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 自卑么~
用不了多久，将军就要开拔了。
行军打仗，粮草先行，绝对不能因为吃的跟不上耽误行程。
“夫人放心，马上交代下去，绝对不耽误事。”丁阳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了。
就在这时，丫头在门口禀报，“夫人，杨夫人跟卿卿姑娘来了。”
“请进来。”
自从漳州府形势紧张之后，为了杨瀚无后顾之忧，白凝香就把左蓝接到了府邸，反正她月份也不小了，两人住在一起，多少也好有个照应。
白凝香让丫头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把账本放到小炕桌上，看着两个素衣的妇人走进来。
说也奇怪，卿卿姑娘跟着卫子贤都多少年了，怎么就不成亲呢？
上次她隐约的提了一句，卿卿姑娘只羞怯的低着头，说自己身份低贱，配不上卫子贤，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就足矣。
虽然白凝香对卿卿的想法有点疑惑，但并没有寻根问底。
但是有一点她很明白，卫子贤并不在意这些，要不然，也不会把人带在身边这么多年，疼着宠着了。
倒是这个卿卿姑娘的脑子，让白凝香想不通。
一个女人的青春有限，红颜会老，即便是红袖添香，也不可能青春永驻吧？
怎么就不急呢，真是怪异。
只不过这涉及到别人的私事，她一个外人不好插嘴，但是看着卿卿，总觉得怪怪的。
就算是楼里的姑娘，哪个不是趁着年轻拼了命的想要找个好归宿，给自己的下半辈子养老？
怎么到了她身上，想法就变了呢？
就好像她不会变老似的。
“卿卿给夫人请安。”卿卿看着白凝香看着她的眼神，羞怯的福了福身。
“哎呦，真是没办法，我这人看到美丽好看的总是忍不住走神，让你见笑了，快请坐。”
白凝香把账本往一旁推了推，用手托着下巴，笑呵呵的调侃一句。
“卿卿蒲柳之姿，让夫人见笑了。”
卿卿含蓄的笑了下，在一旁坐下来，被人如此直白的夸奖，她还是有点不习惯。
“快给嫂子准备软垫，你月份也不小了，别累着了。”白凝香看着左蓝挺着的大肚子，轻笑一声。
左蓝一手抚着肚子，一手扶着丫头的手，坐在旁边铺着软垫的椅子上，叹口气，
“我倒是没事，每天按照香香说的活动活动，身体确实舒服了很多。”
“夫君为了小妹的事儿，最近暴躁的很，他虽然不在我眼前发火，但是每次我都发现他一个人在校场不要命的练武，嫂子真是担心，万一他出点事，我该怎么办？”
听着左蓝的语气，白凝香也很无奈，晴姐儿的事儿她很惋惜，也很心疼，但是逝者已逝，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杨瀚。
那人的脾气她比谁都了解，平时闷葫芦一个，一张冷脸能治小儿夜啼，但唯独对妹妹宠得不行，就算晴姐儿骑到他头上作威作福，他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但是现在妹子去了，他内心有多难过，白凝香不用想就能猜到。
但是自从韩家出事后，那人就一直没出现过。
自己的身体情况也不允许她干涉太多，对此，白凝香很是无奈。
“嫂子莫担心，杨大哥心性坚韧，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晴姐儿的事儿对他打击太大了。我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他对晴姐儿的维护之心，明眼人都看的出来。”
“出了这样的事儿，谁心里都不好受，杨大哥定然是怕你担心，才不跟你说的。”
左蓝用帕子摁了摁眼角，她虽然跟小姑相处不多，但是从送嫁的那些日子就能看出，小姑是个很好的姑娘。
真是天意弄人，兄妹俩相依为命，日子刚好过一点，就出了这档子事儿，隔着谁也接受不了。
“香香说的对，嫂子心里也明白，就是怕他什么事儿都忍着，伤了身体，杨家就剩下我们了，再也经不起任何风浪了。”
左蓝摸着肚子，心里忍不住祈祷，让眼前的灾难快点度过去，还天下太平，也让他们夫妻平平淡淡的过日子。
看着左蓝的神色，白凝香心里也不舒服。
“咱们是一家人，也算是同病相怜了。但是我们孕育着家族子嗣，不管如何，都得坚强，否则伤害的只有肚子里的孩子。”
左蓝点点头，“香香说的没错，我们都是要当母亲的人了，确实不应该跟以前一样，春伤秋悲的。”
卿卿在一旁安静看着两人相互安慰，敛下眸中的羡慕，抬眼间，刚好跟白凝香的眼神撞在一起。
双眸相对的一刹那，不知怎的，卿卿只觉得心里虚的厉害，下意识的就转移了视线。
刚好看到她放置在小炕桌上的账册上，惊讶出声。
“夫人，您都这么大月份了，怎么还如此操劳？”
白凝香捏了捏额头，一脸无奈。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也没办法，前院忙碌，我身体不便，不能前往，只能帮忙处理一点后面的杂事，也算是近一点心意吧。”
“夫人一片孝心，卿卿铭感五内。”
“唉，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大家都好好的，我情愿当个懒散之人。”
白凝香抿了抿唇角，黯然的说了一句。
“对不住，卿卿让夫人伤心了。”卿卿说着，站起身，屈膝表达歉意。
“卿卿总跟我这么客气做什么？卫大夫跟我家将军是什么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么多年了，怎的还是这么拘谨？”
白凝香说着，状似无奈的叹口气。
“卿卿自知身份低贱，不敢有半分逾越，如果让夫人为难了，是卿卿的不是。”
“你呀，总是带着这种想法是错的，卫大夫从未在意过你的出身，他能接纳你我们自然也不在话下，怪不得这些年你们都没有成亲，原来还是有心结在身呢。”
白凝香看着她微红的眼角，无奈的摇摇头，
“身份这东西不是人人都有的，咱们自己是什么人，自己心里清楚便好。就像我家小男说的，你又不是银子，还能让所有人都喜欢不成？”
“我也是农女出身，自己不轻贱，照样可以活的肆意不是？”
第一千一百一十二章 能骗一辈子也是好的
听着白凝香的劝导，卿卿苦笑一声，
“夫人所言虽然有理，但是卿卿出自泥潭，跟夫人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比不得，也没法比。”
白凝香：“……”
合着她说了这么多一点用都没有？
这人也不是愚笨之人，自然知道跳出那个圈的好处，但是她好像一直把自己圈在那里，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踏出来似的。
既然她跟卫子贤两情相悦，为了爱的人，不是也应该努力一把么？
难道还有别的什么事儿牵扯她？
想到这里，白凝香眼神一眯，顺势端起手边的参茶，抿了一口。
“不管卿卿姑娘有什么别的想法，但是卫大夫对你是一片真心照日月，希望你别辜负他便可。”
卿卿：“……”
左蓝看着卿卿涨红的脸，又看了看香香略显疲惫的神色，便扶着丫头的手站起身，
“香香，时候不早了，你也不能太过劳累，我们原不该来打扰你的，先告辞了。”
“也好，我确实需要小息一会儿。青莲，送嫂子，卿卿姑娘回院子，让丫头好生照顾着，别缺了什么。”
白凝香放下茶杯，用帕子摁了摁嘴角，看着卿卿的背影，若有所思。
云霓看着夫人的神色，心里一动，“夫人，您在怀疑卿卿姑娘？”
“不是我怀疑她，而是她的做法太过了。”
白凝香捏了捏眉心，说难听点，一个艺伎，再怎么清高，也该适可而止，遇着卫子贤这样的痴情种，应该及时抓住才是，但是她欲拒还迎，宁愿做个红袖添香的姘头，也不愿嫁。
放着正头娘子不要，难道当艺伎上瘾了？
“云霓，把张妈妈唤来。”
经过一年的调理，再加上学规矩，张妈妈已经很适应府邸的生活了。不过自从她失了孩子后，就爱在熙姐儿的院子里待着。
对于这点，她倒是不反对，多个人帮她看护孩子，也是好事。
片刻后，一身深蓝衣裙的张妈过来了。
“奴婢给夫人请安，不知夫人唤奴婢来有何吩咐？”
“张妈妈请起，你也知道，近期府邸事多，再加上杨家嫂子跟卿卿姑娘住进府中，需要的人手就更多了。杨家嫂子就不用说了，身边的丫头婆子够用。”
白凝香说道这里，看着张妈妈的眼睛，弯了下唇角，
“卿卿姑娘张妈妈也熟悉，你要是无事，多去她的院子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搭把手，免得咱们府邸怠慢了。”
张妈妈一听，立马躬身，“夫人放心，奴婢一定尽心尽力。”
虽然她不明白夫人的用意，但是听命行事总是没错的。
“去吧，这几年熙姐儿让你费心了，等家里的事儿稳定下来，你也跟薛妈妈好好学学，到时我让你去熙姐儿院子里当个掌事妈妈，以后陪着她出嫁。”
张妈妈一辈子无儿无女，以后陪着熙姐儿嫁人也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听着夫人的打算，张妈妈眼睛一亮，猛地跪在地上，
“多谢夫人厚爱，奴婢一定忠心保护姐儿，定不让任何人欺负半分。”
从小看着长大，以后再陪着出嫁，虽然名誉上是主仆，但是跟她养的女儿也差不多了，眼睁睁的看着姐儿在她面前慢慢长大，也算是弥补她此生的遗憾了。
张妈妈出去后，云霓看着夫人，犹豫下，还是忍不住开口。
“夫人，如果那女人真的欺骗了卫子贤，该如何？”
“呵~，陪伴这些年，郎情妾意的，如果真是同床异梦，倒也讽刺。如果她有不得已的苦衷，为了爱的人，能骗一辈子也算能耐。”
白凝香摩挲着无名指上的玉戒，眼神带着一丝嘲弄，
“如果她办不到，到时候鸡飞蛋打的可不是咱们。”
再怎样有不得已的苦衷，失去一个拿命去爱护的她的男人，对一个女人来说，已经输得彻底了。
云霓若有所思的眨眨眼，不说还不觉得，如今想到卿卿的所作所为，确实疑点颇多。
“主子，如果这女人真的有问题，她的目的是什么？”
“藏头露尾这些年，不惜千里迢迢跟来漳州府，能有什么目的？”
白凝香眼神微冷，卫子贤对众人来说除了是卫家的庶子，就只剩下行军大夫的称号了。
但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卫子贤是韩璟亲如兄弟。
“暗四，盯着卿卿的院子，看她是不是真的有鬼？”
“是。”
低沉的声音伴随着暗哑的嗓音，随着一阵清风消失在空气中。
白凝香眯着眼，刚一沉思，肚子就被踹了一脚，小家伙或许是想出来了，这几天活动的格外频繁。
“哎哟，又踹，崽崽们调皮。”
“夫人，哥儿们定然是觉得您该休息了，现在月份这么大，经不起劳神。”
白凝香伸手抚了抚的肚子，抬手打了个哈欠，
“确实有点困了，眯会儿吧。”
外面如何风起云涌，将军府内目前还算一片安宁，至于暗地里，是不是有鬼，就看谁的手段比较高明了。
宫墙之内，
寂静的夜里响起噼里啪啦的一阵响，紧接着又是传出一阵暴戾的咒骂声，把门口的小太监吓得瑟瑟发抖，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混账，都是混账，孤就说他们狼子野心，你们还不信，现在好了吧，敢举什么清君侧，他想清除孤，你们听到没有，韩璟那个孽障想要清除孤！”
随着一声怒吼，殷毅长臂一伸，把桌案上的文房四宝全部扫落在地，即便如此，依旧不能解气。
他是天子，是天选之子，没有人可以取代他。
韩璟算个什么东西，一介武夫罢了，给他几分脸面，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吃着朝廷俸禄，豢养私兵不交，现在还敢造反，不是狼子野心是什么？
大庆朝是殷氏的天下，谁也别想夺走，他要把韩家碎尸万段，遗臭万年。
想到这里，殷氏看看匍匐在地的几个臣子，眼神格外执着。
“几位卿家，你们是朝廷的中梁砥柱，国之重臣，孤一直对你们信任有加，如今韩家造反，你们说该如何处理？”
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 先礼后兵
政事堂，中书令，门下省，尚书省，
几位重臣大晚上的被主上宣召过来，看着主上愤怒的失了理智，默默的相视一眼，心里也很无奈，主上忌惮韩家，众所周知。
但是对付韩家岂是镇压就能解决的么？
韩家手握兵权，镇守一方，手中又握着不知藏身何处的韩家军，轻易动不得。
但是君主榻不能寐，一心想要摧毁韩家，俨然成了心病，他们都没想到君主会在冲动之下，趁着韩璟不在，直接派人把韩家灭了门。
要是真灭了也就罢了，大不了封锁消息，西南边陲远在千里之外，韩璟一直半刻也得不到消息，但偏偏的还让韩珏逃走了。
如今韩璟举清君侧，一时半会的，除了派兵镇压，就是派人过去谈判，在韩璟发兵之前，先把事情压下来。
当然，主上杀了韩老将军夫妇，想要韩璟消气，付出的代价绝对不一般就对了。
“禀主上，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是派人前去说和方为上策。”
中书令低眼扫了一圈身边的三个老狐狸，稍微思虑，便试探的开口了。
“中书令，你是不是老糊涂了，韩璟算是什么东西，你让孤派人去说和，服软吗？”
殷毅听着中书令的建议，火气噌的一下就上来了。
“孤是天子，怎可向逆臣贼子低头服软，如果派人前世说和，孤的颜面何存？”
殷毅一甩袖子，直接从书案后走了出来，弯着腰盯着中书令，眼睛冒火。
“主上息怒，中书令此举也不失为一个良策，韩璟是武将，举义至今，还未发兵，说明他也是有所顾忌的。朝廷先礼后兵，也是体现主上深明大义，不计前嫌。”
尚书令躬身一礼，在君主未发火前，连忙开口，算是为中书令解了围。
听着尚书令的谏言，殷毅站起身，皱着眉在书房内来回踱着步子。
“听探子回报，韩璟那厮在漳州府私设灵堂，为韩栋那老匹夫祭奠，前去吊唁的人不在少数。人多口杂，定然有不少人诋损朝廷声誉，乱我超纲。”
殷毅停下脚步，看着尚书令，“除了谈判，卿可还有他法？”
听着主上急切的语气，尚书令无奈，没有想到后果，就把人父母宰了，现在着急，是不是有点晚了？
埋怨归埋怨，但是食君俸禄伪军分忧，办法还是要想的。
“禀主上，趁着和谈之际，朝廷也得时刻准备出兵镇压，何况，那里是西南边境，地处南邑的交界处，内忧外患，此事不可久耗，需速战速决。”
朝廷内乱，最怕的就是外敌趁乱打劫，增加朝廷负担。
殷毅听着中书令的提醒，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卿所言不错，万一韩璟那厮趁乱勾结外敌，对我朝不利，确实不好对付。”
几个大臣听着主上的语气，心里有点复杂，看来，君主果然不了解武将精神。
韩家身为武将，开疆扩土是本事，寸土不让却是本能，也是刻在骨子里的血气。
不过，眼下形势复杂，君主本性又多疑，众人心里虽然明白，却没人宣之于口。
“众卿认为，派何人去和谈合适？”
“咳~，老臣举荐户部侍郎冯大人。”
中书令躬身一礼，言辞恳切，
“冯大人博才多学，以前任国子监祭酒时，学子桃李满天下……再着，冯大人又是韩璟的外家，由他前去谈判最为合适。”
尚书令听着中书令的提议，忍不住看过去，抿了抿唇角，倒是没有开口插言。
“主上，您要是觉得冯大人一人难堪大用，不如再加上国子监祭酒卫大人。陈听说卫大人有一庶子，跟韩璟走的比较近，也许能帮上忙。”
殷毅听着中书令的提醒，倒是有些心动，但是更多的却是担心。
国子监祭酒也就罢了，至于冯侍郎那个老狐狸，还是算了，他女儿才被自己赐死，心里指不定怎么怨恨他呢，去了漳州府，能忠心为他办事？
老狐狸当年敢把女儿嫁到韩家，定然心思不纯，如今外甥造反，万一他一去不回，再帮着招揽一些曾经的学子，对朝廷百害无一利。
想到这点，殷毅很是郁闷，冯老狐狸在户部蹲了多少年了，天下学子仍然对他推崇有加，反倒是他看重的博才之人，在国子监默默无闻，无法取代冯老狐狸的名声，真是气煞人也。
众人看着主上若有所思，却不言不语，等了许久，依旧听不到主上定夺，就忍不住出声提醒。
“主上……主上以为如何？”
“不行，冯老狐狸，咳咳……冯侍郎不合适，中书令再换个人选。”殷毅轻咳一声，趁机掩下失言的尴尬，转身绕回书案后，坐下。
中书令听着主上的意思，深思了一会儿，再次躬身，
“禀主上，臣还有一人选，就是鸿胪寺少卿楼修卿。”
提起此人，他看向一旁的尚书令，眼神含笑，
“鸿胪寺刚好掌管朝会仪节之事，口才礼节俱佳……政令仰承尚书省礼部，尚书令大人应该熟悉此人才是。”
尚书令看着中书令的笑容，眉头微皱，印象中，好似确实有这么一号人，但平行如何，他并不了解，所以，并不敢担保。
“臣年纪大了，记忆不佳，对此人确实毫无印象。”
他身为尚书令，掌管六部，人员众多，区区鸿胪寺少卿，他说没印象，也没什么可怀疑的。
“尚书令莫要忘了，楼修卿乃是前任光禄寺卿之长子，听说此子才学不亚于其父。”
尚书令捋着胡须，定定的看了眼中书令，“多谢中书令大人提醒，要不然，老夫还不知门下竟然有如此博才多学之人。”
“客气，客气，都是为主上分忧罢了。”中书令拱了拱手，笑的一脸狐狸相。
经过一番争论，朝廷使者也定了下来，卫祭酒跟楼修卿两人，协同八位文散官一同前往，择日出发。
至于派兵么？
殷毅看着几个老臣，最后眼神落在尚书令身上。
“尚书令，”
“老臣在。”
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 活着~
“命令户部兵部集结粮草调集人马，孤命怀化朗将孙汀颜为兵马大元帅，随时待命，抵御反贼。”
“老臣遵旨。”尚书令心里叹口气，躬身应下。
走出天子书房，尚书令抬头看了眼月上中梢的夜空，幽幽的叹口气。
“尚书令大人，您有心事还是对主上的安排有异议？”中书令背着手，神色无比轻松。
“中书令大人今日是什么意思，老夫倒是觉得蹊跷，平日里你整日把招揽天下名仕挂在嘴边，老夫也未见你为主上招揽到什么人，今日又把我尚书省推下水，居心为何？”
“尚书令大人，您实在是冤枉我了，朝廷各种用度，吃喝拉撒，哪一点离得了尚书省，您手中掌管着六部，调兵遣将的事儿自然得由您批示啊。”
尚书令：“……老夫不管你打什么主意，但还是要提醒一句，休要蛊惑主上，天下太平百姓康泰才是我等要务。”
说完这句话，不等中书令开口辩解，便一甩袖子，大步离去。
主上资质平庸，能维持现状已是不宜，竟然有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蛊惑主上排除异己，重伤朝廷大员。
如今朝中内乱，君臣离心，伤的就是朝廷根基。
韩家出事，韩璟怒气难肖，就怕等不及朝廷出兵，就帅兵逼近了。
君主怎么就不明白，韩家威名远扬，朝堂内外，还有哪个人是韩璟的对手。
等几个臣子退下去之后，殷毅脸上的笑容也就彻底消失了。
一群废物，他想彻底灭了韩家，这群老狐狸却逼着他和谈。
韩栋老匹夫都死了，韩璟怎么可能愿意和谈？
最好的办法，就是击杀，只要把韩家彻底消灭，那些韩家军群龙无首，也就不足为惧了。
韩家不灭，他无法彻底安心。
上次那批死士也是废物，竟然没有伤到韩璟，不过，通过此事他也明白，韩璟私下里果然藏了不少手段，不除掉，早晚成为朝廷的祸患。
他跟韩璟之间的博弈已经拉开了序幕，至于成败，他从来不担心，乱臣贼子就是乱臣贼子，他殷氏一族才是天下正统，任何人休想取代。
还敢给他举什么清君侧的名义，真是找死。
“掌监何在？”
“奴才在。”掌监小心翼翼的挪了出来。
“拟旨，韩氏一族，居心叵测，狼子野心，谋害太子，试图造反，韩栋夫妻现已伏诛，徒留余孽韩璟韩珏两子，霍乱边疆，滋扰百姓。此等祸患，人人得而诛之，孤念起边疆百姓，甚是心痛，愿天下有义之士，施以援手，若擒获此贼，朝廷定给与重赏……”
殷毅口述完，看着掌监书写的圣旨，唇角露出一抹得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就不信了，区区一个韩璟，还没人制服的了他？
“拿下去，拓印一百份，明日一早，各府张贴。”
“喏，”
掌监颤巍巍的托着明黄的圣旨，吓得双腿直打颤，心里忍不住狐疑。
刚刚明明才跟几位大臣商议过，要和谈的，此榜贴下去后，和谈岂不是失了意义？
主上这是怎么了，想一出是一出，以前私下里虽然脾气也不怎么好，但也不至于如此暴戾，不顾全大局啊。
这才半年多，就跟吃了火药炮似的，经不起一点火花，一蹭就炸。
掌监苦着一张脸，看着千斤重的圣旨，真想直接晕过去，主上此刻正在气头上，他要是有半分质疑，或许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如果不管不顾的拓印颁布下去，主上要是觉得不妥，他一样难逃其责。
左右这日子都不好过，也不知他着把老骨头还能活几天？
“师傅，您怎么了？”小光子看着师傅跟死了爹娘似的，惨白着一张脸，忍不住好奇。
“小子，你师父我遇上麻烦了，这活怎么干都没个活头啊。”
掌监把圣旨放到徒弟手中，摇了摇头。
“小子，下辈子多点运气，投个好胎，千万别再进宫当奴才了，咱们这些人活的还不如主子怀里抱着的哈巴狗，吐个舌头卖个乖就能得到好吃的，还有人伺候着。”
小光子听着师傅的感慨，吓得小心肝乱颤，带着哭腔跟在师傅身边。
“师傅，小子这辈子运气最好的时候就是遇见了师傅您。你可千万别丢下小子一个人，我害怕。”
“傻小子，怕什么，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什么时候看破了，也就习惯了。”
掌监睨了眼身边的小子，眼中难得闪过一丝怜悯，
“也罢，你把这个拓印一百份，赶明儿师傅再请示一回，左右是个死，怎么死都是死，万一主上犹豫了，咱们还能多喘两天气儿。”
“真的吗师傅。”
“那还有假？”
随着两人说话声越来越远，隐在暗处的黑影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等看清圣旨的内容时，直接拿了一份，闪身就消失不见了。
第二天一早，掌监壮着胆子询问和谈之前贴出榜单，会不会太早了？
殷毅犹豫了片刻，直接摆手，“暂时压下片刻，等和谈结束再张贴。”
倒时候，除了榜单还有大军压境，任他韩璟有三头六臂，也不能挡下所有人。
“主上英明。”
掌监默默的舒了口气，轻轻的退了下去，吩咐人伺候着，他下去缓口气。
关于和谈事宜，大臣们商讨过后，又根据和谈内容整理好卷宗，由卫祭酒和楼修卿带领的和谈队伍出发了，目标漳州府。
“从庆都到漳州府，路程消耗一月有余，卫大人可有什么的打算？”
楼修卿上马车之前，看着卫祭酒，谦和的询问了一句。
“楼少卿不用担忧，早就有官役提前出发打点了，咱们一路途径驿站，役丞也是早就得了消息的，定然提前安排好，咱们只需按章修整便是。”
卫祭酒看着年轻的楼修卿，捋着胡须，看在已逝的光禄寺卿的份上，提点两句。
“你我皆代表天子威仪，且不可莽撞行事。”
“多谢卫大人点拨。”
楼修卿躬身一礼，掩下眸中的讽刺，照他这样的速度，想要到漳州府，没有两个月，怕是到不了。
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 生产
“楼少卿客气，本官跟你父亲也算老相识……唉，算了，不提也罢。”卫祭酒状似伤感的摆了摆手，直接上了马车。
楼修卿敛着眉眼，转身回了自己的马车，随着一声令下，队伍缓缓启动。
漳州，
整个将军府内，却是一片忙碌，丫头婆子穿梭在正院里，一盆盆的热水往产房里送，好在大家各司其职，倒是有条不紊。
正屋内，时不时地传来一阵压抑的喊叫声。
白凝香发作了，整个府邸也因为迎接新生命的到来陷入忙碌中。
卫子贤提前备好了医药箱，已经在门口候着了，云霓带着两个稳婆守在内室床边，寸步不离。
安静了片刻的产房，随着又一波的阵痛袭来，白凝香抓着被子闷哼一声，极力的忍耐着。
每疼一波，产婆都会检查一遍，告诉白凝香开了几指。
随着一波又一波的疼痛，不大一会儿，汗水就打湿了额头，鬓角。
“夫人，您忍着点，已经开了五指，您这是第二胎，比一胎好生。”产婆再次查看过后，高兴的安慰一句。
云霓拿着面巾，小心的给夫人擦着脸，
“夫人，趁着这个时间，你再吃点东西，一会儿好有力气生孩子。”
说话间，薛妈妈已经端着备好的燕窝走了过来，
“夫人，温度刚刚好，您赶紧喝了。”
白凝香被丫头扶着靠在软被上，也管不了太多，让吃就张嘴，刚把燕窝咽下肚，又一波阵痛袭来。
“啊……”
惨叫声一出，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急切的脚步声，韩璟一身铁甲奔过来。
“夫人怎么样了？”
刚走到回廊，他就听到那声惨叫，原本就担忧的心猛地被揪了起来。
“将军放心，夫人没事。”卫子贤站起身，连忙拽着韩璟的胳膊，阻止他闯进去。
“你拽着我做什么？没听见夫人疼的惨叫么？”韩璟瞪着卫子贤，试图甩掉他的手。
“将军，这是阵痛，分娩之前必须经历的过程，您就算进去也没用，反而让嫂子分心。”
卫子贤很无语，又不是第一次当爹，还这么毛躁。
“既然还没生，我进去看看，夫人这次怀的艰难，不进去看看我不放心。”
韩璟说完，在卫子贤发愣的瞬间，直接甩开他，挑帘走了进去。
看着躺在床上的女人，闭着眼抿着唇角，忍耐开骨之痛。
长长的头发被丫头们提前编成了辫子盘在头上，额头透着一层薄汗，脸色有点发白，因为疼痛，脸颊绷得紧紧的，唯一突出的就是那高高隆起的肚子。
“呀，将军，您怎么进来，快出去，女人生孩子男人不能进来，这是规矩。”
产婆看到将军的一刹那，想也没想直接脱口而出。
“好好服侍夫人生产，别的不要操心。”
韩璟看了眼产婆，冷声说了一句，直接走到床边，伸手握起白凝香的手，才发现，她的手一直在颤抖。
感觉手被握着，白凝香睁开眼，就看到韩璟一身铁甲出现在眼前。
“你怎么回来了？怎么还进来了，快出去，反正你也帮不上什么忙？”
“夫人，我不放心你，我陪着你生产。”韩璟心疼的抚着白凝香的脸，“放心，有夫君在，别怕。”
听着韩璟的语气，白凝香扯了下唇角，她虽然很想让夫君陪着自己，但是生孩子的痛苦却无法减轻，一旦疼痛过度，她的脸色定然十分狰狞吓人，她不想让人看到自己失控的模样。
就算是自己的夫君也不行，
她不知道别的女人怎么想，但是她不想让夫君陪产。
女为悦己者容，她只想在夫君面前永远保持美丽端庄。
就当她臭美吧，反正她就是不想让韩璟看到自己隐忍疼痛的模样。
“你出去，我现在的样子很丑，不想让你看到。”
听着白凝香的语气，韩璟一脸无奈，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傻女人，你是我的妻，无论你什么样，我都能欣然接受，作为夫君，不管你是丑是美，生气还是高兴，只要是你，我都会存在心底。”
“你为我生儿育女，辛苦劳累，为夫可没有什么资格嫌弃你。”
白凝香看着韩璟坚决的模样，张了张嘴，刚想开口撵人，猛地一阵宫缩袭来，撵人的话变成了惨叫。
“啊……韩璟，你老娘滚出去，等老娘生完了你再进来。”
说的再贴心，她也不能忍受被夫君盯着生产，那样会影响她发挥的。
韩璟：“……”
“跟老娘滚出去，快点。”白凝香换了一口，瞪着发红的眼睛，直接飙粗口。
“恭喜夫人，开了八指，马上就可以生了。”
产婆检查过后，又开始动手推揉白凝香的肚子，这种滋味可谈不上舒服，但是她也知道，产婆再帮孩子们顺位置。
忍着极度的不适，白凝香没力气说多余的话，韩璟越是看她如此，心里也是不忍，想着她刚才发怒的语气，心里有点犹豫。
不等他有所动作，就听到夫人的怒吼声。
“你怎么还在这里，给老娘扔出去。”
猛地被人一吼，韩璟吓得一哆嗦，作为一个将军，即便是强敌环伺，他眉头都不带眨一下的，没想到竟然被媳妇吼的心肝颤了下。
“夫人别动气，我这就出去。”
韩璟反应过来，快速走到门口，临门一脚，又忍不住回头，
“夫人，为夫就在门口，随叫随到，你安心生产，卫子贤也在门口待命，需要什么只管开口。”
白凝香咬着牙，一手抓着床单，已经不想在开口说话了。
这个混蛋，让她留着力气生孩子不好么？
“夫人，集中注意力，马上就开始生了，听老婆子指挥，什么时候让您用力，你再用力，咱们一起努力，二胎生娃，顺畅的很。”
产婆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将军别夫人撵出去，她心里也松口气。
给将军夫人接生，她心里也紧张，就怕有点什么意外，她没命走出将军府。
刚才看将军一副冷面的样子，还以为是个冷血的，没想到私下里竟然也是个怕媳妇的主。
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 分别
看着宫口开了十指，产婆收敛心思，“夫人，开到了十指，咱们开始用力了。”
白凝香呼口气，有第一胎的经验，她知道如何做对自己有利，所以跟产婆配合的很默契。
让用力就咬牙用力往外挤，不让用力就积攒力气，等下一波发力。
从开始生产后，她就忍着，再也没有发出一声喊叫。
韩璟握着拳头，站在门口，眼神带着明显的焦躁，想掀开帘子，又怕被媳妇吼。
好一会儿没听见动静，他心里就开始发慌，额头也忍不住冒汗。
“卫子贤，夫人怎么不喊了？我是不是要进去看看？”
“将军别急，产婆没说话，证明就没事。”
“那为什么没有声音？”
“嫂子攒着力气生孩子，哪有时间喊叫？”
卫子贤看着门神一样的韩璟，还有他身上闪着寒光的铁甲，神色颇为无奈。
好在他也不是第一次看到韩璟如此焦急了，嫂子第一次生产的时候，因为自己拉着不让他进，直接就把自己甩出去了。
好在这次理智多了，没多用力。
听着卫子贤的安慰，韩璟认真的看他一眼，好似在确认他说的话是不是有假，看着让卫子贤要发飙，才慢慢停下脚步。
凑到门口往里看了一眼，除了厚重的帘子，就是血腥味，其余的什么都没看到。
“将军，要不您先把身上的铁甲换了？一会儿孩子抱出来，你不怕搁着娃儿细嫩的皮肉啊？”
卫子贤看着他全副武装的样子，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伸手拍了拍他的铁甲。
“不用，我等着夫人平安生产。”韩璟搓了搓手，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
前几天，他就接到密报，殷毅为了损毁韩家的名誉，不惜编造谣言，意图混肴视听。还要煽动江湖义士，悬赏杀人灭口。
而且，在此之前，朝廷派的谈判官员已经在路上了……但背地里，也在集结大军，随时准备开战。
现在又对他展开施压，自己还没怎么样呢，殷毅倒是等不及了。
想要再给他泼一盆污水，好在他还算有点理智，暂时压着没张贴出来，好似在等待谈判的结果再做打算。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想要抢占先机，就得提前发兵。
谁知，就在他集结兵力的开拔的时候，夫人竟然要生了。
得到消息的时候，他把军务暂时交给了杨瀚，策马狂奔而回。
“哇哇……”
“生了，生了，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是个大胖小子。”
产婆剪了脐带，把孩子交给一旁的丫头包裹，自己又投入接生当中，一刻钟后，又一声嘹亮的啼哭声在产房内响起。
“又生了，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是个姐儿，眉眼真是秀气，将来定然是个美人胚子。”
使完最后一把力，白凝香就彻底脱力了，别说想看孩子长什么样了，就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直接就昏睡了过去。
等孩子收拾好，由薛妈妈跟另一个婆子抱着送到韩璟面前，
“恭喜将军，夫人又生了一对龙凤胎，男娃儿是哥哥，女娃儿是妹妹。”
“好好，都是大功一件，赏，夫人如何了？”
韩璟低头看着眯着眼的嫩娃儿，刚一抬手，就听到哗啦哗啦的铁甲响，娃儿们细皮嫩肉的，确实不好下手。
“夫人很好，就是太累，脱力了，已经睡着了。”薛妈妈笑眯眯福了福身，刚起来，就见将军已经挑帘走了进去。
房间内，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产婆此时正在帮着夫人收拾善后，看到将军的那一刻，连忙福身行礼。
韩璟摆了下手，走到床边，看着昏睡的媳妇，汗湿头发，发白的脸色，唇角隐隐带着血色，如此凄惨，顿时心疼的不得了，想要将人拥在怀里，又怕铁甲搁着她，只能轻轻的握着白凝香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夫人辛苦了，如今咱们女儿双全，以后我再也不让你受这样的罪了。”
看着她微微起伏的胸口，堂堂战神将军也忍不住红了眼圈，
“夫人，事情紧急，我无法一直陪着你，但是你要好好的，等我回来。”
白凝香迷迷糊糊的昏睡着，至于韩璟说了什么，她完全不知道。
直到韩璟起身离去，白凝香也没有醒来。
韩璟走到门口，直接开口，“将军府喜迎龙凤胎，寓意龙凤呈祥，将军府上下，赏赐双倍月钱，以示喜庆。”
“韩祥，韩凤，就是哥儿姐儿的名字。”
薛妈妈一听，连忙屈膝行礼，“多谢将军赏赐，老奴代祥哥儿，凤姐儿叩谢将军赐名。”
“本将军不在，你们要照顾好夫人，等本将军凯旋。”
韩璟大手一挥，看了眼已经收拾好药箱子的卫子贤，
“行军大夫不缺你一个，等到夫人做完了满月，你再跟上来不迟。”
“啊？将军让我伺候嫂子月子？”
听着卫子贤的语气，韩璟很不客气的送给他一个白眼，
“谁让你伺候我夫人月子了？我是让你在府中守一个月，万一夫人哪里不舒服，你暂时充当个府医，也能帮忙照看一下。”
“不是还有云霓吗？她这几年的医术精尽的很快，并不比我差，压根用不到我。”
卫子贤讪讪的摸了摸鼻子，作为军医，军队开拔，他自然不愿意留下来。
韩璟想了下，倒也没反对，“既如此，那就把你的红颜知己安顿好了，随我一起出发。”
“卿卿在将军府客居，不用格外安排，我去给她说一声，城门口汇合就好。”
看着卫子贤拎着药箱跑远，韩璟又叫来了袁管家，把府邸的事情交代下去，走了好几步，心里还是放不下，又把大抓留了下来。
“你留下协助袁管家薛妈妈照看将军府，夫人还未醒，本将军就要离开，总觉的心里不踏实。”
“将军放心，属下一定看顾好府邸，定然日日给将军汇报夫人的近况。”
对于将军的安排，大抓一点也不抵触，夫人才从鬼门关跑一圈，连将军的面都没见到，确实有点遗憾。
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 内鬼
好在情况特殊，夫人心思阔达，定然理解将军的一片苦心和无奈。
军令如山，作为表率，将军必须以身作则。
“出发。”
韩璟走出府门，翻身上马，策马狂奔而去。
不管前面荆棘遍地，还是一马平川，我都要为你们母子闯出一片天。
……
白凝香昏昏沉沉的不知睡了多久，等她睁开眼，已经是两天后了。
“夫人，您终于醒了，云霓说的果然没错。”
青莲惊喜的放下刚浸湿的帕子，连忙冲到门口，告诉外间守护的丫头，给夫人端参汤过来。
片刻后，一群丫头围过来，擦手，擦脸，喂水，白凝香就像个提线木偶似的，让干啥就干啥，直到喝完最后一口参汤，云霓号了脉。
“夫人放心，您除了虚弱，没有其他不适。只要好好坐月子，身体很快就能恢复。”
经过这么一折腾，白凝香的脑子也清醒了很多。
“我睡了多久？”
“夫人昏睡了两天，这两天婢子们提心吊胆，现在终于宽心了。”
白凝香一愣，她竟然睡了这么久，怪不得浑身麻木的跟不是自己身体似的，
“孩子呢，抱来我看看。”
“祥哥儿，凤姐儿，来见母亲咯。”
随着说话声，薛妈妈带着两个奶妈子走了进来，笑眯眯的福身行礼，顺便把白凝香昏睡期间的事儿给叙述了一遍。
白凝香一愣，将军已经带领大军出发了？
就在她生产当日？
不知怎么的，她心里有些失落，当看到两个娇嫩的娃儿时，心里顿时又柔软一片。
又得了一儿一女，此生也算是圆满了。
但愿将军能平安归来。
薛妈妈看着夫人的神色，让奶妈把哥儿姐儿并排放在夫人身边，一脸感叹的开口。
“夫人不知道，你把将军赶出产房后，把将军急的哟，围着门口团团转，就是不敢踏进一步，就怕被夫人再骂出去。直到夫人平安生产，咱们将军连孩子都未看一眼，就冲了进来。”
“拉着夫人的手怎么都不丢，说了很多话，听得老奴都忍不住动容。”
薛妈妈说着，看着夫人的神色，心里一松，
“给哥儿姐儿赐名之后，老奴才知道将军的大军已经开拔了，将军听到您生产，刻意赶回来的。”
“直到您平安，又吩咐老奴好生照顾夫人月子，才离开的。哦对了，将军还把大抓留了下来，让他每日向将军传递一次夫人的近况。”
月子里的女人情绪敏感，她是过来人，必须调节好，不能让夫人心里有心结，不利于将养身体。
白凝香也就猛一下听到韩璟不在，心里有点不舒服，但是想想现状，压根不允许她矫情。
谁让庆都的那位作妖呢，韩家处在风口浪尖，刚好她又赶到这个时刻生孩子，不管是对她还是韩家来说，都存在着风险。
所以，她也不指望韩璟能一直陪着自己，只有韩家的事儿平息了，她跟孩子们才会好。
想通之后，白凝香也就郁闷了一会儿，就开始逗弄孩子了。
连着休息了好几日，精神头终于恢复了一些，身边每日围着丫头婆子，她连发呆的时间都没有。
“夫人，外面很多人在打听咱们将军府的情况呢。”
“不用理会，将军府近期闭门谢客，任何人都不接待。”
白凝香喝下最后一口参汤，“回头谁要是问起来，就说将军不在，孩子的满月宴也不办了，等将军凯旋，一起补办。”
“是，”
云霓答应一声，看着夫人的精神还不算不错，就忍不住开口了，
“夫人，卫大夫随着将军离开后，卿卿姑娘却连着出了两趟门，说是出去看看布料，做几件应季的衣裳。”
“但是第二次，她却带着丫头去了一个偏僻的胡同，跟一个婆子说了几句话，虽然只是简单的询问，但是婢子总觉的哪里不对。”
“卿卿在漳州府压根没有什么亲戚，她一个艺伎，更不可能认识平民婆子，要说胡乱打招呼，更不可能，路人多了，怎么不见她跟别的人打招呼？”
白凝香听着云霓的汇报，要说意外也不算，要是失望也说不上。
自从怀疑她的那一天，心里就有了很多设想。
“继续盯着，不用理会，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之后的几天夜里，将军府突然迎来了一批不速之客。
可惜，一入将军府，就被发现了，为了怕惊动夫人坐月子，丁阳直接启动了府中暗卫。
经过激烈的打斗，最后虽然没有全部歼灭，中途逃跑了几个，但是剩余的那些，全部留下了。
而且，事后她们发现，黑衣人袭击的目标竟然是正院的右厢房，那可是哥儿姐儿住的房间。
看对方留下的工具，应该是想把人活捉掠走。
第二天，白凝香刚用过早饭，丁阳就把夜袭的事儿禀报了一遍，顺便把猜测也说了出来。
白凝香一听，脸就黑了，想掠走她的孩子们？
此种境况，除了用孩子们威胁将军，应该没有其他用途了。
“对方怎么知道孩子们在右厢房？”白凝香压下心里的怒气，冷声问道。
丁阳跟云霓对视一眼，可不是么？
如果不是府里熟悉的人，怎么可能了解哥儿姐儿们居住房间。
“有内鬼。”
“给我好好查，谁敢在咱们眼皮子底下作妖，那是不想活了。”
敢打孩子的注意，就别怪她心狠了。
三人在房间内密谈了片刻，其实不用开口，几人心里都有怀疑对象。
“好啊，本夫人好吃好喝好招待的养着你，不是让你吃里扒外，害我孩子的。”
白凝香冷笑一声，
“暗四，给我死死盯着她，越详细越好。”
“是，”
空虚中，一声低沉声音传过来，有随风飘散。
果然，安静了几天的客院终于安耐不住了。
这次，她只带了一个小丫头，便从侧门出去了。
那个丫头是她从庆都带回来的，两人在街上稍微逛了几个铺子，买了点东西，再次去了杨槐胡同。
而且还进了一个院子，直到天色黄昏再出来。
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 进攻
白凝香用过晚膳，又逗弄了一下孩子，刚打发奶妈把孩子送到隔壁休息，暗四就出现在了珠帘外。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卿卿姑娘去了杨槐胡同的一个院子，那里住着一个姓吴的男人，一个粗使婆子，总共主仆两人。”
“属下听卿卿姑娘叫那公子一声表哥……两人进屋之后，先是鬼混了一阵，之后就说任务失败了，不宜再动手，之后她又待了一会儿才出来。”
暗四低沉的嗓音稍微停顿，又继续叙述，
“属下跟周围的邻居打听过，那公子带着那个粗使婆子两年前就搬了过来。”
白凝香：“……”
还真有猫腻啊。
“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原来真是别人安插在卫子贤身边的细作，咱们还把人当座上宾……夫人，婢子这就去杀了她。”
“暂时不用动手，好在咱们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不单纯。中间还掺和着卫子贤，咱们不声不响的把人弄死了，徒生误会，还不如交给卫子贤自己处理。”
白凝香摩挲着无名指上的玉戒，冷笑一声，对方还真是耐力十足，竟然提前多年在卫子贤身边埋了颗钉子。
就是不知道卫子贤知道自己一腔热血错付，会如何抉择？
“我去他么的，不愧是艺伎，真能演啊，人前表现的跟卫子贤两情相悦，一往情深，背地里竟然还跟那个所谓的表哥不清不楚，在咱们面前装清高，真不是一般的不要脸。”
云霓蹭的站起身，在房间内走来走去，之后看着暗四，
“你确定那个男的是卿卿的表哥？”
“称呼确实如此，周围的邻居见过卿卿好几次，都说是吴公子的表妹，一个月总要去探望一两次的，而且卿卿去过之后，五公子家的伙食就会好很多。”
“我艹，还是个吃软饭的？这都什么糟心事儿，合着卫子贤这些年不但帮别人养着媳妇，还得养着人家的男人呗。”
云霓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越想越替卫子贤不值。
“姓卫的眼瞎了么？被人当猴一样耍的团团转，还乐滋滋的以为自己得了什么便宜似的。”
他么的，冤大头都没有他的头大！
“嘴下留德。”
白凝香瞪了眼云霓，她知道这丫头替卫子贤鸣不平，但是嘴太毒，听着让人不舒服。
“暗四，继续盯着，包括那个吴公子，看看还有没有人跟她们联系？”
“是，”暗四点头，身形一纵，消失在夜色中。
如果卿卿跟姓吴的男人真是表兄妹，这些年卫子贤可从未亏待过她，傍身的银子不说多，按照富裕人家的日子，轻松过一辈子。
两人要想远走高飞，就算被卫子贤知道，含泪也会放人。
但是两人宁愿偷偷幽会，也不离开，所以，她有理由怀疑，这个卿卿跟姓吴的表哥，都是被人安插在漳州府的钉子。
“夫人，留着这样一个人在府中，终究是祸患。”
“将军已经出发了，她们的行动也宣告失败了，作为精心培养的细作，这可是大失误，对方会不会把她们当做弃子都不好说，我猜着，应该不用咱们动手，就有人善后了。”
白凝香冷笑一声，躺下休息。
韩璟率领二十万大军，高举清君侧旗帜，一路向内城出发，声势浩大，前所未有。
刚走到卫祭酒收到消息，直接叫停了谈判的队伍，二话不说，直接命令和谈队伍返回庆都。
楼修卿作为和谈的一员，自然也能收到消息，对于韩璟的做法，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卫大人，漳州府咱们真的不去了？”
“少卿啊，韩璟已经帅兵进攻内城了，咱们的和谈也就失去了意义，此刻再不返回，难道还等着被韩璟当成人质抓住不成？”
中书令还说此子聪慧，反应如此迟钝，哪里有一点通透的样子。
没想到中书令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楼修卿看着卫祭酒胆怯的样子，几不可查的扯了下唇角，“如此返回，主上要是怪罪下来，该如何是好？”
“哎呀，少卿多虑了，韩璟大军都快攻到庆都城了，主上哪里还会顾及到咱们这些和谈之人，定然是召集文武百官商议对敌对策。”
卫祭酒不耐烦的解释了一句，直接命定护卫加紧赶路，尽快赶回庆都，期间还写份加急奏报，送了出去。
自己也不敢在路上停留，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捉了去，卫家跟韩家的关系，可不怎么样。
就这样，准备了大半个月的和谈计划就这样失败了。
大军沿路进攻，首战告捷，接连攻破两城池，都没费什么力气，那些守城将领自知不是韩家军的对手，压根没有任何战意。两个城池的将领都没怎么反抗，就缴械投降了。
韩璟也没有为难他们，除了留守的城卫，其余的全部收编。
殷毅接到城池失守的消息后，气的他又把书房能砸的都砸了个遍，发泄怒气之后，便直接命人宣朝臣入明承殿议事。
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最后兵部尚书上奏，派人往西北送十万火急文书，令陆家父子回来迎战，能抵抗韩璟的人除了陆家，再无他选。
听到这个提议，朝臣倒是赞同，但是西北鞑子猖獗，如果陆家突然撤兵回归救济，鞑子定然有所觉，要是趁机作乱，损失同样不可小觑。
殷毅坐在书案后，黑着脸看着挣的面红耳赤的臣子，转头看向一旁昂首挺胸的孙汀颜。
“怀化朗将，孤命你抵御韩璟，可有胜算？”
“臣虽然没有十成把握，但愿意一试，以命相搏。”孙汀颜单腿跪地，双手抱拳。
不等殷毅开口，就被太子少监拦截了。
“启禀主上，怀化朗将虽然勇猛，但是对上韩璟，胜算却不大，还请主上重新定夺。”
孙家以文立足庆都，在武力上，压根不是韩家的对手。
这几年韩家陆家分庭抗争，孙家虽然出了个怀化朗将，也只是噱头而已，真正上战场，压根没有胜算。
孙汀颜听着太子少监的语气，猛地站起身，银甲闪闪生辉，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 要变天了
“李充，你少长别人士气灭自己威风，本将军还就不信了，韩璟算个什么东西，不就是在军营里比别人多混几年么？真当所有人都怕他不成？”
李充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你说的没错，实战胜过书上谈兵。”
“你……”
孙汀颜涨红了一张脸，确实无法反驳，他虽然担了个怀化朗将的名号，确实没有去过战场，这是他短板。
“主上，末将请求出战。”越是如此，他越是要证明自己。
殷毅盯着他片刻，猛地拍了下桌子，“好，不愧是我大庆好儿郎，孤立即封你兵马大元帅，即可带并出发，征讨叛贼，生死不论。”
兵马早就集结完毕，只是还没等出发，韩璟竟然先一步出兵了。
如此刚好，孤到让韩璟看一看，大庆朝没了韩家，照样兵强马壮。
“多谢主上。”孙汀颜大喜，立即领命下去。
尚书令看着主上士气十足的神色，犹豫了片刻，还是躬身一礼。
“主上，请您再下一道调令，命陆将军返回庆都，随时待命，以防万一。如果主上担心西北鞑子进犯，可再调派合适的人选前去接替。”
“尚书令大人，西北鞑子只畏惧韩家跟陆家，即便主上换了其他将军前去，几乎没什么威慑力。”
“但是想要抵御韩璟，就必须陆家出头。而且还要尽快解决内战，以免给外敌有机可乘。”
殷毅坐在书案后，看着臣子争论，心里顿时有些后悔，早知道就提前选拔一批武将了，也不至于事到临头，无人可用。
商讨到最后，殷毅虽然给西北陆家下了调令，为了以防万一，让陆家随时备战。
但是不等庆都的传令兵归来，西北的战报已经送到了，鞑子近期频繁骚扰边界，滋扰百姓，陆将军上书，请求开战。
战报一出，朝堂震荡，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下陆家军也不用回来了，直接抵御鞑子就够忙活了。
西北的战况还未消停，孙汀颜的率领的军队跟韩璟对上了，两场交战下来，孙汀颜的队伍已经溃不成军。
二十万的队伍，转眼间就被韩璟收编了，孙汀颜战败，被俘虏。
消息传来的那一刻，殷毅整整把自己关在明承殿一天，不吃不喝，除了怒吼，就是噼里啪啦的砸东西。
直到宫人通知王后前来，明承殿的动静才消失了。
“主上，还是派人和谈吧。”
王后早就接到了孙家递来的信，侄子被俘虏，让她求主上救人。
但是现在主上正在气头上，就算她不开口，也躲不开主上的训斥，嫌弃孙家无能，让他颜面扫地。
听着王后的语气，殷毅猛地抬起头，盯着她，眼睛发红，
“孙汀颜那个狂妄之徒，口口声声说要跟韩璟一绝死战，结果怎样，直接被俘了，丢人现眼的东西，怎么不直接以死谢罪？”
殷毅怒吼一声，“亏孤一心信任他，孙家就是这么回报孤的？”
“主上息怒，臣妾有罪，没有及时制止，是臣妾的疏忽。”
听着主上的怨怒，王后脸色青红交加，却无力反驳，她的儿子死了，主上扶持了她的孙子。
孙家为了太孙，为主上分忧，也是分内之事，娘家侄子虽然习武，但却不精湛，跟韩家自然是没法比。
说到底，还是主上太小看韩家了。
“孙家以文治家，汀颜善武，能力也不错，却没有真正上过战场。韩家以武治家，几代传承，韩家子嗣自小就在军营历练，自然是不同的。”
殷毅盯着王后的头顶，眼睛依旧猩红，
“废物，都是废物，没有韩家，孤依旧是大庆朝的天子。”
“来人，宣朝臣入明承殿。”
龙案后，
殷毅阴沉着脸，看着下面的臣子吵成一锅粥，有主战的，有和谈的，双方吵得不可开交，谁也不让谁。
殷毅黑着脸，直到这时，他心里才开始隐隐有些后悔，早知如此，他就再缓一缓对付韩家了。
“行了，别吵了，韩璟都兵临城下了，孤让你们拿出对策，不是听你们吵架的。”
“臣之罪。”朝臣匍匐一地，磕头请罪。
等再问他们对策时，依旧是争吵不休，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与此同时，韩璟一路北下，前面有左右先锋开路，大军一路畅通无阻，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就攻到了定州。
一路收编下来，队伍很快壮大到六十万。
大军在定州停顿一天，再次开拔，在庆都二十里的位置安营扎寨。
站在城门下，韩璟把提前准备好的书信，命人用响箭送到城头，让城卫直达天庭，交给殷毅。
并且直言，只给三天的考虑之间，
如果三天之内不按照信中的要求昭告天下，即可攻城。
城卫颤巍巍的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头，握着佩刀的手不停的抖动。
“校尉大人，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把书信送进宫，请主上定夺。”
庆都要变天了。
校尉拿着那支响箭，一路畅通的进了明承殿，双手奉上。
“韩将……韩璟大军已经抵达城外，请主上定夺。”
殷毅敛着神色，一脸胡茬子，短短数日，整个人就颓废了。
他死死的盯着案上那支带着红缨的响箭，抿着唇角盯着箭上绑着的书信。
好一会儿才伸手打开，看着信上毫不恭敬的语气，还有罗列的等等条件，还未看完，就被他撕了个粉碎。
“废物，都是废物，没有一个人能为孤分忧，没有一个人能帮的上孤。”
无论他在明承殿如何发泄，叫嚣，都没一个人敢靠近。
那些伺候的宫人更是躲得远远的，前几天，伺候了一辈子的掌监被主上一剑刺穿了，新上任的掌监却时不时地不见人影，除了几个瑟瑟发抖的宫人，已经没什么人可供驱使了。
随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几个老臣不请自来，直接跪下请求主上。
“韩璟兵临城下，请主上速速定夺，万不可再拖了。”
“请主上定夺。”
殷毅看着几个臣子，忽然间的，仰头就是一阵大笑，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 庸才
想他一代君王，大庆天子，竟然也有被逼迫的一天。
殷毅看着众朝臣的脸色，直觉的可笑至极，“哈哈……定夺，你们让孤定夺，定夺什么？啊？”
“投降么？孤堂堂大庆天子，什么时候也沦落到被逼迫的份上了？孤养着你们，到最后就是让你们逼迫孤的吗？”
“主上息怒，如今情势逼人，不能再任性了。”
“请主上尽快定夺。”
“请……”
不等他们说完，一个砚台飞了过去，砰的一声响，中书令顺势倒下，额角一片血迹。
“滚，都给孤滚。”
看着中书令被抬下去，大殿内又恢复了平静，殷毅闭着眼，抿着唇角，一动不动的坐在龙案后。
他是天子，不就是杀了韩栋那个老匹夫么？
再德高望重，也是臣子，正所谓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他想让韩家死，怎么了？
有错么？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死了就死了。
韩璟那个逆臣贼子，竟然敢造反，还敢威胁到庆都城下，还敢跟他叫嚣，狂吠。
该死，凡有逆心者，都该死！
殷毅坐在明承殿内，浑身上下充斥着暴虐因子，吓得宫人只能远远的看着，没一个人敢上前伺候。
从白天坐到晚上，又从晚上坐到天亮。
整个明承殿内，除了他，再无他人。
看着空荡荡的大殿，殷毅眯着眼，一遍一遍的看了好几圈，最后扯了扯唇角，没想到他也有众叛亲离的一天，偌大的宫墙内，没有一个人跟自己是一心的。
做君王到他这份上，是不是格外讽刺？
一天一夜的枯坐，脑海里闪过一个又一个场景，跟过眼云烟似的，最后一个画面定格在太后临终之际。
她说殷氏一族的子嗣，资质平庸，如果能虚心上进，礼贤下士，虽无建树，但可保朝堂安稳。
当时他心里很是不高兴，看在太后弥留之际，没有反驳，但心底却是不屑的，殷氏一族是王族，怎么可能个个平庸？
当时他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培养出一位杰出帝王，也好让天下人看看，殷氏一族就是天选之子。
如今想想，一切只觉的无比荒唐。
如今韩璟兵临城下，他这个君王的命数已经到了头，但是想要他向臣子低头，门都没有。
“来人，来人……给孤更衣。”一天一夜水米未进，嗓音嘶哑，暗沉，入耳可怖。
等了半天，别说人，连只猫都没见到。
“呵~，孤……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殷毅颤巍巍的起身，除了腹中饥饿，还感觉头晕眼花，摇摇摆摆的走到琉璃镜前，看着镜子里一脸颓废的人怔了怔。
双眼血红，嘴角一圈胡渣子，身上的锦衣已经皱的不成样子。
几曾何时，他也有如此窘态？
“……都郭无首后羿起，堪笑失国为哪般？呵~”
悔将庸才拜啊！
“主上，臣妾为你更衣。”说话间，王后带着四个宫人走了进来，每人手中托着洗漱用具。
“王后？”
殷毅盯着款款靠近的孙王后，一身淡白色宫装，宽大裙幅逶迤身后，尽显优雅华贵，墨玉般的青丝被绾成了飞仙髻，几枚饱满圆润的东珠点缀在发间，让乌云般的秀发，更显柔亮润泽。
此时，她正望着自己，虽然上了年纪，美眸依旧顾盼生辉，红唇间漾温柔浅笑。
再看她身后跟着的四个侍女，都是王后当年的陪嫁丫头，除此之外，便无其他。
“王后，你这是？”
“主上……宫人听说韩家军兵临城下，仓皇而逃，如今的王宫，只剩寥寥数人。”
孙王后看着主上，语气轻缓，眼睁睁的看着宫人惊慌失措的逃窜，从暴怒斩杀到平静的看着她们离去，没人知道她的心路历程。
成王败寇，她是殷氏王后，能撑得起荣华，也担得起落败。
因此，等到天一亮，她身边就剩下从小侍奉的四个陪嫁婢女，盛装后，便带着丫头来了承明殿。
殷毅看着王后，慢慢的伸出手，把人揽进怀里，似哭似笑，
“孤的王后~”
被丫头伺候着洗漱，重新换上干净的朝服，殷毅牵着孙王后的手，去了朝会的大明殿。
两人坐在龙案后，上面摆放着一个老银酒壶，两个老银酒杯，身后依旧守着四个侍婢。
殷毅看着空荡荡的大殿，想象着平日里的喧嚣，神色已经平静了。
“朝臣何在？”
好一会儿，大明殿的门口才颤巍巍的走进一个老太监，
“禀主上，今日不是大朝会，没有朝臣上朝议事。”
“羽林卫长何在？”
“禀主上，羽林卫长一大早带着羽林卫匆匆出宫，老奴不知去了何处。”
“呵~，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树倒猢狲散……”
说到一半，殷毅扭头看着身边的王后，眼神深沉，
“王后为什么不走？”
孙王后看着殷毅，唇角带着一抹温柔，轻启红唇，“乾坤合德，日月俪体，自古君必立后，承宗庙，告天下……臣妾早已冠上殷氏姓，生同眠死同穴。”
自从她入住凤仪宫之后，就再也不是孙家女，不管殷氏王朝荣辱兴衰，她都是殷毅的王后。
殷毅：“……”
他从未觉得，当年的婚书竟然如此动听，看着王后，恍然想起，曾经当年，她们也曾温柔以待过。
只是后来不知是自己变了，还是两人都变了，相互猜疑，每每相见，要么怒气争辩，要么客气有礼，但是双方心里都知道，不管是他还是王后，脸上都戴了面具。
再后来，除了初一十五，他便很少去凤仪宫了。
曾经，想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都难，没想到临了却让他看到了王后的心意。
突然间的，他认同了太后的言论，活到死，他才看清一切，确实庸才了些。
“孤对不住你。”
殷毅握着王后的手，难得红了眼角，只是此时的真情流露，毕竟苍凉了些。
孙王后看着他，摇了摇头，过往的种种有甜有泪也夹杂血腥，还有她的太子……不提也罢，如今就剩下满目疮痍了。
她执起酒壶，给两人倒上酒。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 入城
“主上，这个时候，城门怕已经大开了。”
“……是啊，孤的臣子们已经不需要孤开口，就能自己办事了。”
殷毅端起酒杯，轻笑一声，平日里一点鸡毛蒜皮子的小事都能吵上半天，现在倒是清静了。
也罢，高处不胜寒，他站在高处久了，心惊胆战过，夜不能寐过，害怕、恐惧、焦躁，一直伴随着他。
每每午夜梦回，他都会被噩梦惊醒，爬起身看看周围，自己的江山是不是已经被人夺走了，自己是不是下地狱了。
现在梦想成真，他也不用怕了，再也不用担心了。
……
城门口，人头涌动，城门大开，昨日那些高高在上的朝臣罗列两旁，面目含笑的看着骑在马上的韩璟。
看着眼前壮观的场面，韩璟刚开始是震惊的，想通其中的关窍之后，也就明了。
不得不说，这些老狐狸终其一生，都在为家族荣辱算计。
朝代轮替，帝王沦陷，有些家族却可以屹立不倒，识时务，应该就是最大的原因。
他兵临城下，想要殷毅给韩家一个交代，说清君侧也罢，造反也好，开弓没有回头箭，不管世人如何看他，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没有命令攻城，就是在给殷毅机会，让他把韩家的冤屈昭告天下。
把太子暴毙的真相宣告天下。
他想着，事情到了这一步，无论如何也得争论一番，他都做好心里准备了，也让穆先生几人提前做了腹稿。
跟文臣打交道，多少要浪费一些口水的。
但是他没想到，这些朝臣竟然如此主动，直接开了城门。
“众位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还请明示？”
韩璟骑在马上，手握着缰绳，看着一个个笑容和蔼的老狐狸，眉头一挑。
“哎哟，韩将军，我们当然是要恭迎将军入城啊。”
中书令头上缠着绷带，额角的位置隐隐透着血色，此时他双手抱拳，冲着韩璟揖揖手，笑容格外温和，也格外滑稽。
这样的一个人，谁能想到，前几日子在殷毅面前，也是如此献媚呢。
“中书令大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家将军在城外驻扎，就是要等君主的旨意。”
穆先生驱马上前，冲城上城下一拱手，朗声说道。
“众位想必也知道韩家的遭遇，太子暴毙的事件，我家将军正在等待君主的回复。”
众人：“……”
都大军压境了，真相还重要么？
“众位大人，各位父老百姓，我家将军只求真相，还韩家公道，弄清太子暴毙的真正原因，从未想过攻城略地，更没有想攻打庆都。”
穆先生言辞恳切向众人表达了韩璟的意思，他们作为幕僚，除了要当主子的耳朵，也要当主子的嘴巴，为主子分忧解难。
有些事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有些话将军不便开口，但是他们这些幕僚，却可以畅所欲言。
听着穆先生的提醒，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进城之前，韩璟要洗清家族的污名。
中书令扫了眼身边的几个老狐狸，最后颇为无奈的从袖笼里掏出一卷卷宗。
递给身边的侍从，让他呈给韩璟。
“唉，韩将军有所不知，韩老将军身损，我等痛心莫名，主上听信谗言，嫌弃我等老臣啰嗦，一意孤行，才造成如此大错。”
中书令说着，神色哀伤的看向韩璟，
“主上近些年脾性大变，也是我等始料未及……至于太子，本就心有急症，又食用不当，心急发作，才撒手人寰，确实跟韩家无关。”
中书令此话一出，几个早就商量好的官员连连点头，力证寒假清白。
声音大小，刚好也能让周围频频探头的百姓听了个正着。
韩璟听着中书令的解释，心里冷笑，但也知道，这些臣子能做到如此，也算给了十足的诚意。
至于殷氏父子，是父杀子还是子害父，只有他们父子自己清楚了。
韩家的冤屈洗清了，韩璟让大军依旧在城外安营扎寨，他带领一支队伍跟随朝臣入城。
看着熟悉的街道，还有那些略显惊慌的百姓，韩璟直接下令，不准兵卒滋扰百姓，违者军法处置。
此令一出，百姓欢呼一声，看热闹的劲头顿时就高涨了，就连刚才中书令的叙述，也被快速的传播开了。
短短不到半日，整个庆都的人都知道了韩家被灭门的真相，而且越传越离谱。
有些人更是把父子相互残杀的画面给脑补出来了。
总结到最后，就很戏剧了，殷氏父子博弈，韩家遭鱼池之殃的凄惨场景被传的如真似幻。
要不然，韩璟为何千里奔波，不就为了给家族报仇，为父亲鸣冤么。
韩璟骑在马上，一路向王宫而去，路过韩府门口，勒马驻足，看着贴着封条的大门，韩璟淡然的脸色猛地一冷。
让周围陪着的几个大人瑟缩了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心里忍不住懊恼，怎么就忘了提前把这里收拾一下呢。
“韩将军，这里被封了之后，主上一直派人把守，闲杂人等不得进入。”
中书令的意思很明白，这是主上个人的意思，跟她们无关。
另外，韩府被查抄后，一直有兵卒把手，闲杂人等进不去。
“将军放心，我这就派人把封条去掉，再派人清理干净，韩家本就遭无妄之灾，早该还韩府一片清明了。”
韩璟看着中书令圆滑的样子，再看看他额头缠绕绷带，眼中闪过好奇，
“中书令大人的额头怎么了？”
“唉，作为臣子本分，也是遭无妄之灾罢了。”
中书令讪讪的摸了摸额头，
“嘶~”
此时，宫门也敞开了，就等韩璟等人入内。
走在寂静的宫墙内，韩璟拧眉，“宫人似乎少了很多。”
“将军有所不知，主上脾气暴怒，在宫内砍杀了不少人，就连陪伴多年的掌监都死于非命。其他人也是被吓破了胆，不敢靠近。”
中书令说着，隐晦的看了眼韩璟，
“……昨夜听闻将军到来，宫人更是惶恐，一夜之间，四散逃窜，如今的宫内，除了一些老弱病残，怕是没几个健全的了。”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 给自己留点念想
听着中书令的语气，韩璟顿足，“宫人被我吓跑了？”
“咳~，也不是，主要是众人人云亦云，自己吓自己罢了。”
好在他们几个老臣商议过后，冒险开城门，如果任凭韩璟攻打进来，死伤多少，还真不敢说。
听着中书令滔滔不绝的语气，韩璟握着手中的马鞭，缓步走入大明殿。
当踏进宫殿的一刹那，韩璟就看到了正中的首位上，坐着殷毅跟孙王后，两人相互依靠，眼睛微闭，嘴角带笑，神色甚是安详。
唯一感觉怪异的就是两人的耳朵内，流出一抹红，滴滴答答的落在素白的衣袍上，晕染出一朵朵血红的梅花。
即鲜艳，又可怖。
“啊？主上，王后，薨了！”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所有朝臣愣怔之后，全部跪在地上，哭声一片。
之后，宫墙内，响起低沉悠长的丧钟。
丧钟响，举国哀。
韩璟站在大殿中央，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眼里闪过深沉，没想到他连见自己一面的勇气都没有，就自己了解了性命。
自此，殷氏一族结束。
韩璟带着大军，入了庆都，派人整理了韩府，祭拜了父母，就直接住在府中了。
至于迁坟合葬的事儿，此时并不合时宜。
接下来，众人一众推举韩璟登基为帝，被他一口回绝，便直接闭门谢客了。
趁着这个空闲，刚好处理各地送来的文书，一路途径的州府，都被他收入囊中，如今那边的政务，都被送到了韩府。
连着忙碌了五六天，终于把积压的文书处理完了。
但是身边的那些谋士，却依旧忙碌，他们攻陷了庆都，收复大庆王朝三分之二的疆土，称帝指日可待，就算将军拒绝了，也不妨碍他们继续准备。
登基为帝，自然不能急切，端的是三邀四请才行。
所以，众人在韩璟忙碌期间，已经在筹备登基仪式了。
等到众人捧着冕服让韩璟试穿，他才知道穆先生一直忙碌的原因。
看着眼前做好的冕服，祭祀服跟一道礼服，韩璟把自己关在书房内，沉默了很久，没有人知道他想了什么，也没有知道他是高兴还是难过。
只是当他推开门出来的那一刻，韩璟身上的气息就变了。
穆先生看着他，捋着胡须眯着眼，端的是一副高深莫测。
“乌云遮目的新帝星终于现世了！”
韩璟入住庆都的事情不胫而走，就想柳絮一样，刮向大江南北。
漳州将军府。
“夫人，将军来信了，八百里加急，定然是好消息。”
大抓欢快的把心交给白凝香，神色异常高兴。
将军在前线，夫人掌管后方，单是粮草补给，就启动了好几次，表面上众人觉得将军一切顺利，一路畅通无阻，但是背地里的艰辛，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能了解。
好在历尽艰险，终于见彩虹，他们用命搏了一把，成功了。
在白凝香坐月子期间，韩璟每做一件事儿，大抓都会第一时间告诉她，虽然前方的事儿她没有亲身经历，单是听着就够让人心惊胆战了。
而自己这边的消息，大抓也是第一时间传给了韩璟，家里娇妻幼子，都是他的牵挂。
当然，其中也包括卿卿姑娘的情况，至于他怎么跟卫子贤转述，白凝香就不管了。
打开信笺，白凝香从头看到尾，唇角终于露出一抹笑，即感慨又充满期待。
“将军让咱们收拾起来，择个好日子，启程回庆都。”
夫君要称帝，她这妻子也是要出现的。
“啊，要回去了，真是太好了，属下这就去准备，别看平时不显，真要收拾起来，光是几位哥儿姐儿的东西，就得好几车。”
大抓说着，心里已经开始琢磨开了，一会儿就派人去定做几辆马车。
“路途遥远，祥哥儿凤姐儿还小，这次回去，走水路。”白凝香想了下，水路能少些颠簸，最是适合不过。
白凝香的命令下达后，整个将军府上下，都知道主子要回庆都了，而且众人都在私下里议论，夫人就是未来的皇后。
议论的声音多了，被云霓抓住一个打了板子，罚了俸禄，一出杀鸡儆猴，府邸才彻底消停下来。
府中是安静了，但是漳州府内，私下里早就传开了，趁着白凝香没有离开之前，都想方设法拉关系，混个脸熟。
就算眼下得不到好处，以后提起来，也是长脸的事儿不是？
可惜，将军府一直闭门谢客，门房的拜见帖子堆成山，白凝香也没有接见一个。
此时，王府后院，裴红衣坐在美人榻上，看着一脸颓败的枝枝，
“怎么了，姐姐不见我？”
“奴婢无能，将军府不见客……门房内堆积的帖子，奴婢都看到了，都积灰了。”
枝枝拧着手指，叹口气，都怪姑爷，韩家遭难的时候，天天派人盯着他们夫人，就怕她们去将军府给王家招祸。
如今好了，韩将军得了天下，将军夫人就是未来的皇后。
如果她们夫人一直跟将军府保持联系，如今也是身份倍增了。
现在王家急了，催着夫人去拉关系，可惜，人家已经不认识她们了。
“罢了，不见就不见吧，反正咱们也努力了，本就不是一路人，迟早会成为陌路的。”
裴红衣嘲弄一笑，伸手看着自己的大红指甲，嘴角勾起一抹清浅的笑容。
也怪她，如果她当时坚持一下，说不定就不一样了。
王硕警告她的时候，是她没有坚持，妥协了，所以，现在姐姐不见她，也是情理之中。
“夫人，怎么样？什么时候去将军府拜见？为夫陪你一起去。”
说话间，王硕一身湛蓝的衣袍，手中握着一把折扇，温和的走过来。
“我已经让枝枝把帖子送到了将军府，姐姐近期忙着收拾东西，至于什么时候见，就不是我说了算的。”
王硕：“……”
什么意思？如果将军夫人一直忙，岂不是攀不到关系了？
“夫人说笑了，你跟将军夫人是闺中密友，想要见她，亲自上门就是，以前也是如此的，将军府还能拦着你不成？”
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 借势
王硕说着，温和的盯着裴红衣的眼睛，语气虽然调侃居多，但是眸中的急切却躲不过她的眼睛。
“呵呵，夫君高也说那是以前，如今毕竟不同了，韩家遇难时，我没有陪在身侧，如今人家腾达了，我也没这么厚的脸皮凑过去，徒增笑话。”
你不要脸，我还想给自己留点念想。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我未曾给姐姐雪中送炭，锦上添花的事儿也没脸去做的，你说呢夫君？”
裴红衣笑眯眯的看着王硕，眼中的讥诮丝毫不曾掩饰。
王硕：“……”
他也没想到韩璟竟然这么厉害，说翻盘就翻盘了。
区区一个武夫臣子，仅仅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要称帝了，换做以前，打死他都不愿意相信，但是事实摆在眼前，不得不让他相信。
所以，他才厚着脸皮，让夫人前去，把从前疏离的感情捡起来，就算恢复一点点，就足够王家在漳州府一带吃喝不愁了。
但是现在看着夫人反抗的态度，王硕虽然难堪，但是依旧耐着性子苦劝。
可惜裴红衣油盐不进，就在他隐忍不住，准备发火的时候，一声不合时宜的娇笑从门口传来。
“呀，妾来的不是时候呢。”
夏青一身碧衣站在门口，笑盈盈的走进来，福身行礼。
“妾给夫人请安，给老爷请安。”
裴红衣看着夏青，脸色一黑，“谁让你随意进本夫人的院子？你一个妾氏，没有传唤，不请自来，还有没有规矩了？”
“夫人息怒，妾本想让丫头通传一声的，但是门开着，门口没人守着，妾等了一会儿，只好自己进来了。”
夏青无辜的摆了下手，指了指院子门口。
此刻，刚好看到守门婆子急匆匆的跑过来，时不时地捂着肚子，好像很难受的样子。
“瞧，夫人，妾没说谎吧？”
裴红衣皱着眉，看了她一眼，“你来有事儿？”
“咳~，原本妾只是路过，无意中听到夫人和老爷的对话，妾想了下，就忍不住走了进来。”
夏青说着，脸色一红，眉眼弯弯的看向一旁的王硕。
“老爷可还记得妾说过，曾经有一人改变了妾的命运，是她让妾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王硕心里烦，但是夏姨娘没犯错，他也不能无辜发火，只能淡淡的点点头，
“嗯，是说过，好似是你以前的主家，还供你读了一年的书。”
“老爷记性真好，就是那人改变了妾的一辈子，可惜妾是个无福之人，跟家里闹翻了，私自跑出来，才沦落楼子，倒也成就了妾与老爷的一段姻缘。”
夏青说着，神色闪过些许后悔，如果她当时没有那么执拗，早点识时务，说不定身份就不一样了呢。
想想真是遗憾，姑娘竟然有皇后命，如果她一直留在姑娘身边，以后定然是有脸面的宫女。
就算那些官夫人，看着皇后的面子，也得对她们客气有礼。
可惜，她竟然跟这些荣誉擦肩而过了。
要是她再多些耐力，说不定结局就不一样了呢。
不过，眼下她还有一次机会，如果成功，她依旧可以荣华富贵一辈子。
想到这里，夏姨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妾有一事一直瞒着，妾有罪。如今看到老爷为此事儿伤神，妾于心不忍。”
“说重点。”
裴红衣冷哼一声，巴巴的想要引起男人的注意，一刻不勾人，心里发痒，果然是贱皮子。
“夫人恕罪，妾认识将军夫人，她就是妾以前的主子。”
裴红衣：“……”
王硕：“……你说什么？”
“老爷饶恕妾的欺瞒之罪，妾小时候日子过的苦，快被爹娘打死的时候，被姑娘，也就是将军夫人买了下来，取名夏青，她让妾读书认字，是妾的再生父母。”
夏青说着，不但红了眼睛，还流了两行泪，
“只是妾那时任性，不懂主子的良苦用心，心里受了点委屈，就置气跑出去了，结果遇到歹人被抓进了楼子。”
夏青的叙述不光是裴红衣震惊，就连王硕也惊讶的不得了。
他到底是撞了什么运，两个女人都能跟将军夫人扯上关系。
夏姨娘确实曾经跟他提过以前的主子，只是他当时没在意，没想到自己随便从楼子里赎回的妓子竟然藏着这么一个惊天的秘密。
“夏青就是将军夫人给你取的名字？”王硕收起扇子，亲自把人扶起来，一脸惊喜的看着她。
“嗯，当时姑娘身边第一批丫头以夏字开头，除了我还有夏雪，夏雨，夏秋……因为年纪大一点，大家叫她秋娘。”
夏青说着，很是伤感的看了眼王硕，就低下了头。
王硕静静看着她，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哈哈……老天真是待王某不薄啊，青儿不用伤心，你的前主子还在漳州府，我为青儿备上厚礼，你去探望探望，说不定夫人也很想见青儿呢。”
“多谢老爷成全，就是不知一别多年，夫人还认不认得我？”夏青用帕子擦了擦眼睛，破涕为笑。
“认不认得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王硕说着，拉着夏青的手直接离开了，直到走出院子，都没再跟裴红衣说句话。
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裴红衣淡然的表情才收起来，
“这缘分，还真是……就是不知道姐姐知道曾经的婢子不但沦落楼子，如今又成为王家的妾，会是个什么态度？”
枝枝在一旁愤愤不平的哼了一声，
“真是晦气，要是将军夫人认了她，以后夏姨娘在府中还不得作威作福啊，真是没天理，怎么什么倒霉事都能让咱们遇见啊？”
“未必是倒霉事，等着看吧。”
听着枝枝的抱怨，裴红衣心里一动，她好似跟姐姐提过夏姨娘这个人，当时姐姐还问了她一句，是她自己没在意，如今一想，倒是通透了。
姐姐早就知道夏青在王家后院为妾，却连提都没提一句，可见她们主仆关系一般。
至于夏青说的离家出走，如果是婢子，离家出走那就相当于背主啊。
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 命薄
如果还夹杂着别的原因，那就更有趣了。
想到这里，裴红衣心里倒是安定了。
经过几天的整理，大大小小的箱笼装了十来辆马车，有些物品已经提前运到了码头，装了船，启航离开了。
小件的物品，还有随身用的，随着人一起上船，运往庆都。
白凝香也知道，此次离开漳州，这辈子能不能回来还另说，至于这个府邸，她已经给堂哥白志民去了信，让他带着媳妇过来住，顺便帮他看顾漳州府的产业。
正院里，白凝香正翻看着账本，云霓一脸复杂的走了进来，
“夫人，夏青在门口求见。”
“谁？”
“夏青，在王家当妾的那个，带了不少礼物，说是才知道夫人的身份，特来拜见。”
“告诉她，我们主仆情谊早就尽了，如今就是陌路，不必见了。”
白凝香摇了摇头，裴红衣的帖子她都没理会，更何况夏青了。
不是因为身份，实在是王家那样的商贾，她看不上。
听着夫人的态度，云霓立马咧嘴笑了，她就说么，夫人怎么可能还会理会那样一个人？
看着云霓前去打发人，丁阳忍不住开口，
“夫人都放她一条生路了，她竟然还敢痴心妄想……这样的人不配活着。”
污点一样的存在，早该死了，要不是近期事多且杂，夏青坟头的草都齐腰高了。
“路是她自己选的，随她去吧。”白凝香笑了下，云霓有多烦夏青，她是知道的，吓唬一顿也就安分了。
果然，云霓背着手走到门口，嗤笑一声。
“王家果然不知礼数，为了攀附，连妾氏都放出来利用，真是无下限，膈应人。”
夏青听着云霓的语气，猛地抬起头，“云霓姐姐，你不记得我了么？”
“你以为自己是谁，我干嘛要记一个阿猫阿狗的名字？”
云霓说着，迈着步子下了台阶，上下打量她一遍，
“啧啧~，我劝你还是速速离开吧，好好做你的妾不好么？非要折腾，好不容易被人从那种地方捞出来，要是因为心大再被扔出去，可就鸡飞蛋打了。”
夏青不可思议的看着云霓，怎么跟她想的不一样？
夫人好久没见过她了，就算好奇，也会让她进府见一面的，她要的不多，只要能在将军府走一圈，不管能不能帮上王家的忙，单是顶着曾经的主仆情，也能让她在王家享福一辈子。
“云霓姐姐，我知道以前是我太任性，不懂事，现在我已经想通了，只想再见一面夫人，听说你们要离开了，我想跟夫人道个别，也算圆了我曾经年少无知的遗憾。”
如果她今日连府门都进不去，王家后院，怕是没有她立足之地了。
“三丫，你看我傻吗？”
云霓看着她，嗤笑一声，漫不经心的往前走了一步，微微低下头，凑近她耳边，
“你当年不声不响的逃跑，你姐姐曾经求夫人寻过你。当时夫人就断言，你一个姑娘家，压根走不远，要不被人贩卖，要不沦落风尘。”
“夫人还说，路都是自己选的，对错都得接着……但是我觉得你的存在就是夫人的一个污点，其实我很想让你永远闭嘴，想顶着夫人婢女的身份生活，那也得看你有没有命享。”
夏青：“……”
云霓想杀了她？
“别这么震惊的看着我，你跟夫人收养的流浪狗流浪猫没什么区别，都是因为一时可怜，投点食饵，但是那些流浪狗还知道知恩图报，帮忙看家护院，你能做什么？”
“就你那点小心思，都不够我看的。我动动手就能捏死你。所以，我劝你，从今天起，你最好闭上嘴巴，别说认识我家夫人，免得小命玩没了。”
云霓说完，直起身体，看着三丫发白的脸，转身离去之前，又顿住脚，
“哦对了，夏青这个名字你最好也改一改，不适合你，祝你做妾愉快。”
三丫怔怔的看着云霓进府，想到她刚才说的话，额头顿时吓出一层冷汗。
是啊，她只想好处了，怎么就忘了，夫人以后就是皇后了，名声必定不准有瑕。
而她不但被人卖进楼子，还当了商人妾，这些与夫人来说都提不得，要是被人知道，笑话是小，能不能保住小命才是主要。
想到这点，夏青心里瑟缩了下，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好在跟来的丫头离得远，云霓还算给她留了一条生路，没有大声宣扬。
看来以后要夹紧尾巴做人了。
“既然夫人繁忙，我就不打扰了，咱们回去吧。”夏青用帕子擦了把脸，转身上了马车，催促着车夫赶紧离开。
跟来的丫头虽然不明所以，但是这位现在是公子的心头好，得罪不得。
看着马车离去，云霓闪身出来，倚在门边，嗤笑，“胆小鬼，弄死你还怕脏了我的手呢。”
“算她识相，要不然，我不介意送她一程。”丁阳站在树下，冷声开口。
“行了，被我刚才一吓，她怕是不敢再提这一茬了。”哼，机会给过了，是她自己福薄，还敢攀附，那是嫌命长了。
夏青一回府，王硕已经在门口等候了，满怀期待的看着她，当看到马车里的礼物时，就愣住了。
“夫人没见你？”
回来的路上，夏青就一直在想借口，如今王硕问起，勉强笑了笑，
“夫人身边的云霓姐姐倒是出来见我了，说我既然入了王家，就好好待着，也算我的造化。”
“之后呢？”王硕脸色好了一些，等着她继续说。
“云霓姐姐说夫人忙碌，就不见了。主仆情谊在我离开的那一刻也算是尽了，不用勉强。”
夏青说完，伤感的抹了把眼泪，真真假假的说了这么多，王硕虽然不满，但也不会过多为难她。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法子了。
果然，王硕听着夏青的语气，抿了抿唇角，眼里闪过嫌弃，但是想想也觉得合理，夏青毕竟已经入了王家，成了夏姨娘，可不就缘分尽了么？
“既然如此，你也别多想，先回院子吧。”
“妾没有帮到老爷，心里真是愧疚，到底是妾命薄。”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 告别
夏青为垂着头，露出白皙的脖颈，单薄的身体有点颤抖，语气轻柔中透着伤感，就好像被人辜负了似的。
原本王硕心里是不满的，但是看到夏青兴致勃勃的跑过去，垂头丧气的回来，心里定然也是伤心的很。
算了，他何必是为难一个妾。
但凡在正经的夫人眼里，一个妾的分量确实不值什么。
夏青一回院子，裴红衣就得到了消息。
“呵~，败兴而回，意料之中的事儿。”
“夫人说的没错，就她那样的身份，还敢去见夫人，真是不自量力。”
枝枝跟着附和一声，心里顿时痛快了不少，姑爷想要攀附上将军府，还得求她们夫人。
“姑爷一心想攀上将军府，定然还回来求您的，倒时咱们该怎么办？”
裴红衣端起茶杯，一点不在意，“有来有往方能长久，一味的只想得到不想付出，天下哪有如此好事？”
贪婪成性，痴心妄想罢了。
连她都觉得恶心，更何况别人了。
“可是夫人，您也得为以后想想，还有蕾姐儿呢，万一姑爷……”
不等枝枝说完，就被裴红衣抬手打断了，“放心，姑爷暂时可不敢动我，蕾姐儿有我护着，等我儿长大了，掌管了王家，蕾姐儿有弟弟照拂，日子就好了。”
而且，裴红衣觉得，老天已经厚待她了，王硕除了她这个正室夫人，还养了四五个妾氏，庶女倒是生了三四个。却只有她生了嫡子群哥儿。
想到这里，裴红衣弯了下红唇，为了保证以后没人跟他的哥儿争抢，庶子还是不要出生的好。
她也不想如此，特别是当了母亲后，心肠更软了。
但是夫君不给力，她只能自强，为她的儿子铲平道路，护着哥儿健康成长。
王家怎么折腾，白凝香并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过问。
她跟裴红衣的那点感情，这些年被王家败得差不多了，好在裴红衣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主儿，大家好聚好散，也好。
用大半个月，行礼终于收拾的差不多了。
白志民带着媳妇也赶来了，见礼之后，各自落座。
经过这些年的磨练，白志民早就不是当初那个被人揉圆搓扁的少年了，如今的他沉稳老练，办事圆滑，又读了几年书，颇有几分儒雅之气。
“妹妹，你只管放心，堂哥一定帮你守护好这一块，定然不会让你失望了。”
“堂哥的话我放心，趁着这几天我还在，让袁管家带你出去转转，熟悉一下漳州的产业，那几个掌柜你也认识，过去打声招呼就行。”
“对了，我把袁管家留给你，他办事能力还不错，漳州府这一带也算是混熟了。但是堂哥也需明白驽人之道，莫要让人欺到头上。”
袁管家一大家子都在漳州，时间久了就不愿意挪窝了，白凝香也不勉强，就让他留下来辅助堂哥管理这里的产业。
“妹妹放心，堂哥这些年吃亏长见识，酸甜苦辣都尝过，也算有些心得。妹妹只管放心就是。”
白志民说着，翘了翘小胡子，意志满满。
看着白志民如此，白凝香对他的成长还是比较满意的，就连他娶的媳妇邓氏，也是个识大体的，这几年生了两子一女，日子过的不错。
听说二叔好几次联系白志民，让他回去看看，都被堂哥婉拒了。
他也没拖泥带水，直接把自己的意思表达了，还说作为家里的长子，要识大体，弟弟年纪，就不跟他分家产了，只要求幼弟好好孝顺长辈就好。
逢年过节的手礼不会缺少，但是其余的就不用谈了，否则白家二房就没长子这号人物了。
白志民油盐不进，听说把二叔气的够呛，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白老二再不甘心，也不敢闹腾。
如今白志民一家五口住在她这里，白老二就更不敢胡闹了。
期间，小姑姑一家子，白胜男带着大海，谢芙蓉夫妻都提前几天到了，说是要给她送行。
“老大，这次一别，下次我们再想见你，就得往庆都跑了。”小男身边牵着一个三岁娃儿，名叫赵朋，是大海的老来子。
小家伙长得虎头虎脑的，很是憨厚。
“这还不好办，等你找到接班人了，茶厂有人管理，你也可以当甩手掌柜，去庆都逍遥个一年半载。”
白凝香看着白胜男，缘分让两人遇见，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也都是真心以待换来的。
“有时间再说吧，反正我在这里住习惯了，猛地去了北方，怕是不适应，反正我盯着你姐姐的名号，没人敢与我为难。”
白胜男哈哈一笑，放着逍遥自在的日子不过，跑到庆都那个规矩多得压死人的地方，她脑子又没坏，才不去找虐。
“不过，我虽然不一定去，但是这小子可以，等我再养几年，让大海好好调教调教，送给墨哥儿当个贴生护卫。”
“你别看不上我家胖墩啊，他表面憨憨的，心里可机灵了，天生当保镖的料。”
听着媳妇的言论，大海已经无语了，反正这些年也习惯了。
白凝香看着皱着鼻头的胖墩，笑的合不拢嘴，
“现在确实看着胖嘟嘟的，够壮实，等三年五载，让他跟墨哥儿一起读书训练，打小的感情，定然不一般。”
“好，就这么说定了。”
白胜男看着儿子幽怨的眼神，请咳了一声，“娘这不是提前给你找工作么？未来的皇家公务人员，一般人可没这机会。”
臭小子，你以为国家公务员是这么容易考的么？
老娘提前给你走后门，机会难得啊。
看着儿子抿着嘴抗议，还送他一个白眼，白胜男摸了摸鼻子，看向一旁同样沉默的大海，“老公，这孩子好像不服气？”
“咳~，朋哥儿，你娘也是为了你好，再说你不是自己说喜欢跟墨哥儿一起玩的吗？”
白凝香看着这一家三口的相处模式，笑的合不拢嘴，她总算是明白了白胜男老念叨的那句话，叫什么父母是真爱，娃儿是意外的话了。
哎哟，笑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