我在想就算夏卓一意孤行,但是夏家里外都是夏侧做主的,他为什么会同意舒晓晚留在夏府呢。”
丝竹想了想,摇头道:“不知。”
阿音理了理毯子,又复躺下道:“总有原因的。”
此刻,外头的花厅,已然开席了,正是热闹的时候。
这日秋高气爽,确实是十分晴好的日子,宫里正办着嫡长子的满月酒,想一想都是十分的热闹。
“她算是什么都有了。”女子一袭青衣站在庭院里,看着开得正好的秋菊,心绪不宁。
这里虽然只是夏府北角的一处院落,但是却被打理的很好,夏卓其貌不扬,却是个人十分心细的人,什么当季的,好的都往这儿送,事无巨细。
“姑娘,有客人。”
舒晓晚闻言,回眸看去,一眼瞧见月门边站着的妇人,不禁一怔:“长姐,你怎么来了。”不,应该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舒晓珊看见妹妹,心中一阵酸涩,不知是个什么滋味,虽然一早就有心理准备,但真的瞧见了又不大能接受。
“你果真在这里。”
一听这句话,舒晓晚的心就凉了一半,却还是扯出一个微笑:“看来长姐是来兴师问罪的。”
“兴师问罪也不至于。”舒晓珊独自走了进来,看见舒晓晚身后站着两个丫鬟,院子里也是雅致整洁,是她一向的风格。这院子虽然偏僻,但是瞧着却不冷清。
舒晓晚缓缓走到一旁的石桌旁坐下道:“给夫人上茶。”
“是。”一个侍女转身走了。
舒晓珊缓缓走来,上下打量了一下妹妹,坐在了她对面:“你既然从清云观出来了,为何不找人告诉我一声。”
“告诉长姐做什么,长姐会收留我么?还是再将我送回去。”
舒晓珊闻言,冷了脸色:“送回去也不至于,毕竟皇上自己大赦天下,至少我也能给你安排个住处,如今这样住在夏府,算什么呢。”
“是啊,算什么呢。”舒晓晚自嘲一笑,“但总比在清云观好太多了。”
第八百六十八章 奈何
夏府北角,一处小小的院子里。
舒晓珊看着面带自嘲,又十分清傲的妹妹,手中的帕子紧了紧:“我知道你这些年受苦了。”
“长姐也一次都没去看过我,不是么。”
“咳咳……”舒晓珊轻咳了两声,道,“你也知道我的情况,傅家一直是帮着皇上的,皇上对皇后什么样子还用我说么,我敢做什么?我能做什么?”
舒晓晚闻言,微微垂着眸子,浅浅一笑:“事到如今,我也不是要跟长姐算旧账的。”
舒晓珊被她一噎,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侍女端了茶点来,客客气气的:“夫人请用茶。”
“晓晓。”舒晓珊一手搁在桌面上,手心的帕子紧了紧,还是说道,“如今四弟在老家挺好的,不若我派人送你回去吧,老家山清水秀的,也养人,过两年大丧过了,我叫你姐夫亲自给你物色一门好人家,好么?”
“……”
“夫人。”一旁的侍女连忙要说什么,却被舒晓晚制止了。
舒晓晚温婉的眸子含笑看着自己的姐姐:“长姐来我这儿,一口茶都没喝就急着要送我走,是怕宫里的那位知道么。”
“什么叫怕她知道。”舒晓珊有点儿着急,“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的,你以为如今我们二房这困境是如何造成的,晓晓当年的事情搁到现在说,你是死罪,如今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不好么。”
“原来她已经知道了。”舒晓晚忽而冷冷一笑,“那她还不上门来锁拿我,真是沉得住气。”
“她不是沉得住气,她是看在夏婼的面子上,这里是夏家,若是换成任何地方,你以为呢?”
“是啊,好在夏婼是死了,不然哪有我今日呢。”舒晓晚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看着舒晓珊,“长姐也不必费口舌来劝我了,这些年我受了什么苦没有要长姐分担,如今我走什么路,也不用长姐来谋划。”
舒晓珊见她面冷心硬的模样,霍然起身道:“你不听我的,你不听我的可有想过会是什么结果。你以为我不向着你么,中秋夜宴,她早产我多希望她出事,这样你就安全了。可是没有,她果真生了个儿子。”
“……”舒晓晚坐在那里,手心紧了紧。
“如今凤阳宫里什么景象,你我就算不能亲眼瞧见也能想象吧。那是皇上的嫡长子,母家是南疆秦氏,说句不好听的,就算皇上现在就驾崩了,她的儿子也是皇帝,她就是太后,你想干什么,你还能干什么!”
“是了。”舒晓晚终于怒道,“那个两面三刀,朝三暮四的贱人,如今什么都有了,就我活该在清云观里苟延残喘么。”
舒晓晚坐在那里,仰头看着她:“长姐,当年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我跟慕无尘是自小的婚约,她来横插一脚也就算了,我心系大殿……不,如今是皇上了,我爱了皇上那么些年,她若跟慕无尘好,我也是愿意退婚的,可是她又用义妹的身份待在皇上身边献媚挑唆,害得皇上也厌恶我。那好,我不退婚了,我履行婚约行吧,居然也不行,慕无尘要退婚!凭什么!”
“晓晓。”
“她秦雪音可以吃着碗里瞧着锅里,我就活该连原本属于我自己的都要放弃么!”舒晓晚说的激动,一拍桌子,那石头做的桌子发出一声闷响,叫人听着就疼,可是她却浑不在意。
“夫人,您消消气。”一旁的侍女连忙跪下检查她的掌心,“都红了。”
舒晓珊看着她那愤愤不平的样子,就知道这些年的吃斋念佛,并未能消除她心中怨念,只是将那些年的不平埋在了心底,暗暗滋长罢了。
“晓晓。”她不禁放缓了语气,“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什么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么,她容不下你,她明着跟我说容不下你,用我的夫君孩子来威胁我,你就当为了姐姐,回老家去吧,啊?”
舒晓晚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
舒晓珊见状,居然跪了下来:“就算是姐姐求你了,如今我在傅家举步维艰,眼看着大房那位又要生了,到时候就更没我站的地方了,妹妹。”
舒晓晚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长姐,心中酸涩,却是冷冷一笑落了眼泪:“长姐可曾为了我跪过别人?如今却要为了我的仇人来跪我,真是我的好姐姐呀。”
“……”舒晓珊手心一紧,“你若执意不肯走,我只能去找夏大人,我倒要看看他们夏家是不是真的不顾廉耻也要留下你这个没名没分的外人。”说着就要起身。
熟料,舒晓晚忽然伸手狠狠的拽了她一把,将她又拽着跪在了原地,手心紧紧的抓着她的手臂,不让她起身。
“长姐大可以去试试,看看他们是不是忍心将我赶出去。”舒晓晚说着,用力的拽着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舒晓珊疑惑了一瞬,却在摸到她肚子的一瞬间如遭雷击:“你居然……”
舒晓晚满意的看着姐姐一脸的惊讶,浅浅一笑,松开了她的手:“怎么样,这个答案,长姐还满意么。”
舒晓珊缓缓的收回手,依旧跪在那里,一时居然忘记起身了。良久,一阵秋风穿过庭院,吹得她后脊一阵发凉,才猛然回过神来,霍然起身一脸愤怒的看着舒晓晚:“几个月了。”
“四个多月了。”舒晓晚轻轻抚着肚子,柔声道,“不怎么显怀,但是长姐有经验,应当是一摸就摸出来了。”
舒晓珊见她说的如此云淡风轻,恍然想起那晚阿音说的话,一股怒火便直窜胸腔,豁然骂道:“舒晓晚,你还要脸么!”
“……”舒晓晚看着她,微微挑眉,没有说话。
“你……你你你……你简直是,那是清云观,皇家的道观,佛门清静之地,你居然……居然在那里跟夏卓行苟且之事,我……我呸!”舒晓珊骂着,“你怀孕了又如何,她一道懿旨你连孩子都保不住。”
“是么,她用什么理由我让我进夏家的门呢。”舒晓晚不以为意的看着姐姐,“长姐别忘了,皇上大赦天下,我已然是无罪之身,我们母亲的诰命还在,我配得上夏不凡。”
“你……你简直是不要脸!”舒晓珊急火攻心,一边骂着忽然冲了过去,一把掐住了舒晓晚的脖子,“你这分明是要逼死我呀。”
“傅夫人!夫人住手啊!”一旁的侍女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拉扯,“您不可以这样。”
第八百六十九章 嫉妒
小皇子的一场满月宴热闹了一日,夜幕降临之后,众人才散了。
阿音跪坐在摇篮边上,逗着刚刚喝完奶的阿初,浅浅的笑着,感觉一天的疲惫根本就不算什么。
奶娃娃抓着她的手指,咯咯地笑着,十分开心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娘娘,慕大公子来了。”
阿音抬眸看来,果真看见慕远征含笑站在门口:“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白日里进宫晚了,所以直接去了御花园。”慕远征缓步走来道,“你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不来看呢。”
阿音笑笑,伸手道:“瞧瞧,大伯带了什么重礼来了。”
慕远征含笑看她,宠溺道:“你呀。”说着便从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荷包,放在了她的掌心,“重不重?”
阿音掂了掂,果真很重,不由得一愣,打开道:“什么呀,这么重。”
“我送的自然是你最喜爱的。”慕远征说着,走到摇篮边上,看着笑咯咯的阿初,伸出一根手指,就被他给握住了。
听见阿音叹道:“居然是纯金的麦穗儿,慕大哥真是大方。”
慕无尘含笑看着阿初道:“瞧瞧,你娘亲那贪财的样子,你可千万别像她。”
“像我有什么不好。”阿音将荷包重新系上,放在儿子身边,“不过他命比我好,生在金银窝里,今日收的礼物就够他活几辈子了。”
“阿初是储君,天下都是他的,你别胡思乱想。”
阿音瞧着他的侧脸,抿了抿唇角:“我哪有。”
“婴婴,有的事情是注定的,你再怎么多想也是无用的。”慕远征轻轻的晃着手指,逗得小家伙咯咯地笑。
“都过去了。”
“你心里过去了,才能真的过去。”
“夏婼死了,千机也死了,我身边总是发生这样的事情。”阿音喃喃道,“人死了就什么都挽回不了了,慕大哥你说,我能如何放下呢。”
“为了活着的人吧。”慕远征轻声道,“我来的时候瞧着皇上和老二去了太医院的方向,我听说,你坐月子这个月他都是睡在御书房的,你可有想过,为何。”
阿音闻言,不禁抬眸看他,心头一动:“我知道,他的药一直在换,如今又入秋了。”说着抬眸看了一眼窗外,果真,起风了。
夜凉。
慕无尘说着俯身亲了亲阿初的小手:“婴婴,打起精神来吧,都说皇上这辈子估计不会有第二个孩子了,这孩子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这就是众矢之的呀。”
闻言,阿音心头一紧,看着自己的儿子,抿了抿唇角:“慕大哥说的是。”
“其实……”慕远征抬眸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前些日子,无尘说的那句话也是这个意思。”
“……”
“你知道他向来不大会说话,那日惹你生气了。”慕远征轻声道,“你别放在心上。”
“我不是……”阿音想起来那日慕无尘说她是皇后,没有资格一味悲伤的事情,其实她真的不是跟慕无尘生气,而是跟自己生气。
有的人,有的事,临到生死一线才看得清。因为看清了,才觉得自己卑鄙无耻。
“慕大哥,帮我一个忙。”
“嗯?”
阿音起身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张羊皮卷递给他:“这是我在鬼方那些日子停留的地方,有些潦草,上面还记了几个人,希望慕大哥能帮我找到。”
慕远征接了一半,闻言愣了一下,才松开了阿初的小手,打开看了看,忽而一笑:“我方才的话是不是多余了。”
“不是。”阿音无奈一笑,“这是我生阿初之前就画好的,只是慕大哥好一阵子都没来,才搁置了。”
慕远征默了默,将那羊皮卷收好。
听见阿音问道:“慕大哥后来不来了,是不是因为冯霖。”
慕远征垂眸卷着羊皮卷的手微微一顿:“你这丫头,我瞧着你就是故意的。”
“我若是不故意,慕大哥能看清自己么。”阿音站在一旁,一手扶着梳妆台,“眼下如何,依旧退么?”
“我已然是一溃千里了,还能如何。”
“唉,都说当局者迷,难不成梁姐姐那不会遮掩的性子,慕大哥也看不清么。”
“我拒了她一次。”慕远征想到往事就不由得苦笑,“那时信誓旦旦,如今如何开口。”
“那便不开口吧,反正慕大哥错过一个是错过,错过两个也是错过,无所谓了。”
“……”慕远征抬眸看她,一双桃花眼映着烛火轻轻一笑,“你这丫头,尽戳我的心窝肺管子,不是只有中了蛊毒的人才会心痛的。”
阿音笑笑:“我不说了,免得你心疼死了,梁姐姐来找我算账。”
慕远征无奈的摇摇头,起身道:“我年底要去一趟南疆,这事儿我也会给你查清楚,不过要些时日,阿清的事情,等年后回来再说吧。”
“心可真大。”
闻言,慕远征蓦然看了她一眼,冷不丁的道:“就是因为心不够大。”说完不等阿音反应便转身走了。
夜色薄凉,阿音扶着桌角看了一眼窗外,心之所去,不知何处。
“娘娘,安歇么?”丝雀进门道,一旁的新来的乳娘上前哄着小殿下。
阿音收回目光,正看见铜镜里自己带在发间的白玉蝴蝶:“哥哥回御书房了么?”
“应该在的。”丝雀道,“奴婢准备了参汤,要送过去么?”
“嗯。”阿音道,“你陪着我去吧,丝竹留下看着阿初。”
“是。”
京都的秋夜,已经挺凉的了,今天月圆,明月浩辉,却也染不尽御书房里那浓浓的清苦味。
“今日不早了,你留在宫里休息吧。”云墨刚刚喝了药,正拥着毯子坐在窗前,看着今日的奏章。
慕无尘闻言,看了他一眼:“今晚你还不回去休息么。”
“不了。”
“皇上如此,算不算冷落皇后呢。”慕无尘玩笑道。
云墨却是微微一怔,温润的声音淡淡道:“算是吧。”
“……”慕无尘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句,不禁搁下了手里的书,“朝玉,你玩笑什么呢。”
“没有玩笑。”云墨微微垂着眼帘,没有看他,“我是真的不知应该如何面对。”
“面对什么?”慕无尘心中忽然窜起了一股无名火,“皇后如何了,叫皇上不知如何面对。”语气有些不善。
云墨手心紧了紧,目光落在那折子上,却没看进去一个字,良久的沉默将这偌大的书房渲染的无比寂静,静得慕无尘能听见自己有些失控的心跳。
“无尘。”云墨缓缓地舒了一口气,“我嫉妒。”
第八百七十章 相爱
御书房的门口,女子静静的站在廊前,一轮明月投下她的身影,那影子落在地上,都显得那么出尘。
不远处,杜柳扶着腰间的佩剑,看着刚刚出月子的皇后,又看了看身后的书房,真是出声不是,不出声也不是。
阿音才到片刻,前面没有听见,只听见了这么一句。
“无尘,我嫉妒。”
不知为何,云墨明明说的很轻很轻,落在慕无尘的耳里却无比的重:“你说什么呢,什么嫉妒?”
云墨抬眸看他:“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居然会如此嫉妒你,无尘,我原以为我早已经习惯了。”
“你嫉妒我?”慕无尘不解的看着他,看着他眼底的挣扎与痛苦,心中的怒火消了大半,却又疑窦丛生,“你嫉妒我什么。”
“我嫉妒你的,你到现在也未知道。”
“我不知道,你告诉我呀。”蓝衣公子急了。
阿音站在门口,听见慕无尘的声音,甚至能想见他暴躁的样子,不知为何,不自禁的笑了,心,却痛了。
她对慕贞的感情,云墨一直都是知道的,想来慕贞的心意他一直以来也都是知道的。这么多年了,云墨一直夹在他们俩人中间,小心翼翼的克制着自己的心意。
他说他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了,可是这样的习惯现在看来究竟伤了他多深呢?
阿音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听见屋里的云墨忽然道:“那晚你真的没有听见么。”手心,暮然一紧。
“什么?”慕无尘惊疑不定的声音。
“她最终,喊了你的名字。”
“……”慕无尘心头一紧,脑海中阿音早产的那晚历历在目,果断否认道,“没有,她没有,朝玉,你不要胡思乱想。”
“只一个字,不是‘墨’,是‘慕’,我听得清楚。”
“这怎么可能呢!”慕无尘霍然起身,心中是拒绝再拒绝,他已然决心割舍了阿音,如今云墨这样说,要他如何,他能如何!
云墨微微仰着眸子看着他,没有说话。
书房里,一时又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阿音垂眸站在那里,手心微微一紧:原来那个时候我居然……如此,云墨要多大度才会不伤心呢。
“呵……”阿音苦涩一笑,不仅是云墨伤心了,如今可好,无尘也混乱了,我真是个罪人,连要死都死得不安生。
“丝雀。”
丝雀怔了一下,连忙将手里的食盒递了过去,小心翼翼道:“娘娘,不进去么?”
“不进去了,陛下和慕相说话呢。”阿音的声音不高不低,“回去吧。”说完便转身走进了夜幕中。
丝雀见状,一时有些懊恼的看了一眼书房,一跺脚追了过去:“真是倒霉催的,这是听见什么了。”
杜柳看着那个被丢下的食盒,半晌才反应过来:“皇后娘娘,娘娘留步呀。”话音刚落就见一个人影匆匆的冲了出来。
“皇上。”
云墨看着已然走远的阿音,愠怒的看着杜柳:“皇后来多久了,为什么不出声!”
“一会儿,娘娘没让通传。”杜柳连忙跪下道,“微臣该死,微臣这就去将娘娘追回来。”
云墨看着消失在夜色中的人影,手心紧了紧,慕无尘从他身后走出来,一眼就看见了地上的食盒。
“她听见了。”
“应该是。”
“如今你想回去睡,也会被赶出来吧。”
“……应该是。”云墨微微扶额,却又觉得胸口隐隐作痛,看见慕无尘上前拿起了那个食盒,打开道:“瞧瞧,只有一碗,特意来送给你的。”
云墨抿了抿唇角,抬眸看他。
慕无尘盖上了那食盒,坚定道:“所以那晚,你就是听错了。”他是在说给云墨听,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月光下,云墨看着他那双坚定的眸子,便知道他的心思,终究深深一叹:“是我不好,你今晚先回去吧。”
“那皇上……”
“自然是去给皇后请罪。”说着摆了摆手,“这参汤赏给你了,摆驾凤阳宫。”
“是。”
慕无尘提着食盒,独自站在御书房的廊下,看着云墨匆匆追去的身影,暮然想起了慕远征的话。
那日他跟阿音两句话闹的不愉快,回去发脾气的时候被慕远征撞见了,他问自己,这样在意究竟是要放下,还是不愿放下。
“她在我的心里生了根,难不成要我剖心么。”
或者是意外于慕无尘的坦诚,慕远征愣了一下,才道:“我以为你早就决心舍了。”
“我原本也以为。”慕无尘听见自己的声音无比清晰的说道,“可是有的时候看清一个人,只需要一个字。”
“何字。”
那日,慕无尘摇了摇头,没有告诉兄长。
“无尘,你的心乱了。”慕远征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今时今日站的位子,已然不允许你心乱了,知道么。”
“……”兄长,知道又有什么用呢。
慕无尘提着那个食盒,转身进屋,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将那碗还有余温的参汤给端了出来:不是阿音做的。
慕无尘拿起勺子,吃了两口,却觉得咸咸的,涩涩的,映着有些模糊的烛火,抬手去擦眼角,才发现自己居然哭了。
可是为什么呢?蓝衣公子独自坐在那里,垂眸看着手里的勺子,只是因为自己许久没有吃到过她的手艺,如今一碗参汤就失望了?
还是因为那个做汤的人已经嫁给了别人呢?可是如今孩子都生了,自己现在才伤心,不是太作了么?
不是,都不是!
慕无尘搁下了手里的勺子,慢慢的慢慢的底下了头。只是因为他终于知道,他爱了这些年的那个人,也爱着自己。这些天他一遍遍骗自己,那晚是他听错了,那个字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云墨的名字。
他一遍遍的骗自己,骗自己听错了,骗自己阿音不爱她,可是就当他快要让自己相信的时候,云墨告诉他,不是的,连阿音自己也……
“全乱了。”
外面起风了,秋日微凉的夜里,年轻的丞相独自坐在御书房里,垂首看着一碗残汤,泣不成声,像个孩子。
当日,他得知阿音怀孕的时候,他都没有如此心痛,迷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