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八八章 希望是最后一次
大陆与渊域之外,无人知晓的混沌空间。
五道模糊的身影,几乎快要融入这暗无天日的背景之中,却又散发出无穷的存在感,仿佛是一座座望不到顶峰的巨山,让人不由发自内心生出敬仰与跪伏。
近乎永恒的沉默后。
身材最为矮小粗壮的身影,发出了一声略带沙哑的叹息。
“情况如何?”
身着铠甲、看起来身形比例最为正常的身影,不徐不疾的吐出两个字:“活着。”
“确定是那头蠢龙做的?”
寂静的空间中传来一阵“啪啪啪”的响声,五人中身形最为壮硕的身影,一边拍着手,一边发出破风箱一般令人头皮发麻的撕裂笑声:
“没想到这么多年,我们竟然一直被那个家伙耍的团团转……可笑我们竟然还一直想从他身上套出东西,估计在奥贝罗的内心深处,我们才是货真价实的蠢货。”
“你要是喜欢唾面自干,没人拦着,但不要带上我们。”
清冷的声音打断男人的笑声,那道如水蛇般标致曼妙的身影,在混沌的黑暗中缓缓扭过头。
即便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无法靠目力直视,但女性依旧散发出令人胆寒的冰冷气息。
“臭娘们,当年不是你出的馊主意,将他灵魂拘押在那种小孩子玩具般的烂地方,可能会发生今天的事情?”
壮硕男性火气登时上来了,毫不顾忌,直接破口大骂。
女人表情不可视,却能让人感觉到眉头瞬间挑起,同时散发出令人疙瘩直起的杀意。
“你再说一遍?”
“够了。”
在两人的争论上升另一个台阶之前,铠甲身影轻喝一声,仅仅简单明了的两个字,便将这场针锋相对压了下来。
最先出声的沙哑嗓音,低沉地笑了两下:“在这里争吵有什么意思?就算骂到最后,又不能出手打一场,还不如省点力气,想办法怎么更快从这里出去。”
“瑟拉斯情况如何?”
位于空间最后方那个四肢比例颀长的身影终于从沉默状态中解除,发出略显沉闷的声音。
“不太乐观……奥贝罗的手段很阴毒,直接对瑟拉斯的命运动了手脚……这应该是当年留下的伏笔,这么些年过去,一直没有发现,就像是日积月累的堰塞湖,爆发时前所未有的凶猛。”
铠甲身影维持之前的淡然,像是在评述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连你都解决不了?”沉闷声音中带上了一丝惊奇。
“至少现在不行。”
话中的意思,在场四人都懂,一时间皆陷入沉默。
“能定位吗?”
几秒过后,沉闷声音再次响起。
换来的依旧是“不行”。
短暂沉默后,铠甲身影继续道:“你们都很清楚,脱困的奥贝罗,只要不想被人找到,就没人能够定位。”
“可是他的力量并不完全。”
五人中唯一的女性,立时出声反问:“即便他瞒过我等的眼睛,也不代表他还残留足够的力量……只要保证瑟拉斯不出意外,奥贝罗就没有夺回权柄的可能。只要他无法完全掌握‘命运’,就没办法对我等构成威胁。”
“现在的问题是,连续两次出手,已经有些过度消耗,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等都无法再次干预。这样一来,就会给奥贝罗充足的准备时间,虽然可能性很低,但他若是真的找到那把剑柄,可就不是一件小事了。”
说到最后,清冷的女声中似乎带上了一丝埋怨,目光似乎扫向左侧:“之前我就反对对那个无关紧要的人族出手,结果你们三个竟然为他浪费了如此宝贵的力量……如果不是这样,至少我们还有两次对奥贝罗出手的机会。”
“清醒一点,那点力量能杀掉一个小角色,却不可能对奥贝罗造成多大困扰。”
作为被点名的三人之一,铠甲身影轻轻晃了晃头,似乎陷入某种沉思,声音停顿几秒,才又喃喃自语道:“不知道为什么,我从他身上,总是感觉到一丝……很奇怪的熟悉感。”
“我怎么感觉只是因为那小子接连坏了我等大事,所以你才心生不满想要报复?”女声嘲讽道。
铠甲身影立刻反问道:“难道你不想杀他?”
迟疑片刻,女声才再次响起:“只是一个小人物,却想着螳臂当车,确实有些烦人……但要是因为惩治他,而错失掉可能找到奥贝罗的机会,怎么算都是一笔亏本的帐。”
“这种没有自知之明的小虫子,万年之前就有,万年之后依然有,没有必要引起太多的重视……你是不是活了这么久,越来越惜命,导致连胆子都变小了?”
魁梧身影这次像是站在女声这边,阴森森的桀笑起来。
“我的直觉不会有错,这个人,身上肯定有问题。”
铠甲身影声调不变,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喙的语气。
这种笃定的表现,却让其余四人有些动容,就连笑到身体微颤的魁梧身影,也渐渐安静下来。
许久,身材略矮的沙哑声音才叹气道:“杀都杀了,继续揪着不放也没有意义,权当你的直觉是对的。现在该重视的点,还是奥贝罗那边。”
“察觉到我们出手后,那头狡诈恶龙肯定会躲起来,至少短时间内,不敢随意出现在渊域中。”
魁梧身影不以为然道:“而他滞留渊域的目的,只有找到自己的肉身、以及找到剑柄两个。
前者当然不可能实现,他应该也能觉察到自己的身体早就被毁,所以多半要寻找一个替身。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能够承载他残存灵魂力量的躯体,却是不太多见……盯住那些大块头,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至于后者……我们找寻这么多年,却连半点影子都没有,剑柄很有可能不在渊域中,我不相信奥贝罗比我们五个更有本事。”
“别忘了,他的运气向来不错。”四肢比例过长的身影,闷声提醒道。
“从被我们抓住的那一刻起,他的运气就已经用完了。”
魁梧身影丝毫不以为意,却也没有盲目乐观,顿了一下,补充道:“不过就算消息是真的,剑柄在渊域里,最终也被奥贝罗找到,那也只是一把残次品……只要断绝他离开渊域的所有出路,无法完整重现那把剑,对我们依旧构不成威胁。”
“可是现在,我们暂时无法干涉渊域,以奥贝罗的手段,多付出点代价,想逃出这里不是问题。”沙哑声音摇了摇头,“本来瑟拉斯已经足以处理渊域中的事情,但面对奥贝罗,他也无能为力。”
“那就再找一个代行者。”
沉默许久的铠甲身影,像之前那般轻声说了一句,却仿佛起到一锤定音的效果。
宛若静止的沉默。
“你想唤醒最后一个?”女声中带着一丝惊疑。
魁梧身影摇头道:“我觉得不合适……还没到他登场的时候。”
“奥贝罗的不确定性太大,不能继续留这个威胁存在。”
铠甲身影的声音坚定而果决,似乎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另外四道身影,才缓缓而整齐的轻轻点头。
不过很快,其中又有一道声音响起。
“就算强制让第一位醒来,以奥贝罗的狡猾,短时间内肯定很难将其找到。虽然万年以前,渊域通往大陆的所有出入口,就被‘那个人’斩断,但以他们之前曾经有过的秘密联系,保不准奥贝罗知道一些未曾被我们注意到的‘漏洞’。
当然,这只是存在理论中的可能性,却不能彻底否定。一旦奥贝罗启用漏洞,就算是我们亲自出马,也未必能够将其拦下,更遑谈奥丁一个人。”
“你认为奥贝罗会在夺回权柄之前,悄然前往大陆?”铠甲身影回望过去。
“未必不可能。”
“那就让他去。”
此言一出,四人不约而同望了过来,混沌不清的脸庞上,似乎充斥着相似的震惊。
铠甲身影隐匿在黑暗中的嘴角,此刻微微上扬。
“让奥丁直接前往大陆,拿回那把断剑,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
玛兰,诺瑞城。
皇城南部。
两天前刚刚修缮完成、镶嵌有一千八百二十八颗珍贵墨晶石的朱红色正门,以一种缓慢而沉稳的速度,自那场震动全国的叛乱之后,再次彻底打开。
城门之内,上百名精铠礼装的卫士分立两侧,新选出的朝堂大臣簇拥在中间,各自穿着只有在重大礼宴才会出现的宫廷正装,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喜气与喜悦,像是发自内心的欢迎城门外远道而来的贵客。
看着徐徐打开的宫门,佐伊、哲也与克洛泽尔三人,立于使团最前方,同样身着最庄重的礼服,目视前方,神情肃穆。
即便是从来不注重个人形象的克洛泽尔,此刻也是一身笔挺而隆重的金缕纯白骑士服,因为身材臃肿而讨厌拘束感的他,此时不得不拼命收敛那呼之欲出的肚腩,尽量保持前襟的平整。
三人都是历经风雨见惯大场面之辈,不过在宫门彻底打开,看到那位立于百官前方,身着金色龙凤雕文长袍、一脸淡定笑容的中年男人,心底依旧掀起了些许涟漪。
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竟然是这位皇帝陛下,亲自出城迎接!
通常情况下,这种事情只发生在番邦附属国迎接重要使团的时候。
然而玛兰却是拥有独立主权、可以与东部三国分庭抗力的庞然大国,三人又是之前亲自负责联络上通下达的主事者,当然知道因为某些不可抗因素,三国目前没有任何接管玛兰的能力与想法。
即便三人的身份,远比寻常使官尊贵,克洛泽尔算是三人中真实地位最低的,也是库曼一部之长,佐伊刚刚升任宰辅,兼着信部旧职,未来是板上钉钉的世袭公爵,更遑谈已经十拿九稳要成为拜迪众议院议长的哲也。
不过这看似强大的阵容,至少在目前这个阶段,三人的表面身份,仍不足以这位皇帝陛下纡尊降贵亲自出城迎接。
三人知晓内情,当然不会有什么误会,但在外界看来,无异于这位皇帝陛下对三国的……一种态度。
看着微笑着走来的奥德烈,三人心思各异,却都瞬间搞清了这位皇帝陛下心里的算盘。
这位早就算准了三国不会强行接管玛兰,也不可能采取任何形式的吞并策略,可玛兰百废待兴,仅凭几乎被掏空的国库根本无法完成,国内局势更需要外力介入镇压,即便三国之前已经做了很多,但在这位皇帝陛下看来,仍有些不够。
所以这位用了狠招,冒着在历史上留下弯腰皇帝骂名的风险,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脸皮,只为了达成快速恢复国力的目的,强行压低姿态。
这宫门外的一出“戏”,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不胫而走”,激起短暂民愤与怨骂的同时,却可以强有力镇压那些至今尚未死心的虎狼。
面对这种近乎无赖的行为,三国不愿意也得接着。
总不能跟这位皇帝陛下一样,偷偷派人出去散播消息,言明三国无意进一步介入玛兰事宜。
就算真这么做,谁信啊?
哲也在心里苦笑,没想到还没进皇城就被利用了,只能暗道这位陛下还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左右偷瞄一眼,发现佐伊与克洛泽尔面色依旧平静,甚至连脸上的笑容都像是精心勾勒好的一般完美无缺,心想自己虽然年龄最大,但论处变不惊,与身旁这两位老油子还是相差太远。
佐伊与克洛泽尔怎么可能看不穿这位皇帝陛下的真实意图?
既来之,则安之,两人或许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既然没有更好的解决或者回避办法,就只能安心被“利用”,然后在接下来那场至关重要的会议上,想尽办法再从对方身上挖回那块肉。
“三位大人,恭候多时了。”
奥德烈身形笔挺,鹰隼般的双眼中,却带着一丝略显狡黠的笑意,“欢迎你们回来。”
被推出来作为临时主代表的哲也,露出一抹微不可查的苦笑,拱手上前,行了一个大礼,然后便是一通其乐融融的问候。
进入皇城前,佐伊抬头看了眼珠光宝气的大门,门缝衔接处,似乎还留有一点可以忽略不计的烧灼痕迹。
这位利亚宰辅,想起奥德烈最开始那句话,不由在心中默念。
“希望是最后一次回来。”
第八八九章 风声
沉寂了许久的迎宾殿,终于再次响起歌舞的奏乐。
来自东部三国的使团,当晚受到玛兰热情而隆重的欢迎,轻快欢愉的声乐中,流苏青影撩人心,来自大陆各地的使臣推杯换盏,常常三五成**头接耳,接着便是一阵爽朗的哄笑。
整个大殿,充斥着一派欣欣向荣的和谐美景,丝毫看不出仅仅十天之前,玛兰这个盘踞巴布大陆的庞然大物,已经到了退无可避的万丈悬崖边上,只差一步就永劫不复。
奥德烈携皇室仅剩的两位皇子与妃子,在宴席上高声赞扬三国这些天为玛兰重建所做出的贡献,甚至单独为三人斟酒捧杯,三位主使亦感动不已,纷纷代表各自国家,表达了与玛兰邦交万世的情谊。
这个宴会可谓宾主尽欢,提心吊胆多日的玛兰朝臣,在宴席上真正获得了三国使团的保证,终于能彻底放下心中最后一块大石,交杯换盏的笑容也发自内心真诚了许多。
奥德烈端坐在皇位之上,看着台下美艳舞姬,脸上洋溢着微醺的笑容,心底却如明镜一般透亮。
眼神飘到台下近侧那三位似乎同样有些喝高的主使身上,奥德烈嘴角下意识微微上扬,眼中流露出一丝满意的神情,却很快又遏制住更多情绪表现,不着痕迹的朝着殿门外看了一眼,视线便重新回到舞台,眉眼间的神情愈发迷离。
佐伊三人仍在捧杯,与前来攀谈的玛兰诸臣亲切交流,克洛泽尔更是快要与玛兰几位当权大臣打成一片,就差当场插香立碑拜为异国兄弟。
表现最为恬淡安静的哲也,反倒成了三人中最受玛兰大臣“欢迎”的对象。
大概是清楚这位名声赫赫的区长大人,再过不久就要登上拜迪那至高无上的位置,玛兰臣子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无论是宴前还是宴上,总有源源不断的大臣前来攀谈。
言语间倒没有太多涉及国政,谈论的大多都是极普通的话题,毕竟真正的国政商讨,还要放在两日后的大典之上,现今他们的想法或者说任务,就是想尽办法挖出这位大人的喜好,为之后的回忆争取更多利益,同时说不定也可以为自己谋得一位朝堂之外的强大助力。
抛开身份之外,哲也也是实打实从层一步步爬上来的正统官身,政治生涯十分干净且华丽,至于另外那两位……
无论是一直露出和蔼可亲笑眯眯样子的利亚信部大佬,亦或者那位到处拉人拜把子的胖子,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一些深谙朝堂暗流的老臣,凭借锻炼出的敏锐直觉,能够从两人身上嗅到一丝令人心悸的阴冷。
这两位地下情报的王者,远比口口相传的流言,更加深不可测。
许多人想的是——如果有可能,还是尽量不要与这两人深交,说不定哪天自己就会被利用,成为无意透露机密情报的“叛国者”。
可是皇帝陛下之前下了死命令,三人都可以在各自国家独当一面,要谋求三国更大的协助,就必须要“伺候”好他们。
所以即便是那些被克洛泽尔无耻无下限的操作搞得脸颊直抽的老臣,心里恨不得将这个话中藏针的阴险胖子拖出去砍了,面上仍是一派儒雅而不失礼节的微笑,就差真的与他拜为兄弟了。
月色正浓,宴会渐渐来到高潮,五光十色的轻盈舞姿,愈发迷离人眼,已经有部分不胜酒力的臣子倒在桌旁,被旁边的侍从小心抬了下去。
“感谢各位大人的美意,不过外臣年纪大了,实在是不胜酒力,再喝下去怕是要在贵国出洋相……”
面颊绯红的佐伊,就连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不着痕迹的挡掉面前敬来的酒杯,脚步晃荡了两下,幸好被身后眼疾手快的侍者扶住,斜靠着回到座位。
一边婉谢周围的敬酒,佐伊换换低头,轻轻揉着眉心,像是要醒醒酒,那双原本涣散的眼眸,却很快恢复清明,闪过一抹怪异之色。
透过遮挡恰当的指尖,佐伊抬头看向另一边,视线在半空中恰好与另一人相交。
酒量惊人的克洛泽尔,自始至终都来者不拒,几个祈时过去,身旁早已喝倒不知几批大臣,胖子本人却仍红光焕发,微红的脸上没有丝毫醉意,甚至到了最后追着几位苦不堪言的大臣敬酒。
像是心有灵犀般,克洛泽尔在一个劝酒的恰当时机,不经意转了下头,正好与佐伊视线相交。
两位巴布大陆心思最缜密的老狐狸,你是我活着么多年却没能将对方置于死地的老对手,早已有着某种异样的默契,不需要说话,相隔甚远仅仅一个眼神,便足以交流所有东西。
奥德烈今晚的宴请,合乎礼节,各种环节上也没有任何问题,但总是透出一种异常感。
换做其他人,或许根本不会在意这些细节,但情报工作者,尤其是情报头子,最重要的气质之一,便是对任何不寻常的小事都要抱持怀疑态度。
两位情报头子一个眼神,便将对方的意思心知肚明。
这场夜宴有问题。
而按照当前玛兰的局势,三国对凯撒皇室提供全面支持,奥德烈就算有小算计,也不可能作出对三国使臣不利的事情。
至于玛兰朝堂,许多都是因为教宗叛乱晋升的新人,奥德烈的态度摆在这里,自然巴不得抱上三国使团的大腿。
所以这种异常感的根源,多半不是来自朝内。
而是来自朝外。
抿轻一些思路后,佐伊摇摇晃晃从座位上起身,朝着殿侧的漱房走去。
漱房外的雕栏旁,没等太久,佐伊身后便响起熟悉的脚步。
“这种时候单独来这种地方,你胆子倒是很大。”
打着酒嗝的克洛泽尔来到旁边,嘴里叼着不知从哪拔下的稻草,漫不经心地说道。
佐伊眉头微挑,看着远处的月光,目不斜视道:“你觉得今晚会有袭击?”
“除了这个,我想不到奥德烈这么急着办酒宴的其他目的。”
克洛泽尔脸上的热切笑容早已消失不见,清冷的目光中似乎渐渐泛起一丝冷意。
先前他便说佐伊胆子很大,虽然漱房外侧有护卫看守,但既然清楚有人今晚会来行刺,对方从任何地方出现都不奇怪,他好歹也是位剑术高手,有自保能力,可彻头彻尾普通人一个的老匹夫,竟然敢这么大咧咧独自出来,着实要不俗的胆气。
“没关系,玛兰那边的大臣也都不是傻子,这么久没人过来,就是知道你我在密谈。”
佐伊嘴角抿起一抹笑容:“所以现在最不可能让我出事的人,就是你。”
“****!”
克洛泽尔愤恨的骂了一连串不堪入耳的脏话,看着老家伙似笑非笑的侧脸,突然有种将其一拳砸烂的冲动。
可眼下他还真得护着佐伊,在跟着老家伙走出大殿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中套了,这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已经是许多年未曾有过的体会,愤怒却无可奈何。
佐伊像是没有察觉到旁边的怒意,看着微冷的月光,不疾不徐道:“南部那些番邦国的叛乱,差不多都已经平定,带着万贯家产逃跑的贵族富贾,也都在港口和山前拦下……这种势不可挡的大潮流下,我想不出玛兰国内还有哪方势力,有正面冲撞皇城的力量。”
“万一是我们多想了呢?”克洛泽尔扭过头,消弭心中的不忿,恢复成原本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别废话,有想法就说,否则到时候别怪我不配合。”佐伊冷哼道。
“我不信你这老狐狸没得到情报。”
克洛泽尔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摸出一根烟卷,吐出嘴里的稻草,点燃后美美吸了一口。
转瞬即逝的火苗,照亮了佐伊稍凝的表情。
克洛泽尔的反问,印证了他之前的某个猜测,心底不免生出一丝淡淡的火气。
并非因为对面这个胖子的种种无礼,而是感觉自己像是被一些自认聪明的傻子,当成傻子耍了。
沉默几秒,佐伊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黑暗中那抹火光:“难道你那边也出了问题?”
胖子吞云吐雾好几口,才意味深长的说道:“内奸……当然不可能只在你们利亚一队。”
佐伊表情更加凝重:“哲也带来的人也有问题?你能确定名单吗?”
“喂喂,老东西,你是不是马尿喝多了,连脑子都不太清醒?”
克洛泽尔转过脸,冷嘲热讽道:“难道在你心里,老子真有那天大的本事,能把人神不追鬼不觉安插在你眼皮底下?而且还能调查清楚连你都无法确的名单?”
佐伊沉默几秒,没有像以往那般反唇相讥,而是用平缓的语气淡淡说道:“哲也恐怕未必猜到……既然连你我事前都毫无察觉,就说明这次对方想要孤注一掷,隐秘工作做的极好。”
“我倒是觉得那位区长……不,该称作议长,可能远比你我想象中城府更深。”
克洛泽尔猛吸几口,将烧到尾部的烟卷扔掉,看着落入池塘消失不见的火光,轻声道:“不管他之前有没有察觉,这场宴席过程中,肯定已经猜到了些什么,加上你我这么明显的离场,估计现在已经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想到那位区长眼下尴尬的处境,明明心急如焚却又不得不继续应付那些官员,还得表现的风清云淡,佐伊脸上不由浮现一丝笑容:“总得有人留下照顾场面。”
“是‘不灭信仰’?”
黑暗中,克洛泽尔突然问了一句。
佐伊眉头微蹙,不置可否道:“在他们行动之前,没法确定,不过八九不离十。”
“利亚那边,是谁过来的?”
“库曼呢?”
佐伊只是下意识反问,在袭击发生前,暂时不想暴露自己的布置,却没想到克洛泽尔竟然直接回了个人名:“多泽米诺。”
佐伊眼睛陡然眯起,似是有些不信:“三大副会长之一?那位琼斯陛下竟然有这种魄力,愿意让最后一位副会长离开威斯坦?”
库曼魔法协会,是除“探险者协会”外,整个巴布大陆规模最大的魔法公会,有整个库曼皇室支持,力量自然非同小可,加上前任会长是那位名声斐然的安东尼大师,更是使得魔法协会,即便在西大陆都很有名气。
安东尼逝世后,会长之职便一直空缺,三位副会长霍弗、枚德菲尔以及多泽米诺,性格迥异,能力却都极为出众,各有所长,加上朝中各方势力盘桓纠缠,因而始终未能确定人选。
三人中枚德菲尔与官方走的最近,多泽米诺保持中立,霍弗大多时候作为安东尼一派的代表,经常与皇室意见相悖。
但无论三人立场如何,单论魔法实力,皆是库曼首屈一指的高手。
现如今两人已经进入渊域,最后一人留守协会,防止敌人趁虚而入。
而在之前莫达里克的袭击中,多泽米诺的一系列应对措施都极为得当,几乎将损害程度降至最轻,深得那位皇帝陛下信任。
不过正因如此,佐伊才不相信那位极为惜命的陛下,只因胖子一个猜测,就敢于将身边最得力的护卫力量调离。
“琼斯陛下当然……不太乐意,不过我跟多泽米诺关系不错,加上稍微动用了点关系,最终陛下还是点头答应了。”
克洛泽尔轻描淡写的说道。
佐伊终于有了些许情绪起伏,原本他以为胖子在宫中的形势愈发不妙,却没想到竟然还有如此强硬的力量,不免有些慎重起来。
“你也别觉得老子在忽悠,这种时候咱俩就别闹小家子气,该开诚布公一点了。”
佐伊静默两秒,也给出了一个名字。
“莱因哈特。”
克洛泽尔摸烟的手明显顿了一下,赶紧回忆,略有些狐疑道:“你们使团中哪有那种大块头?他是怎么藏的?”
他不怀疑佐伊的话,自己这边为了保证事情顺利,慎重起见,连多泽米诺都叫上了,利亚将那位和泰武穆德并称“东西双盾”的大块头带上,一点也不出乎预料。
“我行辇的车顶,那块华盖里。”
克洛泽尔再次愣住,两秒过后放声大笑起来。
“真是辛苦他了……不过这样一来,事情似乎就要简单许多。”
第八九零章 无耻的胖子
即便这场宴席已经临近收尾,玛兰大臣们的热情依旧不减,前来攀谈结交的人络绎不绝,而被围在中间的哲也,脸上依旧是那无懈可击的和蔼笑容,私底下却已经有些待不下去了。
倒不是因为生理上的急迫,而是从那借尿遁逃离的大陆最狡诈二人组离开已经过去整整半个祈时,哲也当然不会担心二人的安全,却有些恼怒于他们竟然把自己留在这里挡酒,两个人偷偷去搞小动作。
宴席开始不久,哲也就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联想到之前皇城大门外的迎接,哲也心中不由泛起一丝不安。
这份不安并非因为自身安全可能受到威胁,事实上身为下一任议长,冒险前来玛兰赴会的哲也身旁,暗藏的高手甚至比其他两队加起来都多。
哲也只是有些猜不透这位经历生死大难最终活下来的皇帝陛下的想法,之前身为第七区区长,因为地理问题,虽然辖区内也有不少来自玛兰的行商,但对于这位皇帝陛下,终归还是不够了解。
前段时间的战斗,让他或多或少奥德烈有了更清楚的认识,心里已经有了极高的评价。
却没想到对方的心思竟然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缜密,竟然毫不遮掩自己的意图,摆明要让三国全力支援。
尤其在今天,宫廷内歌舞升平的美好景象,并不能带给哲也丝毫温暖喜悦,喷香扑鼻的可口佳肴,也未能打动他的味蕾。
在这明眼人都能嗅出血腥味的风暴来临前,这位皇帝陛下想的竟然不是躲藏避险,而是光明正大大摆宴席,将自己的命,赌在三国使团的力量上。
而能够看破这种阳谋的明眼人,确实少之又少,却不包括那两个比自己更早觉察的尿遁混蛋。
一想到危险随时会来,自己却只能坐在桌前继续推杯换盏,而那两个家伙早就在阴暗的角落中,用那精明诡诈的双眼,偷偷洞穿那夜幕中的黑暗,向来温文儒雅的区长大人,心底就有一阵无处发泄的火气,毫不顾忌的暗骂几句。
就在哲也以为两人会就此暂时退出所有人视线范围时,一瘦一胖两道身影,竟然如鬼魅般从侧殿回来。
哲也暂时摆脱了纠缠的百官,十分自然的走到殿柱阴影下,拦在贼眉鼠眼的两人跟前,表情淡然道:“看来玛兰皇宫的漱房舒适程度远超我的想象,竟然能让两位位高权重的大臣,流连忘返整整半个多祈时。”
即便感受到这位区长大人扑面而来的隐火,佐伊脸上的恬淡笑容依旧未变,旁边大腹便便的胖子更是没心没肺的点点头,深以为然道:“实在是太爽了,差点就在里面出不来了。”
两人皆是处事圆滑的老油子,脸皮之后甚至可以与这玛兰皇城的城墙一较高下,自然不会因这种不痛不痒的冷嘲热讽产生丝毫动摇。
哲也眼底闪过一抹异光,仔细打量一遍,两人身上并未有任何可疑痕迹,心中稍安。
如果刚刚后院在某些黑暗角落中,真的发生过不为人知的战斗,玛兰这边不可能毫无动作。
确认那未知的危险暂时还未来临,哲也冷哼一声,“两位大人倒是很够意思,留我这个年纪最大的不中用老头在这里挡酒,自己倒是溜得飞快。”
见克洛泽尔又要发表毫无营养的废话,哲也当即摆手打断他,即便确认周围没人,仍旧压低声音道:“你们两个到底要做什么?我先把话放在这里,既然刚刚没叫上我,之后也别想让我调动手底下的人。”
佐伊与克洛泽尔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一抹无奈。
这位区长大人,在勾心斗角的阴谋方面,或许不够敏感,但看待问题的准度,以及思维之迅捷,的确是出类拔萃,还没等他俩开口,就已经嗅到真实目的了。
佐伊见状也懒得废话了,轻声道:“我和胖子都觉得这次来的是‘不灭信仰’,所以奥德烈才会焦头烂额,因为只有这个势力,是他手中力量摆不平的,只能冒着与三国交恶的风险,硬拉我们下水。”
哲也沉默两秒,没表现出丝毫惊异,只是点头道:“所以?”
见这幅淡定模样,克洛泽尔便知道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个老家伙了,对方或许反应的比他俩慢,但还是敏锐猜到了真相。
那双本就狭长的小眼,几乎眯成了月牙,一脸贼兮兮的样子:“我和老东西也是宴会上才有所察觉,没什么提前准备,人手方面嘛……你懂得,有点捉襟见肘。”
哲也那双常常带给人宽厚和善感觉的双眼,陡然射出一抹精光,灼的克洛泽尔像是恶作剧被发现的孩童,正在面对咄咄逼人的家长,莫名生出几分忐忑。
“二位身居要职,单论才智谋略,在整个大陆都是佼佼者,鄙人比较愚钝,所以事前没有察觉,不过相比聪慧过人如二位,定然早有准备,何来捉襟见肘一说?”
哲也声调平缓,可听起来却像是藏着一根根针芒,扎的佐伊与克洛泽尔浑身不自在。
哲也拱手道:“感谢二位的善意提醒,我相信我的使团有能力保护好小老儿,不过……恐怕很难再挤出多余的力量帮忙。”
佐伊笑容微苦,没想到这位向来脾气和善的区长,今天竟然钢炮连发,看样子是要揪住二人之前撇下他不放了。
佐伊思忖几秒,知道这事儿不能糊弄过去了,只好欠欠身,带着一丝歉意,将之前与克洛泽尔所谈之事和盘托出。
“……事情就是这样,本来我跟胖子觉得有莱因哈特和多泽米诺,手上力量差不多就够了,毕竟‘不灭信仰’在上次战争中也是损耗巨大,作为上级的神使全部伏诛,群龙无首,就算集结剩下所有残党,应该也构不成太大威胁。
可要只是这种程度,并不值得奥德烈如此紧张……所以我想到了前不久传回的一份情报。”
说到这里,佐伊侧过身,身材臃肿却极为矫健的胖子从不知哪里摸出一张拇指粗细的细长纸条。
哲也定睛一看,瞳孔微缩,不动声色道:“南部竟然还潜藏了一支魔族部队?消息可靠?”
“这是我手下一名‘哨子’,重伤带回来的,消息放下人就没了。”
克洛泽尔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叉在身后的双手却下意识攥紧:“那支五人小队全军覆没,之后再派人往那个方向过去,没找到任何踪迹。”
哲也沉默片刻,叹气道:“没想到魔族竟然还留了一支……有关于这支魔族队伍的其他情报吗?”
“暂时没有,不过……从另一种意义上讲,已经给我们提供了很多情报。”
佐伊身形稍后靠了靠,整个人像是藏在阴影中,“胖子手下的人,实力不咋地,但逃命本事绝对不错,能让一直五人精英小队险些全灭,这支身份不明的魔族不提规模,队伍中肯定有出色的指挥。
而魔族队伍向来横冲直撞,能做到这么细腻,只能说明这支队伍绝非走失那么简单……原本我没想通他们留在玛兰的意义,直到今天,两件事串联到一起,才有了一个隐隐的轮廓。”
“这次参与袭击的,不止是‘不灭信仰’,很有可能还包括神使遗留在大陆的其他力量。”
哲也替他把话说完,眉眼间满是凝重,越发感觉头疼:“难怪连你俩联手都觉得解决不了,这事……恐怕会很麻烦,野兽临死前最后的反扑,才是最危险的。”
“看来我们观点一致。”
克洛泽尔似乎松一口气,脸上恢复那种令人恶心的谄媚笑容:“刚来玛兰就得经历这么大的危险,咱们三个可得同仇敌忾同心协力……”
“不用多说了,我这边的人手调配交给你们,这种事情上,你们两位才是专家。”
哲也挥手打断了后面的话,直接干脆利落答应下来。
刚才故意刁难一下,是抱怨两人不够意思,在真正的危机面前,哲也从不扭捏犹豫,直接给予两人最大信任。
“不过这件事透着一丝古怪……”佐伊在阴影中抬头,看了眼坐于殿中最上方的皇帝陛下,刚刚端着酒起身,挂着热情笑容向这边走来。
“奥德烈手中还有什么值得拼命的砝码,让他们如此迫不及待?以至于连多等几天,三国使团离开皇城后再动手的耐心都没有。”
皇帝陛下的脚步越来越近,克洛泽尔缓缓转过身,看似在迎接那位陛下来到,嘴唇却微微颤动:“如果不是故意针对我们的袭击……就只有可能与奥德烈掌握的那个秘密有关。”
其余二人表情微变,却随着皇帝陛下的笑声,将那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掩盖在笑容之下。
“三位大人在这偏僻地方,讨论什么有趣的话题?能否让我也参与进来?”
佐伊与克洛泽尔不着痕迹的对视一眼。
老狐狸,终于按捺不住了。
……
诺瑞南部山区,群山环绕的丛林中,一座在地图上都很难找到的偏僻小镇,却因为之前皇城内接二连三的异变,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变得喧嚣无比。
许多从皇城出逃的大臣贵族,不约而同选择了这条比较偏僻且安全的南行路线,使得原本寂静清冷的小镇彻底热闹起来。
对于这些本来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或许是地处偏僻民风彪悍,亦或者信息闭塞教化愚昧,镇民们并没有太多敬畏之心,甚至还有些排斥,只有在他们掏出令人羡慕的大把金币时,才会勉强搭上几句话,进行一些物资交换。
当然,也有一些不太守规矩的贵族,认为自己从这些贱民手中补充物资本就是他们的荣幸,根本没有掏钱的意思。
然后第二天清晨,山后峡谷中便会多几具凄惨的尸体,身上仍然穿着那华贵蚕丝织成的锦衣,只是脸上的惊恐绝望的神情,却与昨日截然相反。
被激怒的护卫,蜂拥赶到那户人家,结果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
想要在镇上强硬搜查,街头巷尾便会涌出成百上千名神情漠然的居民,手中的锄头或者绳钩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像是来不及放下手中的伙计直接赶过来。
接连几次不愉快的冲突,最终都以那些贵族老爷让步结束。
在这种时候,多拖一秒钟,都会增加一丝危险,更遑谈他们不认为能很快清除掉这些彪悍的山民,而这些山民又极为记仇,哪怕守备力量雄厚,也要考虑缺乏物资的情况下自己能够走多远。
而随着这场战争以匪夷所思的离奇结束,那纸公告昭示天下,并且一些沾血的消息从西部和东部传来,本已恢复清净的小镇,再次变得熙熙攘攘。
镇民们依旧和之前那般,在没有利益交集时,只冷冷看着街上走过的车队,望着那些早已低垂下高傲额头、有如丧家之犬的贵族,表情并未有太多变化,更没有什么幸灾乐祸。
诺瑞城就在北方不远处,已经不需要长途跋涉的储备,贵族富商们也没有再跟这些石头般又臭又硬的山民接触的打算。
所以大街上明明还有不少人,踩着月光前行,除了车轮转动的声音,就只有一片寂静。
一阵爽朗的吆喝,从镇中唯一一家酒楼传出,打破了这份宁静。
“乔治老头,你上菜的速度,要是有偷窥那个丰腴大婶被发现翻墙逃窜时一半快,这里的客人保准会再多一倍!”
仅有十几张桌椅的一楼大厅,一个前额只剩几缕毛发的老男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举着菜刀从厨房走出来,顶着那张醉汉般通红的脸,刀尖直指现今大厅中唯二的客人——确切来说,是嘴里叼着鸡骨头的那个油光满面的胖子。
“奇图,你再胡说八道老子切烂你的嘴!”
“好好,我道歉,不过你要是还不赶快上菜,老子光喝酒,保不准就又……”
“混蛋!”
举到老头手指颤了半天,看着那张无赖之极的脸,最终骂骂咧咧走了。
坐在胖子对面、全程不发一语的健壮男人,终于抬起头,露出脸上一道狰狞的伤疤。
“整个大陆,估计也只有你这种不要脸的家伙,才能在短短半天时间内,跟这群脾气像石头一样臭的山民打成一片。”
第八九一章 断崖
奥德烈从台上缓缓走下,整个迎宴大厅嘈杂的声音仅仅压下去一秒,便像无事发生一样,再次回归原本的热闹。
大臣们就像是事先得到命令的军队,展现出了令人惊叹的服从性。
看着周围众多一闪而过便收回去的目光,佐伊不由在心里再次暗叹,这位偏居西域的皇帝陛下,选贤任能的眼光着实不错,而且在这些新老官员中的威严,随着前一场战争的落幕,将会达到一种空前高涨的地步。
这种以皇室为核心的凝聚力,对于一个国家来说,着实难能可贵,许多时候,往往都与一个皇权究竟能够维持多少年息息相关。
当然,世事无绝对。
有些时候,有些东西,过犹不及。
一千年前,统一整个巴布大陆的亚宾王,便获得了空前绝后的凝聚力,那时大陆各地无论肤色、势力,所有人族无不对这位英明的帝王俯首称臣,并且发自内心崇拜。
那时候恐怕没人能想到,版图达到前无古人范围的斐列帝国,竟然在短短两百年后便彻底分崩离析。
其中最根本的原因,还是那位千古一帝的能量太大,影响太远,自他以后的皇室,再也没有出现能与之比肩的惊才绝艳之辈。
所谓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没有亚宾王统一大陆的能力,就会失去凝聚力,那些不轨的阴谋便会在暗中滋生。
所以许多年后,有一位历史学者曾经感叹,斐列帝国的荣光与衰败,可谓成也亚宾王,败也亚宾王,那位斐列帝国末代皇帝,在被反叛将领推上绞刑架前,会不会在心里记恨这位站的太高的先祖?
奥德烈不是亚宾王,玛兰也没有斐列如此辽阔的版图。
所以至少在现在来看,这种经历绝望后重生的强大凝聚力,将会助这位帝王走上全新高度,在可以料想到的将来,奥德烈手中掌握的力量,将会超越玛兰历代帝王。
这对于东部三国来说,并不是件好事。
一场宴席便能够看出很多东西,佐伊眼底滑过一抹忧虑,不过终归只是遥远的将来。
如果连眼下的问题都解决不了,不只是利亚,整个大陆都将失去未来。
不知道奥德烈之前跟大臣们透露过什么,想来至少隐瞒了今晚袭击的幕后身份,否则即便这些大臣再拥戴或者感激涕零,生死攸关面前,怎么也会露出怯意。
然而佐伊刚刚一直在观察,自始至终,只有极个别大臣脸上偶尔闪过凝重之色,却也达不到忧心忡忡的境地,其余大部分人,则是确实融入了这番喜气洋洋的气氛中。
(这位皇帝陛下,不但政治头脑出众,更有非凡的勇气……)
佐伊嘴角噙起一抹笑意,虽然长远来看,一位能力出众的君主,很有可能会成为殿下未来的威胁,但作为现在的盟友,却会更加令人放心。
“陛下,有些事情,还是开门见山一点比较好。”
哲也微微欠身,作为被其余两人强行推出的代表,只能肩负起交锋的重任。
他脸上依旧挂着和蔼的笑容,只是眼眸深处,却没有任何笑意,只有凝重与坚定,看上去竟好像有些兴师问罪的味道。
虽然哲也的未来的身份,是拜迪最高权力众议院的议长,地位的确不会比一国之君低多少,但眼下身为一名使者,向出使国的君主散发出咄咄逼人的质问,既不合乎礼仪,也很容易带给自身危险。
佐伊清楚哲也看似温和实则强硬的性格,却没想到他竟然会用这么直接的方式对话,眼睛微微一张,马上留意到克洛泽尔背对自己的手,偷偷伸了一个大拇指,似乎也对这位区长的强势表示佩服。
两人在旁边看戏,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哲也的语气拿捏还是比较准的,奥德烈自知理亏,这种时候肯定不敢翻脸,稍显强硬的态度可以三国在事后谋得更多利益。
当然,就算奥德烈的心胸比他们想的更狭隘,那也是哲也主动招惹对方,真要算起来,锅自然要让拜迪来背,玛兰总不可能为难他们两国吧?
佐伊只是觉得这样似乎也很有趣,不会真的认为奥德烈能翻脸,更不是想故意挖个坑给这位友人跳。
“三位都有大智慧,我这点小心思,当然是瞒不过你们,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奥德烈放下酒杯,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神情凝重而又极为真诚道:“我以玛兰帝国皇帝的身份,恳请三位帮忙度过难关。”
说着,奥德烈就要深鞠一躬。
“陛下言重了。”
哲也马上扶住对方,有些反感对方这种惺惺作态的样子,不过脸上仍旧一副不敢当的笑容:“原本我等此行,就是来帮助玛兰解决剩余遗留问题,如果在我等能力范围内,自然鼎力相助,不过还请陛下明说,究竟遇到了什么问题。”
“有人要杀我。”
奥德烈缓缓吐出五个字,没有从三人脸上观察到任何变化,心中便有了几分底气,苦笑道:“根据影水台返回的情报,似乎那些神使的残党开始蠢蠢欲动,行动时间就在今明两天。”
影水台是玛兰的情报机构,起步较晚,因为菲尔利普山脉这座天然屏障,并不担心东部三国进攻,所以没法与利亚信部和库曼刑部相提并论。
不过在教宗伏诛后,奥德烈似乎对这个冷僻部门重视起来,重新调集人力组织起来,虽然时日尚浅,但已经初具规模了,情报能力也远超从前。
哲也微微点头,这与他们三人的猜测吻合,却仍佯装不解道:“您是说‘不灭信仰’?”
“应该是以他们为核心,还有其他一切乱七八糟的势力。”奥德烈点头。
“贝努克消失后,三国连同玛兰对本土残余神使力量进行了清剿,即便有些漏网之鱼,应该也不会对陛下造成威胁,您又为何如此担心呢?”
“因为这次他们准备拼命了。”
奥德烈深叹一口气,摇头道:“三位也都清楚,为了稳定民心,之前回流的资金基本都放在了重建上面,军队及公会方面的损失,却很难用钱弥补……
实话跟三位说,之前派出去围追堵截的战士,差不多就是我手头全部力量了,皇城中轮值巡逻的卫队,人数最少时只有不到四十,好在之前的杀鸡儆猴起了作用,没再有人敢来试探,我这皇城的空架子才没被戳破。
可是今天不同,昨天接到消息后,我就加紧召集人员回来,可西港那边的主力,最快也要两天回来,仅凭手中这点力量,根本守不住,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借助使团的力量。”
佐伊沉吟道:“对方知道今日三国使团入城,如果换做是我,多半不会在这种时机发动袭击,不确定性太大,至少也要等使团离开诺瑞再动手。陛下认为对方在这种情况下,依旧会照常执行吗?”
对方为何会挑这个时机动手,是佐伊一直想不通的疑点。
按理来说,以他们三人的身份,使团的守备力量定然不容小觑,而如果皇城内出现刺客,使团绝不会袖手旁观,将会给他们增添极大的压力。
可奥德烈似乎极为笃定,“不灭信仰”那些人一定会在今晚动手,佐伊不得不怀疑这位皇帝陛下是否隐瞒了什么。
之前在漱房外,他与克洛泽尔也提到这点,当时胖子的反应有些奇怪,似乎也猜到了一些东西。
佐伊自然不会追问,不过既然现在奥德烈主动提出来,当然要将事情开诚布公的讲个明白。
这一点,相信哲也也是同样的想法。
奥德烈面色微顿,目光闪烁了几下,似乎在犹豫什么。
哲也轻咳一声,提醒道:“陛下,如果您真的有什么线索,还请尽数告知,我们至少也可以有针对的准备。当然,若是事关玛兰一些顶级秘密,我们也能理解的苦衷……”
“不是什么大秘密,或者说……现在已经根本没什么价值了。”
奥德烈似乎终于做出决断,叹了口气,露出一丝苦笑:“之前贝努克抓住我,就是为了神器‘封圣’的下落,现在那些人仍不甘心,或许是担心我将一些秘密透露给你们,所以才图穷匕见,准备发动最后的袭击。”
“‘封圣’?”
克洛泽尔瞳孔微缩,表面却仍十分镇定,故作自然道:“不是已经被梅林带走了吗?”
佐伊不着痕迹的朝旁边看了一眼,视线在胖子身上打量片刻,若有所思。
大战结束后,,首次三国会议上,奥德烈便已经公开了许多秘密,其中就包括梅林疑似已经取得神器这个惊天消息。
“确实是被梅林带走,之后与贝努克交手,恐怕也是借助了神器的力量,只是在贝努克陨落的同时,梅林也一同消失不见……或许‘不灭信仰’的人以为神器重新落入我的手中,或者被玛兰掌握,所以才会想要不顾一切发动袭击。”
奥德烈摊了摊手,将自己的推测说出来。
哲也沉吟片刻,终于理清了整件事的脉络,诸多疑点也拨云见月。
“请恕外臣冒昧问一句——陛下真的不知道现今‘封圣’的下落吗?”
奥德烈眼神没有丝毫变化,甚至都没有任何犹豫,像是早猜到会这么问,直截了当的摇了摇头:“神器已经被梅林带走,他之后的去向,我真的不知道。”
说到这里,奥德烈眼睛下意识瞟向缩于角落里、已经沉默很久的克洛泽尔:“不过我想……库曼方面,是不是知道什么?”
“嗯?我们应该知道什么?”
克洛泽尔像是打盹的孩子突然被叫醒,露出一脸茫然困惑。
奥德烈微笑道:“西大陆那三位剑士临走前,曾经与我见过一面,他们说……梅林已经死了,而最后见过他的,却是波鲁什家那位家主。”
佐伊、哲也同时扭头,看着克洛泽尔的眼神有些怪异。
一下子成为关注中心的胖子,表情稍显凝重,拖着肥嘟嘟的下巴摩挲半天,一脸无辜的解释道:“这事我真不知道!我相信陛下不会无中生有,却不能断定三剑士是否别有用心,留下了假消息。
退一步讲,就算坦坦图奇得到‘封圣’,我也并不感到奇怪,毕竟那个胖子是连我都自愧不如的大陆最阴险狡诈之徒。正因如此,即便他已经得手,各位觉得坦坦图奇会上报给皇室吗?”
“这事暂时没法印证,不过我愿意相信克洛泽尔的话。”
克洛泽尔微微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佐伊这个老东西非但没有刁难,反而还给自己战场。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别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看我,只是为了你手下那些人。”佐伊淡淡解释了一句。
真正原因当然不是他说的这样。
之前他就已经察觉到克洛泽尔此行似乎怀揣着某种目的,奥德烈的消息才让他差不多能断定,克洛泽尔就是为了寻找神器而来。
并且这个任务多半不是琼斯皇帝提出的,纯粹只是胖子个人的想法。
如果库曼得知神器可能在坦坦图奇手里,胖子肯定不会再来玛兰,所以佐伊才相信库曼并不知情。
奥德烈扭头看了眼石柱上的镂钟,面色微凝:“还有两个祈时便是午夜,对方应该会在午夜之后动手,三位……”
“已经开始准备了。”
哲也左右看了一眼,见两人没什么反应,才微微一笑道:“毕竟这里有两位大陆最厉害的情报之王。”
见三人神色淡定,奥德烈心中悬的最后一块石头总算落下。
然而还未来得及欣喜,佐伊马上又说出一个坏消息。
“‘不灭信仰’的威胁倒在其次,根据我们二人的情报,现在帝国南方,正有一股魔族残军朝着皇城靠拢……他们才是最大的麻烦。”
……
“阿——嚏!”
傍山小镇外,深林中一座断崖石上。
坦坦图奇轻轻揉着鼻子,嘀咕道:“哪个小王八蛋又在心里算计老子……”
话音未落,一道宽厚的影子出现在他身旁。
“来了。”
坦坦图奇目光陡然一凝,落在下方黑漆漆的断崖尽头。
无数红光突然亮起。
第八九二章 寂静的夜空
皇城北门,塔楼之上。
寂静的环境,被一阵脚步声打破。
值守的卫士目光只是稍稍移了半秒,朝回廊式阶梯口斜瞥一眼,便重新将注意力移回城外的黑暗之中。
既然脚步声是从那边传来,并且没有激发城楼上的反制结界,已经证明了来者的身份,虽然不确定具体是谁,但至少不会是非法之徒。
不多时,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顶楼。
“大家辛苦了。”
说话的同时,男人忍不住打了个嗝,一股酒气快速扩散开来。
这种略显无礼的表现,却并未引起卫士的愤怒,反而在看清男人面容后,卫士肃穆的神情,立刻变为一丝笑容,立刻恭敬行礼道:“墨赫里夫大人,您怎么上来了?”
这位刚刚登上城楼的中年男人,是前不久由皇帝陛下亲自任命的军部参谋,是皇城安全的负责人之一。
墨赫里夫虽是文官,但因为出色的头脑与指挥能力,在只看拳头大小的军中,却深受士兵们爱戴。
之前教宗叛变,墨赫里夫便是坚定的保皇派,为了驰援身陷重围的皇帝陛下,曾经亲率卫队赶到皇城,结果落入叛军陷阱,身负重伤被擒。
好在战争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突然结束,即将面临处斩的墨赫里夫,在旧部舍生保护下,终于活了下来。
等到奥德烈重回诺瑞,开始整肃朝堂,一部分官员罢免追责,自然会有另一部分升迁晋爵。
墨赫里夫出色且坚定不移的表现,理所当然为他获得了难以想象的权力晋升,一时间成为朝堂中的新贵。
虽然正式的任命还未下达,但墨赫里夫已经开始接管皇城内的护卫,在某种意义上,就代表这位参谋很有可能成为有史以来首位统领禁军的文官。
战争结束后,局势尚未稳定,未免有不轨之徒潜入皇宫,皇城之上的甄别结界设置的十分严苛,别说未经许可入城的官员,即便是替换轮休的卫队成员,在工作时间外,也严禁登上城墙。
当然,即将接管整个内城卫队的墨赫里夫,自然自然在甄别范围之外。
兴许是喝多了酒,墨赫里夫脚步虚晃了几下,幸得旁边一位卫兵眼疾手快,在他歪倒前将其扶住。
“哎呀……多谢。”
墨赫里夫笑着拍了拍那名卫士的肩膀,自嘲道:“一不小心喝多了点……可别告诉你们队长啊。”
四名卫士跟着笑了起来,相处多日,这位新长官的性格平易近人,很快与所有人打成一片,卫士们也都很尊敬他,自然不会有人去打小报告。
有个胆子大的,笑问道:“大人,您不是在宫中喝酒嘛,是担心弟兄们偷懒,所以突击检查工作了?”
“你看看现在几时了……这都都快过午夜,宴席早散了,老子出来透透气不行吗?”
墨赫里夫伸了伸懒腰,捂嘴打了个哈欠,“这不是想起来还有你们几个崽子没吃饭,所以到后厨打包了点残羹冷炙,你们要是不嫌弃就下楼吃点。”
几名卫士眼神瞬间亮了,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虽然这位嘴上说着残羹冷炙,但那也是相较于宫中而言,能让皇帝陛下设宴招待三国使团的宴席,规格绝对是最顶级的,即便从那些大臣嘴下扣一点出来,对于他们而言,也是难得的美味。
更何况一轮岗整整六个祈时,距离交接还有三个祈时,肚子里的晚餐已经所剩无几,被墨赫里夫这么一提,哪怕原本不饿,也微微有些感觉。
不过眼馋归眼馋,知晓最近皇城局势,几个卫士们不免有些迟疑。
想了想,其中一名卫士有些遗憾道:“大人,您也知道陛下最近查的严,我们这正门岗位,根本不敢离开,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怎么这么死脑筋!”
墨赫里夫抬指弹了一下卫士的额头,气笑道:“你们一轮岗二十人,只负责监察外部情况,又不用负责战斗,就不会分成两拨人,轮着下去吃点东西?再说现在城楼上官职最高?”
几名卫士互相看了一眼,其实原本就已经意动,加上这位大人亲自保证,当下不再有任何后顾之忧,一边道着谢,一边招呼远处的同伴,很快分成两拨,跟墨赫里夫悄悄下去。
二层阁楼中,足有十米长的会议桌上,已经摆满了颜色亮丽的美味珍馐,虽然已经凉了,但仍旧抵挡不住那诱人的香味。
“大人,我们就不客气了!”
“诶,你小子别太过分,那可是一整只烧鹅!”
“给老子放下……”
在得到墨赫里夫点头后,卫士们毫不顾忌形象,直接甩开腮帮子大快朵颐。
墨赫里夫笑骂道:“饿死鬼投胎呢!去找个火系魔法师,加加热更好吃……你们这我就不管了,十五分钟解决战斗,给上面的人留一点,我去内城看看!”
“您慢走!”
“要不我送送您?”
“滚,真要有心,你先把手里的鸡腿放下!”
又是一阵大笑。
墨赫里夫走出城楼,脸上的笑意迅速冷却,扭头看了眼远方仍有不少灯火的街景,目光微微闪动,转身向着城内走去。
“大人,您怎么来了?”
负责巡逻监视的一支小队路过,队长很快发现了徐徐走来的男人,辨认出身份后,当即行了一个军礼。
墨赫里夫摆摆手,笑道:“你们继续,宴席散了,想要醒醒酒,所以顺道过来看看。”
队长也跟着笑道:“已经这么晚,您可别太操劳了……今晚没有什么事情,所有小队检查一切正常,一会儿我送您回去。”
“这就不用了,你们有自己的职责,我也不能滥用公权。”
墨赫里夫摆摆手,跟着卫队走,与这位小队长随意聊起了家常。
墨赫里夫温和亲善的态度,根本没有一丝架子,小队长原本还有些拘谨,生怕言论不当,不过随着越聊越多,很快也放开来。
“对了,三国使团那边安顿好了吗?”
“大人放心,早在入夜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
墨赫里夫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听说他们派了自己的人守在外殿,态度有些强硬,你们没有生出什么摩擦吧?”
小队长赶紧摆手:“您放心,之前陛下都亲自下令,绝对不能与使团闹矛盾,弟兄们都很注意,只要要求不过分,全部都答应。”
“毕竟是咱们的地界,不能全部放任,终归还是要派人看一下的。”
“大人放心,有两支小队守在里面,既是为了保护,也方便传达信息,对方没有拒绝。”小队长回道。
墨赫里夫点点头,目光飘向远处:“对了,今晚陛下设宴,那些没能进殿的使者,有给他们送去吃食吧?可不能让他们收到冷落。”
小队长面色一紧,保证道:“您之前着重强调的事,我们怎么敢忘,宴席开始不久,就已经着人送过去了……对了,当时还是您那位副官亲自带队,难道那位大人没有跟您汇报吗?”
墨赫里夫笑道:“宴席刚结束,我就往这边走了,还没有见面。”
小队长恍然的点点头,心里不由暗叹,这位官场新贵的飞黄腾达并非没有道理,除了能力以外,即便在晚宴之后依旧不忘职责,如此勤勉努力,想不成事都难。
二十分钟后。
小队重新回到北门,墨赫里夫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月亮,拍了拍小队长肩膀,微笑道:“时间差不多了。”
“那卑职叫两个人,护送大人回去。”
小队长回头点人,正要开口,身后城楼方向,却突然传来一声被刻意压低的惨叫。
“敌袭!”
虽然声音很短,如果不是夜空太过寂静,绝对很难察觉,但小队长还是第一时间警觉起来,右手下意识按住剑柄,同时提醒身后队员:“赶紧护送大人回去,同时请求支援——”
一股冷风自脑后旋起。
小队长话还未说完,心中便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巅峰剑神的实力在这一刻倾力展现,依靠战斗本能向前躬身,同时右手已然拔出长剑,雪亮的剑芒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且冷冽的轨迹,径直捅向身后。
一躲、一扭、一抬、一斩,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犹豫,简直可以成为教科书般的防守反击教例。
小队长不确定身后的敌人是谁,什么时候潜入到如此近的距离,这些事情现在都已经不重要。
冷冽的剑锋寄宿着果决与狠辣,他不能有丝毫犹豫,因为就在袭击的方向旁边,手无缚鸡之力的墨赫里夫,随时都会受到刺客袭击。
所以他这一剑没有丝毫留下活口的想法,就是要一击毙命。
小队长眼中的冷漠,很快化成震惊与惶恐。
倾注全力的一剑,在抵达对方胸口前,被一根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手指捏住。
就像捏棉花一般轻描淡写。
一双漠然又带有一丝嘲弄的眼睛映入眼帘。
下一刻,颈间一股凉意袭来,小队长下意识摸向喉咙,却只觉得一股湿腻油滑,脸上涌现出难以置信的神采,张大嘴巴想要喊什么,破开的气管却只能发出“嘶嘶”的响声。
身首异处的小队长,即便死时都没能搞清楚,为什么那根手指的主人——本该毫无战斗力的墨赫里夫——如何挡下自己的反击,手里又什么时候多出一把剑。
从惨叫响起,到小队长倒下,整个过程不足短短两秒。
随着尸体落地的声音响起,其余成员才仿佛从梦中惊醒,不约而同、一脸惶恐地看向那个仿佛突然变得陌生的男人。
“做干净点。”
墨赫里夫轻轻吐出几个字,其余人还未消化掉其中的含义,身后便同时响起一阵短促的破空声。
一阵微风吹过。
乌云移走,月光再次洒向大地,映照出二十具尸体。
戍守城楼的卫士,因为突如其来的腹痛,甚至连示警的机会都没有,便被鬼魅般闯入的黑影杀绝。
作为皇城最后一道,同时也是最坚固的防御,北门此刻已经彻底打开。
清冷的月光流泻进来,一同的还有无数转瞬即逝的影子。
本该自动甄别示警的结界,自始至终都像是受了潮的炮弹,没发出丝毫声响。
月光下的黑影很快分成两队,朝着不同方向散去。
“使团的防御布置到手了吗?”急速行进下,墨赫里夫神情淡漠的问道。
“已经确定完毕。”
“送去的食物呢?”
“基本都空了,遵照您的意思,为了避免被查出来,没敢用剧毒,放的都是无色无味的迷药,现在差不多都睡了。”
“一个不留,杀。”
墨赫里夫点点头,看着越来越近的宫殿,眼中寒意越发浓烈。
这场袭击的确算的上完美无瑕,直到现在,皇城内都没人察觉到异常,可能成为最大阻碍的使团,也已经变成了任人宰割的肉鸡,剩下的那些人,即便躲在皇城内,由战略级魔法保护,一时攻不下来,也不需要担心。
因为不久之后,南边将会有大量魔族杀进诺瑞,到时候整座皇城都将变成血的海洋,奥德烈坚持不了多久,就得束手就擒。
没有人会想到,深受敬仰的帝国功臣,竟然会是“不灭信仰”的核心成员。
想到之前那名小队长临死前的不解与困惑,墨赫里夫嘴角不由勾起一抹笑容,这种背叛的感觉,实在令人陶醉。
也正是这微不可查的短暂分身,当那道裹狭着势不可挡气息的剑气从天而降时,墨赫里夫的反应,稍稍慢了一拍。
噗——
最后关头,墨赫里夫凭借本能递出一剑,却也只是稍稍阻碍了那威势恐怖的剑气,让其稍稍偏移了一毫,但已经足够活下去。
捂着几乎被斩掉的右肩,墨赫里夫脸上带着一丝惊惧,甚至来不及服下止血的秘药,就见一尊巨大的身影,如神祇一般冲入阵中。
几乎在瞬间,便破除掉三道防御结界。
“墨赫里夫?”
一道低沉醇厚的声音响起,冲至跟前的身影稍稍迟疑了半秒,便举起那把巨剑,像是拔起一座山峰,狠狠朝他的脸上砸下。
“为什么你会——”
声音戛然而止。
第八九三章 拦截
就像不久前那支小队一样,直到墨赫里夫倒下,齐根断掉的脖颈喷泉一般向外激射腥红,被冲撞的东倒西歪的其余黑影,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一种深深的恐惧,在心底油然升起。
不需要自报家门,也不需要任何筛选确认,如同狂狮般健壮雄伟的背影,以及那铁塔般固若金汤的剑气,无不宣示着男人的身份。
“意料之外的变故!莱因哈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队伍后方的一道瘦削身影,甚至已经顾不上压低声音,惊慌失措的对着手中首饰盒大小的物件咆哮道:“墨赫里夫已经阵亡!我要求立刻撤——”
刷的一声,正在咆哮的男人倏而瞪大眼睛,百米之外的那个男人,月光下的眼神如同鹰隼般锋锐寒冷,好像只是随手一击,掀起一道并不如何迅速却极为沉稳的剑芒。
男人大脑飞速运转,几乎在眨眼之间,便断定自己至少有五种方法能够躲开这道剑芒。
然而当他在半秒后,选择那最稳妥的躲闪方案时,竟绝望的发现,那本该缓慢迟钝的剑气,不知何时竟逼至身前。
而在此之前,中途一切想要保护男人撤退的举动,乃至一些成员悍不畏死的以身试险,在碰触到剑气的一刹那,全部像是碰上钢铁的琉璃,甚至连一丝阻滞都没有,就成了一地碎渣。
男人来不及惋惜那些忠诚勇敢的同伴们的下场,瞳孔只能稍稍扩张,便被这道剑气打中,脆弱的如同纸张一般,从中间断裂。
一撞、一剑,莱因哈特仅仅用了两招,便将这支足有二百人规模的刺杀小队撕开一道裂口,近三十名身怀异术的高手,在这犀利而又强势的攻势下,变成了残破的尸体。
莱因哈特扭头看向四周,盯着那些不知因为震惊还是恐惧而呆在原地的黑衣人,脸上浮现出一抹疑惑:“就这点人?难道没有一个能打的?”
这并非是嘲讽,莱因哈特仅仅只是单纯觉得那两名疑似首领的男人,死的实在是有些轻易,所以发出的最诚挚的疑问。
然而落在黑衣人耳中,加上对方深处百人包围之中,依旧面不改色的神情,便无异于最嚣张的挑衅。
“杀了他!”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莱因哈特微微抬头,目光已经瞄准那个试图隐藏自己的身影。
就在他准备像之前那般直接冲过去时,终于有人行动了起来,像是被将领下达死命令的冲锋队,悍不畏死的杀向莱因哈特。
“呋。”
五分钟后,莱因哈特甩掉剑尖滴落的鲜血,看着满地残破的尸体,眉头缓缓蹙到一起。
他本以为自己出现在这里,对方已经意识到事情败露,绝望之下最起码会倾全力一战,结果没成想还是有一半人果断舍弃那些同伴,或许是为了逃命,又或者身上肩负着其他众人,没有丝毫犹豫,便向着远处的皇宫冲去。
“算了,尸体等会儿让玛兰的卫队处理掉吧。”
莱因哈特摸了摸脑袋,快速做出决定。
像是想起什么,莱因哈特转身走到那名玛兰朝堂新星身旁,那双因为震惊与恐惧而无法瞑目的双眼,就这么直勾勾盯着天空,像是要诉诸世界自己最后的不甘。
“确实是墨赫里夫……证据确凿,奥德烈陛下应该不会怪罪……没想到玛兰的朝堂之上,竟然还有奸细,真是可惜了……”
莱因哈特摇了摇头,为那些死在叛徒刀下的卫士感到可惜。
之前佐伊就已经秘密传令,今晚皇城会遭受猛烈的袭击,但三位大人毕竟不是神仙,没法算出对方进攻的方式。
莱因哈特看了看那抹弯月,觉得自己要是更大胆一些,将防御网稍稍往外扩张,说不定就能救下几名年轻的卫士。
至于那部分逃走的刺客,莱因哈特一点都不挂心,也没有追赶的念头。
他收到的任务本就是尽量拦截,主要摸一摸这伙“不灭信仰”余孽的实力,借此调整皇城内的守备布置,就算漏掉一些人,库曼与拜迪那边也能解决掉。
只是这边严阵以待,对方的实力却超乎想象羸弱,虽然平均实力已经超过了皇城卫队,二百人的队伍中至少有二十名剑圣和大魔导师,可这些人连挡住自己全力一剑都做不到,实在有些丢十级强者的脸。
是自己变强了,还是对方太弱了?
莱因哈特没有深究这个问题,那支逃窜小队已经构不成威胁,他要继续沿着北门搜索,提防或许仍在潜伏的真正精英成员,让他们没有丝毫可能混入皇宫,对玛兰那位皇帝以及三位大人造成任何威胁。
北门的惨状很快惊动了玛兰城防,寂静的夜空再次被喧嚣打破,无数晶石光芒从城楼上亮起。
“我是利亚的莱因哈特,刺客的尸体在南部往西那片园林深处,留好足够的防备力量,派几个小队去处理一下。”
简单交代几句,莱因哈特没有作更多解释,直接从城楼上跃下。
主殿。
经过门卫简短的认证后,一头蓝发、身形瘦削的魔法师快步走入殿内,探手在右侧铜炉前转动了一下,无形的魔力牵引结界密钥,像是打开了一扇隐形的大门,殿内瞬间多了许多人。
“情况如何?”克洛泽尔就坐在不远处一张与宫殿格格不入的简易方凳上,放下手中记录的毛笔,抬眼看着新进来的男人。
多泽米诺环视了一遍大厅,遥遥对坐于最上方的奥德烈躬身行礼,接着冲佐伊与哲也点头致意,才不疾不徐道:“北门已经打开,两支护卫队遇害,不过莱因哈特及时进行拦截,约有一半人冲到内环殿,现已全部伏诛。”
克洛泽尔嘴角一翘:“啧啧,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灭信仰’这些余党的力量依旧不容小觑,竟然能从咱们的‘狮牙’大人逃掉这么多人。”
正在奋笔疾书的佐伊眉毛微挑,连头也没抬,懒得与对方计较。
倒是站在哲也身后的梅里尔夫,笑着解释道:“这本就是佐伊大人的意思,莱因哈特大人还要肩负防范南方来袭的重任。”
“副会长先生,搞清内奸身份了吗?”哲也询问道。
“根据莱因哈特团长的确认,打开城门的内奸,正是军部参谋墨赫里夫。”
哲也目光微动,视线移向殿首。
奥德烈缓缓睁开眼睛,锐利的目光中增添了几分血丝。
在听到内奸身份时,一种难以言表的痛苦涌上心头,无关那些死于非命的护卫,而是一位被自己重用的臣子,叛乱中始终坚定不移支持自己的保皇派,竟然是对方早已埋下的棋子。
奥德烈并不认为自己眼光有问题,实在是墨赫里夫的表现无懈可击,奥德烈相信,如果不是战争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结束,自己直到死前,都绝不会想到那位忠心耿耿的军部参谋,竟然会是对方安插在身边最深的棋子。
不,现在下定义还为时过早,用“最深”来形容似乎并不恰当。
奥德烈环顾殿内,一时竟有些惘然,不知道此刻应该相信谁。
谁知道“不灭信仰”有没有安插更多人手,此刻就潜藏在殿内阴影中,默默关注着自己的表现?
墨赫里夫的过往履历,至今历历在目,这位出身于西部山区的佃户孩子,凭借着聪慧的头脑,以及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一步步走到今天。
也正因为这种普通出身,墨赫里夫即便身居高位,依旧没有沾染那些权贵气息,对待下属,对待最普通的士兵,都能报以平等亲和的态度,于所在的军中威望极高。
无论从什么方面看,墨赫里夫都无疑是玛兰当前最出众的将领之一,为此奥德烈甚至不惜打破数百年的规矩,准备让这位文官担任整个皇城卫队的统领。
只差一步,自己就将性命亲手交到“不灭信仰”手中。
想到这里,所有的懊恼痛苦,全部化为一种后怕,继而变成了躁动的愤怒。
奥德烈能够想象,如果今晚不是莱因哈特发现及时,以墨赫里夫现如今的地位,出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除了三国使团外,皇城内的任何守备力量,在其面前都形同虚设。
“杀得好!”
酝酿许久的情绪,随着一声冷喝爆发出来。
奥德烈一拳砸在桌上,果盘酒杯东倒西歪,像是在诉说着这位帝王的愤怒。
“只可惜没有留他一口气,否则一定要让此獠尝尽千刀万剐之苦,为那些信任他而无辜牺牲的卫士们报仇!”
“陛下请息怒。”
哲也向前一步,躬身道:“现今宫内的‘不灭信仰’余孽,大致已经全部锁定位置,无法再构成任何威胁,现在应该担心的,是来自南方的那些魔族。”
奥德烈神情微凛,脸色迅速变幻,很快从之前的暴怒情绪中脱出,眉眼中的疲惫却怎么都掩盖不下。
“哲也区长有何高见?”
现如今,奥德烈已经不敢太过相信自己的卫队,所以迫切需要台下三人的意见。
“很可惜,即便今天两位整个巴布大陆最优秀的情报首领齐聚,我们也未能获取对方的详细情报,其中最主要原因,还是时间太短,敌人的步伐太快,除了之前协防留下的探子,玛兰境内没有太多我们的人手,还请陛下见谅。”
哲也态度恭谦,奥德烈当然不可能怪罪,甚至还要感谢三国能够信守诺言,没有在暗中留下密探。
“哲也区长太客气了,这件事说到底,还是玛兰监察不利,竟然让一伙嗜杀残忍的魔族在眼皮子底下潜伏。”
奥德烈摆摆手,神情凝重道:“三位拥有整个大陆最出色的头脑,在这种情况下,不知该用何策略进行应对?”
“只能守。”
佐伊接道:“外面那些‘不灭信仰’余孽,要尽快铲除,将内院清理干净,然后最大化利用防御力量,江黄城分为四层,分层阻击魔族……当然,前两层只是消磨对手力量,真正起到关键作用的,还是宫内的战略级魔法。
还请陛下将各位大臣集结起来,越少分散力量,越能减轻各方压力。”
“不能将那些魔族挡在城外吗?”奥德烈问道。
“按照目前的情况,时间不允许,人手也不够。”佐伊摇头道。
“那城内的居民……”
“陛下,已经没有时间遣散了。”
佐伊突然陷入沉默,克洛泽尔朝旁边看了一眼,知道老家伙又动了搞情报大忌的恻隐之心,心底不有嘲笑两声,代为回答道:“并非您想放弃他们,而是情况不允许,所以请您不要有任何愧疚。”
奥德烈目光闪动几下,最终痛苦的闭上眼睛。
“那就等吧。”
一个祈时后,最后一名藏匿于宫内的刺客,被多泽米诺亲自轰杀。
又过了两个祈时。
佐伊站在殿外,看着南方昏暗的天空,静默不语。
许久,克洛泽尔摸着肚子走上来,脸上同样满是不解与惊疑。
“老东西,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安静?”
整整三个祈时过去了,本该早已杀入诺瑞、将整座城市遍布血海的魔族,却始终没有出现。
别说潮水般的大军,就连一支潜入的小队都没有。
“难道‘不灭信仰’跟魔族闹僵了?”
没人回答,克洛泽尔就自言自语道:“或者双方信息传递有误,时间上有了误差?”
“你的笑话并不好笑,不过这件事确实透着一丝古怪……”
佐伊眼睛眯成一条线,心里闪过某一种可能,却因为太过匪夷所思,而有些难以置信。
“莫非……真的有人能挡住那股洪流?”
……
诺瑞南部山区,毗邻无名小镇的山崖下。
浓重的血腥气,伴随着冷冽的山风扑面而来。
崖底那由无数尸体垒成的“山头”上,霍华特将爱剑插在身旁,从怀中摸索出一根烟卷,不一会儿便开始吞云吐雾。
峡谷中已经一片寂静,只有极远处才会响起低沉的嘶吼。
霍华特就像是一尊入了定的雕像,除了那不断缩短的火光,再没有任何生气。
直到一道肥硕的身影突然出现。
“首领找到了,是奥古斯都,咱们的老冤家了。”
“你是你,我是我,他和‘守墓人’可没有仇。”
嘴上这么说着,霍华特把烟头一扔,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
第八九四章 追杀魔将
肃杀的密林中,响起一阵密集而又杂乱的脚步。
冰冷的月光下,一支分辨不出样貌的魔族中队,如同鬼魅般闪过树下的阴影,几只夜鼾的林鸟,被这急促的脚步声惊醒,吓得就要朝空中四散,却还未来得及飞起,便被几道寒芒击中,直直坠向地面。
这支秘密潜行的魔军,就像一只深入阴森峡谷的深渊巨口,一路吞噬掉沿途所有生命。
只是此时,这些无情的杀戮机器,却没有向着北方那座满是可口而又人软弱的人族城镇疾行,反而正在以最快速度,朝着相反方向逃去。
仿佛无穷无尽的山林,终于来到了尽头。
连绵的乌云终于在此时彻底散开,清冷的月光再次洒向大地,照亮了那些幽灵般的身影。
在月光下,这支魔族中队终于彻底露出全貌。
令人震惊的是,大多数魔军身上竟然沾染着血迹。
延绵数千里的山区,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惹到仿佛无处不在、好不容易才甩脱掉的三国密探,他们一路挑选的都是人迹罕至的无人区,又是到哪里去寻找如此多的猎物?
所以他们身上的血迹,并非来自外人,而是来自与自身。
当然,也有一少部分,是源自先前那些突然杀出的实力强悍的剑士,只不过双方的战损比,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上。
原本在这些魔族看来,即便那几位大人因为某些诡诈的阴谋而意外陨落,人族终究也只是弱不禁风的猎物,只是像弱者那般联合了其他种族,才堪堪能够生存下去。
这也是近十几年,侵略战争迟迟无法推进的重要原因。
所以在真正与崖中潜伏的剑士和魔法师交手前,甚至哪怕在意识到自己可能中了陷阱后,他们依旧抱持着无比的自信,想要像曾经做过的那样,砍瓜切菜般解决掉这些螳臂当车的可怜人。
如果时间允许,按照那位整个大陆最出众智将的谨慎,多半会选择迂回另一条道路,或者更警惕一点,想办法通知宫中的内应,直接终止这次行动。
然而箭在弦上,已经到了距离诺瑞不足百里的地方,这种时候任何改变都已经来不及,所以只有解决掉眼前的敌人,用魔族最深的恐惧教导他们,给他们留下难以泯灭的死亡阴影。
然而在战斗最开始,事情似乎就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
仅仅交手一个回合,这些自信骄傲的魔族士兵,便愕然发现,眼前的敌人不但拥有远超他们想象的战斗力,以一敌十甚至以一当百不说,而且还拥有令人忌惮的悍勇气势。
所有种族中,魔族拥有最强大的肉体恢复能力,甚至可以在短短几秒钟愈合简单的伤口,即便是那些深入肺腑的重伤,也可以在短时间内控制住伤势,支持他们将战斗进行下去。
所以魔族大军,往往被人挂上“悍不畏死”的封号,因为这些士兵们坚信,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没有彻底倒下,就能杀掉眼前的敌人。
然而这次他们遇到比自己更加悍不畏死的敌人。
许多魔族士兵死状极其可怖,面部五官几乎扭曲到了极点。
那不肯闭阖的双眼,无神的盯着昏暗的天空,像是在发出临死前最后的嘶吼,不解于为什么对方比自己还不怕事。
明明已经深陷重围,那些衣着简朴、根本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剑士,眼神却没有丝毫变化,脸上自始至终都挂着令人心悸的冷漠,仿佛早就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魔族士兵们几乎靠本能断定,这些实力凶悍,打起来更加不顾命的剑士,哪怕是肉身孱弱的魔法师,是真的不怕死。
生存环境恶劣、种族先天嗜血性叠加使得魔族锻造出铁一般的意志,可除此之外,他们根本想不到这世界上,竟然还有一支比自己意志更恐怖的队伍。
所以对方仅凭着不到己方十分之一的人数,在这漆黑的夜幕下,将展开了一场血腥而又疯狂的杀戮。
这种杀戮,从来都是自己身为施害者,却没想到今天竟然成了受害者。
无数魔族士兵,哪怕心性如何强韧,在临死前终归没能忍住发出哀鸣,就像是一阵风,彻底吹散了他们心中坚定不移的信仰。
因为他们清楚,这一场大败,不光输在了实力,也不只是因为对方早早设下埋伏,更重要的原因,还是那些人,比自己更不怕死。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终于有魔族恍然回神,想起了这个大陆上,或许真的有一个地方,生存环境比家乡还要恶劣,生死一线比自己还要频繁。
那个地方在渊域口,那群人的名字,叫“守墓人”。
当消息如同寒风般一传十十传百后,本就已经丢盔弃甲的魔族士兵,终于彻底陷入绝望,这场只许胜不许败的战斗,从最开始的摇篮中,就已经被一双手无情的扼杀。
对方既然敢在距离皇城如此近的地方出手,就像是在证明某种绝对自信,想来其他本该在这时候攻入皇城的援军,也在不同地方遭到了恐怖的拦截。
没有他们的支援,仅靠城内那些潜伏的“不灭信仰”成员,也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
当然,这种可能的前提,是三国使团对此毫无察觉。
连守墓人都出现在这里,身为这支潜伏魔军的首领,被誉为拥有魔族最聪慧头脑的奥古斯都,四魔将中唯一的智将,当然不可能还抱有任何可笑的奢望。
所以他果断下令撤退,即便要为此背信试验,甚至可能在遥远的将来因此受到难以想象的惩罚,奥古斯都依然坚定的下令。
为了不可能存在的希望浪费生命,已经不是愚忠,而是愚蠢了。
在他冷静而理智的指挥下,剩余不足一半的魔族大军,快速分割成十个中队,按照事前准备的最坏方案,向着不同方向撤离。
击溃守墓人已经成了妄想,所以奥古斯都只能选择牺牲部分士兵,拖延守墓人的追杀,而让另一部分人活下来。
人数上的优势,已经是目前唯一能够利用的条件。
而那三支主动留下的中队,也不负众望,成功拖延了比自己还要冰冷的刽子手的脚步,给予其他同伴充足的撤离时间。
而眼前这支成功冲出密林、正在横跨平原的魔军,便是奥古斯都亲自率领的一队。
正因为有着这位在魔族中近乎被神化的将领,即便士兵们气势低迷,步伐却没有丝毫紊乱,依旧遵循着最严明的纪律。
因为他们相信,只要有前面那位如菲尔利普山脉一般坚挺的魔将在,无论事态发展到何种险恶的境地,都还有转机。
然而这种近乎盲从的最后希望,很快便被平原地平线上突然出现的无数身影打破。
即便相隔千米远,根本看不清这只不知何时包围上来的守墓人队伍,最前方那道健壮的身影,依旧如同今晚从最开始便宣告失败的行动,带给他们最致命的一击。
所有魔族士兵眼中都染上一层绝望,不约而同停住脚步,保持沉默地看向位于最前方那道身影。
长久的寂静后,奥古斯都抬起手臂,四指握拳,食指弯曲指向前方。
气氛一时间变得凝重无比,所有士兵都看懂了这个手势的含义,心底最后的一丝希望彻底抹去,默默擦亮手中染血的武器,神情平淡而冷酷,就像是毫无感情的玉石,开始准备向那些坚不可摧的精钢,发起最后的冲锋。
地平线上的人数,明显已经超过这支中队的规模,没人知道这些守墓人是如何赶超以最快速度直线撤退的己方,亦或者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参与到合围,只是在己方进入山崖中,从潜伏之处走出,彻底封掉后路。
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既然那位守墓人前首领亲自出现在这里,他们就不会给任何一名魔族士兵逃跑的机会——尤其是那位以狡诈、冷血、残忍为名的智将。
所以即便是以卵击石,根本没有取胜的希望,魔族士兵们也要在最后时刻,尝试着为自己的主帅创造一条生路。
哪怕要用其余所有人的鲜血。
“奥古斯都留下,其余人可以走,沿着最近前往菲尔利普山脉的道路,退回你们的老家。”
微风带来一阵低沉的声音,落入每个魔族士兵耳中。
所有人——或者说所有种族都知道,守墓人虽然行事狠辣,对待敌人从来都不讲情面,可同时也是最讲究信用的组织,无论什么时候做出保证,就绝对践行,更遑谈一位前任首领许下的承诺。
所以只要士兵们愿意舍弃这位主帅,就一定有活着回到故乡的机会。
然而没有一个人退出,甚至没有一个人产生动摇。
所有魔族士兵就这么近静静站在原地,站在那位身影的背后,等待他发起冲锋的号令。
而那位深受士兵们爱戴的智将,自始至终一直坐在魔兽背上,皎洁的月光照亮了那张英俊的脸庞,上面满是嘲弄与讥讽,尤其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睛,更像是在对霍华特进行无声的嘲讽。
他再次举起手臂。
这一刻,所有魔族士兵同时举起武器,一股凛冽的杀气在平原上弥漫开来。
然而就在这兵戎即将相接的关键时刻。
队伍最前方的霍华特,却突然做了一个奇怪的举动。
他稍稍侧过头,用一如既往的平淡却能清晰传入魔军耳中的声音,向空无一物的地方说道:“奥古斯都不在这里……那个混蛋又猜对了。”
一直面不改色的“奥古斯都”,霍华特话音未落便瞳孔猛缩,脸上始终弥漫的嘲弄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惊恐与绝望。
前排的魔族士兵们也听到了霍华特的话,还以为只是一个笑话,可当有人注意到那位令人信赖的背影,突然开始发抖,心中某个深信不疑的执念,终于产生了动摇。
“全杀了吧。”
霍华特摆摆手,声音冰冷,像是菲尔利普顶峰的寒风。
……
山崖上。
已经结束战斗的守墓人小队,开始清理战场,将残留的魔族士兵一一剿灭。
虽然双方实力不在一个层级,但魔族悍不畏死的风格,依旧给守墓人们带来不小的麻烦,也造成了数十位牺牲者。
其余大部分人身上也都挂了彩,当然,对于他们来说,只要活着赢了,重伤与轻伤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受伤较重的成员,留在林中接受治疗,其余人则继续追踪,尽可能将那些分散逃离的散兵除尽。
失去了以军队作为整体的力量,单个魔族士兵的战斗力已经不足为惧,即便无法在今晚全部抓住,这些被拔了门牙的丧家之犬也不再有兴风作浪的可能,逃往东部大陆的通道已经全部被封锁,等待这些残兵的只有慢性死亡。
基本圆满完成任务,除了对同伴的默哀,守墓人们心情还算不错,留守在原地治疗伤势的成员,甚至有心情开起玩笑。
“凯莉,你怎么今天这么沉默?”
一个臂膀盘虬、满脸络腮胡子的持剑壮汉,半条腿血肉模糊,仍一脸笑容地跟同伴闲聊,朝远处坐在大树阴影下的金发女性打趣道:“不会是因为埃尔文的死吧?难道你真和他有一腿?”
“放你的狗屁,老娘喉咙伤到了,懒得废话。”
汉子眉头一挑,这才发现女人的声音确实有些沙哑失真,便没有得寸进尺,继续回到与其他人的黄段子中。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女人眼中隐隐闪过寒芒,眼看众人聊到兴头上,开始吹嘘今天杀了多少个魔人,女人缓缓站起身,朝着密林走去。
“要去打点野味?”
这边的动静当然没有被忽略掉,壮汉回头笑着喊了一句。
“老娘尿尿。”
女人身子一定,回过头,眼神冰冷的威胁道:“谁敢偷偷摸过来,别怪我手狠。”
几个原本正有此意的汉子,只觉得下身一凉,不得不悻悻作罢。
女人快速消失在众人视线中,当确认附近没有其他气息时,蹒跚的脚步倏而轻快便捷,朝着西方快速冲去。
“啧啧……堂堂魔将,竟然沦落到扮女人的下场。”
女人身子猛地一僵,难以置信的抬起头。
百米开外那颗巨树横干上,一个体型肥腻的胖子,正在笑眯眯看着这边。
第八九五章 霸王餐
库曼最南部,边陲小镇凯德尼尔。
半个月前,那场差点改变整个世界的战争过后,这座偏居一隅的小镇,很快便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或许是因为距离渊域口最近,经年累月,随时都会面临灭顶之灾,所以小镇居民拥有其他地方民众难以想象的大心脏,能够快速调整好心态。
在大多数凯德尼尔居民心中,往往都是抱持着“能活一天是一天”的“乐观”心态,那些无法承受高强度压力的人,也不可能在这种地方定居下来。
当警报响起时,小镇中没有出现任何惊慌失措与惨叫,商人们早已闻讯而逃,留下的几乎都是原住民。
所有人不约而同拿起武器,或许是手中正在犁地的钉耙,或许是灶台上的擀面杖,也有可能是挥击棒球的木棍。
总之人们默默离开家门,往小镇南北两侧靠近,又默默的站在那些公会和军队的背后,随时等待加入战斗。
然而最终,战斗并未打响,异人也没有从渊域口蜂拥而出,将这座扁舟一般的小镇用惊涛骇浪掀翻。
直到胜利的喜讯传来,所有人心头才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喜极而泣的笑容。
也仅此而已。
公会和军队回到各自驻扎的岗位,恢复之前无数次重复的繁琐工作。
居民们当晚倒是开了一个欢庆晚会,抒发一下劫后余生的喜悦,载歌载舞大醉一场,第二天便恢复正常,重新投入到一成不变的平淡生活中。
十几天过去,小镇难得的平静,再次被返回的商人打破。
那条贯穿小镇南北、通往中央喷泉广场的的大街两侧,再次响起鼎沸的人声。
“这帮奸商……粮食的进价竟然比战前还要高了一倍!”
脸上挂着刀疤的光头汉子,看着伙计刚送过来的进货单,拍着柜台大骂,“这群认钱不要命的王八蛋,难道不知道老子进的东西,最终都要送往哪里吗?竟然敢占我们‘守墓人’的便宜,我看他们是不想要脑袋了!”
柜台外,靠近墙角的一张桌旁,脸上已经沾满酒气的老头哈哈大笑:“狄迪米利,他们就是要挣守墓人的钱,你小子也就嘴硬,守墓人一言九鼎,交了钱就一定不会反悔,有本事你就去用武力跟他们商量商量,看看那位刑罚队队长能不能饶过你?”
酒肆内顿时哄堂大笑。
狄迪米利脸色微红,额头上青筋绽起,使得横跨半张脸的刀疤更显狰狞,指着老头骂道:“你这老酒鬼,再废话一句试试!老子当然不敢丢守墓人的脸,但我保证,你下次来喝的酒里,肯定多兑一半水!这可不坏规矩!”
“诶!你这混蛋奸商……”
老酒鬼像是被攥住七寸的蛇,本就酡红的脸色更加窘迫,嘴上骂骂咧咧,声音却越来越小。
“还有你们这帮起哄的混蛋,要是再偷笑一下,被老子看到了,手中这账本可全都会记下,到时候……哼哼!”
看着厅内仍旧肆无忌惮的笑意,自己的威胁完全没有威慑力,狄迪米利颓然坐倒在柜后,单手扶住额头,有些懊恼自己竟然真的听了那位首领的命令。
原本身为“守墓人”在凯德尼尔布下的暗哨,经过上一次“不灭信仰”奸细事件,狄迪米利的身份就已经算是半公开,不过因为“守墓人”的赫赫威名,少部分知道此事的人,并不敢声张出去。
结果没想到那位许久不见的首领大人,竟然在讨伐队离开前几天,突然回到南部森林中,并且一口气交代了许多事。
其中一件,便是要尽快改观“守墓人”在广大民众中的印象。
“守墓人”的威名,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所以这场行动先从凯德尼尔开始,抹消掉小镇居民之前对守墓人固有的冷血、嗜杀、刻板等等负面观感,尽量获得他们的信任。
这个命令让许多同伴不解,也遭到了许多质疑,结果被新老两位首领直接强行压下,强制执行。
原本“守墓人”的凶名,也在一定程度上为这个组织增添了神秘色彩,恐怖而不容侵犯,现在让一群原本是罪民刑徒的混账改变这些固有印象,既是为难他们,也会在某种程度上降低“守墓人”的威慑力。
但是命令就是命令,尤其在等级严明的“守墓人”内部,首领的命令高于一切,必须要执行。
当然,也可以提出反对意见,这就需要向提出者发起挑战。
而在两位彪悍的成员被欧尔迈痛扁到最亲密同伴都认不出来,以及霍华特亲手“规劝”了另外两位似乎有挑战想法的成员后,便再没有任何阻碍。
所以狄迪米利只能揉搓沧桑的老脸,将那向来引以为傲的刀疤用炭笔遮挡,让自己尽量看上去和蔼可亲一些,然后毅然决然的肩负起营地连同小镇的重任。
结果没想到效果出奇的好。
狄迪米利原本以为消息扩散出去几天内,自己这家酒肆就彻底门庭冷落,再不会有任何客人。
然而当天晚上,便有几个嗜酒如命的混蛋,像以往那般准时踏进来,照常点上几壶酒,一碟小菜,不紧不慢的喝了起来。
就在狄迪米利以为这群被酒精泡傻了脑子的白痴忘了上午扩散出去的消息,忘了这间酒肆的老板,实际上是“守墓人”派来收售商品的联络人时,几个喝到正兴的酒鬼,神秘兮兮走到柜前,像是看珍惜物种般盯着自己,而且一端详就是半天。
这些人眼中只有好奇与紧张,甚至还有一丝尊敬,却没有任何畏惧。
然后这些混蛋推搡了半天,甚至耍了一通酒拳,最后由那个倒霉蛋拍了拍腮帮子给自己打气,像是即将奔赴前线的战士,小声说了句——
“你这抠门老板,真是守墓人哩?我就说嘛,谁家老板会长的这么凶悍,背后没点关系,生意还怎么做……”
那一刻起,狄迪米利便知道,自己这帮人的口碑,竟然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差。
面对这帮熟悉的酒鬼,狄迪米利一时口中竟有些发干,就像是被揭开头罩的新媳妇,羞怯的面对新郎。
失去了神秘面纱,威信力大跌,却收获了更多善意,这种感觉似乎……也不算坏。
之后的几天,酒肆生意便渐渐恢复了正常,甚至更盛往日。
许多慕名而来,怀揣着巨大好奇心的新顾客,就像是看某些珍奇物种般站在柜台边,手中捧着最廉价的酒水,小心翼翼端详着坐在竹椅上的那个面容凶悍的老板。
这种被人观赏的感觉很糟糕,狄迪米利也想不明白,自己公开身份前后,脸上也不会多出或者少了一朵花,这群混蛋每天都来看什么?
不止一次威胁吓退,可在更多守墓人规定细则曝光后,知晓这个强大组织其实拥有无比严明的记录时,再没有人搭理他的威胁,越来越多人开始正大光明“赏猴”,甚至得寸进尺的用言语调侃他,想要更多了解这个神秘的组织。
所以才会有了今天的场面。
狄迪米利也懒得再跟那些脸皮厚实的混蛋纠缠,他们愿意看就看,除了心理上的不适,自己似乎也没什么损害。
万一哪家水灵的小姑娘,一不留神陶醉在自己结实的胸膛下,本着双方自愿的前提,娶一位小镇中的姑娘,回去后在那帮混蛋中也能吹嘘不少时间了。
想到这里,狄迪米利凌厉的双眼陡然变得温柔不少,视线缓缓扫过厅内,闲适的在心里品评哪桌偷偷看自己的小姑娘最漂亮。
“老板,来两壶——”
一个穿着破旧剑士服的男人踏入酒肆,习惯性的开口,结果说到一半却忽然瞪大眼睛,随即一脸嫌弃道:“怎么觉得你今天的眼神有点恶心呢?”
“老子跟你很熟?对不认识的人用这种语气说话,不觉得很失礼吗!”
突然被戳破,狄迪米利像是偷偷做了坏事的孩子,看到迎面走来气势汹汹的家长,顿时心虚无比,瞪着那张陌生的面孔,恼羞成怒道:“没看到没桌子了吗?去其他家买酒!”
“别别,咱俩也算老相识了,总不能这么无情。”
剑士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指着角落中那张垫脚够房梁的小桌子,笑道:“你看那里不是有一张吗?给我来壶树莓酒,再上两碟菲尔牛肉。”
不等狄迪米利回答,剑士便自顾自向那张桌子走去。
生意上门,也没有拒绝的道理,更何况之前只是一句气话,对方愿意坐那里,狄迪米利当然不会反对。
只是在他用眼神示意正准备进后厨的小二,然后启封酒坛时,那令人厌恶的轻佻声音再次飘来:“我可是喝过你家树莓酒的,要是敢给我兑水,别怪老子给你宣扬出去,到时候整个镇可都知道你们守墓人赚黑钱!”
狄迪米利手腕顿时一僵,眼角抽搐两下,最终还是放下了水舀,将那坛未开封的果酒端起,亲自给送过去。
“嘭”的一声,算是抒发内心的不满,狄迪米利气愤的准备离去,结果手腕竟被对方一把抓住。
“还有,那两碟牛肉一定要是两栖牛内脊最嫩的部分,别以次充好啊。”
狄迪米利满脸震惊的转过头,迎来的却是一副和煦的笑容。
他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看到自己的小动作,也许是小二的神情不小心暴露了,总之还可以解释,可店里刚刚宰杀的那头两栖牛,对方又是从何而知的?
狄迪米利神情快速恢复正常,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回到柜台后面,躺回那张竹椅后,半眯起眼睛,不着痕迹地观察起那个男人。
一头不知多久没洗过的杂乱头发,整体是一种病态的白色,只有靠近脖颈与脸颊边缘的一圈黑色。
单看头发,狄迪米利心中瞬间闪过一道人影,却随即否定了这种猜测。
不说两人的长相天差地别,那个令人尊敬的男人,现在还在渊域中,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而且眼前的狡诈酒鬼头上的白色太多了一些,就像是漂染时不小心打翻了染剂,狄迪米利知道在大陆某些地方,因为那个人的缘故,开始盛行起这种黑白交间的发色。
这位明显也是模仿者,只是稍微有点失败。
那身破旧剑士服,以及腰间斜跨的劣等制式钢剑,进一步证明了狄迪米利的猜测。
不过不得不说,酒鬼的模仿还是有些神似,尤其那种慵懒轻佻的口音,与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魔法师,确实极为相像。
想到这里,狄迪米利突然有些惆怅,从怀中摸出一根烟卷放入嘴中。
首领欧尔迈带着一支精英队进入渊域,在组织内部仍是绝密,但对于肩负物资准备的他来说,根本不是什么秘密。
想到那个男人,便不由想起自家的首领,他们并未跟着讨伐队,利用空间魔法走捷径进入渊域,而是通过一条数百年前发现、只掌握在历代首领手中的危险通道。
这条通往渊域内部的通道是单向的,而且充满危险,无数前辈已经用生命作为代价进行证明。
狄迪米利原本想随队进入,但被霍华特直接拒绝。
理由是他在这个位置上太久,暂时找不到合适的替代。
所以狄迪米利只能不情愿放弃这次可能载入史册、千古留名的行动,在心里默默祝福着那些勇敢的同伴。
青烟袅袅,狄迪米利突然有些烦躁,掐灭了烟头,直接转入后厨,按下正准备装盘的牛肉。
大厅中,剑士杯中酒刚喝到一般,目光却陡然飘向了大街。
凯德尼尔的夜间,依旧灯火通明,往来的居民与商人熙熙攘攘。
剑士目光微凝,接着略显涣散,像是在无聊欣赏街景的酒鬼,没有任何明确焦点,只是随意瞥过一个个行人。
不多时,剑士收回目光,看着坛中还剩三分之二的酒,有些惋惜的摇了摇头,抬指沾了些酒液,在桌上留下几个字,便转身离开。
狄迪米利端着刚烫好的上好牛肉出来,却发现那个奇怪的剑士已经消失不见。
走近,桌上的酒渍尚未干涸。
“酒不错,有事在身,下次再来。”
狄迪米利目光一凝,下意识望向大街。
几秒后,酒肆内响起一声懊恼愤怒的咒骂。
“那个王八蛋竟然敢吃霸王餐!”
第八九六章 邀请
西大陆斯普王国首都,欧罗城。
由圆顶高塔建筑群构成的皇城内,明明寒冬未过,花园中却已是百花争艳,大如石磨的千层香,如同五彩蜜蜂、在微风下发出悦耳轻吟的唱诗草,以及枝干嶙峋、盘曲错折的瞭望乔,以及其他无数千奇百怪西大陆特产的植物,将整座园林点缀出浓浓的异域色彩。
此等艳景,即便是在西大陆其他地方都不多见,很少有人能够凑齐如此繁多的珍惜草木,因为其中绝大部分植株都娇贵无比,对环境要求极为苛刻,无论是气温还是湿度、土壤,除了欧罗这处被众神祝福过的土地,其他地方,即便想要移栽,也很难成活。
如此良辰美景,却只有少数位高权重的臣子,以及得宠的贵妃皇子才能有幸看到。
若非国王陛下召见,任何人胆敢进入园中,无论事出何因,都将受到极为严厉的惩罚。
这里是斯普皇室的自留地——更确切来说,是那位勤政却又性格暴戾的陛下的后花园。
然而此刻,园林景色最盛的湖心亭中,却有一伙不速之客悄然出现。
玉桌旁坐着一个身着纯白锦袍的男人,剑星眉目,手指轻轻点在桌面上,双目微阖,却难掩俊朗英武的气质。
仅从外表上看,似乎很难判断男人的年龄,干净到没有一丝皱纹的眼角,与二十几岁正值轻壮的青年无异,可那身上散发出的不怒自威,却明显是历经世故、位居高位多年才会形成的气质。
男人仅仅坐在那里,除了轻轻敲打在桌上的指尖,仿佛连呼吸都不存在,所有第一眼看到的人,都会下意识涌现出一个想法——
一把剑。
这个男人就像是一把剑。
这种感觉其实有些可笑,男人身材虽不算薄弱,但与那些常年跟剑打交道的剑士相差甚远,除了无形散发的气势外,男人倒更像一位风度翩翩、学富五车的英俊权贵。
除了男人之外,凉亭内还有另外一人,却并非坐在桌前,而是静静站在男人身后三米处,身上穿着西大陆常见的侍者束衣,长相也是随处可见的大众脸,即便看上许多眼,转头便会忘记。
如果非要说这名侍者有什么独特之处,便是他胸前牢牢抱着的那把长剑。
与其说是巨剑,不如用“加长加大版的锉刀”来形容。
剑身上缠着层层墨青色粗布,厚度却极为夸张,竟然足有宽度的一半,让人根本想象不出那粗布之下的剑刃该有多厚。
难道是跟狼牙棒一样,凭借最原始的力量砸人?
收到嬷嬷提醒而退到亭外的侍女们,偷偷看向那把怪异的长剑时,总会生出这种微妙的想法,却很快又因为那名长相太过普通的侍者而很快忘记,然后微红着脸,偷偷留意那位散发着成熟魅力的神秘贵人。
大约五分钟前,这两个人仿佛凭空出现,就这么站在亭中,而周围的护卫与结界,却没有发出丝毫警告。
直到一位准备进入亭中打扫的侍女抬头,才发现突然出现的两人,结果还未等尖叫,就被那位早就退养很久未曾出现的老嬷嬷捂住嘴,然后示意所有人退了出来。
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丝毫声响,整个皇城也没有出现任何入侵者的警示,一切都像是两人未出现时那样平静。
最近几年才入宫的新人们,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亭中那位的身份,很有可能比他们想象更尊贵。
而那些入宫多年的“老人”,远远看到男人轮廓的刹那,便迅速垂下头,一面自己无意间的视线引起对方不悦,同时也借此掩盖住脸上浮现的震惊。
又过了一分钟。
一阵不同寻常的风,刮过园林上空,三道人影从天而降,落在凉亭廊道的入口处。
两位魔法师迅速后退,位于中间的黄袍中年男人,抬起雕龙绘凤的袖口,轻轻擦去额上的汗珠,调整好呼吸,快速而又不显紊乱的疾步走进去。
整个皇城,除非遇到紧急情况,否则不允许任何人浮空,这是对皇室的尊敬。
现在明显不符合遇袭的情况,而能够无视规则强行渡空而来的的男人,其身份自然呼之欲出。
“实在是抱歉,下面的人办事太不利索,传讯耽搁了一会儿……让您久等了。”
一进亭中,斯普国王格格雷恩便苦笑着拱手示好,刚刚拭去的额角,再次浸出几滴汗水。
白袍男人指尖一停,缓缓睁开眼睛,脸上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起身还礼道:“陛下言重了,不过是等了六分钟而已。”
此言一出,格格雷恩半曲的手臂猛地抖了一下,左胸口开始咚咚直跳。
然而还未等这种恐惧进一步蔓延,白袍男人便挥了挥手,回到桌旁示意他坐下。
“陛下不必如此拘谨,今天来并非是有什么急事,而且我也算是不请自来,更没有让陛下道歉的道理。”
格格雷恩诚惶诚恐的坐下,心情稍稍安定,却不敢再让对面的男人亲自给自己斟茶,赶紧起身拦住,改为对方添茶,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不知莫雷先生突然莅临,是有什么吩咐?”
“既然陛下问了,我也开门见山。”
莫雷举起茶杯,轻抿一口,“陛下也知道,前阵子犬子犬女去了一趟巴布大陆,带回了一些有趣的消息。”
格格雷恩跟着点了点头,心里却在飞速思索,一时间有些担惊受怕,是不是那几位小祖宗遇到什么事了?
可想来想去,那三位小祖宗前所未有的首次集体行动,放眼整个世界,恐怕都没有能够对他们造成威胁的存在。
为了谨慎起见,格格雷恩决定保持沉默,维持着恭谨的笑容,静静等对方说下去。
这种谦卑的态度,似乎根本不该出现在一位国君脸上,可格格雷恩不但没有丝毫厌恶,反而认为是理所应当。
因为眼前的男人,是当代辰家家主。
虽然贵为西大陆皇族,斯普王国当代君主,但格格雷恩却十分清楚,自己今天看似滔天的权力和地位,斯普王国广袤无垠的领土,实际上都不过是对方一句话的事。
斯普王国的前身,那个昙花一现般的国家和皇室,就是因为权力与野心的膨胀,而对辰家生出了违逆之心,结果还未等露出獠牙,在施行计划之前,仅仅一天时间,整个皇室便被屠灭殆尽,所有参与的大臣也悉数被捕。
这才有了他们盖利茨家族一步登天的机会。
身为第二代国君,格格雷恩能力绝不算强,甚至可以用平庸来形容,唯一的优点便是识大体,知进退。
也就是俗话说的“心里有点数”。
西大陆古往今来,不知有过多少朝代更迭,有的盘踞大陆数百年,有的如烟火般转瞬即逝,唯独辰家族始终屹立不倒。
所以国王的后花园,对方可以来去自如,甚至身为国王的自己,要在第一时间赶来见面,无论当时是不是在朝会,是不是在出恭,甚至是不是在都城内。
格格雷恩不清楚来晚的后果是什么,也不清楚这位家主等待的底线是多久,他只知道一件事,当那位家主敲点在桌上如时钟般精准的手指,在自己到来前停下,自己的下场将会极为凄惨。
好在这位家主不会无缘无故过来游玩,不用整天提心吊胆会不会耽搁见面的时间。
自登上皇位以来,格格雷恩之前只在这座花园中见过对方一面,眼下仅仅只是第二次。
但每一次与这位家主见面,对方那锋芒不显却不怒自威的气势,总能让格格雷恩感受到一种窒息般的压力,恨不得解开领子大口喘息。
上次见面,莫雷提了提与精灵族边界的划分,格格雷恩便痛快割让了一大块领土。
这次,对方却提到了那三位,格格雷恩不由更加忐忑,担心要付出更多利益。
只要对方一开口,他就没有拒绝的权力。
好在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不是那三位公子小姐出了事,莫雷却给出了另一个更为震惊的答案。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格格雷恩怔了两秒,完美控制的神情终于露出了一丝愕然,几乎是下意识问道:“您……您要去哪?”
话音刚落,格格雷恩脸色大变,马上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眼中瞬间闪过一抹惶恐,
辰家家主的动向,也是随便能够打听的?
慌乱之下,格格雷恩正要开口道歉,想办法收回前话,莫雷脸上却没有丝毫不忿之色,只是缓缓摆了摆手。
仅仅一个轻描淡写的动作,却像是有着奇特魔力,瞬间让格格雷恩安下心来。
“巴布大陆那边出了一些有趣的事,我那三个心气高到天上去的孩子,稍微吃了一点亏,当然这也是件好事,不过作为父亲的,总归是要去讨个说法。”
莫雷语速平缓,音调也极为平淡,可在格格雷恩听来,却无异于一道炸雷在耳边响起。
辰家三剑士吃亏了?
谁能让他们吃亏?
格格雷恩脸色变幻了一阵,终于想到另一个超级家族。
如果说这世界上,真有人能让那三位铩羽而归,恐怕也只有波鲁什家那位号称“第一剑圣”的纳乌拉了!
仿佛找到了答案,格格雷恩却马上有了更多疑惑。
不是说纳乌拉已经跟随讨伐队前往大陆了吗?
难道已经回来了?
“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开始着手征召各地公会力量,同时派使者去那几个大部落,无论用什么方法,尽可能拉到更多援助。”
格格雷恩表情一滞,愣了几秒,才理解话中的含义,心脏再次猛跳了几下,满脸错愕道:“您、您不会是想……”
格格雷恩已经想到了最坏的一种可能——这位辰家家主不会是疯了吧?竟然在这种时候想要染指巴布大陆?
难道西大陆的统治,已经满足不了他们的胃口了吗?
格格雷恩手心满是汗水,虽然现在巴布大陆大量战力前往渊域,前不久更是遭受了神使和异人的袭击,绝对是防备力量最为孱弱的时期,这时候大举进攻,的确是最佳时机。
可问题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巴布大陆再如何虚弱,底蕴在那里,依旧是个庞然大物,想要一口气吞并某个大国,无异于痴人说梦。
格格雷恩更深一层的担忧,则是源于异人的威胁。
要知道西大陆也有渊域口,虽然并不活跃,就像一座死火山般沉寂不知多少年了,但终归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数月前,便有一位神使悄然进入西大陆,幸好被辰家提前察觉,这才没有引发更大的危机。
一旦巴布大陆重燃战火,西大陆这边投入大量战力,双方最终两败俱伤,无论谁赢,都会让那些神使获利。
想到这里,格格雷恩眼中的隐忧更甚,嘴唇下意识抿紧,不知该不该在这位面前,勇敢提出异议。
莫雷淡淡瞥了一眼,将格格雷恩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脸上现出几分不屑,却也多了几分欣赏。
“我没有进攻巴布大陆的意思,不要想太多,之所以让你准备,是因为……我有预感,接下来这场风波,西大陆也无法幸免。”
莫雷拍了拍这位风评中庸的陛下肩膀,擦肩而过时,在他耳边低声道:“我的去向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格格雷恩蓦然被拍了一下,立马有种荣幸感,可随之而来的警告,又让他立刻清醒过来,下意识做出应答。
没人注意到亭中何时少了两个人,当宫女们回过神来,国王陛下已经面色威严的从亭中走出,似乎要去处理什么事宜。
皇城外。
装饰朴素的地龙车,在一座规格普通的庭院外停下。
院门打开,露出一张年轻俊俏的脸。
“父亲,哑叔。”
斯坦拉奇笑着将两人迎进来。
莫妮卡与博赛拉也来到门前,纷纷行礼。
“这边都已经布置妥当,可以出发了。”莫雷挥挥手,就要进屋。
斯坦拉奇跟在旁边,犹豫道:“父亲,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万一这是陷阱呢?”
莫雷蓦然转身,瞪了这个大儿子一眼,斯坦拉奇赶紧低头。
“既然那个胖子敢邀请,我自然敢去。”
第八九七章 城头上的友谊
“还是没有动静吗?”
城头之上,一道影子从天而降,悄无声息的落在莱因哈特身旁。
“没有,别说大股魔军,城内甚至连一个潜入的魔人都找不到。”
莱因哈特眉头微蹙,摇了摇头。
皇城内的刺客全部伏诛后,他便第一时间赶往外城,皇宫的收尾工作,全部交由玛兰军方和多泽米诺处理。
之前为了保护三位使臣、守卫皇宫,莱因哈特不得不忍痛留下,然而内心深处却一直牵挂着宫外的普通百姓。
莱因哈特能够想象出魔军大举入城后,那些毫无还手之力的普通人,最终会落得什么下场。
而在大难临头之前,他们甚至对此一无所知,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魔族一向嗜血残忍,更不会遵循什么“两军相争不杀平民”的战争潜规则,魔军所过之处,往往都是寸草不生,即便留下一些活口,多半也是有其他用处,而不是什么善心大发。
每每想到或许过不了多久,诺瑞城就将变成一处人间地狱,莱因哈特的心便隐隐作痛,恨不得立刻放下手头的任务,直接杀出城去,将那些刽子手挡在城外。
然而多年参军为政,曾经那个耿直热血的青年,在历经了无数风雨后,也变得沉稳内敛。
虽然心头那团火依旧热烈,但莱因哈特清楚,当下最需要守护的仍然是皇城,只要奥德烈不被掳走,对方的一切诡计都将变成笑话。
即便为此要付出那些平民的生命。
所以莱因哈特只能选择沉默,像是一头游走在阴影中的猛虎,目光灼灼的盯着那些幽灵,从他们背后给予最凶狠的一击。
当确认城内所有刺客尽数伏诛后,莱因哈特立刻向佐伊请示出城,结果却遭到了克洛泽尔与奥德烈的反对。
当然,莱因哈特并不需要听从这两人的命令,实际上身为当下利亚军最高指挥的他,身份地位与佐伊平齐,即便有任何行动,也根本不需要向这位请示。
佐伊最终没有令他失望,果断顶住其余两人的压力,默许了莱因哈特的行为。
莱因哈特迅速抽调一支精英小队,火速赶往情况不明的南城门。
一路上,街区的灯火依旧通明,除了偶尔醉汉们的争吵,没有任何明显的惨叫或者异常声音,让莱因哈特心里稍安。
等赶到南门,发现那里的守城卫士依旧毫发无损,那份心安却马上变成了疑惑。
魔族……没有来?
莱因哈特看了一下时间,距离“不灭信仰”行动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祈时,按理来说,从南方森林跋涉而来的魔族,应该在他们行动之前就已经赶到城外,却绝不会迟到。
莱因哈特不由反思,是不是己方的情报出了什么疏漏。
然而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利亚库曼两国的情报之王齐聚于此,如果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能搞错,那两位也不用暗斗这么多年了,估计早就被其他人给顶下位置。
克洛泽尔暂且不提,对于佐伊,莱因哈特还是极为信任的,无论是品性还是能力,都让人心生敬意。
所以魔族的动向绝对没有错,而在此之前,探子传回的最后一条消息,是魔族已经穿过高加丛林,至于更往后的动向,在付出许多鲜血的代价后,探子已经不敢贸然接近。
按照他们之前的行军速率,早就该兵临城下,可现在城外依旧平静,一片祥和安逸的气氛。
莱因哈特冒险出城巡视了一圈,确认没有任何大军潜伏的痕迹,心底的疑惑不由更深了。
魔族大军真的没来!
到目前为止,唯一合理的解释,似乎只能认为“不灭信仰”与魔族之间的合作破裂,后者不知什么原因放弃了进攻诺瑞的计划。
可这个解释也有许多漏洞,按照其他方向的探子回报,此次围攻诺瑞的并非这一支军队,先前教宗叛变、贝努克在玛兰兴风作浪时,还有许多身份神秘的其他族成员。
对皇城发动突袭的“不灭信仰”,在所有人中只占了一小部分。
也就是说,即便魔族单方与他们撕毁约定,至少也该有其他方向遇袭,此刻城中早该大乱。
可事实摆在眼前,所有本该驰援的力量,全部消失了。
莱因哈特感觉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将整个诺瑞保护起来,除了早已潜伏在城中的少量刺客,所有想从城外入侵的其余成员,全部被这双手拦住。
可什么力量能够做到这种事?
沉默半晌,莱因哈特缓缓扭过头,问道:“那位波鲁什家主,现在在什么地方?”
多泽米诺表情一怔,不知道对方为何会突然问这个,直接摇头道:“你应该清楚,坦坦图奇大人地位超然,想要去哪,我们这些下面的人根本猜不到。”
“你可不是什么下面的人,如果堂堂魔法协会副会长都这么说,你让其他魔法师该如何自处?”
“副会长?不过是为权力和利益妥协的可怜虫罢了。”
多泽米诺目光闪烁了一下,发出一声感慨,“我这辈子最尊敬的人,便是已故的安东尼大师,也只有大师才真正做到随心所欲,不为外物所动。”
想到一些陈年往事,这位向来少言寡语的副会长,不知为何突然有种倾诉的欲望,也许是同样习惯于沉默的莱因哈特身上有着几分共通,让多泽米诺产生了共鸣。
“在我年轻时,不止一次想要拜入安东安大师的门下……但家境贫寒的我,从小是被库曼军部收养,老师都是参军的宫廷魔法师,接受的教育,也是必须忠于皇室。
而那个时候,整个库曼可以影响甚至左右琼斯陛下的人共有两位,一位是那个家主,另一位便是安东尼大师。
从我进入魔法协会的那一刻起,我的身份便被打上了皇室派阀的烙印,即便安东尼大师有教无类,并不在意学生出身,我也没法再改投到他的门下,这也算是我这一生中一件不小的憾事了。”
莱因哈特默默承担起倾听者的责任,看着远处的夜色,不发一语。
多泽米诺自嘲一笑:“年纪轻轻便深受陛下重用,更是得到了波鲁什家小姐的芳心……像莱因哈特先生这样的人,或许根本体会不到我曾经历过的身不由己,也感受不到那种发自内心的无奈。”
“我是个孤儿。”
莱因哈特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古怪,轻轻摇了摇头。
多泽米诺神情一愣,就见他微微笑道:“我不知道父母是谁,那个冬天,被老团长在一处贫民窟中发现,然后带回去抚养长大。”
多泽米诺沉默半晌:“那好歹也从小受到这位团长的照拂。”
“怎么可能,他虽是我的养父,但为人太过正值,从未在任何时候,给予我任何形式的便利……或者说,对我的要求向来都是更加严厉苛刻。”
莱因哈特摊摊手,一脸无奈道:“从我记事起,义父就义正言辞的告诉我,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惹出什么事情,都不能报他的名字,惹得麻烦自己解决,就算是被人打死,只要是我理亏,他绝不会报仇。
这么说你可能还是想象不到,举例来说,成年时进入‘剑狮’的入会考核,我从十六岁考到十八岁,整整考了两年半,才最终通过。
其实按照我十六岁的水准,已经达到了‘剑狮’的最低门槛,如果换做其他剑士,绝对可以顺利通过。
但义父认为,我既然是他的儿子,自然要做的比其他人更好,所以一日达不到他的标准,一日便进不了公会……”
回忆起曾经的“痛苦”,莱因哈特脸上却始终洋溢着淡淡的笑容,“直到今天,我依旧很感谢义父,如果不是他近乎苛求的教导,在生活、在训练中的精益求精,天资愚笨、性情木讷的我,无论如何也达不到今天这种高度。”
多泽米诺微微张嘴,有些难以置信的望着他,发现这位利亚的将军眼神清澈,神情自然诚挚,不由在心中暗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想到你我竟然有着相似的经历……可惜认识的晚了,否则我们肯定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不晚,只要两国坚持和平共处,我们随时都可以是朋友。”
莱因哈特主动伸出手,多泽米诺愣了半晌,笑着搭了上去。
“所以哪怕是为了这份友谊,你我也要保证大陆的安稳……就像是尼莫拉大人和安东尼大师曾经做过的努力。”
幸运的在今晚收获到一份友谊,多泽米诺近半年来因为争夺会长之位搞得疲惫不堪的心,得到了短暂的舒缓与释放。
至少现在,他多了一条竞争的动力。
其实多泽米诺的身份一直有些尴尬,三位副会长中,枚德菲尔是坚定的皇室派,直接听命于琼斯陛下,深受皇帝器重。
而霍弗又是安东尼派的代表,手上掌握的力量以及话语的分量,绝对不逊于枚德菲尔。
只有自己,名义上是皇室派的,可因为之前的一些事,在皇帝眼中,根本不受信任,几乎算是夹在两派中间,互不沾边却又若即若离。
这种情况下,他自然得不到太多支持,甚至在许多人眼中,已经被踢出竞争会长的行列。
多泽米诺确实有着拼一把的魄力,但并不乐观的局面,让他不抱有多少期望,即便在其他两人前往渊域的当下,多泽米诺短暂获得了皇室的大力支持,可这也只是那位陛下无人可用,并不代表他在皇室中的分量有所提高。
等两人凯旋归来,无论立功多少,都不是自己能够比较的,会长之位肯定没他什么事了。
“往南派的探子,现在还没回来,总感觉好像出什么事了。”
莱因哈特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多泽米诺下意识扭头,看到莱茵哈特起身脱下外套,不由劝道:“这种时候你我最好还是留在城内,万一这是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就在等我们主动离开……”
“我知道你的担心,但这种等待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莱因哈特压了压手,神情坚毅道:“放心,我就在近处搜索,摸一摸周围的山区情况,如果皇城内有什么不对,你随时发信号,我会第一时间赶回。”
“小心点。”多泽米诺不再多劝,只是提醒一声。
然而未等两人分别。
南方漆黑的夜幕下,一股微不可查却又强悍至极的波动蓦然涌来。
莱因哈特、多泽米诺瞬间转头,下意识作出应战准备。
“距离有些远……”
稍加判断后,多泽米诺解除了魔法阵,神情凝重地看向莱因哈特。
后者点点头:“我先去看看,你回皇城通知一声,在没有收到我的信号前,不要贸然带人过来!”
多泽米诺顿时犹豫起来,莱因哈特的计划无异非常合理,皇城必须留一个人守,却把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
多泽米诺本想坚持与他同去,但在莱因哈特灼灼的目光下,感受到了他的意志,只能勉强而缓慢地点头。
一朵乌云飘过。
当月光再次洒向城头时,已经没了二人的影子。
……
“坦坦图奇?”
女人的声音渐渐扭曲,脸上那张薄薄的人皮撕去,露出一张精悍有神的脸庞。
“虽然‘狡诈’这个词,通常都是用来形容人的性格,而非长相,但我想所有见过你真面目的人,都会在看到的第一眼,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这个词。”
坦坦图奇从树上一跃,矫健地落到地面,笑吟吟道:“奥古斯都将军,我想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鄙人荣幸之至啊。”
“可我不想在这种地方碰到你,正式倒霉之至呢。”
奥古斯都嘴角一扯,无奈地撇了撇手,叹气道:“其实在确认敌人是‘守墓人’后,我便想到背后肯定有你的影子,却没算到你竟然会亲临,否则早就在第一时间逃走了。”
坦坦图奇谦虚笑道:“哪里哪里,跟奥古斯都将军比起来,胖子我这点小伎俩实在是不够看,之所以能占据优势,还是得了天时地利。”
奥古斯都神情瞬间阴冷下来,一字一句道:
“你不会真觉得……自己赢了吧?”
第八九八章 变身
坦坦图奇愣了愣,看着林隙月光下奥古斯都那张噙着诡魅笑容的脸,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
不应该是身为胜利方的自己,先豪气干云的发表一通致辞,然后以轻蔑而又得意的笑容让对方束手就擒,奥古斯都咬牙切齿懊恼悔恨,开始发表身为败北方最后的倔强言论,就像那些故事中的反派角色一样,总是最后留下一句“我会回来的”或者“别以为你赢了”云云。
虽然最后结果好像一样,但为什么奥古斯都跳过了本该属于自己的环节,直接开始放狠话?
这让准备了一肚子胜者感言的坦坦图奇十分不爽。
“我不知道你还有什么倚仗,你一定很清楚,这场战斗本就是孤注一掷,无论最终胜负,你们这支魔军,都不可能活着回到故乡。”
坦坦图奇张开手臂,明明与这位臭名昭著的魔将相距不足十米,却前门打开,仿佛根本不设防备,依旧神色从容:“所以即便有些残兵败将能够活过今晚,但最终也离不开玛兰。这种情况下,难道还不能认为是我们这边赢了吗?”
“你们?你代表的是谁?”
奥古斯都也没有深陷绝境的绝望,眉角轻轻上挑,带着一丝愚弄的口气说道:
“坦坦图奇,你真的有所谓的立场吗?魔族与库曼打了这么多年,除了你那个儿子打上门一次,我承认确实给我们带来了一点点麻烦,哪怕是库曼北部形势最严峻的时刻,你的波鲁什家族也没有派出增援。”
坦坦图奇斜靠着树干,轻笑道:“难道这样不好?”
“你只是一个卑鄙的利己主义者,任何行为举动,都与利益挂钩。”
奥古斯都脸上的嘲弄意味更浓:“换句话说,如果没有好处,如果不会危及到自身的安全,哪怕天崩地裂,你也会置身事外。
所以你刚刚说‘我们赢了’,我觉得很好笑,像你这种根本没有立场可言的人,又能代表哪方说话?”
坦坦图奇抿了抿嘴唇,像是陷入沉思,那双圆润而精明的小眼,却似有玩味的不断打量。
“总感觉你说的很对……我的确是一个利己主义,甚至可以说是一个纯粹的奸商,凡是有好处的事情,肯定少不了我,大公无私、为别人添嫁衣的蠢事,谁让我做我跟谁翻脸。”
坦坦图奇突然咧嘴一笑,抬手拍了拍剑柄:“那你觉得我这次来阻击你们,是谋得了什么好处?”
奥古斯都突然沉默不语。
坦坦图奇耸耸肩,似乎十分满意这种表现:“你看,就连被誉为‘智计无双’的奥古斯都,这个问题上也犯了难,不是因为可以想到的可能太多,而是在这件事情上,我出力不讨好,似乎根本没有利益可言。”
坦坦图奇掰起圆润的手指,像是要跟对方算笔账,一根指头一根指头数道:“我千辛万苦说动霍华特,让他带着‘守墓人’赶过来拦截,你以为不需要付出酬劳?那帮孙子就这么好说话?”
林中顿时响起几声咳嗽,坦坦图奇眼睛一瞪,朝旁边吼道:“咳个屁,拿了老子的钱还想装圣人,是不是等见了奥德烈,还要表现一下‘守墓人’为大陆无私奉献的气节?别说你们这些兔崽子没得好处!”
一顿训斥过后,林子里果然没了动静。
奥古斯都自始至终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早就知道周围密林中早已是天罗地网,却不见丝毫慌张。
坦坦图奇转过脸来,笑道:“刚刚说到哪里了?哦,除了守墓人,我把自己所剩不多的家底也都带上了,毕竟总不能让人家出生入死,我身为‘雇主’,也得表示一下吧?
万一霍华特之后再找上我,说死的都是他的人,趁机狮子大开口,我连还价的借口都没有。
所以你看,我不仅要付出酬劳,还要让自己的手下去死,这场战斗我约么着怎么也得死个四五十人吧,每一个可都是我的心头肉呢。
既然付出了这么多,你觉得我有什么回报?
奥德烈的友谊?玛兰的感谢?亦或者更多的名声地位?
兴许在旁人看来,这些东西价值不菲,但对胖子我而言,根本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累赘。
所以你想不通,为什么明知道是一滩浑水,我却还自愿淌进来,明显出力不讨好的事,我却干得这么拼命。
那是因为你还是不够了解我,了解一位披着狡诈猥琐、利益至上伪装,实则大公无私、舍己为人、为天下苍生立命的美男子胸襟,这才是败絮其外金玉其中啊。”
坦坦图奇张开双手仰望星空,略显惆怅的侧脸在月光下超然而孤独,就像一位不被世俗理解的独行者。
“呕……头,我不行了,我先撤……”
一阵窸窣声响起,伴随着几声干呕,将如此美好的意境直接破坏殆尽。
坦坦图奇眉头一皱,转过身,恶狠狠冲林中某个方向吼道:“布罗司各特,别以为捂着嘴老子就听不出你的声音!别让老子逮着你落单!”
放完狠话,林中彻底安静下来,坦坦图奇再回过身,冲着林中的黑色身影笑道:“说了这么多废话,只是因为我很好奇,你究竟在等什么?明明刚刚我出现的时候,你就已经动了杀心,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身为波鲁什家家主,货真价实的剑圣,坦坦图奇虽然实力比不了自己那个怪胎一般的儿子,但论起眼光与嗅觉,恐怕整个大陆都难逢对手。
他能清楚感受到,自己现身的刹那,奥古斯都的脸虽然被一张人皮遮住,嘴角却明显挑了一下。
在这种幽暗的密林中,一刹那的些微表情很容易被忽略,但坦坦图奇不认为自己看错了。
再加上之后奥古斯都那看似山穷水尽下的诘问,坦坦图奇没有任何轻视之意,反而在第一时间感觉到某种惊悚的威胁。
这并不是什么无能狂吠,而是奥古斯都真的坚信——即便魔军溃败,波鲁什家族和守墓人出现在这里,自己也有赢的希望!
所以从那时起,坦坦图奇袖中便多了一张卷轴,并且保持能够随时触发的状态。
他不知道这位魔将的迷之自信来自何方,却可以肯定只要自己有任何轻敌大意,很有可能就会毙命当场。
坦坦图奇并不觉得这是自己吓自己,纵然以他的头脑反复推演,也没有想出对方有任何翻盘点,但多年以来的谨慎,以及来源于直觉的警惕,让他放弃了直接动手的计划。
先前那些看似玩笑的话语,故意暴露林中伏击人员的位置,其实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提醒。
在得到信号后,这些守墓人成员全部都在第一时间撤离,退到千米之外。
坦坦图奇清楚这些霍华特的亲卫队各个身手高强,并且悍不畏死,但也没有让他们白白牺牲的道理。
如果按照坦坦图奇以前的风格,此时肯定也早就溜之大吉,让外围的魔法师们封锁区域,直接来一波无差别的地毯式轰炸。
只是坦坦图奇一直以来都很好奇,为什么魔族会与“不灭信仰”狼狈为奸,或者说甘愿成为神使的走狗。
为了探明这个原因,坦坦图奇最终决定留下,试着能不能撬开这位智将的嘴。
当然,普通方法肯定行不通,想要获得高回报,自然要承担高风险,坦坦图奇不介意用自己的命做诱饵,看看能不能挖掘出两者之间不为人知的关系。
当然,真到了生命攸关的时刻,坦坦图奇手里还是有那么一二三四……五六十手保命手段,大概率能够逃过一劫。
当周围的守墓人成员全部撤离后,奥古斯都眼中倏而闪过一抹戾色,随即却又化作一丝笑意。
“看来我对你的认识,确实不够全面。”
奥古斯都摩挲着修长的手指,在自己脖前虚划了一下,冷笑道:“让他们走,你就不怕自己走不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我确实想知道你心底那份自信的来源,也想知道你们魔族和神使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
坦坦图奇露出一副商人嘴脸,擦了擦额角流出的冷汗,砸吧嘴道:“要不这样,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东西,我也可以告诉你想知道的事情,并且放你回去,让你安全回到东部的老家。”
奥古斯都似笑非笑道:“你会有这么好心?”
坦坦图奇脸色一变,微恼道:“你这是看不起谁呢?刚刚不是还说,波鲁什家族跟魔族之间没有什么你死我活的仇恨,来这里拦截你们……也是因为几个老朋友的请求,就是现在在诺瑞皇宫里的使臣,我的任务只是保证他们安全,并没有将你们赶尽杀绝的必要。
当然,如果我能将你们一网打尽,肯定也不会跟你在这里废话,可问题是你让我觉得还有什么杀手锏,虽然未必能够杀掉我,但至少有办法从这里脱身。
这样一来,我可就被魔族记恨上了,尤其被一个以诡诈多变闻名的魔族将军盯住,连睡觉都不踏实,怎么想都不划算,我是个生意人,肯定不会做亏本买卖,所以才临时改变了主意。你我各退一步,共创双赢,怎么样?”
奥古斯都眼神晃了几下,像是在权衡利弊。
几秒过后,才沉声道:“可以,不过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
坦坦图奇欣然应允:“只要不涉及太过隐私的问题……嗯,你懂的。”
奥古斯都完全不接黄腔,直接开门见山道:“剑柄在你手里?”
坦坦图奇神情一怔,朝他的腰间看了一眼,面露疑惑道:“你问的是哪把剑?”
“‘封圣’。”
“哦,不在我手里。”
“在什么地方?”
“这算是第二个问题了哦?”坦坦图奇狡黠一笑,伸出两根手指:“在梅林手里。”
“梅林在哪里?”
“我不知道。”
“谢谢,我没有问题了。”
坦坦图奇点头一笑:“那么该轮到……”
“你可以上路了。”
话音未落。
奥古斯都的身体猛然胀大,像是一个不断膨胀的气球,四肢更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变长,使得他整个身体比例看上去无比诡异。
下一秒,化身为巨型怪物的奥古斯都变成一道虚影,直接向坦坦图奇扑来。
最后一个问题的时候,坦坦图奇就察觉到了杀意,早就有所准备,在“变身”刚刚开始的一瞬间,果断捏碎了手中的卷轴。
他原本就没想过直接从奥古斯都口中套出情报,之所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想借此反向证明此前的一些猜测。
这些魔族,果然是冲着“封圣”来的!
一阵微妙的波动袭来,坦坦图奇出现在百米之外,立刻回头看向先前的地方,瞳孔却不由缩了一下。
明明已经变成了近十米高的怪物,奥古斯都的速度却不减反增,仅仅眨眼间便拉近距离,几乎就在坦坦图奇消失的同时,蒲叶般的巨手呼啸袭过,竟将那片区域硬生生扇开数道裂缝。
空间裂缝是无法通过目力直接看到的,但身为纳乌拉的父亲,坦坦图奇已经不知多少次感受过那种微妙的气息,能够十分确定,奥古斯都仅仅随意一掌,就发挥出了纳乌拉一剑的威力!
“狗屎!他什么时候晋升至圣了!”
再次感受到巨大的危机,不等奥古斯都重新锁定,坦坦图奇嘴里骂了几句,当机立断,迅速从原地消失。
上一场战争大量消耗,空间卷轴已经所剩无几,每一张都极为珍贵,但现在坦坦图奇也顾不上肉疼了。
他怎么都想不到,奥古斯都自信的倚仗,竟然是他自己!
转瞬来到万米之外的山崖上,坦坦图奇稍作停留,调整一下呼吸,心底却愈发沉重。
这次玩大了!
要是早知道奥古斯都这么变态,他肯定至少再拉上一千架姊妹,然后叫上龙族一块帮忙。
现在后悔,也已经晚了。
(不对……这种力量提升,似乎是在体型变化以后出现的……难道是魔族某种秘术?月夜可以变身?亦或者……服用了某种秘药?)
坦坦图奇有些惊疑不定,这世上怎么可能有如此神效的秘药?
第八九九章 欠一条命
野兽般低沉的嘶吼自身后响起。
不需要确认,那毫不掩饰的浓烈杀意与魔力、剑气的诡异气息,宛如一把尖锥直插坦坦图奇心脏。
“X的!”
坦坦图奇不由爆了句粗口,果断捏碎卷轴,再次遁逃。
原本他以为跑出这么远的距离,怎么也够奥古斯都找上一段时间,就算对方有特殊的跟踪方法,至少也需要十几秒钟才能追上。
然而奥古斯都仅仅用了五秒钟的时间,便精准追到这片山崖之上。
如此瞠目结舌的速度,似乎仅仅只比空间魔法慢了一点点!
坦坦图奇可不认为自己的脑袋,比空间之力更硬。
再一次脱身,坦坦图奇却不敢有丝毫停滞,林中不时响起成片树木轰塌、大地断裂的声音,就像是一双无情铁手,将他的喉咙死死攥住,不给他半点喘息的机会。
坦坦图奇彻底放弃最后一丝侥幸,虽然想不通对方是如何确定自己位置的,但如影随形的恐怖威压,像是在宣告即便他逃到天涯海角,也会穷追不舍。
月光下,林地中上演了一场另类的你追我赶。
即便是眼力再好的人,也根本看不清这场猫鼠游戏的双方,坦坦图奇肥硕的身影偶尔闪现,一跃便出现在几百米外,而且前进路线毫无规律可言,只是有意无意朝着远离人烟的广袤山区靠近。
而身为追逐方的奥古斯都,更是直接化作模糊的虚影,每当坦坦图奇折转方向,就会像嗅觉最灵敏的猎犬及时作出调整。
延迟两秒,虚影经过的地方才会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大地凹陷,森林成片成片的倒塌,所有枝干几乎毫无例外全部变成粉末。
音爆的速度完全跟不上虚影前进的脚步,只能望尘莫及的看着他离去,颓然响彻在半空。
空间卷轴以恐怖的消耗速度不断减少,却仍没有丝毫甩掉对方的迹象。
即便已经暂时摆脱了那种恐怖威压的范围,但坦坦图奇确信,那个已经变成怪物的魔将,仍旧像鬼魅般跟在自己身后。
而且他有种直觉,这一次,如果自己再被追上,恐怕就没机会再在对方眼皮底下溜走了。
(明明一直在隐藏实力,却突然露出獠牙……怎么想都跟那三个问题有关……可他们的目标是奥德烈,为什么要对我穷追不舍……)
坦坦图奇目光一怔,脑海中灵光一闪,终于意识到自己哪里百密一疏。
还是那三个问题!
魔族的最终目的,不是奥德烈,而是他拥有的关于神器的秘密!
之前贝努克死在梅林手中,知道真相的只有他、三剑士以及姊妹机,其余人包括“不灭信仰”核心成员在内,恐怕对此都一无所知,甚至至今仍在怀疑贝努克陨落的真实性。
正因为不能确定神器的下落,唯一确实掌握神器情报的奥德烈,便成为了他们的首要目标。
而这次三国使团出使,领袖仍是那三个曾经赶来驰援的朝廷要员,“不灭信仰”很有可能将这件事当成某种信号,以为神器的下落至今仍掌握在奥德烈手中,所以才会发动一场大规模袭击。
魔族方面知道的可能更少,甚至仅仅可能只负责配合“不灭信仰”的行动。
然而奥古斯都是什么人?
即便放在偌大的魔族中,依旧被称作最有头脑的魔人,四魔将之首,思维敏捷更是远超常人。
先前自己进行的试探,何尝不是对方顺势为之,反向试探?
当自己自作聪明的想用假情报欺骗时,却不知奥古斯都已经从中获取了想要的东西。
神器目前在什么地方根本不重要,奥古斯都的三个问题,只是为了确定——他坦坦图奇是神器下落的知情者!
由此一来,奥古斯都很容易就改变了行动目的,由抓捕奥德烈变成抓自己。
不论神器是否真的被梅林带走,坦坦图奇都有可能掌握最新情报,所以只要控制住他,就有机会接近真相。
理清整件事的思路,坦坦图奇不由苦笑,同时也生出几分懊恼。
“常常自诩智计过人,狡诈如狐,结果今天却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坦坦图奇啊,人外有人,涨点教训吧。”
随便感慨几句,懊恼归懊恼,他坦坦图奇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抓住的。
自从接任波鲁什家主之位,这近三十年的时间里,坦坦图奇不知经历过多少场暗杀袭击,投毒、远程狙击、潜入大院近身刺杀、伪装成贫民接近……几乎见识过各种手段,对此早就见怪不怪。
如果没点保命的本事,这身肥膘不早就给大地提供养分了?
所以巴布大陆有个说法。
第一剑圣非纳乌拉莫属,这个大陆上,或许还没有他杀不了的人。
如果有,只有可能是他爹。
坦坦图奇从不打无把握之仗,即便这次奥古斯都的“杀手锏”着实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也不代表他毫无对抗的办法。
坦坦图奇相信,维持与自己空间移动近乎相似的速度,必然会消耗无比恐怖的能量,即便自己就这样逃下去,说不定在卷轴耗光前,奥古斯都就会力竭倒下。
这个方法具有可行性,但毕竟还是要承担不少风险,非但万不得已,在不清楚奥古斯都强行提升力量的手段的情况下,坦坦图奇不愿意进行毫无技术可言的持久战。
所以从确定对方能锁定自己位置的时候,坦坦图奇就已经开始为接下来的应对作出准备。
那看似杂乱无章的前进轨迹,好像慌不择路越来越往密林深处钻,其实都是为了将奥古斯都一步步引入陷阱。
虽然在现今的巴布大陆上,或许已经没有任何个体能够打败至圣领域的强者,但俗话说“人多力量大”,之前莫达里克三人是怎么死的?
不就是被远超他们想象的集体力量给扼杀!
当然,龙族已经回到冰原森林,开始养精蓄锐休养生息,姊妹机们也损失惨重,剩余所有机体返回机械迷城,进行冗长的修复工作。
所以坦坦图奇手头能调集的力量并不多,对付一位神使可能完全不够,但对付一个不知道用什么手段爆种,一下子晋升至圣的怪物,还是可以掰掰腕子的。
临近目的地,坦坦图奇并没有刻意放缓了速度,等对方落入陷阱。
直到现在,他还是不清楚奥古斯都实力上限在哪里,万一耽误片刻,对方就突然出现在身前,到时候在陷阱前被抓住,可就令人贻笑大方了。
来到一片与周围无异的林地上空,坦坦图奇微抬手臂,仿佛不经意抹了一下额头,接着便毫无停滞的继续闪现。
三秒过后,猛烈的震动从远方传来,一团遮天蔽日的烟尘碾压过无数林木,像一头狰狞的野兽在狂奔怒吼。
一道虚影穿过林间,出现在坦坦图奇略有停留的地方,然后和先前一样,继续以势不可挡的速度继续前进。
半秒过后,奥古斯都猛然睁大眼睛。
原本宁静的林地,地面上骤然亮起无数繁复耀眼的魔法阵,同时以他为中心,方圆百米的范围,鲜艳夺目的魔法结界拔地而起,将整个区域笼罩成半球形。
结界转瞬便完成,紧接着无数魔法炮弹从四面八方袭来,几乎涵盖了所有常见的魔法属性,而且一上来便是禁咒级魔法连轰。
奥古斯都鬼魅般的身影,顷刻间湮没在璀璨的魔法光辉中。
坦坦图奇在极远处的半空中停留,目光牢牢锁定在那团发光发亮的球形内,本该坦然安定的内心,却不知为何仍旧有些悸动。
虽然能从外面感受不到任何波动,但要是没有最外层那些防御结界,这场只针对一人的狂轰滥炸,足以将周围方圆数百里的林地毁掉。
直径百米的光球内,可是集结了足足二十种杀伤力极大的禁咒魔法,坦坦图奇有足够的自信,如此夸张的“待遇”,即便是那些神使,只要进入结界范围,最起码也得少条胳膊。
一个通过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晋升的怪物,更比不上那些经验老到实力恐怖的神使,甚至很有可能直接死在这样一场轰炸中。
然而坦坦图奇一直无法心宁,甚至于随着魔法光芒衰弱,越发紧张起来。
直觉告诉他,奥古斯都不会这么轻易的死掉。
犹豫了一下,坦坦图奇决定遵循本心,果断取出最后五张空间卷轴,捏碎其中一张,再次踏入空间通道。
而就在空间通道消失前的零点几秒。
一股骇然的魔力陡然出现在半空中,坦坦图奇只感觉后背一紧,难以置信的抬起头,一双不知从何处出现的大手,便已经狠狠拍在通道边缘。
一阵剧烈的天旋地转袭来,稳定的空间力量被激起一层涟漪,坦坦图奇猛地呕出一口血,狼狈不堪的出现在目的地。
“要不是迟小子的卷轴质量过关,又是瞬间启动,老子真得被空间力量挤碎了……”
坦坦图奇吐出淤血,却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喜悦,笼罩在心头的不安却愈发凝重,果断撕碎第二张卷轴,立刻远遁而去。
几乎就是在他前脚刚走,后脚便出现一只大手,再次撕裂他原本站立的位置。
一掌拍空后,奥古斯都没有任何停留,以比之前更加恐怖的速度紧追而去。
随时能够感受到身后那种令人窒息的威势,坦坦图奇不由在心里啐骂,狡诈恶徒,之前果然没有用全力!
要是老子按照之前的判断,多停留哪怕半秒,肯定就得着了道!
更令坦坦图奇惊疑的是——
奥古斯都竟然毫发无伤!
在空间通道那“惊鸿一瞥”,让坦坦图奇落实了心中那份不安。
二十道禁咒魔法,配合更多的十级魔法,竟然连一道伤口都没留下!
这已经不能用单纯实力来解释了,他又不是没见过神使,可以肯定奥古斯都硬实力绝对低于他们,面对这种轰炸,就算没有身负重伤,最起码也要流点血。
“难道……是‘反魔法’?”
一个想法浮现心头,坦坦图奇瞳孔微缩。
似乎也只有这种解释了。
第三张卷轴捏碎,仅剩下最后两张,坦坦图奇不敢再有任何踟蹰,袖口一翻,掌心便多出几颗石头模样的弹丸,指尖稍稍附着剑气,直接向身后掷去。
速度本就奇快的弹丸,眨眼间便撞上速度更快的虚影。
两种力量碰撞的刹那,奥古斯都前冲的速度猛然停滞下来。
漫天剑影扑面而来。
坦坦图奇擦了擦手心里的汗,确认怪物已经被剑气砍中,总算稍稍放心了一点。
“能免疫魔法,剑气你总免疫不了吧?”
坦坦图奇轻笑一声,独独有些可惜这种剑丸制作太少,因为原理有些复杂,总共只有三十颗,其中十二颗用在了上次战斗,并且大部分封存的都是纳乌拉的“空间斩”。
现在坦坦图奇手中只有四颗“空间斩”剑丸,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愿意动用。
然而很快,坦坦图奇就为自己的贪心而懊悔不迭——
剑光闪过,林地间出奇的静谧。
坦坦图奇盯着那团停住不动的身影,心底却蓦然升起一股危机。
跑!
马上跑!
在这种想法诞生的瞬间,坦坦图奇已经捏碎倒数第二张卷轴,半只脚踏进空间通道。
可在另外半只脚踏进前,一团阴影已经笼罩在上空。
一张丑陋的脸出现在坦坦图奇面前,浑浊的眼珠,扭曲的五官,盘根错节如同岩石的皮肤,以及接近癫狂的神情。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坦坦图奇眼睁睁看着一只巨手横扫过来,将尚未闭合的空间通道拍碎,无数空间裂缝在周围产生,一股股奇特的乱流随时都能将他搅碎。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
身后是无数空间裂缝,前面是虎视眈眈的怪物。
要么死,要么被抓。
坦坦图奇果断选择了前者,直接纵深朝后倒去。
却没有被空间乱流搅碎。
一双粗糙的大手,从旁边探入,在裂缝中找到一条通道,将他硬生生拉了出来。
两道身影霎时一闪,从原地消失。
时间似乎恢复了正常。
站在一处山峦顶峰,霍华特默默看了眼旁边地上不断干呕的坦坦图奇,按住血肉模糊的胳膊,面无表情道:“又欠我一条命。”
第九零零章 爷爷在此
“你受伤了?”
坦坦图奇这才注意到霍华特的伤势,目光微微有些震惊。
先前好像时间凝滞的感觉并非幻觉,而是霍华特“迟暮”的剑域效果,坦坦图奇已经不止一次亲眼见到过其独特的效果,因而十分清楚那种状态下,霍华特等同于短暂的“无敌”。
前一次与贝努克死战,坦坦图奇成为对方的首要目标时,就是霍华特千钧一发之际出手,成功将他救走,坦坦图奇这才保住性命。
在没有事先准备的情况下,即便强如贝努克,依旧受到“迟暮”剑域的影响,行动能力暂时受到极大限制。
坦坦图奇却怎么都想不到,怪物化的奥古斯都,实力完全比不上贝努克,却能够及时作出反击。
“他的能力……很奇怪,我的剑域对他没有多少效果。”
霍华特从容淡定的取出绷带,拒绝了坦坦图奇递来的秘药,在掌心涂了些颜色发黄的药膏,三下五除二将手臂包裹完毕。
“你那些药,就算是格格大巫亲制的,也有一定副作用,我这伤药疗效逊色些,胜在没有后顾之忧。那个奥古斯都给我感觉很危险,想要活命,就不能允许接下来的时间内出现任何掌控之外的变故。”
坦坦图奇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实力比不上神使,但也已经确实跨越那道门槛了……不对,你刚刚说什么?”
坦坦图奇神情一怔,后知后觉道:“你说你的剑域对他无效?”
“不是完全无效,至少截断了他精神力蔓延的速度,否则你觉得现在咱们有功夫在这山顶上闲聊?只要不离开这座山峰,短时间内他都找不到你。”
霍华特扭动了一下手腕,像是在回忆,稍作迟疑后才继续道:“最开始他确实变慢了,但我的剑域很快就失去了效果。如果不是及时察觉到这一点,刚刚伤的就不止一条手臂,而是半个身子。”
霍华特歪着胳膊在自己身前斜划了一下。
坦坦图奇面色凝重,在原地踱了几步,突然回头,问了一句:“你说……那些神使有没有可能搞出能够防御剑气的玩意儿?”
“防御剑气?”
霍华特眉头一挑,随即意识到坦坦图奇话中的含义:“你是说类似‘魔法无效化’的能力?”
坦坦图奇点点头:“他先是破了我的综合魔法轰击大阵,接着又毫发无伤的从我的剑丸阵中挣脱……我怀疑他身上不止有魔法无效化,甚至还有某种能够免疫剑气的方法,这也与你之前的判断相符。”
霍华特瞳孔微缩,他从未听说过什么“剑气无效化”,因此更加清楚一旦对方真的掌握这种能力,将意味着什么。
“反魔法护盾”的来源,最早可以追溯到上古时期,人皇狄叶忒的那件圣铠。
据传这副圣铠是由当时的矮人族族长、史上最出色最强大的锻造师、也是被后世称为“山丘之王”的希留精心锻造而成,其中附着了世所罕见的陨石,因而具有能够免疫一切魔法攻击的性能。
所以神使复制出类似的性能,勉强还在接受范围之内,可无论世界上哪个角落,都从未出现过能够免疫剑气的防具。
坦坦图奇能够肯定,奥古斯都“变身”使用的秘药或者秘术,肯定来自“不灭信仰”——甚至有可能直接来源于“五神”。
拥有“反魔法护盾”,还可以用剑术作战。
若是两者兼具,又该如何针对?
“听说卧龙之地有修体者名为气功师……拜迪那位‘铁拳’便是此中佼佼者,现在总不能找一大堆气功师来帮忙吧?”
坦坦图奇略有些愤恼,忍不住抓了抓头发。
“我已经通知其他人撤回诺瑞,咱们也先离开这里。”
霍华特拔出插在身旁的长剑,“还有几张空间卷轴?这种时候就别藏着掖着了,安全起见还是用了吧。”
坦坦图奇苦着一张脸,摸出那最后一张:“就这点存货了。”
霍华特眉头一拧,就差在脸上刻下“怀疑”两个字。
“我说的是真的!”
坦坦图奇有些抓狂,气急败坏道:“之前在索奥睿斯就已经耗得差不多了,这次从家里把所有存货全拿了出来!你以为迟小厉是开善堂的,没事送我卷轴玩?这可是我儿子一场又一场苦战赢回来的!”
霍华特终于确信了胖子没有骗他,表情不免阴沉下来。
“奥古斯都为什么要针对你?”
“我怎么知道,兴许是吃坏了药,把脑子也给搞坏了……”
“你要再这么说,我就不管你了,反正他不会来追我。”
霍华特起身欲走,坦坦图奇立马变了副嘴脸,谄笑道:“别介别介,咱俩谁跟谁!好吧,我实话告诉你……其实真没什么,奥古斯都来此真正目的,是为了‘封圣’剑柄的下落。
当时我嘴贱,把封圣已经落在梅林手里的事告诉他了,本来是想套点话,结果竟然搬石砸脚,奥古斯都似乎认定我是神器下落的知情者,所以放弃了奥德烈,直接开大招,想要把我抓走……”
“就这么简单?”霍华特眯起眼睛,一脸狐疑的盯着他:“奥古斯都再怎么也有‘智将’的美称,为人狡诈多疑,怎么可能随便相信你的话?”
“你还没有意识到吗?这场突袭,无论声势多么浩大,哪怕奥德烈真让他们捉走,最终的胜利者依旧会是我们……因为神器已经被人拿走了!”
坦坦图奇叹了口气,干脆在旁边一块岩石上坐下,“而无论是‘不灭信仰’还是魔族,最终下场都逃不过一个死,玛兰再破败,终归也是我们的主场,已经暴露身份的情况下,他们不会再有机会逃出去。
奥古斯都很清楚自己的境遇,无论神使曾经保证过什么,他们都在劫难逃。我们出现在这里,证明皇城的行动大概率已经失败,奥德烈甚至有可能为了保命,主动将秘密与其他三国分享。
如此一来,再强攻皇城没有任何意义,既然横竖是死,奥古斯都干脆想要赌一下,万一能从我这里发掘出新线索,说不定能给他创造生路。”
霍华特揉揉眉心,神情复杂的看着这位相识多年不算朋友的朋友。
“说实话,我不认为眼下有战胜奥古斯都的可能。如果没有那两种免疫能力,我拼着打光带来的兄弟,说不定能够把他换了,但……现在想要伤到他都几乎不可能。
这种情况下,如果你身上没有秘密,放弃你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坦坦图奇面露苦笑,霍华特这种开门见山的性格,他早就习惯了,所以根本没有恼怒。
“可问题是——你这该死的胖子身上真的有秘密,而且确实跟那把神器有关!”
霍华特狠狠一跺脚,像是为了宣泄心中的不满,眼神像是能够一口将胖子吃掉。
身为“守墓人”的一员,在加入组织时,就已经抛弃了一切个人利益与荣辱,身上肩负的是整个大陆的安全稳定。
本着这一责任,即便相识多年,当确定坦坦图奇是可以成为换取大陆更大利益的牺牲品时,霍华特会毫不犹豫将其抛弃,任他自生自灭。
因为在考虑个人情感之前,他首先是一位“守墓人”。
为了救一个坦坦图奇,而牺牲掉所有手下,即便他是波鲁什家族当代家主,手中掌握的经济命脉、人力资源甚至可以影响整个大陆,在霍华特看来也是不划算的。
可问题是——坦坦图奇见过梅林,而后者在那之后便消失不见。
坦坦图奇很有可能掌握了神器的下落!
一旦被奥古斯都抓住,让对方获知了这个秘密,对整个大陆都有可能造成毁灭性的影响!
所以霍华特不能置之不理。
甚至于即便拼上这条命,也要保护坦坦图奇活着离开。
坦坦图奇已经沉默了很久,看着这位与那把剑一样进入暮年的老朋友侧脸,敏锐察觉到了他此时的情绪变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劝他离开吧,好像是对自己的生命不负责任。
默认他留下,就等于让这位老朋友随时可能踩进火坑。
而最让坦坦图奇憋屈的一点,想来自诩天大地大老子最大,天高海阔任老子遨游,竟然因为一个小小的奥古斯都,而陷入绝境。
曾经引以为傲的诸多保命手段,到了关键时刻全部变成了废物,竟然连阻挡对方几秒钟都做不到。
要不是迟小厉那几张卷轴,别说逃到这里,最开始就得被奥古斯都捉住。
至于那些在异空间中蓄势待发的死侍,根本没有唤出来的必要,无非是多留几具尸体。
即便面对贝努克,坦坦图奇都没有像现在这般苦恼,前者再厉害,目光也始终盯在龙族、姊妹机们和辰家三剑士身上,自己就像藏在大树荫蔽下的藤蔓,不用承担太多风险,只是在大树将要被刮倒的时候,时不时站出来扶一下,要么偶尔伸个腿捣个乱,总之都是些旁敲侧击的辅助工作。
现在面对一个实力远逊于贝努克,麻烦程度却高出几个层级的奥古斯都,尤其还被他作为唯一目标,从阴影中硬生生揪出来面对狂风,坦坦图奇不由生出几分乏力感。
“不对……如果奥古斯都的能力来源于神使,并且获取途径便捷,为什么贝努克一直没有使用?”
坦坦图奇脑海中灵光一闪,像是突然抓到什么,高兴得手舞足蹈:“这就说明,要么这种能力有极为强大的副作用,贝努克宁肯负伤也绝不使用,要么这能力并没有你我想象中那么恐怖,可能在同为至圣领域的三剑士面前,起不到太大效果。”
坦坦图奇一下子从石头上跳下,拍手道:“就像拜迪出现的那个异人首领,即便拥有‘反魔法护盾’,最终还是被迟小厉的空间魔法斩成几段……”
“这是实力层级上的碾压,如果换做一个至圣领域的异人,同样拥有反魔法护盾,你觉得迟小厉还会赢得那么轻松?”
虽然嘴上说着反驳的意见,但霍华特言语中的意思,却依旧笃定即便情况如自己所说,迟小厉仍旧会是胜者。
“你现在从哪里再找一个迟小厉?或者把你儿子变出来?还是能将辰家三剑士召唤过来?”
后一句,彻底变成了无情的讥讽。
没想到坦坦图奇竟然认真点了点头:“迟小厉我是找不到的,不过辰家三剑士……现在说不定已经进入玛兰了。”
霍华特身子一顿,表情中现出几分难以置信:“你开什么玩笑?”
“而且不止三个小的,很有可能连老乌龟也一起惊动了。”
坦坦图奇嘴角轻挑,却没有进一步解释,摆手道:“不过远水解不了近渴,我也不能确定他们会不会来,所以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自家儿子身上了。”
霍华特扫了眼周围,接着用一种看白痴的眼光望过来,像是在问你儿子在哪呢?
“这是最后十枚剑丸了。”
坦坦图奇一摊手,“左边四颗包裹着纳乌拉全力一记空间斩,其余六颗则是普通的斩击……能不能成,就看你我配合了。”
霍华特盯着那几颗普通石头般的剑丸,沉默几秒,点点头,“我还能再遮掩一段时间,不再等等了?”
“长痛不如短痛,更何况老子向来运气不错。”
坦坦图奇笑着将六颗剑丸扔过去,走到山崖边,迈步前,再次回头道:“对了,如果没能干掉那个小鬼,自己保住命,等迟小厉回来,让他去机械迷城找姊妹机,梅林的遗产……是他的。”
霍华特眉头微皱,丝毫没有如此轻易获知某个惊天秘密的喜悦,反而冷哼一声:“如果这是遗言,你自己收好,‘守墓人’从来不承担递话业务。”
坦坦图奇笑骂道:“老子猥琐了一辈子,难得想英雄一把,气氛就让你给毁了。”
说完,坦坦图奇直接纵深跃下悬崖。
霍华特紧随其后。
那种微妙的延滞感消失,尚在半空中,坦坦图奇便放声大吼。
“奥古斯都,爷爷我在这里!”
第九零一章 翁婿
“爷爷在此——”
附着了剑气的呐喊,音调不高,却极具穿透力,快速向林海四方扩散。
霍华特缀在坦坦图奇上方不远处,精神力如同汪洋般四散出去,密切监视远处的动静。
就在两人距离地面不到五百米时,远处的大地轰然爆起一团巨大的尘霾。
霍华特先一步察觉到那边的动静,坦坦图奇稍慢半拍,但两人出手的动作却默契无比,一前一后,仿佛事先商量好一样。
先是六枚剑丸激射而出,四枚外表与前六枚毫无二致的剑丸紧随其后,看似是一道平平无奇的剑域杀阵,想来奥古斯都甚至可能直接忽略。
之前那次只为了救走坦坦图奇,因而这还是霍华特第一次见识变身后的奥古斯都展现全力。
之间那激起的近千米高沙暴,如同一把由沙土构成的巨刀,硬生生将整片森林一分为二。
声未至,人已至。
即将落地的刹那,奥古斯都终于出现在两人视野中。
霍华特双目微凝,在最后几十米的距离生生扭转身体,同时一掌拍向地面,借助剑气反荡,有如踩在大地之上,竟接着下坠的余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着那道人影激射而去。
“你疯了!”
坦坦图奇只来得及大吼,却无法拦下对方的行动。
当他意识到身后的企图时,已经来不及做出任何改变,只能在心里骂那个外冷内热的混蛋一句,然后马上一狠心,双脚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迅速借力后撤,完全不顾那边战场的结局,迂回向北方逃去。
无论剑丸能否解决奥古斯都,他留不留下,都已经改变不了结局。
按照原本的计划,剑丸放出后,他就和霍华特一起撤离,如果能够直接杀掉对方最好,如果不能,最起码也会造成不轻的伤势,他们两个只要借机退回诺瑞,人多力量大,说不定就有解决办法。
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奥古斯都伤势很重,不敢深追下去,这样虽然可能放虎归山,但坦坦图奇认定那种变身的法子肯定有极大副作用,即便让奥古斯都活着,也未必能够撑持多久,等反噬上来,即便不用他们补刀,奥古斯都也会自己兵解。
计划是很完美的,只可惜坦坦图奇算漏了霍华特内心深处的倔强。
无论他回去厮杀,是为了保护自己,还是担心放虎归山,奥古斯都临死前最后的反扑会殃及无辜,霍华特此去很有可能凶多吉少。
“混蛋……只会逞个人英雄……”
坦坦图奇嘴里一直不停骂骂咧咧,拳头却自始至终都攥的很紧。
跨过最后一座山头,静谧夜色下,那个无名小镇再次呈现在他的眼前。
在镇上喝完那壶酒,坦坦图奇就已经下令将小镇居民遣散,所以现今镇上已经空无一人,即便将奥古斯都引来,也不会造成人员伤亡。
坦坦图奇深吸一口气,脚下却不敢有任何停留。
现在他已经不单单只是在逃命,而是想要尽快进入皇城,想来佐伊和小胖子这两个鬼精,身边都带着不少好手,联合之前北撤的守墓人,如果事情真的朝着最坏方向发展,最起码还有机会救下霍华特。
身后久久未传来动静,坦坦图奇的心一直高高悬着。
然而该来的还是来了。
坦坦图奇终于忍不住回过头去,第一眼便看到了早已跨过的那道山头上,一团遮天蔽日的沙暴如同雪崩般从天而降,其中一个隐约的虚影,只在视线中一闪而过。
常年带在手上的玉扳指瞬间被捏碎,坦坦图奇有种立刻杀回去的冲动,然而理智最终让他毅然回头,捏碎最后一张空间卷轴,再次拉近与诺瑞城门的距离。
两道身影从远处射来,坦坦图奇来不及辨认对方身份,便大吼道:“所有人员退回城内!后面冲过来的是一个至圣怪物,魔法剑术都无效!”
简短的两句话,已经最重要的情报透露出来。
两道身影猛然停滞,接着没有丝毫犹豫,迅速按照坦坦图奇的吩咐,化作两道宏光分别飞向东西两侧。
大地的震动越来越明显,坦坦图奇在心中估算最后的距离,确认来的及入城,在末尾又不由骂了一句。
老东西,你可不能死得这么憋屈!
诺瑞城南宽敞的官道,自尽头开始被连根拔起,就像是广袤草原上成千上万的奔牛袭过,数百米高的尘暴远远缀在一道影子身后,就要直插诺瑞城南门。
坦坦图奇最终成功踏入城门,绚丽多彩的结界同一时间开启。
一道人影从城楼上跃下。
正是去而复返的莱因哈特。
坦坦图奇刚准备破口大骂,看清下方的人影,话到嘴边便咽了回去,改为一句轻声提醒:“他速度很快,别死。”
样貌并不如何出众的不算年轻的年轻剑士,明明没有回头,却仿佛能够从背影中看到一抹憨直的微笑。
在坦坦图奇心中,论剑术,自己儿子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可若单论防御能力,整个大陆的剑士,无出二人其右。
利亚的莱因哈特,库曼的泰武穆德。
如果说泰武穆德的剑,就像是漫天春雨般润物无声,凭借无与伦比的精准做到滴水不漏,那莱因哈特的剑便是截然相反的厚重牢固,根本不需要在意细枝末节的微妙变化,一个人便是一座城,只要他站在那里,便能挡住所有风雨。
原本坦坦图奇对于所谓的东西“王国之盾”根本就嗤之以鼻,不过是些孩子玩闹搞出的噱头,却没想到今天在不远处看到那个背影,竟然莫名有了几分安全感。
这样一来,一直隐藏在内心深处,因为宝贝闺女被拐走而产生的迁怒,竟然也淡去了不少。
就连那张憨蠢的脸,好像也没之前那么讨厌了。
“别让我女儿守寡。”
莫名其妙,坦坦图奇鬼使神差来了一句。
原本不动如山的宽厚背影,霎时间竟然颤了一下,磅礴如虹的剑域却没有因此产生任何破绽,反而比之前更加凝实。
坦坦图奇嘴角一挑,都说丈母娘看姑爷,越看越欢喜,怎么自己这个丈人,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一道身影在旁边落下。
多泽米诺面色紧绷,躬身行礼道:“大人,此地危险,还请您撤到皇宫。”
“来不及了。”
坦坦图奇淡淡说了一句,视线却仿佛穿过那道尘暴,射向远方的群山。
多泽米诺表情更加凝重,坦坦图奇出现在这里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之前他便跟莱因哈特讨论过那些魔军的去向,想来想去,恐怕也只有波鲁什家族能够在这种时候提供如此巨大的助力。
只是事情似乎出了意外,这位名声在外的家主好像被什么东西盯上,而且按照坦坦图奇的意思,不但能免疫魔法攻击,甚至连剑气都没多少效果。
身为一名库曼人,多泽米诺当然不允许坦坦图奇出现任何意外。
这位的保命手段近乎无穷无尽,换做平时,似乎根本用不着他担心,但刚刚坦坦图奇的表现,似乎那些手段全部失效,所以才会如此狼狈。
既然对方的目标是他,城头绝对是最危险的地方,多泽米诺恨不得直接把坦坦图奇打晕绑回去,但可惜身为魔法师的他,体术上根本不是对手,即便真有这种胆量,也没有执行的能力。
所以多泽米诺只能暗叹一声,在两人身前结开一张光网,仿佛被一双洁白的羽翼笼罩。
作为光系魔法师,多泽米诺却是少数精修攻伐杀掠魔法的“异类”。
在大多数光系魔法旨在成为圣疗师的当下,多泽米诺却在年少时,便立志要成为安东尼那样的大师,自然不会甘于仅仅掌握治病救人的手段。
然而此刻,即便是他也没法多做什么,承受第一波冲击的任务,只能交给莱因哈特和城防结界。
那道虚影终于出现在眼前。
看着高达十米的人形怪物,莱因哈特眉头微挑,只觉得那副面容似乎在哪里见过,却来不及细想,敌人已经迫至眼前,脚下如生根拔地稳如山岳,浑身剑气在这一瞬间达到顶峰。
就像是野兽角逐首领那种最原始的竞争,两道坚毅勇猛的身影狠狠撞在一起。
整座诺瑞南城顷刻间地动山摇,繁复绚丽的魔法结界顿时黯淡下来,无数龟裂自墙体蔓延。
即便在稍远的后方,多泽米诺依旧感受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强大威压,缠绕于周身的白色光羽颤动不已,哪怕只是一些余波,都令他感受到恐怖的毁灭力。
坦坦图奇在原地站定,目光死死盯着被尘霾遮住的战场,想要确信那道身影是否已然挺立。
烟尘朝两边倒退,坦坦图奇瞳孔骤缩,还没等有所行动,旁边的多泽米诺却已先行一步,一掌拍在他胸口。
坦坦图奇背后登时生出两对光翼,强行将他带离原地。
多泽米诺同时一步踏出,与烟尘中暴射出来的身影擦肩而过,整个人像是一块大型魔晶石,绽放出璀璨的亮光。
“小心——”
莱因哈特在城楼上连续砸穿五层才止住身形,全身破烂不堪,咳着些血大吼道。
就在他说话的同时,一张巨手从天而降,狠狠砸在多泽米诺身上。
耀眼的光芒,登时被拍了个四分五裂。
莱因哈特目眦欲裂,本就布满鲜血的脸更显狰狞,将扭曲的手臂掰直,从瓦砾中摸出长剑就要朝空中冲去。
结果被一道突然出现的光幕拦住。
“我还没那么蠢。”
熟悉的声音传来,莱因哈特表情一怔,随即放松下来,任由光幕带着自己后撤。
在他离开城楼的刹那,数十公里长的整面南城墙,表面透出明亮的诡异的光亮,不计其数的光箭拔地而起,在半空调转方向,径直射进城楼之中。
莱因哈特仍不停呕血,却忍不住皱眉道:“魔法应该没有效果。”
“魔法剑术无效的,但纯粹的物理攻击,总归是有效的。”
多泽米诺的身形从光幕中显现,笑着指向城楼。
几百米高的主城楼,已经彻底分崩瓦解,并且仍在进一步塌陷。
漫天光箭不止将城楼连同那个怪物一起封住,甚至还毁掉了这座屹立数百年不倒的城墙地基,硬生生在地面挖出一个数百米深的巨坑。
“至少赚取了喘几口气的时间。”
莱因哈特一脸钦佩的回过头,却看到多泽米诺胸前鲜血淋淋,脸色也异常苍白,不由大吃一惊:“怎么伤的这么重!”
之前对方一直藏在光幕中,声音语调都很平淡,让莱因哈特有种错觉,似乎根本没受多少伤,却没想到事实截然相反。
多泽米诺艰难擦了擦嘴角,在城内一处水井旁落地,苦笑道:“对方反应太快,我已经做足了准备,结果还是中了招……连我都这么惨,真是想象不出你是怎么抗住那一击的。”
莱茵哈特伤的比多泽米诺严重许多,不过因为夯实的体魄底子,加上提前服下了多种秘药,所以得到了及时有效的控制,精神面貌尚可。
看着城楼消失处一直震动不断,莱茵哈特抓紧时间恢复伤势,摇头道:“那个怪物受了伤,而且很重,要不我可能活不下来。”
多泽米诺瞪大眼睛:“这还是受了重伤的水平?”
旋即回过头,看向已经来到身后的坦坦图奇,半是震惊半是抱怨道:“我说波鲁什大人,您到底招惹了什么玩意儿?”
上百名精挑细选的好手已经赶到,莱因哈特紧绷的心弦总算放松下来,却立马觉得身体有些发虚,还没等晃悠,却被一双手牢牢扶住。
“好小子,欠你一次。”
坦坦图奇和蔼一笑,随即看向远方,神情迅速冷了下来:“那是奥古斯都,不知用了办法,直接晋升至圣……你确定他受了重伤?”
莱因哈特沉吟道:“不会有错,虽然气息依旧强横,但总有种外强中干的感觉。”
莱因哈特马上提醒道:“我和多泽米诺都受了伤,暂时不方便行动……我建议不要硬上,拖延着打。”
坦坦图奇突然看向左侧。
莱因哈特精神受损,因而感应慢了半拍,这才发现那处偏殿前,莫名多出四道人影。
多泽米诺瞬间警惕起来,刚要向前,却被坦坦图奇拦住。
“帮手来了。”
第九零二章 辰家
莱因哈特惊疑不定,与同样满目困惑的多泽米诺对视一眼。
他们二人虽然精神力受损,却也不至于到灯下黑的程度,被人接近到这么近的地方,之前竟然毫无察觉。
如果不是拥有特殊秘法可以隐匿气息,就只能是……四人的实力,远远高过自己。
“莫雷兄,别来无恙啊。”
坦坦图奇却毫不在意,犹如遇到多年未见的老友,大笑着向四人中前方那人走去。
莱因哈特与多泽米诺稍作犹豫,后者留在原地,继续警惕地下的动静,莱因哈特迅速换了一件新装,稍稍遮掩身前的惨相,紧紧缀在坦坦图奇身后十米的距离。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在不清楚对方身份来历的情况下,即便坦坦图奇认定没有危险,也不代表真的不会有意外,莱因哈特还是要做好最基本的提防。
四人原本站在阴影之中,见坦坦图奇走近,为首那名高大男人才来到月光下,露出一张沧桑感十足却不失英俊的面庞。
莱因哈特眉头不着痕迹的挑了一下,他确信自己未曾见过对方,然而中年男人的长相却又带给他一丝微妙的熟悉感,就像曾经在什么地方相遇,或者记忆中的某个人与他长相近似。
男人面色饱满,鬓角微白,眼神却精明锐利,犹如鹰隼般不怒自威,明明没有任何气息泄露,却带给人一种无形的威慑力。
这与个人实力无关,而是一种久居上位,自然而然熏陶出的气势。
事实上,莱因哈特即便在现今受伤的状态下,依然能够一眼看出男人的大体实力——剑圣无疑,甚至还要比前方的波鲁什家主略强,绝对的巅峰水准,但同样也绝不会强过自己。
能够让坦坦图奇主动上前迎接,既然不是因为个人实力,那就只可能与身份有关。
而放眼整个巴布大陆,即便是四大国的主君,在波鲁什家主面前,恐怕都不会享有这种待遇。
莱因哈特微微眯起眼睛,心中瞬间有了某种猜测,目光下意识瞥向中年男人身后。
那里三人似乎同时感受到目光,竟然齐齐向这边看来。
莱因哈特心中微颤,相隔近百米,也没有任何情绪上的相触,自己却从一个眼神中,感受到了莫大的威胁。
莱因哈特终于确信,能带给自己如此大威慑力的三个人,只有可能是西大陆名扬海外的辰家三剑士。
而能让坦坦图奇亲自迎接的中年男人,自然是那位辰家家主。
想到这里,莱因哈特心中一动,终于搞清了之前那份熟悉感的来源。
记得不久之前,与那位未来的大舅哥切磋时,对方曾无意提过一嘴,也算是某种暗示,让利亚这边对跟在迟小厉身后的莉莉小姐“重视”一些,最好能够建立较深的联系。
当时莱因哈特还极为不解,虽然能感觉到这位喜欢穿法袍、厨艺“精湛”的剑士小姐隐藏了实力,但怎么也不至于让纳乌拉如此重视。
当然,泰勒殿下本就对迟先生极为重视,即便是他的身边人,同样也以最高礼遇相待。
而且殿下本身性格极好,更喜欢广交朋友,加上两人价值观和一些喜好相投,很快便成为要好的朋友。
所以即便不用纳乌拉提醒,莉莉在整个利亚的待遇也是极好,莱因哈特只当这位大舅哥是想让他们借此更加拉近与迟小厉的关系,将他彻底绑在利亚的大船上。
直到今天。
莱因哈特才恍然纳乌拉的用意。
虽然相似度只有五六分像,但藏在眼眸深处的那种锐利,莉莉与眼前的中年男人如出一辙。
谁也想不到,那个一直跟在迟小厉身边,性格开朗爱笑的女剑士,竟然会是辰家族不为人知的小女儿!
这种熟悉的既视感,让莱因哈特有些哭笑不得,反倒没有因为突然获知一个大秘密而大感震惊。
因为他的未婚妻,似乎也是一样的路子,隐姓埋名远走他乡。
只是这位辰家的小姐,胆子似乎太大了一些,竟然跑到了远隔千山万水的另一个大陆。
面对微笑走来的坦坦图奇,莫雷神情冷淡,却没有太端架子,走了几步迎上去。
双方站在距离不到五米的地方停住,也没有握手或者任何形式的招呼,就这么互相盯着对方。
“你比上次见面更臃肿了。”
莫雷眉头微蹙,无论与其还是眼神,都带着一抹不加掩饰的厌恶。
坦坦图奇完全不以为意,仍旧笑呵呵道:“人到中年,身体当然要发福,你不会还和当年一样,跟个苦行僧似的,无论衣食住行都严苛要求自己吧?这可不是对自己狠,已经可以称得上虐待了……生而为人,如果不懂得享受,那还还有什么意思?”
虽然脸上带着笑容,但言语中免不了有几分尖酸刻薄。
莱因哈特停在坦坦图奇身后二十米远处,与中年男人后方三人保持了一个微妙的相对平衡,既不过于接近,也不刻意远离。
两人声音没有任何收敛,能够被莱因哈特清楚听到,心中不由有些疑惑,看这形势两人似乎以前就见过面,可大陆上从未风传坦坦图奇渡海……难不成是辰家家主曾经来过巴布大陆?
莱因哈特如此想着,却没想到两人话锋一转,竟然聊到了自己身上。
莫雷突然抬头,朝坦坦图奇身后望了一眼,轻笑道:“这是你家的护卫?实力勉强够看,只是被打的……也太惨了点。”
坦坦图奇依旧微笑,摇头道:“不不不,我的护卫可没这么厉害,这是我的女婿。”
饶是心境坚如磐石,在听到“女婿”二字,莱因哈特坚毅淡漠的表情还是差点没崩住,脸颊更是微微红了起来。
莫雷眉头一挑,坦坦图奇笑容更加灿烂:“怎么样,虽说比我家那小子差了十万八千里,但胜在老实本分,剑术天赋不够高,就拿努力来凑……我觉得这样很好,将来会是个好女婿。”
说完这句,坦坦图奇直接朝后方三人招招手:“好侄女,算起来你跟我女儿年纪也差不……哦,应该略大一些,不知道有没有找到良配呢?如果暂时还没有,伯伯我身边倒是有不少年轻才俊,想找个剑术比你高的或许很难,但品行做人上绝对都是一顶一的。”
莫雷冷笑一声。
左侧的女性前踏一步,微微点头致意,月光下露出一头如瀑银发,却没有像寻常大家闺秀那样一聊到个人问题便脸红羞赧,神情依旧平淡:
“多谢前辈好意,寻常的年轻俊彦莫妮卡看不上,但若是前辈愿意介绍自家儿子,莫妮卡愿意尝试。”
莱因哈特顿时心生佩服,如此泼辣狠劲,加上反唇相讥毫不怯场的气势,即便是自家婆娘也得自叹不如。
“那敢情好,可惜我那儿子现在不在大陆,否则说不定真能达成一段美好姻缘。”
坦坦图奇淡淡一笑,当然不可能真撮合两人,自己儿子虽然性格闲散,看上去好像随遇而安,但实际上却是个爱钻牛角尖的犟种。
而这位辰家小姐的脾气,刚刚一个交锋就可见一斑,绝对不是省油的主,要是这俩人走到一起,别提谈情说爱,恐怕一言不合就得剑刃相向。
本来这话随意牵起,就是为了恶心一下莫雷,坦坦图奇正要略过去,却没想到莫妮卡穷追不舍:“既然如此,当着父亲的面,前辈的话自然一言九鼎,等令公子回来,可得介绍给我这个侄女认识认识。”
坦坦图奇眉头一挑,迎上莫雷眼中的冷笑,心里不由破口大骂,你这不要脸的闷葫芦,怎么调教的儿女一个比一个蹬鼻子上脸?
“儿女们的事,还是要他们自己做主,既然莫妮卡对纳乌拉感兴趣,我并不反对。”
不出所料,莫雷马上补了一句,算是为这件事定音。
联姻当然是不可能的,横跨两个大陆的两大超级家族,如果真的成功联姻,并不会带来更多权力与地位,反而会生出无穷后患。
之所以答应下来,一是为了恶心一下这个实力不济,却偏偏口舌犀利的胖子,二来纳乌拉一直顶着“第一剑圣”的美誉,巴布大陆这边在议论时,似乎总是将他家三个孩子看低一筹。
所以莫雷前来巴布大陆另一个重要原因,便是为自家孩子正名。
三打一当然不够敞亮,只要纳乌拉愿意,可以随便从三人中挑一个,只要赢了,其余两人也不用打,他们辰家自认第二。
可若是输了,伤好之后可以继续从两人中挑选,三局两胜,最终裁定谁才是配得上那个第一之名。
莫雷相信,以胖子油滑狡诈的性格,即便是如此有利的条件,多半也不会答应,正好他挖了个坑给自己,就别怪别人顺水推舟了。
坦坦图奇眼睛微微眯起,旋即又像是想通了什么,笑着点点头:“既然莫雷老弟有这个想法,我当然愿意,不过你也说了儿女的事他们自己定夺,我家儿子性情有比较顽劣,只怕未必会听我这个父亲的……”
莫雷嘴角一挑,正要讥讽,坦坦图奇却马上话锋一转:“不过老弟或许不知道,犬子之前与另一位令爱走的比较近,说不定他们两个能……”
此言一出。
莫雷眼中瞬间锋芒毕现,整个人好像都变成了一把尖刀,散发着强烈的冷峻气息。
坦坦图奇依旧是笑眯眯的表情,毫不怯弱,与莫雷四目相对。
“这是你求我收拾烂摊子的态度?”莫雷诘问道。
“诶诶,老子什么时候求你了?”
坦坦图奇耸耸肩,满不在乎的打了个哈欠,讥讽道:“怎么,你觉得我收拾不了地下那个怪胎?实话告诉你,他已经伤的很重了,而且只会越来越重,有没有你插一手,根本无关紧要……当然,这样我就会认为你只是来巴布大陆观光游玩的,跟什么秘密没有关系,打完招呼咱们就各走各的,互不干涉。”
莫雷古井无波的气息终于有了些许起伏,明明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变化,眼神却一直不停变换,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随时都可能扑过来。
莱因哈特呼吸略微有些急促,从他这个角度,能够很容易看清莫雷与三剑士的神色变化,这位辰家家主倒还沉得住气,可后面那三个,已经有些按捺不住,泄露出的气息越发咄咄逼人。
为坦坦图奇稍微捏一把汗的同时,莱因哈特不免又有些佩服。
虽然他向来厌恶那些只会玩弄人心的诡谲狡诈之辈,尤其朝堂争斗中常用下三滥手段,但坦坦图奇的级别明显要高出那些人不知多少倍,甚至隐约有些……超凡脱俗的味道。
试问整个巴布大陆,能当着辰家三剑士的面,正面挑衅辰家家主的人,还有谁?
关键坦坦图奇那沉稳的背影,就像一座大山,似乎咬定了莫雷不敢翻脸,对于对方容忍底线的掌控简直出神入化。
随着沉默越来越长,莱因哈特忐忑的心逐渐平静下来,这场不见血光的交锋,还是以坦坦图奇的胜利告终,接下来只等那位辰家家主如何找台阶下了。
恰好在此时,大地猛烈震动了一下,无数亮光从土地中迸裂而出。
“压不住了。”多泽米诺后退半步,神情严肃地提醒道。
莱因哈特顿时左右为难,前后看了一眼,正要赶回去帮忙,莫雷却不知何时举起手,轻轻摆动了一下。
“去。”
“是。”
两个字,两句话,简单明了。
早已压了一肚子火的三剑士,同时从原地迸射而出,竟直接踩裂了脚下大地,像是借此宣告不满。
见三剑士如此大大咧咧冲过去,莱因哈特脸颊一抽,正要出声提醒,余光却瞥到坦坦图奇背在身后的手势,犹豫半秒,将话咽了回去。
“年轻人心气太高,总归是要吃点教训的。”
心声传来,莱因哈特只能默默点头,虽然承认话有道理,但终归还是不愿看到三剑士出现意外,右手已经搭在剑上,随时准备出手。
那边三剑士刚跃入坑中,坦坦图奇便主动朝前靠近两步,在莫雷略带戒备的目光下,压低声音,笑问道:“你好像……对上古神器很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