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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庄不周     汉道天下txt下载     汉道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64章 意外不断

    刘协存了心思,也就着意打听相关的细节。

    呼厨泉、艾肯都没有这样的认识,天子有心问,他们就认真答。

    虽然打听到的消息不多,却基本都有用。

    比如最近就有一条消息:有几个马商贩了一批马往东去了,听说是吕布买的战马,价格很诱人,马的质量也不错。

    刘协一听就明白了。

    这是吕布及其麾下并州骑的生命线。没有这些战马的供应,并州骑兵撑不了多久,吕布也就没有了立身之本。

    之前与曹操争奔兖州,前前后后打了一年多,战马的损耗必然不小。

    吕布现在去了徐州,依附刘备,但他不会臣服于刘备。要想反客为主,必须要有强悍的武力,购买战马,恢复骑兵的实力,势在必行。

    刘协随即命杨修拟诏,给上党太守钟繇、河内太守董昭,让他们留意过境的马匹。如果有能充当战马的优质马匹,全部扣留,不得随意放行。

    不仅是吕布,所有人要买战马,都要接受朝廷的管辖。

    可惜控制不住刘备,他有中山商人支持,战马也不从并州境内通过。

    希望刘和能控制得住。

    再过几天,诏书应该能送到刘和手中了吧。

    不知道郭图是否已经回到邺城,说话还漏不漏风。

    杨彪组织了一场宴会。

    这群老臣行军作战不行,治理国家也差点实践能力,礼仪却是立自之本,足以让匈奴人大开眼界,自惭形秽。

    坐在一群高冠华服,唱和依礼的汉家君臣之间,戴毡帽、衣毛皮的匈奴人无地自容,手足无措,恨不得变成皮袍里的小人。

    当然,这和之前被虎贲侍郎按在地上摩擦,摧毁了自尊也有莫大的关系。

    若非如此,他们说不定还会笑一句汉人徒有其表,只会这些虚张声势的仪式。

    此时此刻,他们不敢有一丝不敬,免得被人嗤笑。

    呼厨泉的表现相对好一些。

    经过张喜大半个月的教导,他虽然还没有和汉人诗赋唱和的实力,却也基本能做到进退有序,不失礼,闹出笑话。

    与同胞相比,他觉得自己这个单于名至实归。

    就在宴会上,刘协向去卑等人询问了美稷的情况。

    呼厨泉太年轻,艾肯就更不用说了,他们之前都依赖父兄,根本没有当家作主的意识,也没留意美稷的山川形势,现在也说不出个名堂。

    去卑等人相对年长些,经历多些,也有作战的经验。

    听说天子将以三千骑助他们平叛,他们多少有些吃惊。

    即使见识了汉军军阵,也知道汉家天子有三百甲骑这样的杀器,他们依然对能否击溃叛军,重新控制美稷表示怀疑。

    他们要面对的是十几倍兵力的叛军。

    面对去卑等人的疑问,刘协不以为然的挥挥手。“这些不是你们需要担心的,朕自有安排。你们只能要将朕带到叛军面前,不管叛军有多少骑,都不影响结果。”

    去卑无奈,解说起了叛军的形势。

    于扶罗赴京后,匈奴人立须卜骨都侯为单于。但须卜骨都侯只做了一年单于就死了,如今并没有单于,以老王理事。

    老王号召力有限,实力也有限,几个部落加起来,兵力也就是五万人上下。

    如果能部署得当,并且联合忠于老单于羌渠的部落,未必没有出奇制胜的可能。

    可是有一个敌人不能不防,那就是联合右部,杀死羌渠的罪魁祸首:休屠各。

    休屠各即为之前的休屠王部落,入塞居住最早,被安置在武威一带。随后种族繁衍,一部分人向东,与居住在北地、上郡的右部为邻。

    他们离美稷王庭比较远,现在在美稷的可能性不大,但他们兵力多,超过十万人,不可不防。

    明知去卑可能夸大其辞,可是听说休屠各胡有十万人时,席中的公卿大臣还是变了脸色。

    天子以三千精骑征美稷,还有取胜的可能。

    匈奴诸部并非都是反贼,其中不乏心向于扶罗兄弟者,否则就不会虚悬单于之位至今。若能离间分化,再加上汉军的装备优势,取胜并非难事。

    可是加上休屠各胡,那就悬了。

    首先是休屠各的兵力优势明显,有十万人。即使精锐只有十一,那也是一万多骑。

    其次休屠各是杀死羌渠的真凶,投降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天子不遇上休屠各则罢,一旦遇上,必是一场恶战,而且凶多吉少。

    看到公卿变色,去卑的心情很复杂。

    一方面,他被压制的郁闷心情得到了一丝发泄。这些一本正经的汉人说到底还是书生,礼仪再周到,上了战场也没用,遇到危险就露了原形。

    另一方面,如果汉家天子因此怯懦,不敢前往美稷,他们返回美稷的可能就越发渺茫。

    去卑偷偷看向刘协,心中七上八下。

    刘协垂着眼皮,脸上看不出太多的表情。

    实际上,他心里也在骂娘。

    休屠各胡又是什么鬼,之前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就连呼厨泉本人都没提起过。

    突然冒出一个拥有十余万骑的大部落,这情报收集也太离谱了。

    莫不是这去卑在信口胡编?

    不排除这种可能。

    去卑不是呼厨泉,更不是艾肯,面对汉家君臣的威逼,他做出点反应,希望戳破他们的假象,让他们露出虚弱的本质,争取一些谈判的机会,一点也不奇怪。

    可如果是真的呢?

    就算没有去卑说的十多万人,只有三五万人,危险也不可以小觑。

    可是此时此刻,不能怂啊。

    一旦怂了,不仅会被去卑等人轻视,稳定西北的战略也将无疑而终。

    那可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刘协迅速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眼皮轻抬。

    “休屠各真有十万人吗?”

    去卑的眼神出现了短暂地迟疑,随即又说道:“大致差不多。”

    “这么说,美稷之叛,首恶便是这休屠各?”

    “陛下所言甚是。”

    刘协点点头。“首恶必诛,那就先灭了休屠各。”

    众人骇然变色,连去卑听完翻译后,都傻了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刘协。

    这汉家天子是不是傻?

    十余万人的大部落,你说灭就灭?

第265章 进退有据

    大鸿胪杨彪起身,拱手施礼。

    “休屠各胡为祸美稷,攻杀单于,非属国当为。臣敢请奉诏至北地,面责休屠各,令其谢罪自辩。若其不从,则陛下遣将征讨,为之不晚。”

    赵温、张喜同时起身。“臣附议。”

    赵温还特地解释道:“属国相争,是非难明。前单于于扶罗诣阙,今单于面驾,皆未言及休屠各之事,其中必有隐情。臣敢请陛下纳大鸿胪之言,先问是非,再行赏罚。”

    刘协不动脸色,将目光转向了去卑。

    老臣就是老臣,说话滴水不漏。哪怕是怂,也让人看不出一点破绽。

    从程序上来说,于扶罗、呼厨泉都没有提到休屠各的事,现在去卑突然提到休屠各,而且有十万之众,谁也不清楚是真是假。

    且休屠各并非美稷王庭所辖之胡,这件事已经不再是美稷王庭内部的叛乱,而是属国之间的攻战。朝廷不能偏听偏信,先派人了解情况是常规操作。

    就算这件事是真的,也应该先给休屠各解释、请罪的机会,没有直接发兵的道理。

    老臣们给了他完美的台阶,他没有道理不利用一下。

    听完翻译,去卑变得极其沮丧。

    他搞砸了一切。

    愣了半晌,他能做的也只是躬身行礼,没有反驳一言。

    几个老臣的理由很充足,根本没给他反驳的机会。

    再说下去,只会让人怀疑他有诈。

    就在几个匈奴人很绝望的时候,又听得刘协说道:“话虽如此,但于扶罗诣阙自讼,呼厨泉简从见驾,可见心中无愧。休屠各既在北地,当知朕幸河东。身为属国,既不率部勤王,又不遣使进贡,可见目无朝廷。朕当亲临,问其曲折是非。”

    赵温等人互相看看,异口同声的说道:“请陛下三思。”

    去卑需要听人翻译,慢了一步,等听懂了刘协说什么,他心中欢喜,连忙拉着呼厨泉一起起身。

    “陛下圣明,臣等愿为陛下前驱。”

    不管天子是去征讨休屠各,还是去了解情况,只要起程就好。

    有什么问题,可以在路上说嘛。

    一旦错过了时间,谁知道还能不能成行。

    一边是劝阻的老臣,一边是极力鼓动的匈奴人,刘协的心里却一点也不慌。

    这个局面对他最有利。

    老臣只是请他三思,并没有否决。

    就算上了路,也没说不能派人先去休屠各问罪。就算到了休屠各,也没说一定要打啊。

    如果处理得好,完全有可能让休屠各认个怂。大家互相给个台阶下,就此罢兵。

    齐桓公伐楚,责贡茅之不入,就是这个套路。

    匈奴人被捉了短处,底气不足,只能降低期望值,请他起程就行。就算他不与休屠各交战,只要能平定美稷的叛乱,让他们有家可归,想来也就心满意足了。

    去与不去,打与不打,怎么打,主动权都在他手里。

    最终,刘协接受了老臣们的建议,也没有拒绝匈奴人的请求,表示要考虑两天,多方征询意见,再做决定。

    双方都很满意,宴会得以继续。

    物资有限,酒宴算不上丰盛,勉强管饱,天色刚黑就结束了。

    营帐里点起火,吊上水壶,刘协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准备接待请见的大臣。

    不用说,肯定有一批人等着进谏。

    负责记录的蔡琰准备笔墨,裴俊协助,也跟着忙前忙后。

    大帐里比较暖和,蔡琰脱去了臃肿的冬衣,换了一件贴身的夹袄,终于展露了些许曲线。

    刘协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蔡琰今年虚二十,正是最好的年纪,远非还没发育完全的伏寿、宋都等人可比。

    蔡琰没有注意到刘协的眼神,她的面前摊着几卷简帛,手里还拿着一卷,一边看一边吩咐裴俊做事,忙而不乱。

    刘协心生好奇。“令史在看何书?”

    蔡琰头也不抬的说道:“与休屠各有关的记录。”

    刘协恍然,心中欢喜。

    这是一个称职的秘书,知道他现在最想了解什么信息。

    “可有收获?”

    “略有一二。”蔡琰起身,走到刘协面前,将手里的书摊在刘协面前。“所谓休屠各,就是之前匈奴休屠王部的后裔。霍嫖姚破河西,呼邪王、休屠王战败投降,休屠王临阵变计,被霍嫖姚斩杀,其亲属为奴,金日磾为其一也。部属则安置在北地、武威一带……”

    蔡琰一边说,一边将相关的记载铺在刘协面前,同时辅以地图。

    刘协听了,对休屠各总算有了个粗略的印象。

    他有点相信去卑的话了,休屠各真可能有十万众。

    当然,这十万众是总人口,不是战士。

    北地、武威等人的地理条件养活不了十万户,就算匈奴人学会了种地,也不可能比汉人更擅长。

    整个凉州的汉人户口加起来不过十万户,武威、北地、安定三郡只有两万户左右。匈奴人怎么可能有十万户,充其量和汉人差不多,两万户、十万人左右。

    “休屠各能有两万骑兵吗?”刘协问道。

    如果有,那还是有点麻烦的。

    蔡琰思索了片刻,说道:“臣以为没有。”

    “为何?”

    “臣随父在朔方时,见过不少入塞居住的匈奴人。若是一直游牧,匈奴人自然是人人皆是骑兵。若是习惯了农耕,则不见得如此。耕种最耗精力,不可能像牧人一样随时练习骑射。时间久了,必然生疏。纵能骑马代步,也未必能骑射,所以会有胜兵一说。”

    “胜兵?”刘协有点耳熟,仿佛在哪儿听说过。

    “陛下请看。”蔡琰凑近,指着简帛上的文字。“胜兵二字,通常是指且耕且牧之国能胜任征战之人,不见于早期匈奴的记录。这是他们迁入塞内,且耕且牧必然会产生的结果。”

    刘协一一看去,心情有点复杂。

    如果蔡琰的推测成立,休屠各的总兵力虽然依然可以达到两万左右,却不是两万骑士,必然包括一部分步卒。

    虽然这些步卒也可能以马代步,但他们的战斗方式却不是骑射,而是列阵而战。

    步骑配合,而不是骑射或者突击,才是休屠各最可能的作战方式。

    这既是机会,也是风险。

    思索了一顿后,刘协命人去召荀攸。

第266章 思其大者

    荀攸来得有点慢,脸上还有些酒意。

    刘协一问,才知道荀攸已经睡了,是被人从床上叫起来的。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让人给荀攸倒了一杯热水,让他先清醒一下。

    荀攸接过水,却没有喝,瞥了一眼案上的简帛和地图。

    “陛下在担心休屠各的事?”

    刘协点点头。“公达有何见教?”

    荀攸捧着水杯,不紧不慢地说道:“休屠各在凉州,陛下欲问凉州事,最好问凉州人。至于臣,只能说休屠各与凉州羌胡一样,没什么特别之处。当年段颎能做的事,陛下也能做,而且可以做得更好。”

    刘协眨眨眼睛,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果然是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真正的智者都是直指本质。

    休屠各有什么特殊之处?不就是迁居内地,与汉人杂居的胡族么。他和匈奴、羌人其实没什么区别,都要适应具体的地理条件,不可能逆天而行。

    在草原上,就只能以游牧为主。

    到了适合农耕的地方,就必然会加大农耕的比例。

    到了内地,大概率会变成农夫。

    并凉都是汉胡杂居之地,且耕且牧。羌人如此,匈奴人如此,休屠各也不能例外。

    段颎平定的东羌,就是安定、上郡、北地一带的羌人,与休屠各相似。

    段颎能平定东羌,他当然也可以平定休屠各。

    当然,这只是可能而已。

    “圣人思其大者。陛下与其考虑的征服休屠各这等小事,不如检讨之前采用的方略,取其可用,化害为利,以长治久安为目的,稳定并凉。”

    刘协点点头。

    有荀攸这句话,他就放心了。

    诚如荀攸所言,就算休屠各有两万兵,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他们的战斗力还能超过李傕、郭汜不成?

    “公达,关于治胡,你可有高见?”

    荀攸露出一丝浅笑。“纵有高见,焉能出陛下之右?但能行仁政,施王道,汉人、羌胡,皆当襁负而至,概莫能外。只不过王道远,教化难,不得不权行霸道,以武征之。凉州三明先后主政,各有长短,陛下不妨参差用之,庶可不谬。”

    见荀攸不正面回答,刘协没有再问。

    驾驭荀攸这种人,不仅要有足够的诚意,还要有足够的实力。

    如果他理解不了荀攸的意思,就算他再诚退,荀攸也会弃他而去。

    “那朕再斟酌,不明之处,再向公达请教。”

    荀攸再拜,喝了已经变温的水,告辞出帐。

    刚出帐,他就遇到了大鸿胪杨彪。

    杨彪停住脚步,使了个眼色,将荀攸叫到一旁。“对休屠各,公达可有进谏?”

    荀攸摇摇头。“杨公所言甚好,我又何必再谏?”

    “当真?”

    “不敢有瞒。”荀攸一边说,一边打了个哈欠,随即一脸歉意地说道:“刚才贪杯,有些困倦,就不陪杨公了,容我告退。”

    杨彪无奈的挥了挥手,示意荀攸自便。

    他很想听听荀攸的意见,奈何荀攸不想和他说话,他也没办法。

    看着荀攸回帐,杨彪又想了一会儿,还是来到天子帐前,报名请进。

    刘协已经知道杨彪要来,随即请杨彪进帐,照例送上水,请杨彪入座。

    杨彪谢了恩,呷了一口水,还没来得及说话,刘协便道:“杨公如何看凉州三明?”

    杨彪微怔,随即明白了天子的意思,心中欣慰。

    天子要考虑不是平定匈奴叛乱这种具体的事,而且反思对待羌胡的政策,希望从长治久安的高度理解问题,这一点值得鼓励。

    杨彪迅速思索了一番,抚着胡须,缓缓说道:“凉州三明各有长短,成败得失也各有不同,难以一言概之。仓促之间,臣亦不能言明。不过,臣不妨以愚陋之见一二,呈于陛下面前,取舍唯陛下参详。”

    刘协忍不住笑了。

    作为老臣,杨彪能说得这么委婉,不逼着他接受意见,还真是不多见。

    至少与两个月前的杨彪不同。

    “请杨公直言当面。”

    赵温、张喜拱着手,站在大帐里,不时看一眼远处的御帐。

    杨彪已经进帐很久,一直没有出来,也不知道和天子说了些什么,又说得怎么样。

    “子柔,能成吗?”张喜轻轻跺着腿。

    帐门掀着,寒气不停地往里灌,即使大帐中央升着火,他也有点承受不住。

    赵温回头看看张喜,忽然笑了一声。“季礼,呼厨泉被你调教得不错,我自愧不如。要不你也教教李式吧,那竖子,我是真没办法了。”

    张喜被赵温夸了一句,心中得意,刚想吹嘘两句,一听赵温让他调教李式,立刻翻了脸。

    “不行。”

    “怎么不行?你能教好匈奴人,还能教不好李式一个西凉人?你是不是对凉州有偏见?”

    张喜瞪了赵温一眼。“你少来这一套。”想了想,又道:“李式成年了,恶习又太多,不如呼厨泉纯朴。你要是真觉得教不好,不如退还给天子,让他另请高明。”

    赵温咂咂嘴,半晌,叹了一口气。

    “是啊,年纪越大,习气越重,难以改正。李式如此,你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张喜翻了个白眼,掀帐而出。

    “你哪儿去?”赵温伸手拽住张温。

    “回去睡觉,免得听你唠叨。”张喜甩开赵温的手。“你有这感悟,何不去和李式聊聊,与我这习气过重的老朽说话有何意思。”

    赵温哈哈一笑,正准备解释,忽然看到远处的御帐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定睛一看,正是杨彪。

    “文先出来了。”

    张喜也看到了,转身回帐。“快点,快点,文先与陛下说了这么久,肯定有大事,无酒岂能成欢。”

    “你还没喝够?”赵温一边说,一边命人备酒。“就知道蹭我的酒喝,从来也不见你请客。”

    “我的早喝完了。”有酒喝,张喜的态度非常好,脸上堆满笑容。

    两人聊了好一会儿,杨彪才进帐,身后还跟着一脸无奈的杨修。

    赵温见状,笑道:“文先,你这是何苦,我们三个老朽闲聊,何必让德祖受罪?”

    杨彪一边卷袖子,一边狠狠瞪了杨修一眼。“长者言,智者谏,皆是传家之道。能兼听三长者论道,是他的福份,何来受罪之说?”

    杨修的脸颊抽搐了两下,连忙从赵温身边挤了过去。“父亲说得是。小子敢为二公行酒,恭听高论。”

第267章 谋事在人

    杨彪见驾时间虽久,只说了一件事,近百年来的安边之策。

    具体而言,就是凉州三明对待羌胡的不同手段。

    杨彪眉飞色舞,兴高采烈,赵温、张喜却一头雾水。

    见杨彪滔滔不绝,大有将与天子对话复述一遍的趋势,张喜忍不住打断了他。

    “文先是述而不作么?”

    杨彪说得正开心,被张喜打断,很是不爽。“有何可作?”

    “咦,文先不是去谏阻天子亲征的么?”张喜急了,手里的酒都洒了一半。“休屠各有十万众,陛下只有三千骑,如何能战?万一有所不讳,奈天下何?”

    杨彪瞥了张喜一眼。“季礼是长者,不知兵不厌诈。匈奴人的话,你也信?”

    张喜语塞,半晌又道:“万一是真的呢?”

    杨彪有点不耐烦了。“季礼,天子虽年少,却极聪慧,断不会以卵投石。且天子之前,我当先驱,探休屠各虚实。若果真不能战,我必以死相谏,不使天子犯险。”

    “那我就放心了。”张喜转怒为喜,一看手中酒杯,顿时心疼得直吸凉气。

    杨修忍不住说道:“父亲,陛下轻骑急行,日行百里,你如何能为先驱?且往返数千里,车马劳顿,恐非父亲所能承受。”

    杨彪点点头。“小子所言甚是,所以我已经请诏,以你为使者,出使休屠各。”

    “我?”杨修大惊失色。

    “你不愿意吗?”杨彪轻哼一声。

    杨修无奈,拱手施礼。“岂敢,岂敢。”

    赵温、张喜互相看看,不约而同的笑了。

    他们现在总算明白杨彪为什么拖着杨修来听他们讨论政务,这是有备而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杨修的确是一个非常适合的人选。文武兼备,随天子在华阴时,与各营将士混在一起,颇得人心。又年轻,骑得快马,来回跑一趟,肯定比杨彪轻松得多。

    至于杨彪有意为儿子创造立功的机会,那就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了。

    他们的子弟都不在身边,想学也学不来。

    “那就好好听着。”杨彪缓了脸色。“陛下说,鉴往知来,并非为了臧否前贤,而是为了推详得失,为彻底解决边患积累经验。”

    他叹了一口气。“我虽曾任太尉,却对并凉事知之甚少,实在是惭愧啊。”

    赵温、张喜苦笑。

    杨彪这句话看似自责,其实劝他们不要自取其辱。

    他们想发表意见,但他们根本不了解并凉之事。连匈奴单于是怎么死的,休屠各又有多少实力都不清楚,有什么资格对天子的征伐发表意见?

    说来说去,无非是一些虚言罢了。

    除了惹得天子不快,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送走杨彪,刘协起身,在帐内来回转了两圈,一边活动身体,一边调整心情。

    一坐就是半天,真的很考虑耐性和身体。

    难怪勤政的皇帝大多不长命。

    与杨彪谈得很开心,但那个解决不了眼前的问题。

    如果摆平休屠各,光靠仁义道德肯定是不够的。

    想到荀攸的态度,刘协心里更是憋了一口气。

    我还就不信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蔡琰放下笔,揉着手腕,看着如困兽一般的天子,心中不忍,却又无计可施。

    她知道天子在烦什么,在忍什么,她也很想帮天子,却无能为力。

    她读过很多史料,但那些史料中对休屠各的记载也很粗略,也于眼前的战事没什么帮助。

    刘协突然停住脚步,转身看着蔡琰。

    “令史,荀侍中是不是说过,凉州事当问凉州人?”

    蔡琰点点头,随即翻到刚才的记录。“的确有这一句。”

    “你觉得,他说的凉州人是谁?”

    蔡琰若有所思。“贾……侍中?”

    刘协的嘴上挑起一抹笑意,摇摇头。

    他开始也是这么想,觉得荀攸是希望他向贾诩问计。刚才突然意识到,荀攸也许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荀攸是不是这个意思,反正他找到了另外的解决方法。

    “不是贾侍中,那会是谁?”蔡琰突然眼睛一亮。“皇甫侍中?骁骑将军?”

    刘协忍不住笑出了声。果然,蔡琰的想法和他差不多,第一印象就是贾诩那样的智者,能想到皇甫郦、张杨等人,蔡琰的思路已经算是开阔了。

    但是还不够。

    “军中将士。”刘协说道:“军中将士有大半是凉州人,其中又有上千人曾经随董卓在北疆作战,他们多多少少会了解一些匈奴人的事。如果能将他们每个人知道的信息拼凑一起,或许能得到我们需要的信息。”

    “陛下高明。”裴俊赞了一声,几乎要跳了起来。“若是有匈奴降卒,那就更好了。”

    刘协哈哈一笑,指指裴俊。

    这小子反应也很快,一下子把握住了关键。

    “去,传杨修进见,朕有任务要安排。”

    裴俊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蔡琰也很兴奋,笑靥如花。“陛下,荀侍中不愧是智者,鬼神莫测。”

    刘协摇摇头。“这不是鬼神莫测,这是高屋建瓴,又细致入微。抓住了事情的根本,又跳出了自身的局限,方能不为眼前所困。”

    刘协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分析有道理。

    以荀攸的机敏,绝不会放着眼前的问题不解决,却让他千里迢迢的去请教贾诩。

    利用眼前的资源,从中梳理出需要的信息,才是荀攸真正想说的,或者想做的。

    当然,他也有必要和贾诩联系一下。如果贾诩劝说韩遂、马腾顺利,派出援兵,击败休屠各的机会就会成倍增加,而不是只凭他这三千骑奋力一搏。

    刘协将自己的意见对蔡琰一说,蔡琰深表赞同。

    刘协随即就坐,亲笔写了一封诏书,并让蔡琰润色一番。

    诏书刚刚写完,裴俊和杨修并肩走了进来。

    一进帐,杨修就说道:“陛下,这件事就交给臣吧,臣一定办好。”

    “怎么去这么久?”刘协疑惑地看着杨修,随即闻到了酒气。“又与将士聚饮了?”

    杨修与军中将士混得熟,隔三岔五地在一起喝酒。

    “没有。”杨修一脸无奈,一个字也不想多说。

    裴俊忍笑说道:“杨侍中被大鸿胪与司徒、司空洗耳了。”

    刘协、蔡琰闻言,同情地看了杨修一眼,放声大笑。

    被杨彪支配的感觉已经很不好了,还要加上赵温、张喜两个老臣,怪不得杨修生无可恋。

第268章 集思广益

    君臣四人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个方案。

    如果不算刘协的心理年龄早已奔四,他们的平均年龄只有十八岁。

    杨修与军中将士比较熟。他首先提出,应该将咨询的范围确定为张杨率领的并州骑士和新降的凉州老兵。

    张杨曾随并州刺史丁原作战,对北疆的形势有直接的经验。他招募的并州骑士也大多是雁门、云中一带的人,对美稷一带的地形很熟悉。

    凉州老兵中有不少人曾随董卓在北疆作战,甚至有随段颎征战东羌的,对匈奴右部以及休屠各部有印象。张绣麾下的骑士中也有随张济在北地作战的,应该也能提供一些信息。

    时间紧迫,先找最有可能提供信息的人打听,可以提高效率。

    刘协觉得杨修的建议不错,便将这件事交给了他。

    他又提醒杨修,对休屠各的作战是以防万一。他不会主动去北地找休屠各。除非休屠各赶到美稷,双方才有接触的可能。

    当务之急还是美稷一带的地形。

    杨修心领神会,转身去了。

    刘协随即派人招骁骑将军张杨、羽林中郎将张绣问话。

    羽林营就在一旁,张绣来得最快。

    刘协刚开口说明情况,张绣就笑了,满脸的不屑。

    “陛下,匈奴人吹牛呢。他们自己没有能力平叛,又怕陛下滞留美稷不走,故意夸大其事。”

    刘协不置可否,示意张绣说得仔细点。

    不是他不相信张绣,实在是张绣之前没表现出太多的战略、战术眼光来。在他眼中,张绣就是标准的有勇无谋,而且年轻气盛,一心想立功,甚至有点急功近利。

    年轻气盛是好事,但鲁莽冲动不是。

    冲动是魔鬼。

    张绣解释说,不管休屠各是不是真有十万众,但羌渠被杀肯定不是因为休屠各的实力强大。

    以匈奴人的德行,如果双方真的实力悬殊,美稷的单于庭早就被人犁过几遍了,何必等到羌渠?

    羌渠被杀,一方面是内部不和,比如与休屠各勾结的匈奴右部;二是随着汉人实力下降,匈奴人又不安份了,不想再听汉人的指挥。

    刘协能理解后一个原因,让张绣再解释一下匈奴人内部不和的事。

    张绣说道:“陛下觉得,是汉人百姓恨当官的,还是匈奴人恨那些大大小小的王?”

    刘协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汉人官逼民反是事实,匈奴人也有类似的情况?

    “嘿嘿。”张绣得意地笑了两声。“陛下,汉人百姓虽然苦,毕竟还有王法。遇到好官,还有替他们做主的可能。匈奴人都是奴隶,被人杀了,除了亲属,没人会替他们报仇的,说不定还有人顺手牵羊,分了他们的财产。”

    “有这样的事?”裴俊觉得不可思议,忍不住问了一句。

    刘协却没有问,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匈奴人实行的还是奴隶制。

    那些普通的匈奴人看似唱着歌儿放着羊,有事没事打个劫,实际上他们都是匈奴贵族的奴隶,没什么人身自由的。

    张绣更加得意,说起了自己的见闻。

    匈奴人迁入塞内定居,每年都能得到朝廷的赏赐,代价就是守边,以及出兵协助汉军作战。但朝廷的赏赐被贵人们分了,普通百姓分不到一点油水,守边及作战的责任却无法推脱。

    那些一直是放牧的还好一点,耕种的就麻烦了。

    牛羊可以带着走,田地不能带着走。出去时间长了,必然影响耕种,但他们该交给贵人的税却不能少。如果打了胜仗,分到战利品,还好一些。如果打了败仗,那就是倾家荡产。

    很不幸,这几年汉军出塞作战几乎没有胜绩。

    这就导致了两个结果:一是普通百姓大多破产,二是匈奴贵人也觉得依附汉人不合算。再打下去,他们的损失太大,收获却非常有限。

    所以,匈奴贵人对一心依附汉人的羌渠很不满意,勾结休屠各,偷袭美稷,杀了羌渠。

    张绣正说着,张杨也赶来了。听了张绣的解释,张杨表示赞同。

    大体是事实。

    刘协心里有了底。

    他又问张杨道:“美稷大概有多少匈奴人?”

    “三四万户,最多不超过五万户。”张杨说道:“臣以为,与其担心他们与休屠各联手,不如防着鲜卑人扰边。虽说檀石槐死后,鲜卑人大不如前,还是比匈奴人强很多。匈奴人内讧,正是鲜卑人蚕食的好机会。”

    刘协深以为然。

    匈奴已经衰落了,余日无多。鲜卑人却朝气蓬勃,为百年后的南侵积聚着力量,不可不防。

    刘协命人置酒,与张杨、张绣细谈。

    张杨、张绣都是标准的边地武人,平时很难得有进言的机会,见天子如此赏脸,他们感激莫名,恨不得将自己知道的事全部说给刘协听。

    只是苦了蔡琰和裴俊,记了一大堆的废话。

    刘协在平阳逗留了两天。

    这两天时间,他一边安排蔡琰、裴俊查阅史料,一边让杨修和军中教师一起,广泛征询对并州羌胡有所了解的人,尽一切可能的收集信息。

    有时候,刘协还要与亲自询问,展示一下能让廷尉吏汗颜的询问技巧。

    杨彪等公卿大臣不了解的事,不代表其他人不了解。

    实际上,熟悉边事的人不在少数,只是身份地位太低,没什么发言的机会。

    刘协没那么多尊卑贵贱的讲究,只要能得到有用的信息,原意向任何人请教,哪怕对方是一个普通士卒,甚至是个匈奴人。

    大量的信息像潮水般的汇聚而来。

    蔡琰等人不分昼夜的整理、比对,最后汇总出一份近万字的资料,内容繁杂,其中不乏互相矛盾,无法辨别真伪的信息。

    蔡琰还绘制了一份地图,标注了匈奴人的几个驻牧地,让刘协大为赞叹。

    荀攸看了地图后也非常满意,表示有了这份地图,哪怕不完全准确,也足以保证这场战事的成功。接下来的,就看君臣将士的临场发挥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作战不可避免有运气的成份。

    但君臣一心,能将准备工作做得这么细致,运气不会差。

    蔡琰却不知足。

    她从史料中得知,建武二十二年,曾有一个叫郭衡的汉人携带着一份匈奴地图入京。但她在宫中所藏的图籍中却没看到这份地图,也不知道是没有收入宫中,还是遗失了。

    董卓迁都时损失了大量的资料,也许那份地图就在其中。

    一切准备妥当,刘协让人传呼厨泉和去卑。

第269章 郭图归来

    呼厨泉、去卑等了两天,终于等到了天子接见的机会,也不知道结果如何,心里七上八下。

    “右贤王,你们与休屠各作战,可有地图?”

    去卑脸色微变,却强作镇静,一脸茫然。

    “什么地图?”

    他当然有地图,但他不打算将这个地图交给刘协。

    那份地图上有美稷王庭及南匈奴各部的位置,包括山川河流,可以扎营放牧的所有位置。

    如果落到汉家天子手中,他们就没有秘密可言了。

    刘协心中恼怒,却不说破,只是将蔡琰等人绘制的地图摊在他们面前。

    无能狂怒只会让人笑话,实力才能赢得尊严。

    看明白这是什么以后,呼厨泉、去卑吓了一大跳。

    “陛下,这是……哪来的?”去卑眼神惊惧,额头全是冷汗。

    “朕刚刚命人整理出来的。”刘协不动声色的说道:“你们看看还有没有需要增补、修改的。”

    “唯,唯。”去卑一边擦汗,一边点头,髡头上的汗珠不断的往下滴。

    这两天付出最多的蔡琰、裴俊在一旁看得清楚,心里充满了成就感。

    他们很清楚这份地图对去卑的压力有多大,不亚于三百甲骑。

    而这份压力就来自于他们这两天的努力,来自于他们手中的笔。

    去卑看完,原本就白的脸更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没有要补充的么?”刘协又问了一句。

    “没……没有。”去卑声如蚊蚋。

    “既然如此,那就出发吧。”刘协将地图收了起来。“单于是带上所有人一起走,还是率敢战之士先行?依朕之意,用兵当如脱兔,不宜拖沓,以免消息走漏,叛军有所准备。”

    去卑和呼厨泉商量了一下,决定接受刘协的建议,留下家属,只带战士行军。

    等平定了美稷的叛乱,再来接家属不迟。

    万一汉军中看不中用,平叛不行,反被打败,逃起来也方便。

    刘协没和他们啰嗦什么,让他们回去准备,次日一早出发。

    呼厨泉离开后,刘协召公卿诸将议事。

    展示了这两天的收获后,公卿大臣们都有点无地自容。

    他们都觉得不可能解决的问题,刘协只用两天时间就解决了。

    利用的资源就在军营之内,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

    这进一步证明了天子不同意太尉掌兵的英明。

    不是天子不肯放权,而是他们没有这样的能力,承担不起太尉的责任。

    刘协随即做出了安排。

    羽林中郎将张绣率羽林骑,骁骑将军张杨率本部并州骑兵,越骑校尉王服率精挑的北军千骑,随他先行,在匈奴人的引领下,沿大道北上,直奔美稷。

    北军中侯士孙瑞率余下步骑,赶往太原,接管防务。尤其是控制通往冀州的井陉,派斥候、游骑打探消息,了解冀州的形势,招揽冀州的豪杰。

    公卿随北军行动,祭山川,宣布朝廷政令,收集物资、粮秣。

    最后,刘协郑重其事的对士孙瑞说道:“太原的军事,就委托卿了。”

    士孙瑞躬身领命。

    公卿们互相看看,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陛下终究还是念旧的,还愿意给士孙瑞补救的机会。

    次日一早,刘协率部起程。

    与此同时,杨修奉诏赶往休屠各部,宣布诏命。

    邺城。

    许攸站在路边,负手而望。

    一辆马车正缓缓驶来,在他面前停住。

    许攸上前,伸手挑开车帘,歪着头向里面看了一眼。确认是郭图本人无疑,又仔细打量了郭图两眼,唇上的胡须颤了颤,似乎想笑。

    郭图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故作镇定。

    虽然照过无数次镜子,确定没人能看得出他的门齿不见了,但他还是心虚,生怕被人笑话。

    许攸是个大大咧咧的人,本来就很放肆。如今丢了脸,被他嘲笑几乎势在难免。

    难得的是,许攸竟然忍住了。

    “主公让我来迎你。”许攸说道,咳嗽了一声。

    郭图心里有些失望,却不好说出口。

    “主公安好?”

    “不好。”许攸摇摇头。“你不肯回来,刘和又要走,他的心情能好么?”

    郭图叹了一口气。“他终究还是要走啊。”

    许攸瞅瞅郭图,嘿嘿一笑。“他可不是自己要走。他是接到了天子诏书,被拜为征北中郎将,领幽州刺史,想赶往幽州上任。”

    郭图心中恼怒。许攸这么说,显然是说他铩羽而归,而刘和却是授了实职。

    不过他没有发作,与许攸治气不值得。

    “朝廷对公孙瓒有何安排?”

    “不清楚。”许攸漫不经心的说道:“主公不会让刘和离开的。”

    郭图一点也不意外。

    袁绍想据有幽州很久了,只是一直没能得手。之前是刘虞不配合,现在刘虞死了,只要杀死公孙瓒,袁绍就能将幽州掌握在自己手中,又何必假手刘和。

    刘和越是坚决要走,袁绍越不可能让他走。

    必要的时候,袁绍甚至会杀了刘和。

    郭图不禁担心起来。

    现在着实不是杀刘和的时候。

    “主公在哪儿?”郭图招手示意许攸上车。“我要去见他。”

    许攸一动不动,反而伸手去拉郭图。“别急,赶了那么远的路,不累么?下车,我备了酒,为你洗尘。还有些话,要先对你说,免得人多眼杂,不方便。”

    郭图没好气的甩开许攸的手。“现在是喝酒的时候吗?小皇帝拜刘和为将军,主政幽州,分明是离间之计。万一主公处理不当,岂不中了小皇帝的诡计。”

    “你觉得那是小皇帝的主意?”许攸露出一丝疑惑。“他看起来可不像是这么聪明的人。”

    “他看起来很蠢吗?”

    “嗯。”许攸点点头。“刚刚收到消息,说是小皇帝巡狩太原了。这时候巡狩太原,实在不像是明智的选择。”

    郭图又惊又喜。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滞留途中的这些天又发生了很多事,漏过了很多消息,竟然不知道小皇帝北上太原的事。

    “河内可有动静?”郭图迫不及待的问道。

    天子不回洛阳,却北上太原,他就不怕袁绍联合张杨,进攻河内?

    许攸咂了咂嘴,一声叹息。“董昭做了河内太守。”

第270章 翻云覆雨

    郭图愣了半晌,才从董昭出任河内太守的震惊中清醒过来。

    他意识到,自己这一路潜行,错过了太多的信息,也耽误了很多事。

    比如董昭担任河内太守这样的重要消息。

    对袁绍来说,董昭是叛将,不可饶恕。

    对董昭来说,袁绍辜负了他,不是可以托身的明主。如今得天子信任,成为河内太守,不可能轻易放弃河内,辜负天子信任,证明自己不值得受到信任。

    董昭担任河内太守,对袁绍来说不是助力,而是实实在在的威胁。

    袁绍如果想得到河内,只有强攻硬取一途。

    “西山作战还顺利么?”郭图问道。

    “张燕望风而遁。”

    “那还好。”郭图说道:“兖州新定,主公可以裹胁孟德,共取河内,解后顾之忧。”

    许攸盯着郭图看了半晌。“公则,愿意去幽州,攻取公孙瓒吗?”

    郭图很意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我?”

    许攸轻轻地点头,确错郭图没有听错。“显思已经成年,该一显身手了。主公打算让他去青州,但青州荒残,先有刘备,如今又多了吕布,不易对付。去幽州,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郭图眉头紧皱。

    他早就知道袁绍偏爱幼子袁尚,但他从未想过袁绍会有废长立幼之心。一来袁尚太小,袁绍的偏爱不等于想立幼。二来袁绍四面受敌,离一统天下还很遥远,还没到考虑立嗣的时候。

    可是听许攸的意思,袁绍有安排袁谭出镇青州的打算,这不能不让人怀疑袁绍的心思。

    如果这真是袁绍的想法,去幽州的确要比去青州更合适。

    幽州突骑,天下闻名。

    当年光武帝平定天下,幽州突骑功不可没。

    袁绍选择冀州为根基,又与乌桓诸部交好,本身就有揽幽州为己有的心思。只是刘虞迂腐,公孙瓒桀骜不驯,这才一直未能如愿。如今刘虞死了,公孙瓒被围,全取幽州的条件已经成熟。

    如果袁谭掌握了幽州,他的嗣子之位就稳固了。

    郭图心中忽然一动。

    天子北上太原,会不会也是存了同样的心思?

    但他很快就释然了。

    没有冀州的财力作为支撑,连刘虞、袁绍都无法真正掌握幽州。

    天子连河东都无法占据,岂有余力控制幽州。

    就凭太原那几万户口吗?

    郭图将这个念头抛诸脑后,举起酒杯。“子远,主公能放心吗?”

    许攸笑笑,与郭图碰了碰杯。“事在人为。”

    郭图与许攸对饮,听许攸讲了最近收到的消息,才知道天子成了一个笑话。

    改元建安,却不行郊祀之祀,甚至连大朝都没有办。大年初一就直接起程,去太原了。

    别说大朝,连公卿大臣的俸禄都没钱发。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天子在河东无法立足,只能狼狈而走。

    郭图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卫固、范先没被族诛?”

    “族诛?”许攸不屑地一笑。“他们自己都没死。”

    郭图哑口无言,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过了半晌,他才哑然失笑。

    “看来还是个傀儡啊。”

    “十几岁的小儿,既无母族可依,又无妻族可用,除了被一群老臣摆布,还能怎样?”许攸轻晃着酒杯,神态轻松。“公则,你此行虽说受了些委屈,也算有功。”

    郭图眼神一闪。“主公怎么说?”

    “你别急啊,我还没说完。”许攸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呲了呲牙,脸上的笑容散去。“那个渤海太守太难受了,这个年都没过好。”

    郭图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袁绍心情不好,这可能是最大的麻烦。

    “回城之后,先休息几天吧。有机会,我会告诉主公你回来了,伺机进言,让他安排你与显思一起去幽州。”

    “好。”郭图嘴里发苦。“有劳子远。”

    破了相,说话漏风,音气不正,他的确不再适合经常在袁绍面前出现。去幽州,辅佐袁谭,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袁谭是小辈,又是袁绍的嫡长子,是袁氏的未来。

    “应该的。”许攸淡淡地说道。“荀文若去了河东,冀州人都以为我等离心离德,我们不能让他们看了笑话,更不能坐以待毙。”

    “荀文若去了河东?”郭图大吃一惊,眼睛瞪得溜圆。

    许修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

    郭图也没说话。

    荀彧去了朝廷,对汝颍系的打击太大了。

    怪不得许攸抢先来迎他,让他休息几天再见袁绍,又建议他去幽州。

    与其在袁绍身边丢人现眼,不如辅佐袁谭去幽州,掌握兵权,为汝颍系争取话语权。

    袁绍站在庭中,微微眯着眼睛,看着墙角的一株腊梅,沉默不语。

    许攸拱着手,站在一旁。

    向袁绍汇报完了郭图归来的消息后,袁绍就没有说话,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让他很不安。

    郭图是汝颍人中最得袁绍信任的。他破了相,不能再经常出现在袁绍在前,无疑是一个重大损失。

    他冥思苦想,终于想出解决方法,却不敢轻易进言。

    他不知道袁绍能否接受。

    以袁绍的聪明,不可能看不出他的心思。如何解说,不让袁绍生疑,这是成胜的关键。

    “子远,你有何建议?”袁绍忽然转过头,扫了许攸一眼,轻声说道。“公则本重皮相。如今破了相,难免会被人笑话。再让他抛头露面,怕是不太合适。”

    许攸暗自叹息。

    不出所料,袁绍不想天天对着一个说话漏风的人,就像当初嫌弃曹操不够高大一样。

    “主公,郭公则宜为心腹,作傧相太可惜了。”许攸说道。

    袁绍想了想,有点无奈。“那就让他先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回来参谋军事吧。我听说,他那个从子在孟德处也是如此,神出鬼没,经常看不到人?”

    “是的。”许攸暗自松了一口气。

    能不能公开露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得到袁绍的信任,掌握军机要事。让郭图参谋军事,不离左右,这大概是眼下袁绍能接受到的底线。

    这也说明袁绍的确离不开郭图,尤其是在荀彧离开曹操,投奔朝廷的形势下。

    有这样的基础,他的计划才有实施的可能性。

第271章 翻云覆雨

    袁绍迈开步子,来回走动,似乎有艰难的决定要做。

    许攸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

    过了很久,袁绍停住脚步,站在许攸面前。

    “子远,刘协小儿去太原,会不会是想从井陉入常山,与刘和相呼应?”

    许攸躬身说道:“主公所虑深远,臣也正有此担忧。臣听公则说,刘协远老臣,却与出身白波贼的杨奉很是亲近。白波可用,黑山自然也不例外。钟繇在上党,便与张燕常有往来。张燕本常山人,若刘协出井陉,入常山,与张燕相南北,于我大不利。”

    袁绍连连点头。“那该如何破解?”

    许攸沉吟片刻,抬起头,正色说道:“主公愿意放刘和去幽州么?”

    袁绍目光微闪。“我应该让他去么?”

    “不应该。”许攸说道:“但刘和自恃有朝廷诏书在手,不让他走,必有非议。依臣之见,不如与他相约,若他能引幽州俊杰,限期共破公孙瓒,则支持他主政幽州。”

    袁绍眼珠转了转。“两虎相争?”

    许攸点点头。

    袁绍仔细考虑了一番后,很勉强地接受了许攸的建议。

    不让刘和离开,终究解决不了问题。与刘和做个约定,让他竭幽州人力、物力,拔掉公孙瓒这个心头刺,是个不错的办法。

    公孙瓒也是朝廷想要争取的力量,如果他被刘和杀了,朝廷想必会对刘和不太满意。

    可是对刘和来说,公孙瓒是杀父仇人,断然没有不杀的道理。

    这也许是一个离间他和朝廷的机会。

    袁绍越想越觉得有道理,随即让许攸去和试探刘和的意思。

    一声断喝,刘和一跃而起,挺刀直刺。

    沉重的环首刀在他手中如剑一般轻盈。

    “彩!”身后传来喝彩声。

    刘和转身回首,见许攸一边拍着手,一边走了过来,连忙收刀入鞘,拱手施礼。

    “不知许君光临,失礼,失礼。”

    许攸哈哈一笑,拍拍腰间长剑。“公衡少年,身手了得,攸不觉技痒。试试手,如何?”

    刘和连称不敢,摇手拒绝。“邺城有谁不知许君剑术出众,当世高手。我这些许技艺,岂是许君对手。许君,请堂上就座。”

    许攸也不坚持,他来找刘和可不是为了比剑。

    两人上堂就坐,刘和命人准备酒食。许攸打量着刘和,笑盈盈地说道:“看公衡刚才那一击,是胸中有不平气么?”

    刘和一声长叹。“长者面前,不敢有瞒。家父被公孙瓒所害,至今未能报仇。我愧为人子,只能练练刀剑,希望有一日能手刃仇人。”

    “公衡孝心可嘉,只是有些太急躁了。岂不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许攸停顿了片刻,又道:“杀公孙瓒以报父仇,难道比接应天子东归更难?天子都已经东归了,你的父仇也很快就能报了。”

    刘和心中微动。

    虽然他当年离开长安东归,是奉天子诏书求援,但天子今日脱困却与他无关。许攸将两件事混为一谈,自然不是说天子东归,而是说他报仇的机会来了。

    “但愿如此。”刘和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敢请许君垂教。”

    “公衡,鲍丘一战,你大败公孙瓒,所在必克,威镇北疆。如今公孙瓒困守易京,坐以待毙,你为何却迟迟不能见功?”

    刘和苦笑。

    他与麹义率部围攻易京,占尽优势,本以为报仇在即,奈何粮草不断,不得不退兵。

    这其中的原因,许攸不可能不清楚,现在却来问他,让他如何回答?

    他总不能对许攸说,是袁绍断我粮草,不愿我建功?

    说实话,他自己都不怎么相信。

    但事实就是如此。

    因粮草不济,他不得不先遣散了幽州的汉胡骑兵,接着又让鲜于辅等人离开,最后只剩下几千人与公孙瓒对峙。即使如此,袁绍还是不能及时供应粮草,他与麹义不得撤退,因此被公孙瓒追击,车重尽失,狼狈而归。

    如果袁绍能及时供应粮草,何至于此?

    他一直想不明白袁绍的心思。

    “公衡啊,你还是太年轻。”许攸一声长叹。“缘木求鱼,非徒无益,而又有害。这样的道理,你都不懂吗?”

    刘衡愣了一下。“许君,你是说……”

    “天子下诏,称主公为渤海太守,却拜你为征北将军,领幽州刺史,分明是离间之计。你不明就理,反以诏书求去,岂能如愿?”

    刘和大感意外。“天子称盟主为渤海太守是真的?”

    许攸一声叹息。

    刘和心中恍然,吁了一口气。

    袁绍接到诏书后,勃然大怒,深以为耻,却不敢公诸于众。

    一是怕人笑话,二是怕韩馥故吏因此生事。

    所以外面有风声在传,但没人敢明着说。刘和既不是冀州人,又非袁绍亲近,虽然听到了一些风声,却不知真假。

    就算他知道了,他也会装不知道。

    可是许攸此刻把话挑明了,他自然明白了许攸的来意。

    袁绍不希望他主掌幽州,但许攸却想助他一臂之力。

    “许君,那我该如何做?”刘和离席,深施一礼。

    许攸趁势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公孙瓒困兽犹斗,没有冀州的支援,仅凭幽州的人力、物力,你是很难拿下公孙瓒的。不如请袁绍派袁谭为主将,你为副,一起进攻公孙瓒,让袁绍放心。

    刘和有些为难。

    他觉得袁谭虽然聪明,但是太年轻,作战经验不足。战场凶险,难免会有损伤。袁谭作为袁绍的嫡长子,实在不宜冒险。

    还是让麹义协助他比较好。

    他们在之前的战斗中配合很默契,效果也不错。

    界桥之战,麹义一战成名,对公孙瓒的威慑力绝非袁谭可比。

    许攸冷笑,一声不吭地看着刘和。

    刘和很无奈,左思右想,最后只得接受了许攸的建议。

    他没有别的选择。

    许攸这个计划未必能让他成为幽州刺史,却让他有报仇的机会。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其他的,以后再说。

    刘和随即手书一封,希望袁绍委任袁谭为将,他为副,共取公孙瓒。

    为了表示感谢,他又尽其所有,送了许攸一份厚礼。

    邺城的人都知道,许攸贪财。

    许攸满意而归。

第272章 刚猛田丰

    听完许攸的回复,袁绍疑惑地看着许攸。

    “子远,这是你的主意吗?”

    许攸坦然说道:“是。”

    “为何?”袁绍眉头皱得更紧。“你也觉得我爱幼子,待显思太薄?”

    许攸摇摇头。“主公,正因为我不赞同此说,才希望你安排显思去幽州,以解众人之疑。”

    “哦?”

    “当年汉高祖征战数年,平诸侯,败项籍,乃有天下,何等英雄。嗣子却长于妇人之手,不识兵戈,大汉险些易姓为吕。如今又逢大争之世,主公尚且亲冒矢石,显思身为长子,岂能安坐邺城?”

    袁绍眼神闪烁,沉吟不语。

    许攸接着说道:“主公遣显思主政青州,用心良苦,奈何青州荒残,恐怕会有左迁之议。幽州则不然。幽州虽贫,钱粮不能自给,不得不依赖冀州,但幽州有精兵。显思若能主政幽州,将来争天下,掌幽州突骑而为前驱,既为主公分忧,又能立功。将来袁氏有天下,谁敢轻视?”

    袁绍眼中闪过一丝不快,嘴唇抿得更紧。

    许攸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紧张的心情,接着说道:“若显思不能破公孙瓒,足以证明其不能负天下之重,主公亦可早作准备,别择良嗣,以免四皓之争。”

    袁绍眼神微缩。“你当真这么想?”

    “主公面前,不敢有私。”

    袁绍想了想,神色稍缓。“话虽如此,显思毕竟还是太年轻了。公孙瓒虽败,却非易与之辈。如此安排,会不会让人以为我是故意为难显思?”

    “主公不妨派郭图为军师。”

    袁绍轻挑,哑然失笑。

    他指指许攸。“许子远,怪不得当初公路要杀你。你真是可恶。”

    许攸躬身道:“公路之怒我,正因为我能为主公解忧啊。”

    袁绍哈哈大笑。

    他想了想,又道:“兹事体大,当与诸君共议。”

    “然。”许攸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袁绍已经答应了,与其他人商量不过是走个过场,以示公正。

    袁绍召开会议。

    审配、逢纪、沮授、田丰等重要谋士悉数到场。

    当着众人的面,许攸将自己的意见陈述了一遍。

    袁绍看着众人,让他们各抒己见。

    但发表意见的人寥寥无几,老半天都没人说话。

    袁谭是袁绍长子,已经娶妻生子。他的少年时光都是在洛阳长大的,与许攸、郭图等人很亲近,与审配、沮授等冀州人却有点疏远。

    冀州人既没有为他说话的想法,也不打算为了他和许攸等人发生冲突。

    既然许攸的理由很充足,那就让袁谭去幽州试试身手吧。

    公孙瓒虽说已经是困兽,却不是那么好打的。

    再者,能不能攻克公孙瓒,主动权并不在前线将领,而在钱粮供应是否充足、及时。

    不给钱粮,善战如麹义也只能铩羽而归。

    沉默了一阵后,袁绍宣布这个决议通过,派袁谭为将,主持对公孙瓒的进攻。为了表示自己没有废长之意,他要求主簿耿苞保证大军的钱粮供应,不得怠慢,贻误军事。

    耿苞话音刚落,田丰便起身发言。

    “主公,公孙瓒不过釜底游鱼,不足挂齿。当务之急,乃是迎驾。”

    袁绍的脸色顿时变了。

    许攸暗笑。

    这田丰真是没眼头见识,不知道袁绍现在一提到天子就烦吗?

    与郭图见面之后,许攸了解到了更多消息,知道天子对袁绍的态度极其不佳,也没有妥协的意思。诏书称袁绍为渤海太守只是牛刀小试,将来还不知道有多少恶心人的事呢。

    迎驾?除非袁绍愿意束手就缚,俯颈就戮。

    耿苞轻咳了两声。“别驾,天子北上太原了。就算是主公想迎驾,现在也不是时机。”

    田丰大声喝斥道:“天子在河东,还是在太原,于迎驾有何影响?太原难道比长安更远?”

    耿苞面红耳赤,不敢再多嘴。

    袁绍心中不快,却不得不强忍着。“元皓,且息雷霆之怒。天子北上太原,想必有事,遣使迎驾,不差这两三日。元皓如此急迫,莫不是有所担心?”

    田丰拱手再拜。

    他是担心袁绍变卦,但这些话不能说得太明白。

    “主公,天子奋力一击,临阵斩杀李傕,自董卓乱政以来的颓势为之一振,正是重整朝政的好机会。主公若能入主朝堂,必能一呼百应。届时以诏书行于幽州,共讨公孙瓒,谁敢不从?若逡巡日久,贻误时机,而公孙瓒称臣,天子下诏罢兵,主公难免有进退失据。”

    许攸不屑地笑道:“公孙瓒擅杀大臣,朝廷也能容他?纵使朝廷能容,刘和也不能容吧。田元皓,你多虑了。”

    田丰怒目而视。“卫固、范先据堡而叛,天子都能容,为何不能容公孙瓒?擅杀大臣之罪,难道比叛乱还重?且天下大乱,州郡互相攻杀者数不胜数,若一一追究,何人无罪?”

    许攸扬扬眉,不予争辩。

    这正是他希望的结果。

    田丰这句话很犯忌,等于直指袁绍逼死韩馥的事。

    田丰越是义正辞严,袁绍越不爽。

    果然,袁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田丰也觉得刚才上了许攸的当,却不肯解释。“主公,杀父之仇为私,天下为公,刘和一人之事,自有刘和自决,主公切不可因小失大。天子改元,又立都安邑,诏书行于天下,即使江东、辽东,也不过数月便能知悉。届时天下翕然响应,共求太平,主公不取,必为人所制,将何以自处?”

    “元皓所言,未免杞人忧天。”许攸再次发声。“敢问元皓,主公当迎天子于邺城乎,于南皮乎?”

    田丰眉头紧锁,抗声道:“天子年幼,焉知不是有人口含天宪,代天子拟诏,以激怒主公?若主公执政,这等荒唐之事自然无从发生。”

    许攸嘿嘿笑了两声,接着说道:“就算元皓所言有理,亦是天子甘作傀儡,一如当年灵帝信赖张让、赵忠。主公既负四世三公之厚,又有天下归心之仁,何必侍此昏庸之主?”

    许攸站了起来,掸掸袍袖。

    “若天子以大将军之位召主公入朝,授以执政之权,主公自然该振衣起身,为天下求太平。如今天子有羞辱之意,无求贤之心,实非明君所当为。君忧臣辱,君辱臣死。主公为人所辱,元皓不以为耻,反劝主公自取其辱,真是不知所谓。”

第273章 一念之差

    田丰大怒,须发贲张。“如你之言,当与天子为敌乎?”

    袁绍也看向许攸,神情不安。

    如何对待朝廷,是他目前必须解决的问题,否则内部分歧将变成分裂,矛盾也将激化至不可收拾。

    许攸冷笑。“别驾,今日之朝廷,只怕已不再是你希望的朝廷,也不是你想迎就能迎的。且不说刘协本是董卓所立,就看今日之大臣,亦无非董卓旧部。李傕虽死,张济仍在,段煨、杨定为爪牙,贾诩为心腹,荒唐犹胜李傕之时。”

    袁绍眼前一亮,微微颔首。

    许攸果然还是许攸。

    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否决了天子的合法性,才是最根本的解决之道,之前的权宜之计终究还是草率了。

    希望许攸能拿出充足的理由,挽回这个失误。

    袁绍看向许攸,眼中充满了期盼。

    田丰报以冷笑,转身面对袁绍。“主公,之前迎奉天子之议就此罢休了么?太仆罢兵之议呢?”

    田丰话音未落,许攸放声大笑。

    “别驾,此一时彼一时也。当时太仆东来,公与建议主公迎奉天子,主公从谏如流,先派曹操迎驾,后遣郭图出使,忠心日月可鉴。可是结果如何?朝廷视主公为一太守尔。如此朝廷,何奉之有?”

    许攸顿了顿,冷笑道:“莫非别驾也觉得主公就是以郡谋州的乱臣,当上书请罪?”

    田丰哑口无言。

    许攸挥了挥手,大声说道:“恕我直言,李儒董卓行废立之时,刘氏血脉已然断绝。刘协来历不明,得位不正,如今又倒行逆施,忠奸不分,不堪为汉家天子。迎奉朝廷之议,不宜再提。”

    众人骇然。

    许攸不仅一举否决了之前迎奉朝廷的提议,还宣布了刘氏血脉的断绝。

    既然如此,袁氏代汉,鼎立新朝,便名正言顺,呼之欲出。

    无数双眼睛看向了袁绍。

    袁绍又惊又喜。

    惊的是他也没想到许攸会如此决绝,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愣在当场。

    喜的是许攸所言正是他心心所念,只是一直没机会表露。

    他很想表示对许攸的赞赏,可是话到嘴边,他还是忍住了。

    这样的表态绝不能草率。就算是皇帝愿意禅让,他也要拒绝三次才行,哪有立刻答应的道理。

    太急迫了,会让人觉得他没有城府,早有不臣之心。

    虽然的确如此。

    袁绍沉默着,垂着眼皮,故意不看众人,却竖起了耳朵,希望听到有人附和许攸的意见。

    但众人一片沉默,连一向最喜欢揣测他心意的耿苞也没说话。

    袁绍心中失望,只得咳嗽了两声,沉下了脸。

    “子远,不可妄言。”

    许攸躬身施礼。

    袁绍心中更加失望,却不能宣诸于口,遂托言身体不适,中途退席。

    其他人也跟着散了。

    许攸起身,甩着袖子,扬长而去。

    逢纪本想叫住他,看他那副爱理不理的模样,只得闭上了嘴巴,转身离开。

    审配也起身走了,心事重重。

    转眼间,堂上只剩下沮授与田丰。

    田丰顿顿手中的拐杖,一声长叹,起身下堂,脚步沉重,如坠千斤。

    沮授跟了上来,扶着田丰。

    两人出了门,沮授将田丰上了车,自己也跟了上去。

    田丰看了他一眼,苦笑道:“公与,你刚才为何一言不发?”

    沮授神情凝重。“说也无益,又何必再说?”

    “这么说,主公决心已定?”

    “若是如此,先生有何计划?”

    田丰转头看向别处,沉吟了良久。“我也不知。公与,你族兄在朝,他有没有和你联络?天子究竟是不是先帝血脉?”

    沮授压低了声音。“先生,郭图出使,见到了弘农王夫人。”

    田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由得一把抓住了沮授的手。

    “这么说,天子的血脉没有问题?”

    “应该没有问题。”沮授苦笑道:“只不过,妇人之言……”

    田丰理解地点点头,松开了沮授的手。

    弘农王夫人是可以证明天子的血脉,但袁绍不想承认,谁也没办法。

    “你族兄还说了些什么?”

    “陛下血脉无误,想法却有些怪异。”沮授幽幽地说道:“总而言之,许攸所言虽别有用心,却大体不误。天子不仅招降了李傕、郭汜旧部,重用贾诩,而且有重用凉州人之意。此外,他对黄巾余孽的态度也让人不解。”

    “黄巾?”

    “嗯,他不仅要招降白波贼、黑山贼,还要招降所有的黄巾余孽。据说,他要在河安设置军屯,专门用来安置白波贼。”

    田丰脸色微变。“这么说,钟繇与黑山贼联络并非空穴来风?”

    “十有八九如此。”

    “荒唐。荒唐。”田丰气得连拍车轼,脸色通红。“莫不是大汉真的气数已尽?堂堂天子,竟与蛾贼为伍,简直比桓灵还要荒唐。”

    沮授摇头叹息,心情沉重。

    黄巾起事,钜鹿就是张角的大本营,当年战事的惨烈让无数人家破人亡,他与田丰都记忆犹新。得知天子打算招安白波军、黑山军,他的心情与此刻的田丰无二。

    田丰想了一会,敲敲车壁。“去审正南府。”

    车夫应了一声,抖动缰绳,指挥着马匹转向。

    沮授一言不发。

    车马来到审配府前,沮授扶着田丰下了车,报名请见。时间不长,审配提着衣摆,快步从里面走了出来,未语先笑。

    “元皓,公与,这么巧?”

    田丰瞅了审配一眼。“巧么?”

    审配哈哈一笑,站在田丰另一侧,伸手挽着田丰的手臂。“元皓,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心情不好,也不用怪到我身上嘛。你也知道的,许攸一向与我不睦,我若是开口,主公少不得又要说我冀州人结党相护。我帮你,不仅帮不上忙,只会连累你的清名,不如不说。”

    田丰哼了一声,没有再说。

    审配将他们迎到堂上,挥手斥退随从,伸手取出几份文书,双手送到田丰面前。

    “元皓,这是刚刚收到的消息,我还没来得及报与主公。本想找个机会,先与你们商量商量,万万没想到许攸那么鲁莽,我竟来不及反应。”

    田丰阴着脸,将文书翻阅了一遍,花白的眉头皱成了川字。

    消息是从上党传来的,钟繇与黑山贼张燕结盟,迎张燕到上党屯田。

    “这么说,天子欲效暴秦故事,行耕战之策,鞭笞天下?”

    审配点点头,一声叹息。“大乱之后,本该休养生息,天子却如此意气用事,也是运数。天意如此,谁能救之?元皓,公与,当以苍生为念,救民于水火,莫作首阳采薇之臣。”

第274章 溪云初起

    田丰长吁短叹,沮授沉默不语。

    审配垂着眼皮,悠闲自得的拨弄着手中的玉如意。

    再聪明的谋士,如果没有及时、准备的消息,也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无用武之地。

    许攸为什么能说得田丰哑口无言?因为他从郭图那里得到了更多的消息。

    审配也很好奇,许攸究竟打听到了什么消息,竟然做出如此决绝的反应,主动求退。

    袁谭、郭图去了幽州,汝颍系将腹心拱手让人。

    抢占幽州,控制幽州突骑么?有这可能。但没有冀州的钱粮供应,幽州突骑又能如何,人不用吃饭,马不用吃草吗?

    审配不屑一顾。

    以白马将军公孙瓒的赫赫威名,都败在冀州强弩兵的面前,袁谭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正南,这些消息都准确么?”田丰问道,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掩饰不住的悲怆。

    审配坐直了身体,微微前倾。“元皓,这样的事,岂能儿戏?”

    田丰长叹。“正南有何打算?”

    审配却没有急着回答,亲自取来一幅地图,与田丰对坐,将地图放在田丰的面前。

    田丰、沮授看着地图,不约而同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地图范围很大,不仅包括冀州,还有并州、幽州、兖州、豫州、荆州,甚至包括了司隶的河南、河内、弘农三郡。

    审配伸手,在许县的位置轻点。

    “据刚收到的消息,曹操将在此屯田。”

    田丰眉梢轻挑。“是利用之前迫降的青州兵吗?”

    “理当如是。”审配轻笑了一声,带着一丝不屑。“他还接受了朝廷的诏书,拜镇东将军,领兖州牧。阉竖就是阉竖,甘心做昏君的走狗。”

    田丰眉头皱得更紧。

    他听懂了审配这句话的意思,审配打算对兖州用兵,希望他和沮授向袁绍进言,同时向所有人表示冀州人共进退。

    如果说许攸是以退为进,那审配就是要得寸进尺。

    “正南,不管怎么说,曹操还是盟友。”

    “他也配?”审配冷笑。“元皓,前年他被张邈、吕布偷袭,失兖州,军无宿粮,陷于死地。主公派人取质,却被他拒绝。主公受公与之策,命他迎驾,他却私受朝廷封拜,眼中哪里还有主公?这样的人譬如鹰犬,饥则受命,饱必飏去。若是让他在许县站稳脚跟,只怕兖豫非主公所有。”

    田丰还是觉得不妥。“钟繇在上党,朝廷又去了太原,随时可能入冀州。此时此刻,冀州主力尽出,岂不为人所趁?”

    审配不以为然。“朝廷倒行逆施,不得人心,能安坐上党、太原便已不易,哪有余力东出?若是敢来,正可以大破于城下,免了跋涉之苦。”

    不等田丰再说,审配又道:“吕布被击败后,寄寓于徐州,被刘备安排在小沛。吕布反复无常,刘备有勇无谋,一旦徐州为吕布所据,于我大不利。当趁其立足未稳,与刘备联手剿灭之。”

    审配手一挥,在地图上划了一个圈,将兖州、豫州、徐州全部包括了进来。

    “届时,饮马淮河,迫降袁术,则中原可定。再传檄荆扬益交,谁敢不服?待天下大定,再集山东之力,西向讨贼,平定并凉。”

    田丰抚着胡须不语,沮授也不说话,眼神游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审配有些不高兴。

    自己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他们还不动心吗?

    这是多好的机会。

    过了一会儿,田丰开了口。“正南,你希望主公为天下先吗?”

    审配眼神微闪。“元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田丰欲言又止。

    出了门,上了车,田丰脸色阴沉。

    “公与,你意下如何?”

    沮授眉心微蹙。“正南有些急了。”

    田丰点点头,一边示意车夫起程,一边追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先生,你应该还记得郭圣通的故事吧。”

    田丰一声长叹。“我也是这么想。袁谭、郭图北上幽州,若是作战顺势,幽州精骑为其所有。若是不顺利,则我军南北难以兼顾。怎么看,都不像是兵家应有之计。”

    沮授转头看看田丰,嘴角挑起一丝无奈的苦笑。

    刚直如田丰,也觉得此事重大,不敢轻言,选择了避重就轻。

    他们需要担心的哪里是南北不能兼顾,而是袁谭掌握了幽州精骑,几乎会必然出现的内部争斗。

    当年光武皇帝娶了郭圣通为妻,又立为皇后,所生子刘彊立为太子,一切都尘埃落定,最后都能全盘推翻。如今袁绍已经娶妻生子,长子袁谭也成年,再掌握了幽州精骑,哪里还有冀州人的位置?

    除非劝袁绍废长立幼,换一个娶冀州人为妻的儿子继位。

    比如袁绍最疼爱的袁尚。

    可是废长立幼不符合儒家伦理,汝颍系也不会轻易放弃,冀州人很可能白忙一场,再次被中原人抛弃。真到了那时候,审配等人岂能罢休?

    审配要取兖州,很难说没有争功的意思。

    天下未定,内乱已经初见端倪,实在不像是吉兆。

    沮授觉得眼前一片漆黑,看不到一点希望。

    数日后,袁绍再次召开会议。

    他收到了更多的消息,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天子北上,并不是要去太原,而是去美稷平叛。

    天子的底气是三千精骑,其中包括三百甲骑。

    这个消息太过离奇,很多人最开始都不敢相信是真的。

    但袁绍说,这个消息来源可靠,绝对准确。

    有了袁绍的这个保证,众人争论的焦点就变成了天子这么做是否明智,而袁绍又该如何利用这个机会,却没有人再怀疑消息是否准确。

    袁绍虽然不在朝廷,但朝廷中一直有他的耳目,这一点毋庸置疑。

    田丰不死心,再次提出迎奉朝廷,只不过议题变成了袁绍入朝执政,匡正社稷。

    几乎没有人响应他的提议,连许攸都懒得理他。

    审配几次目视田丰、沮授,也没得到响应,只得亲自出马,提议袁绍出兵渡河,攻取东武阳。

    臧洪据东武阳而叛,而且拒绝了袁绍的投降,必须予以平定。

    袁绍正中下怀,随即调兵遣将,准备南下。

    面对此情此景,田丰也无可奈何。

    如果审配说的是南下兖州,他还可以反对。平定臧洪的叛乱,他没有反对的理由。

    而一旦袁绍的大军到了兖州,再想让他回来,可就难了。

    会议结束,田丰出了门,仰天长叹。

第275章 郭嘉进计

    一骑快马,将一封来自邺城的诏书送进了许县,送到了曹操的面前。

    臧洪据东武阳而叛,袁绍将亲率大军南下平叛,命曹操率部配合。

    曹操看完诏书,头痛不已。

    诏书中对他的称呼不是镇东将军,也不是兖州牧,甚至不是兖州刺史,而是东郡太守。

    这是当初袁绍给他的职位。

    简而言之,这是袁绍要他表态,在他与朝廷之间做一个选择。

    如果他选择朝廷,那就是与袁绍为敌。袁绍的目标将不仅仅是东武阳的臧洪,还包括他曹操,以及整个兖州。

    他刚刚攻克雍丘,拿下陈留,其他诸郡还没来得及平定,但袁绍却只需要一封书信,就能将大半兖州收入囊中。

    济阴太守吴资,陈相袁嗣,济北太守袁遗……眼下兖州诸郡国的守相几乎都是袁绍的支持者,或者直接就是袁家人。

    在他和袁绍之间,那些人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袁绍。

    朝廷能给他的,只有诏书和印绶。

    曹操一个头两个大。

    左思右想,曹操也没想出解决之道,不得不召集部下文武议事,顺便试探一下众人的意思。

    不出他所料,看完袁绍的诏书,众人大半变色,表示双方实力悬殊,不堪一战。

    若是拒绝,必然玉石俱焚。

    看到众口一辞的要投降,曹操心灰意冷,连死的心都有了。

    他很想念程昱。

    当初袁绍要迫他送质时,就只有程昱坚决反对。

    可惜现在程昱担任东平相,在范县,不在许县。

    这时,郭嘉起身,走到曹操面前,取过那封袁绍的诏书,用力一撕。

    “嘶啦”一声,帛书被撕成两半,声音清脆。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诧异地看着郭嘉。

    有人眼中露出不屑之意。

    郭嘉也不看他们,不紧不慢的将诏书撕成碎条,然后扔进了火盆。

    “奉孝,你这是……”曹操不解。

    郭嘉摇摇手。“主公,我军刚刚收复雍丘,粮食断绝,哪有余力去攻东武阳?且臧子源(臧洪)本是袁本初旧部,如今据城而叛,当由袁本初去平定,何须主公出力?难道拿下东武阳后,袁本初会将东武阳还给主公不成?”

    曹操苦笑。

    东武阳本是东郡的属县,但是在大河之北。吕布入兖州,东郡也跟着反了,只剩下河南的鄄城、东阿、范三县。袁绍派兵协助他平叛,其中就包括臧洪进据东武阳。

    臧洪拿下东武阳后,并没有离开,显然没有归还之意。

    如今臧洪据东武阳而叛,袁绍统兵亲征,攻克东武阳后,能将东武阳还给他?

    显然也不可能。

    所以,就算他肯向袁绍低头,这个东郡太守也只是一个羞辱。

    他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他只是没有实力与袁绍翻脸。

    “既然主公无力助阵,也没有收回东武阳的可能,理他作甚?袁本初若能拿下东武阳,那就自取。若不能,这诏书与破布何异?”

    曹操点头不语。

    有人起身。“祭酒撕了袁盟主的诏书,主公如何回复盟主?若盟主遣使问罪,为之奈何?”

    郭嘉嘿嘿一笑。“诏书是我撕的,大家都看得清楚。若是袁本初遣使问罪,自然由我一肩担之,诸君不必担心。其实我这么做也是为袁本初着想,袁本初若是足够睿智,必能理解。”

    曹操不解。“奉孝,为何如此说?”

    郭嘉扬扬眉。“主公,他这封诏书上可有年号?”

    曹操听了,恍然大悟。

    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天子在安邑立都,改元建安,诏书已经发往各州郡。许县已经收到诏书,邺城自然也收到了,但袁绍的诏书上用的就是建安年号。

    既然用了建安年号,就表明袁绍承认朝廷。

    那袁绍以诏书自称就有问题了。

    以前天子为李傕所制,不能自主,袁绍不承认朝廷的诏书,以车骑将军自居,承制矫诏,还可以说是权宜之计。如今天子脱困,又没有明确的诏书授权,袁绍还以诏书自居,自然不合礼仪。

    虽然大家都清楚,这可能是袁绍有意试探,但郭嘉这么说,你也不能说他错。

    反正郭嘉愿意承担责任,就算袁绍问罪,问郭嘉就行了,与他们无关。

    他们更关心曹操的反应。

    如果曹操与袁绍翻脸,势必会影响他们的利益。

    郭嘉随即提出,曹操不必出兵协助,就在许县屯田,坐观其变。

    以目前的形势来看,就算袁绍能集兖州之力,想拿下东武阳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攻城向来不易,臧洪也不是普通人。若非如此,袁绍也不会让他统兵进据东武阳。

    只是谁也没想到,袁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臧洪居然反了。

    当然,口头上可以声援袁绍,毕竟大家还是盟友,而臧洪反叛也是因为曹操攻杀他的故主张超。

    众人觉得此计可行。

    只要曹操不和袁绍翻脸,暂时就不会影响到他们的切身利益。

    散会之后,曹操留下郭嘉。

    郭嘉刚才的举措只是解决了表面的问题,并非治本。

    郭嘉毫不讳言,直接问了曹操一个问题。

    “主公,在天子与袁绍之间,你选择谁?”

    曹操捻着手指,半天没说话。

    要让他选,他肯定愿意选天子。

    天子拜他为镇东将军,领兖州牧,器重之意很明显——哪怕这只是权宜行事。袁绍却直呼他为东郡太守,又不打算真让他做东郡太守,威逼之意甚明。

    就算他愿意称臣,袁绍也不会把他当回事。

    问题是天子能战胜袁绍,平定天下吗?

    如果不能,最后还是要向袁绍称臣,又何必多此一举?

    “主公,是不是不太好选?”

    曹操嗯了一声。“奉孝可有良策?”

    “等。”

    “等?”

    “等天子美稷平叛的结果。”郭嘉眼神凌厉起来。“如果天子真能以三千精骑平定匈奴叛乱,则大汉天命未绝,尚有中兴之可能。主公当奉天子,与袁绍争衡,将来不失为云台之功。若天子平叛失败,则大汉气数已尽,主公当另谋他策。”

    “还有他策可谋吗?”

    “有。”郭嘉吁了一口气。“袁绍爱幼子,冀州人也不愿意拥立袁谭,将来必有内乱。纵使袁绍代汉,一统天下,主公仍有腾挪之地。”

第276章 不如归去

    曹操写信回复袁绍。

    大战之后,陈留荒残,兵寡粮尽,无能为力。我愿驻留许县,一则屯田,一则为盟主阻击袁术。

    话说得很好听,兵是一个也不派,反倒命驻守范县的程昱加强防范。

    尽管如此,形势依然很严峻。

    正如曹操担心的那样,济阴、山阳诸郡先后向袁绍效忠,或是派兵,或是送粮,支持袁绍围攻东武阳。就连属豫州的陈国也不甘落后,陈相袁嗣直接向袁绍效忠。

    没人把曹操这个朝廷封的兖州牧当回事,连知会一声都没兴趣。

    就连夏侯惇为太守的陈留郡都出现了不和谐的声音。

    对此,曹操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看不见。

    之前杀边让,兖州人就已经背叛了他。如今又杀了张超,屠了雍丘,兖州人恨他入骨,哪里还有忠诚可言。

    他将主力收缩到颍川、陈留一带,忐忑不安地观望着形势的发展。

    正月末,袁绍亲率大军,包围了东武阳。

    他再次派人劝降,希望臧洪能够不要固执己见,玉石俱焚。

    臧洪再一次拒绝了他。

    袁绍本以为自己亲自赶来,给足了臧洪面子,东武阳会不战而克,随即便可以渡河,席卷兖州。不料被臧洪撅了面子,也有些恼羞成怒,随即命令攻城。

    很快,袁绍就后悔了。

    臧洪的准备比他想象的充分,东武阳城固若金汤,接连击退了十几次进攻,袁绍损兵折将。

    袁绍骑虎难下,越发暴怒,下令猛攻,并召青州、徐州、兖州诸郡助阵。

    得知袁绍攻城受挫,曹操心中稍安。

    攻城就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若不能一击见功,必然是一场坚苦的围城战。

    这时候,有消息传来,袁术派大将桥蕤进攻陈国。

    陈相袁嗣本是袁术所置,袁术也一向视陈国为自己的地盘。袁嗣向袁绍投降,袁术觉得很没面子,派桥蕤率部来夺。

    袁嗣本是书生,哪里懂行军作战,而且知道袁术不讲理,没等桥蕤入境,他就跑了。

    曹操正中下怀。

    他一面率部进入陈国,一面传书袁绍。

    请盟主安心进攻东武阳,陈国有我,必不能让袁术前进一步。

    数日后,曹操在陈县与桥蕤相遇。一场恶战,桥蕤大败而走,曹操不仅拿下了陈国,还顺势攻取了大半个汝南。

    袁术闻讯,气得大骂,却不敢再发兵与曹操对阵。

    左思右想之下,他派人赶往徐州,联络吕布。

    小沛。

    赤兔马像风一般掠过草丛,吕布张弓搭箭,弦声未绝,羽箭已经命中猎物。

    一头肥鹿中箭倒地,在地上打了个滚,抽搐了两下,就不动了。

    吕小环策马赶了过去,飞身下马,见吕布这一箭从鹿的左耳射入,右耳射出,不禁拍掌称赞。

    “阿翁,你射得真准,我哪一天才能练出这样的箭法?”

    吕布勒住坐骑,哈哈一笑。“这辈子怕是不能了。”

    吕小环大怒,哼了一声,飞身上马,带着两个婢女向远处去了。

    吕布抚着颌下短须,眉飞色舞。只有和女儿一起出猎,他的心情才会好一点。

    自从被迫退出兖州,寄寓小沛后,他的日子就一直过得不太好。

    曾经的猛虎,如今只能蜷缩在小沛这样的地方,为人作守门之犬,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

    但形势如此,他也无可奈何。

    他可以与曹操争兖州,却没有与袁绍对阵的实力和勇气。

    四世三公的影响力,想想都让他气沮。

    何去何从?

    是接受张杨的邀请,返回并州,为天子效力,还是留在徐州,等待机会?

    吕布很彷徨。

    最初接到张杨书信时,他的确动过心。只是一想到自己曾经奉董卓之命,掘过洛阳城外的皇陵,他就又心虚了。

    撅人祖坟,还想与人和平相处,未免太天真了。

    更何况那人还是皇帝。

    就算天子现在能饶他一死,将来也会找机会报复他。

    张杨的用心是好的,但他为人太忠厚了,看不到这背后的危险。

    吕布看着远处的地平线,接连叹了几口气。

    “君侯。”张辽策马而来,勒住坐骑。

    “什么事?”

    “我们购买的战马被河内太守董昭截留了。”

    吕布一惊,随即大怒。“董昭何人也,竟敢截留我的战马?”

    张辽看着吕布,等了片刻,才说道:“据说是天子有诏,所有经由河内的战马都不得通过。”

    吕布霍然回着,盯着张辽看了又看。“是天子诏书?”

    “是的,我再三问过,确凿无疑。”

    吕布有些焦灼起来。“天子这是想做甚,为何平白无故的下诏阻止战马交易?没有战马,我如何与袁氏兄弟争雄?”

    张辽吁了一口气。“君侯欲以战马与袁氏兄弟争雄,天子自然也想以战马与袁氏兄弟争雄。天子在并州,能倚仗的只有骑兵而已。”

    吕布眼神闪动,沉吟良久,怒气渐息。

    他知道,张辽等人都想回去,只是碍于他的面子,没人明说。

    “文远,你也觉得我们应该回去吗?”

    张辽点点头。“君侯,朝廷正当用人之计,天子必能忘过记功。君侯纵然有错,终究不是李傕、郭汜之流。天子能宽恕郭汜,必能宽恕君侯。且狐死首丘,我等本是并州人,就算死,也应该死在并州,岂能埋骨异乡?”

    吕布吐了一口气,半晌没说话。

    张辽一句“狐死首丘”戳中了他的软肋。

    他们是并州人,是关东士大夫看不起的边州人。别说袁绍、袁术这样的世家子弟,就连同样出身边州的张飞都看不起他,多次发生冲突。若不是刘备识大体,讲义气,或许早就开打了。

    徐州再好,却没他的立足之地。

    见吕布意动,张辽趁热打铁,又补了一句。“君侯,袁绍南下了,正在围攻东武阳。”

    吕布皱皱眉。“袁绍打东武阳是为了臧洪,与我何干?”

    张辽苦笑。“臧洪与君侯无关,但刘备却与君侯有关。当初刘备主徐州,就曾派陈登赴邺城,向袁绍致意。如今袁绍南下,刘备岂能不应?就算刘备不应,陈登等人又岂能坐视君侯安坐?”

    吕布的脸色微变。

    他不担心刘备,却不能不担心陈登等人。说到底,徐州是徐州人的徐州,之前的陶谦,如今的刘备,都不敢漠视徐州人的态度。

    袁绍之前就想杀他,如果徐州人想用他的首级向袁绍请功,刘备也无力阻止。

    “文远?”

    “君侯,不如归去。”张辽躬身一拜。

第277章 人心叵测

    吕布和身边的人交换了看法,最后决定离开徐州。

    张辽等人的意见是一方面,战马来源被掐断是另一方面。

    他的立身之本就是骑兵。没有稳定的战马补给,骑兵的优势无法保持,也就没有了在中原争雄的资本,连被人利用的资格都没有。

    做出决定后,吕布见了两个人。

    一个是陈宫。

    陈宫字公台,本是曹操谋士。因曹操杀名士边让,陈宫与张邈合谋,迎吕布入兖州。吕布被袁绍、曹操联手击败,逃出兖州,陈宫也跟了来。

    吕布邀请陈宫与他一起走。

    说实话,吕布原本没抱什么希望。

    陈宫是兖州名士,跟他不是一路人。原本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谈不上志同道合。如今兖州也丢了,张邈、张超也死了,合作的基础已经不复存在,如果陈宫不愿意跟他走,他一点也不意外。

    可是让他意外的事,陈宫爽快地答应了。

    吕布并不清楚,陈宫比他还走投无路。

    陈宫是东武阳人,就是臧洪据之而叛,如今又被袁绍大军围攻的东武阳。

    臧洪孤立无援,袁绍攻克东武阳是迟早的事。不仅如此,兖州、豫州、徐州都将被袁绍收入囊中,届时,他何去何从?

    想来想去,去河东,投奔朝廷,是最好的选择。

    他已经考虑了很久,只是担心吕布不肯走。如今吕布邀他同行,他正中下怀。

    陈宫为吕布出计,让他去向刘备辞行。

    吕布一口答应。

    除了陈宫,他要见的另一个人就是刘备。

    吕布这几年东奔西走,受了很多白眼。只有刘备对他以礼相待,不仅收留了他,还将他安排在小沛。吕布很感激,将刘备当作兄弟,登堂见妻。

    如今他要走了,自然要向刘备辞行。

    刘备正坐在堂上编塵尾,听说吕布、陈宫来访,连忙起身相迎。

    “奉先,公台,你们这是……”刘备满脸带笑,看看吕布,又看看陈宫。

    吕布、陈宫虽说是君臣,但他很清楚,陈宫看不起吕布。除非必要,两人很少同时出现。

    吕布刚要说话,陈宫使了个眼色,咳嗽一声:“使君,对袁本初攻东武阳之事,你有何看法?”

    刘备眼神一闪,没有说话。

    臧洪据东武阳而叛,原因就是曹操围张超于雍丘,袁绍见死不救。臧洪为故主报仇,举兵反袁。

    但是在刘备看来,臧洪此举既不智,又没有意义。

    袁绍、曹操本是盟友,若非袁绍派出的朱灵等人增援,曹操根本不可能击败吕布,重夺兖州。曹操围攻张超本就是袁绍的主意,袁绍又怎么可能出兵解围。

    如今张邈、张超都死了,臧洪仅据东武阳一城,又能坚守到什么时候?

    无援不守,臧洪真想报仇,绝不是困守东武阳一城,而是逃走,等待报仇的机会。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活着才有机会。

    可是这些话,他不能对陈宫说。

    作为名士,陈宫赞赏的是舍生取义,也就是臧洪的选择,绝不会是逃走。

    见刘备不说话,一边的简雍立刻接过了话题。

    “臧子源据孤城讨袁,是为张孟卓兄弟声张正义,温侯莫非是欲赴东武阳增援?”

    吕布顿时臊得满脸通红。

    他从来没想过要去救臧洪,也没这能力。

    陈宫不紧不慢地点点头。“不瞒使君、宪和,温侯正有此意。只是兵微粮少,力有不足。若使君也有此意,温侯愿为前驱。”

    简雍笑道:“使君与臧子源泛泛之交,为何要救?”

    “为义。”陈宫淡淡地说道:“当初使君为何救孔北海,今日便为何救臧子源。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使君以救孔北海而名闻青扬,如今却要见死不救么?是因为孔北海名高而臧子源名微,还是因为黄巾力弱而袁本初势强?”

    简雍一时语塞。

    这种话很虚,却最难反驳。

    他的口才很好,可是遇到陈宫这样的名士,终究还是词穷。

    陈宫不再看简雍,目光炯炯地看着刘备。

    刘备心里想骂人,脸上却不动声色。

    “公台所言,诚副我心。只是袁绍势大,徐州境内响应他的人也不在少数。我若仓促行事,只怕兵马未出徐州,部下就要哗变了。公台,可有计教我?”

    吕布深以为然,连连点头。“公台,玄德为吾弟,一向义气。只是徐州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不宜轻举妄动。你若有什么好主意,不妨直说。”

    陈宫瞅了吕布一眼,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

    “办法倒是有一个,只是不知道使君信不信得过温侯。”

    刘备狐疑地看着吕布与陈宫,强笑道:“我若信不过温侯,又何必留温侯在此?”

    “既然如此,温侯可代使君走一遭,只是需要使君提供一些粮草、辎重。”

    刘备闻言大喜,随即与简雍交换了一个眼神。

    刘备起身,深施一礼。“如此,便辛苦温侯与公台了。”

    吕布错愕,随即又明白了陈宫的用意,一边还礼,一边深深的看了陈宫一眼,心中不悦。

    这么大的事,陈宫之前居然一点口风不露,让他在刘备面前丢脸。

    陈宫也不看吕布,随即与刘备商议,由刘备提供足够吕布食用三个月的粮草,并提供一定的军械,委托吕布以徐州刺史的名义增援东武阳。

    刘备答应了陈宫的要求,又设宴款待,与吕布推杯换盏,亲热如兄弟。

    吕布心中有愧,几次想向刘备说明真相,都被陈宫制止了。

    宴后,出了刺史府,吕布乘马,陈宫坐车,一起回小沛。

    出了城,吕布忍不住问道:“公台,我与玄德有兄弟之义,为何相欺?”

    陈宫忍不住长叹一声:“君侯,你把刘玄德当兄弟,只怕刘玄德没把你当兄弟。你与他的交情,难道还比公孙伯珪与他的交情更厚?如今公孙伯珪被围易县,他可曾有一兵一卒相助?”

    吕布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且他答应得这么爽快,你真以为是他想救臧子源么?他是担心你鸠占鹊巢。你愿意离开,不管你是不是去增援臧子洪,只要你离开徐州,他就求之不得。”

    吕布瞅了瞅陈宫,没吭声。

    他觉得这些读书人的心思太复杂了,根本搞不清楚他们究竟在想什么。

    刘备是这样的人吗?

第278章 沙陵湖畔

    送走吕布、陈宫,刘备让简雍抓紧时间准备粮草、物资。

    与此同时,要做好准备,防着吕布拿到粮草、物资之后不走,却反咬一口。

    “吕布反复,不可不妨。”刘备说道。

    简雍表示同意。

    他根本不相信吕布会去救臧洪,就凭吕布那千余残兵,还想救人?

    他可是刚被袁绍的部下从兖州赶出来的,哪里有勇气去面对袁绍本人。

    这分明是借口。

    但吕布愿意离开徐州,这是一个好消息。不管吕布去哪儿,都有利无弊。

    当初收留吕布就是一个错。

    刘备愿意收留吕布,是想借吕布之力,对抗一直对徐州怀有觊觎之心的曹操。如今袁绍大军南下,曹操不足为虑,吕布却成了隐患。

    吕布不足以对抗袁绍,却有可能夺取徐州。

    他不仅反复,而且噬主,丁原、董卓都是前车之鉴。

    刘备想了想,又关照道:“与麋子仲兄弟商量即可,别让陈元龙知晓,免得横生事端。吕布骁勇,纵使不能为友,也不可为敌。”

    简雍再次点头答应。

    吕布的武力自不用说,能在兖州与曹操打得有来有回,用兵能力可见一斑。至少到目前为止,刘备没有这样的战绩。与这样的人为敌,实属不智。

    反正吕布都要走了,好聚好散才是上策。

    但陈登未必会这么想。

    陈登的父亲陈珪不仅与袁绍关系密切,还与袁绍麾下的大将审配有交情——审配是陈登叔祖父陈球的故吏。正因为有这样的交情在,当初刘备接受徐州刺史时,陈登才建议遣使去邺城向袁绍通报,取得袁绍的支持。

    如今袁绍南下,徐州必然支持袁绍,如果陈登想用吕布的首级做见面礼,刘备也拦不住。

    真要翻了脸,或许陈登会用刘备的首级做见面礼。

    身为刘备的心腹,简雍对这其中的要害一清二楚,自然不敢大意。

    两天后,简雍准备好了物资,送往小沛。

    吕布已经收拾好行李,接到物资后,随即起程,一路向西。

    刘备抚额叹息,如释重负。

    云中,沙陵湖畔。

    天色渐晚,北风渐息。

    夕阳西垂,将天边的晚霞染成一片血红,结了冰的湖面也被映成了红色。

    一缕牧人的炊烟扶摇直上,宛如通天之扶桑。

    刘协勒住坐骑,看着眼前的美景,忽然诗兴大发,脱口而出。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沙陵湖的西南便是黄河,黄河以西就是沙漠,他这两句诗还算应景。

    但也只是两句而已,后面的就不对了。

    跟在一旁的蔡琰、杨修不约而同的转头,交换了一个眼神,会心一笑。

    天子吟诗,惜字如金,他们早就习惯了。谁能顺着天子的诗意,续出一首好诗,便成了旅途中不多得的娱乐之一。

    经过一番艰苦的思想斗争,蔡琰最终还是拒绝了天子的劝告,选择了随驾亲征。

    机会难得,作为负责起居注记录的史官,她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

    两骑飞驰而来,几乎同时赶到刘协的面前。一名髡头的匈奴骑士,一名扎着头巾的汉人骑士,两人都包着厚厚的围巾,风尘仆仆,满脸尘土。

    汉人骑士翻身下马,将坐骑扔给匈奴同伴,自己赶到天子面前,解开包脸的围巾,高高举起表明斥候身份的腰牌。

    “陛下,百里之内安全。”

    刘协点头,转身对呼厨泉说道:“单于,今天就在这里宿营吧。”

    呼厨泉连忙点头。“陛下圣明。”

    这四个字是他这一个多月来说得最顺的四个汉字,字正腔圆。

    从河东安邑起程,一路经过太原、雁门、定襄,借着长城的掩护,一路潜行到美稷东北的沙陵,汉军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路线选择之精准,连去卑那样的匈奴人都叹为观止。

    汉军骑士虽少,却是真正的精锐,不仅装备好,训练有素,学习能力更是惊人。

    刘协挑出两百汉军骑士,与匈奴骑士一对一,形成伙伴骑士,一起担任侦察的任务。双方相处十余日后,汉军骑士大多已经能初步用匈奴语进行简单的交流,但匈奴人能说汉语的却寥寥无几。

    正如他本人与刘协朝夕相处,刘协很快就学会了简单的匈奴语,他却很难搞懂那些汉人在说什么。

    刘协刚才念的那句诗,他就听不懂。

    就连是不是诗,他都不敢保证,只是觉得可能是。

    “现在都是二月初了,他们还在美稷吗?”

    “应该……不在了。”呼厨泉不太有把握的说道。

    刘协翻身下马,将马缰扔给史阿,走到河边,蹲下身子,解开包脸的围布,在虎贲打破的冰洞里掬了一掬水,洗了洗脸。

    冰冷的水刺痛着神经,让他冻僵的脸有了些许知觉。

    刘协小心翼翼地拍了拍脸,确认没有被冻掉一个零件。

    出塞之外,风力明显强劲了几分。有中原来的骑士不知道塞外朔风的霸道,防护不够,被冻掉了鼻子、耳朵不在少数。

    刘协前世在冰城读书,听过类似的故事,所以特别注意保护。

    他可不想以后天天戴着金面具,扮三星堆大祭司。

    荀攸匆匆赶来,站在刘协身边,神情严肃。

    “怎么了?”刘协没有抬头,从摇晃的水面上,他就能看到荀攸的脸色。

    “陛下,出塞这么久,匈奴人一点反应都没有,要么是太蠢,要么是有所谋,不可不防。”

    刘协嗯了一声,却没有太多的反应。

    其实不用荀攸说,他也觉察出了异常。

    按理说,他在安邑立都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了美稷,北上太原也不例外。就算匈奴人不清楚他会不会出塞,也不会这么疏忽大意。

    呼厨泉随行,那些杀死羌渠的叛徒总不会一点不担心,连最基本的警觉都没有。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还能活到今天吗?

    所以,这里面大概是有阴谋。

    “如果匈奴人想伏击我们,这儿应该是最好的战场。”刘协站了起来,在身上擦了擦手。“既然斥候找不到他们,那他们必然是藏在一个不易发现的地方。”

    荀攸嘴角微挑。“三十里外的沙漠里。”

    沙漠里难以久居,所以斥候都会下意识的避开沙漠,最多在边缘看看。如果有匈奴人在附近埋伏,只有三十里外的沙漠里可以藏身,不被斥候发现。

    这个结论看似毫无根据,其实最合乎逻辑。

    刘协转身,看看荀攸,会心而笑。“那么,你再猜猜,他们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荀攸看着远处的地平线,眼神微缩。“三十里奔驰,至少要一个时辰。臣估计他们应该是半夜起程,丑寅之交赶到附近,休息到卯时,在我军刚刚睁开眼睛,埋锅造饭之时,发起冲击。”

    “那我们好好休息一夜,等他们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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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尊儒术,禅让闹剧一再上演。
养士百年,党锢之祸接踵而至。
国恒以弱灭,独汉以强亡?
年轻的汉文化在十字路口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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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扶大汉,少年意气如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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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汉献帝,我不是亡国之君!汉道天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道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道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