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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庄不周     汉道天下txt下载     汉道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68章 常山赵云

    等吕布一家三口出了帐,蔡琰起身,伏地请罪。

    “臣君前失仪,请陛下治罪。”

    刘协看着面色泛红的蔡琰,摆了摆手,神情无奈。

    “算了吧,别说你忍不住,朕也忍不住。”

    装了很久,最后却被吕布一家破了功。

    蔡琰再拜,却不起身,随即又道:“陛下仁厚,自是好的。只是如此对待吕布、陈宫,有失偏颇,难免引人非议。”

    刘协收起了笑容,郑重地打量了蔡琰两眼。

    蔡琰一般不主动进谏,今天趁着这个机会开口,应该是等了好几天了。

    对陈宫的处置,的确会给人这样的印象。

    作为关东才俊,陈宫千里来投,又为他递了这么一把好刀,轻而易举的剥夺了吕布的兵权。陈宫对朝廷是有功的。

    吕布被罢免了官职,闭门自省,高顺、张辽顺理成章的脱离了吕布的指挥体系,成了旧部。

    就算不重用陈宫,也不至于让他持节出使,劝袁绍罢兵。

    说得难听些,这是借刀杀人。

    “令史,并凉多武夫,少文臣。与他们相处,心思不宜过于迂回,说话也不宜太多深奥,越简单明白越好,尽量不要产生误会,以免生疑。信任建立起来极难,毁掉却是非常容易的事。”

    “陛下所言甚是,只是陈宫……”

    “陈宫之计虽巧妙,却是小智,机心太重。此等手段,对敌尚可,对己却得不偿失。朕若因此而用他,效仿者必众。今天被利用的是吕布,明天被利用的就有可能是马腾。用不了多久,诸将使如李傕、郭汜一般,互不信任,如何能同心协力,并肩作战?”

    蔡琰若有所思。“陛下是说,当以拙破巧,以重胜轻,以阳谋代阴谋?”

    刘协点点头。“朕并非不想用陈宫,而是陈宫若习气不除,朕不敢用。”

    “陛下所言习气,是指陈宫以名士自居,鄙视武人么?”

    “这只是其一。”刘协淡淡地说道:“他效忠的只是士族,甚至只是兖州士族,而不是天下百姓,更不是大汉。朕大捷之后,他也不来请见,弄出这许多花样,不过是想让朕见识一下他这个智者的高明,重视士族罢了。”

    蔡琰恍然大悟。

    如果说陈宫只是耍心眼,天子还能接受。陈宫想证明士族的重要性,并无视并凉武人的利益,这就影响到天子中兴大业的根基,天子绝对不能忍。

    “臣愚钝,请陛下惩处。”

    “言者无罪。令史若有心,不妨写几篇文章,使关东百姓知朕心意。若有人不嫌边塞艰苦,愿与朕共襄盛举,朕是欢迎之至的。”

    “敢不从命。”

    湳口,陈宫下了车,在河边来回走动,放松一下被巅得麻木的身体。

    摆渡的人很多,来来往往,大多乘马,极少有乘车的。见一辆马车停在一旁,不少人投来好奇的目光,指指点点。

    陈宫的心情很不好,没兴趣看他们。

    他只想早点渡河,离开这里。

    但渡河而来的人很多,而且有不少马匹。艄公一次又一次的来回摆渡,忙得不可开交。

    去东岸的人不多,陈宫本想上船,可是一看船上散落的马粪,他又放弃了。

    西岸的人越来越多,已经渡河的人也不走,在等没渡河的同伴。

    就在陈宫的心情越来越焦灼,几乎要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气时,一个身材高大、相貌英武的汉子来到面前,拱手施礼。

    “常山赵云,问足下安好。”

    陈宫愣了一下,拱手还礼。“足下有何指教?”

    “岂敢。”赵云指指正在渡河的人。“我等从冀州而来,欲投朝廷效力。足下文质彬彬,与本地百姓不同,可是朝廷官员?”

    陈宫下意识地直起了腰背,将插在车上的节持在手中,脸上也多了几分矜持。

    “在下东郡陈宫,忝为侍御史,奉诏出使,安抚关东。”

    “果然。”赵云笑道:“我等耽误了天子使者的行程,真是罪过。陈君虽负重任,却不以官威为恃,诚为君子。天子有陈君这样的君子辅佐,难怪可以大破鲜卑,威震北疆。”

    陈宫脸上有点发热,却不好意思说破,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怎么,常山也知道天子大捷?”

    “岂止常山,只怕整个冀州都知道了。”赵云哈哈一笑,转身说道:“你看,这些都是从冀州赶来投军的壮士,还有一位来自广陵。说来也巧,与陈君同姓。士俊,士俊,这边来。”

    一个年轻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看了赵云一眼,目光随即落到了陈宫手中的节上。他快步走到陈宫面前,躬身一拜。

    “广陵陈容,拜见使君。敢问使君可是从天子驾前来?”

    陈宫盯着陈容看了两眼。“足下莫非是臧子源故友,东郡丞陈容?”

    陈容愣住了。“足下是……”

    “我是陈宫啊。”

    陈容又惊又喜,上前一步,双手抱着陈宫的手臂。“陈君,能在这里见到你,真的是太好了。”说着,眼泪便涌了出来,在风尘仆仆的脸上冲出两道沟。

    陈宫不敢怠慢,连忙将陈容拉到一边。

    赵云也关切的询问是否需要帮忙。

    陈容含着泪,匆匆向赵云表示感谢这一路上的照顾,随即便与陈宫走到一旁。

    赵云见状,识趣的没有跟过去,只是眼神中多了几分疑惑。

    陈容与他同行一路,只说前往美稷,从来没说其他的。如今与陈宫一见面就激动成这样,分明是心里有事,而且是大事。

    他很愿意帮忙,但陈容显然不想让他知道太多,他只好离得远些。

    陈宫、陈容离开人群约百步,再次见礼。

    陈容看着陈宫手里的节,急声道:“陈君这是往哪里去?”

    陈宫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介绍自己的身份,连忙又说了一遍,特地强调了天子派他去关东的第一件事就是劝袁绍罢兵,征臧洪入朝。

    陈容一听就急了。“那你还在这里等?东武阳危在旦夕,臧子源随时可能身首异处。”

    陈宫却有些诧异,他根本没把这个任务当回事。在他看来,此时此刻,只怕东武阳已经被袁绍攻破了。天子派他去,就是为了折腾他。

    “袁绍还没攻破东武阳么?”

    “没有。”陈容摇摇头。“但袁绍恼羞成怒,调集数万大军围城,志在必得。”

第369章 虚左以待

    陈宫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如果能救出臧洪,使东武阳免于战祸,他将是有功之人,于朝廷、乡里、臧洪都问心无愧。

    到了那时,天子将不得不重新审视他。

    就算他不想再回到美稷,为天子效劳,也可以隐居乡里,优游人生。

    陈宫激动起来。“我当驰援臧洪,士俊,你可愿与我同行?”

    “求之不得。”陈容一揖到底,随即就拉着陈宫向渡船走去,一边向里挤,一边大声喝斥,让等在河边的人让开,让天子使者先渡河。

    那些刚刚渡河的骑士怒目而视,只是看到陈宫手里的节,知道他是朝廷的官员、天子的使者,这才不敢放肆,勉强让开。

    赵云赶了过来,指挥骑士们向两侧让开,又将陈宫的车送上了船。

    陈容的力气很大,根本没给陈宫解释的机会,直接拽着陈宫上了船。陈宫被他拉得跌跌撞撞,一脚踩在了马粪上,顿时恶心无比,扑到舷边一顿干呕。

    渡船晃动起来,陈宫脚下不稳,险些落水,亏得赵云反应快,纵身上船,一把拽住了陈宫。

    陈宫面色煞白,神情狼狈,有些恼羞成怒,却又不好发作。

    赵云稳住了船,示意艄公小心些,这才和陈宫、陈容道别,回到岸上。

    看着渡河向东岸驶去,赵云心中有些不安。

    陈宫为人急躁,似乎并不适合为使。天子究竟是无人可用,不得不然,还是另有原因?

    等随从都渡了河,赵云重新上马,赶往美稷。

    陈宫重新上车,陈容乘马随行,一路急驰。

    但陈宫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到了东武阳,如何才能劝说袁绍罢兵,放过臧洪?

    诏书是没用的。天子不承认袁绍,袁绍也不承认朝廷。诏书只会刺激袁绍,不会让袁绍俯首听令。

    那他凭什么说服袁绍?

    他和袁绍没交情,却有仇隙。张邈兄弟与袁绍反目,他支持张邈兄弟一方,迎吕布入兖州,又为吕布谋主,与袁绍派来的将领交战近一年之久。

    怎么想,这个任务都似乎无法完成。

    反复权衡后,陈宫决定取道太原,向司空张喜求教。

    刘协拿起今天的最后一份公文,扫了一眼,随即愣住了。

    在几十行文字中,一行字映入了他的眼帘。

    赵云,字子龙,常山真定人,投军。

    “这是什么时候送到的?”刘协喜出望外。

    “今天一早就送到了。”蔡琰看了一眼,不免有些诧异。最近来投军的人很多,沿途的驿舍每天都会送来一批名单,从来没见刘协这么激动过。

    刘协算了一下时间,估计赵云快则今天下午,迟则明天中午必到。

    “传阎行来。”

    蔡琰起身安排。

    刘协在帐中来回转了两圈,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没想到赵云会来。他一直以为赵云已经在刘备身边,与刘备有了君臣名份。以赵云的性格,在刘备如今最困难的时候,弃刘备而归朝廷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除非刘备和吕布一样,无家可归,不得不来投奔朝廷。

    即使如此,赵云也会和张辽、高顺一样,依旧是刘备之臣,不是朝廷之臣。

    刘备可不是吕布,他身边也没有陈宫这种时刻准备背刺的谋士,想将关张赵挖过来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

    意外收获最开心,正如眼前的赵云。

    过了一会儿,阎行入帐。

    “彦明,今天或者明天,来投军的人中会有一个赵云。你去试试他的武艺,如果可行,朕当授其散骑常侍之职,命其掌左部。”

    阎行惊讶地看了刘协一眼。

    随着人数渐渐增多,刘协将散骑侍郎分为左中右三部,分别由三名散骑常侍指挥。

    郭武是第一位散骑常侍,指挥中部五十骑。

    马超原本是第二位散骑常侍,指挥左部三十骑。但他志在统兵,所以天子升了他的职,拜他为偏将军,命其回凉州,统其父马腾的旧部。

    阎行则是第三位散骑常侍,指挥右部三十骑。

    左部常侍虚悬,很多人明争暗斗,但天子迟迟没有确定人选。不少人以为天子属意张辽或者庞德,在等机会。没曾想,天子现在要将这个位置授予尚未见面的赵云。

    见阎行疑惑,刘协笑了。“彦明,你见过赵云便知。”

    赵云等人走出了河谷,面前是一片开阔的草原。

    一队骑士正在河边的草地上奔驰,持矛刺击草人。虽然只是演练,但所有人都很严肃,每一次突刺都大声呼喝,以助气势。

    赵云一眼看出这些骑士的刺击与众不同,他们手里的长矛更长,大约有一丈八尺左右。

    长矛越长,重量越重,以至于普通骑士无法双手握持。这些骑士也不例外,只能将长矛夹在腋下,端平了进行攻击。

    赵云目光一扫,便看到了一旁的地上插着另外两种形制的长矛,一种是一丈二三尺左右的标准形制,一种是只有五六尺左右的短矛。

    看来,这队骑士并非使用一种长矛作战,而是长短兼用。

    一个骑士迎了过来,大声问道:“足下可是从常山来投军的赵云?”

    赵云拱手施礼。“正是,敢问足下是……”

    “我们是散骑右部。”骑士招手道:“请赵君随我去见阎常侍。”

    赵云示意随从们等着,跟着骑士向前,来到正在观看演示的阎行面前。两人见礼完毕,阎行上下打量了赵云两眼,露出赞赏的目光。

    “赵兄观我散骑右部的演练如何?”

    赵云说道:“这一丈八尺的长矛是甲骑所用吧?”

    “是的,白马义从也用吗?”

    赵云微微一怔。“阎常侍从何得知我曾在白马义从?”

    “赵兄名扬天下,有谁不知?”阎行哈哈大笑。

    昨天接受天子的命令后,他特地去打听了一下,还真打听出一点东西,知道赵云曾是白马将军公孙瓒的旧部。公孙瓒最为人所知的就是白马义从,赵云以武艺出众闻名,可能是白马义从中的一员。

    如今得到了赵云亲口确认。

    “行奉天子令,在此等候赵兄,愿求一战。赵兄能战胜我,即刻为散骑,掌左部。若不能胜我,则只能去羽林骑应征了。”

    “天子?”赵云更加疑惑。

    他知道他这一路走来,相关的斥候已经将消息传到美稷,却没想到天子会派人在这里等他,而且以散骑左部常侍相待。

    即使出身白马义从,赵云也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名声。

    阎行也不解释,拍拍手,命人取来两杆长矛。

    矛长一丈八尺,去了矛头,用厚厚的草包着。

第370章 冀州消息

    赵云也不推辞,换了战马,一跃而上。

    有随从递上长矛。

    赵云接矛在手,单手用力,长矛颤动,嗡嗡作响。赵云踢马轻驰,将长矛夹在腋下,奔向一旁的草人。长矛闪动,他接连出手,瞬间刺倒三个草人,皆是洞穿。

    “彩!”观战的骑士们大声叫好。

    即使是随赵云多年的骑士,也是第一次看到赵云展示武艺。

    阎行看得仔细,暗自点头。

    仅凭这份眼力和精准,就知赵云武艺不弱,出任散骑侍郎绰绰有余。

    赵云盘马回来,又再次冲向另外一边的草人。

    这一次,他不是单手握持,将长矛夹在腋下,而是双手握矛,左右盘旋。

    马蹄翻飞,赵云再次刺倒三个草人。一个从正前方,一个斜刺,一个反手从背后刺入,击打后背。

    草人被打散,草屑飞舞。

    “彩!”喝彩声雷鸣,无数人忘形地鼓掌。

    这一次,连阎行都鼓起了掌。

    这种一丈八尺的长矛沉重无比,能双手使用,操控自如,在马背上使出如此精妙的技法,不仅需要过人的力量,更需要对力量的娴熟应用。

    简而言之,仅赵云这两番击刺,就足以说明赵云武艺很强,是真正的高手。

    当然,赵云这么做不是为了立威,而是要向他展示自己的实力,以免他轻敌。

    就像使用名刀的人,会在交手前向对方说明自己的刀很锋利,不是普通的刀一样。

    阎行收起了疑惑之心,战意盎然。

    他翻身上马,和赵云一样,来了两番击刺,展示自己的实力。

    随赵云而来的骑士们互相看看,又惊又喜。

    惊的是这位阎常侍武艺不在赵云之下,赵云能不能胜,尚在两可之间。

    喜的是天子身边这么多高手,之前的大捷恐怕不会绝唱,将来还会有更多的立功机会。

    在骑士们的叫好声中,阎行与赵云开始了比试。

    他们先比试了对面冲锋,两人持矛冲杀,胜负只在一瞬之间。

    虽然矛头已经被包好,危险依然存在。两人都没有披甲,一旦失手,包着厚厚的草的矛杆刺入身体,一样能造成重伤,甚至当场身亡。

    而这种级别的高手较量又很难把握分寸,毕竟谁也不愿意输。

    往来数合冲击,两人不分胜负,赵云中了阎行两矛,阎行也中了赵云两矛。

    但双方都把握得极好,只是让矛头擦过对方的身体,并没有为了取胜下死手。

    接着就是缠斗。

    缠斗更考验技巧,也更加好看,但危险性却不如正面突击。即使中矛,也不太可能造成致命伤。

    所以这一场比得更加激烈,引起了一阵又一阵的喝彩声。

    观战的骑士们手掌都拍红了,却浑然不绝。

    在远处观战的女骑士听到叫好声,也赶来围观。看到这些青春秀丽却又充满英武之气的女骑士,刚刚到达的骑士们又好奇又欢喜,喊得更加大声。

    马云禄也在其中,看了两眼,便知道马超让出来的散骑左部常侍的位置有主了。

    若非如此,天子不会直接让阎行来考核这个新来的勇士。

    试过了一丈八长的重矛,阎行放弃了其他的考核方式,表示了对赵云的认可。

    “欢迎赵兄,从今日起,你我便是同僚了。”

    “云诚惶诚恐,敢请阎兄引见,容云先去拜见天子。”

    “这是自然。”阎行命令部下继续练习,亲自带着赵云去见天子。

    刘协已经听到了远处的喝彩声,估计是赵云到了。

    虽然心里欢喜,但面对赵云时,他却表现得很平静。

    问了比试的经过后,刘协点点头,示意阎行可以走了。他赐了座,又问了赵云沿途的情况,然后问起了最关心的问题。

    “子龙如何看袁绍其人?”

    他知道,赵云离开公孙瓒之后,是在袁绍处与刘备重逢,最终成为刘备部下的。也就是说,赵云对公孙瓒失望之后,曾经选择了袁绍,虽然那也是被迫无奈。

    身为常山的地方豪强,赵云不可能置身世外,必须要选择一个效忠对象。

    公孙瓒、袁绍都不是理想的君主,所以他最后选择了刘备。

    如今,他选择了朝廷,选择了他刘协。

    至于是他成就了赵云,还是赵云成就他,现在还不好说。

    他迫切的想搞清楚一个问题:赵云究竟是匹夫之勇,还是文武双全的大将?

    如果他只是和吕布、马超一样有勇无谋,那意义不大。

    赵云考虑了一会,郑重地说道:“袁绍如宋襄公之流,空谈仁义,却不能行,将来必败。”

    刘协示意赵云继续。

    他需要听赵云更为详细的分析,从中判断赵云的见识究竟在哪个层次,将来能否独当一面,而不仅仅是率领甲骑突阵。

    赵云本来就好奇天子对他的格外器重,如今见天子追问他对袁绍的态度,更加好奇。

    他有种感觉,天子对他的了解,可能超出他的想象。

    但他却不明白自己有什么能引起天子的注意。到目前为止,他都没做过什么值得称道的大事。即使是在白马义从中,他也不过是一名普通的骑士。

    但他很清楚,这可能是自己期盼以久的一个机会。

    赵云仔细组织了一下思路,分析起了袁绍到冀州后的种种举措。

    “袁绍本是贵公子,长于朝堂揖让,短于战场争锋,又不信任诸将。故虽有冀州强兵,却频频受挫于公孙瓒。若非公孙瓒擅杀刘虞,幽州俊杰视之如仇敌,蜂起而攻,只怕冀州已不复袁绍所有。”

    “刘和入幽州,能破公孙瓒么?”

    赵云点点头,又摇摇头。“刘和承其父余泽,集幽州俊杰之力,破公孙瓒是必然。但袁绍不信任刘和,使其子袁谭为幽州刺史,从中掣肘。就算刘和能够击败公孙瓒,只怕幽州也不会就此安定。”

    “袁谭为幽州刺史?”刘协很意外。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个消息。

    “有传言说,袁谭不为袁绍所喜。使其出镇幽州,既是掣肘刘和,又是使其远离邺城。随袁谭出镇幽州的多有汝颍人士,其中又以郭图为首。”赵云苦笑。“事业未成,先有父子离心,臣下结党,袁绍岂能成事?”

    刘协眉梢轻扬。

    郭图辅佐袁谭去了幽州?这倒是意外之喜。

    袁绍的内忧要提前爆发了啊。

第371章 阴差阳错

    与赵云一席谈,刘协才知道冀州发生了很多事,自己了解的信息已经严重滞后,历史也渐渐改变了模样,不再是他熟悉的那样。

    这是他偏居西北不可避免的影响,也和缺少专业的情报收集人员密不可分。

    百废待兴,人才奇缺。

    刘协收拢起一丝丝的焦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问起了赵云对刘备的看法。

    “刘备会支持袁绍吗?”

    赵云低下头,沉默了很久。

    刘协也不着急,将一杯水推到赵云面前,耐心地等着。

    他一直很好奇,赵云为什么会选择刘备?或者说,刘备究竟是靠什么吸引了赵云?

    怎么想,都觉得想不通。

    或许只是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选一个相对来说还行的?

    就赵云效忠过的公孙瓒、袁绍而言,刘备至少器重赵云,愿意将最为倚重的骑兵交给他指挥。

    过了好一会儿,赵云抬起头,直视刘协。“陛下,臣有一惑。”

    刘协微微颌首。“不妨直言。”

    “云自问位卑名微,陛下却以散骑左部相待。刘备身在徐州,闻名关东,亦曾收留温侯,陛下却未曾征招。此中差异,臣甚是不解。”

    刘协微怔,随即哑然失笑。“你与刘备相识,当知刘备抱负。他身为徐州牧,朝廷却只能偏居西北。朕招他入朝,他肯来吗?”

    赵云打量着刘协,心中更加疑惑。

    刘协说的是实情,但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失落,神情轻松得像是说与己无关的事。

    “如今情况有变,倒是可以考虑一下了。”刘协的嘴角挑起一抹自嘲的笑意。“不管臧洪能坚持多久,终究不是袁绍的对手。一旦袁绍饮马大河,挺进中原,必然会将徐州收入囊中。若朝廷征刘备入朝,他会来吗?还是会留在徐州,向袁绍称臣,与朝廷为敌?”

    赵云避而不答。事实上,他也不知道刘备会不会来。

    “陛下不妨一试。”

    刘协捻了捻手指。“子龙不妨修书一封,派人送往徐州,以观刘备之意。”

    赵云想了想,答应了。

    天子不直接给刘备下诏,应该是对刘备没什么信心。让他出面试探一下刘备的意思,也是可以理解的选择。

    但是,天子何以对刘备没什么信心,反对自己如此有信心?

    赵云心中疑惑,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刘协知道赵云疑惑,但他无法解释,也不想解释。

    他只需要让赵云知道刘备的取舍,从而坚定自己的选择。不管刘备来与不来,赵云都与他无关了。

    陈宫走进了太原城。

    一路上,他想了很多,也有了一些想法。

    马车停在司徒府门前,在派人通报时,他让陈容先去一趟司空府,拜见张喜。

    张喜是汝南前贤,对袁绍有一定的影响力。

    陈容救臧洪心切,连马都没下,直接踢马去了司空府。有马镫助力,短短十余日,他的骑术已经能让他快速奔驰,看起来像是一个习乘多年的骑士。

    陈宫看着陈俊的背影,心中多少有些不屑。

    比起东郡,广陵终究还是蛮夷之地,臧洪、陈容行事都有些鲁莽。

    一会儿功夫,司徒府中传出消息,司徒赵温让他进去。

    陈宫跟着小吏进了门,来到堂上。

    赵温正在处理文书,见陈宫进来,他示意陈宫就座,问道:“公台,饥渴否?我这儿只有最简单的茶饭,可没有酒肉。”

    陈宫躬身说道:“多谢赵公关心。宫进城之前,刚刚用过午饭。”

    赵温笑了。“那倒也是,手持诏书,在驿舍就餐倒是比司徒府吃得好些。”

    陈宫陪笑道:“知道赵公忙于政务,不敢来叨扰。”

    赵温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水。“百废待业,大家都很忙。公台,你刚从关东来,为何又去关东?太原还缺一个太守,暂时只能由我领着。你若有兴趣,留下来帮我,如何?”

    陈宫怦然心动。

    赵温身为益州人,以司徒之尊,主动邀请他一个兖州人出仕,天子应该不会驳他的面子。

    “多谢赵公关心,只是诏命在身,不敢滞留。待从关东返回,向天子复命完毕,再为司徒效劳。”

    赵温嘴角的胡须颤了颤。“你这使命能完成吗?”

    “诏命在身,不得不往。”陈宫叹了一口气。“不求有功,但求尽力而已。”

    赵温点点头,没有再劝。又说了几句闲话,便让陈宫自便。

    为了给朝廷提供应急的粮食,他这两天也是忙得晕头转向,实在没时间,也没精力和陈宫闲聊。

    陈宫虽然有些不快,可是见赵温神情疲惫,也不好多说什么,起身告辞。

    来到隔壁的司空府,张喜正在堂上和陈容说话,神情凝重。见陈宫上堂,张喜也没起身,只是示意陈宫就座。

    “公台,你这任务可有点麻烦。”

    陈宫躬身道:“正当向张公请教。”

    张喜看了一眼陈容,迟疑了半晌。听陈容说过陈宫的使命后,他就在考虑这个问题,却没有找到解决之道。

    他其实也清楚这一点,陈宫素以聪明著称,都想不出办法,他又能想出什么办法。

    陈宫来找他,无非是希望他以汝南长者的身份出面,希望袁绍给他一个面子,放臧洪一条生路而已。只要不杀臧洪,不对东武阳进行报复,陈宫的使命就算完成了。

    至于袁绍退不退兵,根本是不用考虑的事。

    袁绍怎么可能退兵。

    但袁绍给不给他这个面子,他却没这把握。

    虽说细阳张家也是汝南世族,可是在袁绍面前,这点影响力非常有限。

    如果袁绍不给面子,他这个关东士族领袖可就丢脸了。

    陈宫来找他,与其说是求助,不如说给他出一个难题。

    与帮陈宫说服袁绍相比,他更愿意留下陈宫,推荐陈宫出仕,也能在朝廷中增加一份关东力量。

    天子对关东人有偏见,引荐一个关东人很不容易。陈宫是吕布旧部,这是一个不错的机会,而且陈宫也无处可去。

    张喜还不知道陈宫刚刚坑了吕布,断了自己后路,否则就不会这么客气了,少不得要骂陈宫一顿。

    当着陈容的面,张喜想留陈宫的话不好说,陈宫也不好意思告诉张喜他出使的真实原因。陈容恨不得一步赶到东武阳,宣布诏书,救臧洪一命。

    两人就这么阴差阳错的避免了尴尬。

    张喜纠结了很久,还是写了一封亲笔信,交给陈宫。

    最后,他给陈宫出了一个主意:你不要去上党,向东出井陉,中途拜会一下驻守在榆次的士孙瑞。

    士孙瑞如今虽然只是北军中侯,但他依然是天子信任的老臣,而且足智多谋。你向他请教一下,或许会有帮助。

    陈宫觉得有理,又请张喜给士孙瑞写了一封信,随即与陈容一起告辞。

第372章 老谋深算

    士孙瑞驻扎在榆次城东的凿台。

    太原户口有限,能供养的兵力也有限,士孙瑞只能尽可能的收缩防线,亲率主力守郡治晋阳,太行山腹地的大量关口只留少量兵力驻守。

    即使如此,他的兵力依然捉襟见肘,只能狠抓训练,以备不虞。

    陈宫来访时,他正在演练阵法。

    听了陈宫的来意,士孙瑞抚着胡须,沉吟了良久。

    演练结束,步兵校尉魏杰、射声校尉沮俊来大帐复盘,检讨得失,见陈宫在座,又惊又喜。

    他们迫切的想了解北疆战事。

    虽然从邸报中知道了大致的经过,但他们还是对具体的细节非常感兴趣。天子以三千骑出征,先破匈奴,再破鲜卑,前后击破胡虏近三十万,这样的战绩堪称神奇。

    即使去除水份,那也是以一敌十。

    有华阴之战的先例在前,他们都意识到,这可能和天子动员普通将士有关。面对如此悬殊的兵力,也只有万众一心,才有可能连战连捷。

    陈宫并不清楚具体的细节,也没关心过这些事。面对魏杰、沮俊等人的询问,他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让魏杰、沮俊很失望。

    士孙瑞也很失望。

    他越发不明白,天子为什么会派陈宫这样一个书生去东武阳。

    怎么看,陈宫也不像是能完成任务的人选。就连张喜都看出了这一点,所以让陈宫到他这儿来。

    向他请教只是一方面,请沮俊出面联络沮授才是关键。

    郭图、荀谌北上之后,沮授是袁绍最信任的谋士之一。

    士孙瑞咳嗽了两声,打断了魏杰、沮俊的提问。“公台奉诏出使,关系到朝廷体面。当初关东州郡讨董,臧洪既是首倡,又是主盟。如此义士,不当令其枉死。”

    沮俊会意。“让王凌去一趟吧,我再给公与写封信,请他劝劝袁绍,或许能有用。”

    士孙瑞表示同意,命人去传司马王凌。

    士孙瑞又道:“公台,我有个建议,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你斟酌着办。”

    陈宫连忙躬身行礼。看到沮俊,再听到沮授的名字,他就知道张喜让他来见士孙瑞的用意了。如果说真有能帮他的人,只有眼前的士孙瑞和沮俊。

    “你到东武阳后,暂时不要向袁绍表明使者身份,想办法进东武阳劝降,向臧洪出示诏书,劝他忍让一时。留得有用之身,以待将来。”

    陈宫如梦初醒。

    他起身离席,向士孙瑞躬身一拜。

    士孙瑞一句话,纠正了他最大的思维误区。

    不是袁绍要杀臧洪,而是臧洪要杀袁绍。只要能让臧洪暂时忍让一时,不要与袁绍针锋相对,袁绍未必会取臧洪性命。

    杀了臧洪,对袁绍并没有好处。

    当然,如果他以天子使者的身份去劝和,那结果就正好相反了。

    就算袁绍不想杀臧洪,也不可能让臧洪去投朝廷。除非臧洪向他称臣,否则他一定会杀了臧洪,以免留下后患。

    所以,只能让臧洪知道他是天子派来的使者,绝对不能让袁绍知道。

    否则他的任务必然失败,弄不好还会赔上自己的性命。

    想通了这一节,陈宫后背全是冷汗。

    他早就知道天子的这个任命没按好心,却没想到会如此阴险。

    荀攸,我记住你了。

    王凌二十五岁,身材高大,容貌英武。

    奉士孙瑞之命,王凌率领十名骑兵,随陈宫、陈容一起赶往冀州。

    他对天子的河南之战也非常好奇,几次向陈宫打听。当他发现陈宫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时,态度便有些冷淡,不复之前的热情。

    陈宫有点后悔。

    他虽然没有随天子出征,却有很多机会打听更详细的消息。吕布父女亲临战场,张辽、高顺更是积累军功升职,他们都是战场亲历者,了解很多人无法了解的内幕消息。

    但他却错过了这样的机会。

    好奇之下,他反问王凌,你们为什么对河南之战的细枝末节如此关心?

    听了陈宫的问题,王凌瞅了陈宫一眼,不由自主的笑了一声,眼中也多了几分不屑。

    怪不得吕布被袁绍打得落花流水。身为吕布的首席谋士,陈宫就这水平?

    你以为作战就是看看地图,排兵布阵?如果不了解每一个将领的性格、能力,如果不了解对手的底细,所谓的计策就是空谈,根本不可能打得赢,更不可能以少胜多。

    尽管如此,天子的大捷依然让人觉得匪夷所思,所以他们都迫切的想了解更多的细节,尽可能复盘当时的战况,分析得失。

    正如对弈之后的复盘能够增涨棋艺一样,复盘战役也能提高战术水平和指挥能力,尤其是对王凌这种初入行伍的新人,尽可能的了解一场真实的战役格外重要。

    这些都是真实发生的例子,有大量鲜活的细节,而不是史书里简略带过的几句话。

    这是士孙瑞再三强调的事,几乎刻在了王凌的脑子里。

    王凌略微解释了几句,陈宫听了,若有所思。

    陈容也觉得受益匪浅,看向王凌的眼神多了几分羡慕。

    入仕之初,就能在士孙瑞这样的老臣麾下受教,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

    王凌将来的前程不可限量。

    他问陈宫道:“天子身边是否也有像士孙瑞一样老臣,悉心指导他用兵,所以才能取得如此大捷?”

    陈宫愣了片刻,想到了贾诩、荀攸,但他转念一想,又改变了主意。

    “天子圣明,何须他人指导?”

    “天子圣明固然不假,可是他毕竟年少,又从来没有指挥过战事,总不会生而知之吧?”

    不等陈宫回答,王凌说道:“天子的确不是生而知之,但他却知道应该谁向学习用兵之道。”

    “谁?”陈容好奇的问道:“天子身边有哪位老臣擅长用兵?不会是故太尉杨公吧?”

    王凌忍不住哈哈大笑。“天子身边没有知兵老臣,却有老兵,成千上万的老兵。”

    “老兵?”

    “正是。”王凌昂然说道:“我亲耳听士孙公说起过,从华阴之战起,天子便深入军营,与普通士卒共饮共食,商讨战法。能够击败李傕、郭汜,并非天子生而知之,而是他能将无数普通士卒的作战经验总结起来,熔为一炉,自出新意。”

    陈容将信将疑。

    陈宫若有所思,想起了之前不曾留意的点滴。

第373章 顺天应人

    襄邑,鸿沟。

    曹操穿着单衣,敞着怀,站在近岸的浅水中,倒持竹竿,盯着水中,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一条青黑色的鱼游了过来,慢慢接近。

    曹操缓缓提起手臂,正准备用力掷出竹竿,地面忽然震动起来。

    鱼倏地摆尾,消失在水中。

    曹操懊恼不已,抬起头,看向岸边刚刚策马奔至的曹昂,破口大骂。

    “竖子坏我大事!”

    曹昂翻身下马,将马缰甩在马背上,快步跑了过来,一把抓住曹操的手臂。

    “阿翁,大捷,大捷。”

    曹操莫名其妙。“什么大捷?”随即又反应过来,反手抓住曹昂。“袁本初攻破东武阳?臧子源是生是死?”

    曹昂一手撑着膝盖,一手连摇。“不……不是,是北疆大捷。”他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天子击破鲜卑、匈奴三十万人,斩杀鲜卑大帅扶罗韩、匈奴休屠各胡白马铜、右部?落,大小名王数十人。”

    曹操张大了嘴巴,手中的竹竿落水,顺水漂去。

    天子以三千骑北征,竟然能击破三十余鲜卑、匈奴?

    愣了片刻之后,他反应过来,转身上岸,一边穿鞋一边问道:“祭酒何在?”

    “正在整理情报。”曹昂跟了上来,扶曹操上马。“我只看了一条,就赶紧过来报告阿翁。”

    “走!”曹操扬鞭策马,飞奔回城。

    曹昂、典韦等人紧紧跟上,一路扬起烟尘,惊得路上的行人鸡飞狗跳,纷纷让到两侧。有人来不及避让,险些被战马撞翻,好在曹昂及时拽动马缰,这才逃过一劫。

    回到城中县寺,陈留太守夏侯渊和扬武中郎将曹洪已经赶到,正在廊荫里说话。见曹操进来,连忙过来见礼。

    曹操快步上了堂,招呼他们入座。

    郭嘉递过刚刚收到的消息,顺势坐在曹操身边。

    夏侯渊看在眼中,眉头紧皱。曹洪也很不以为然,撇了撇嘴。

    曹操看完消息,转手递给了夏侯渊。

    夏侯渊看了一眼,不禁眼皮一挑,看向郭嘉。“军师,这消息……准确么?”

    郭嘉理解地点点头,却没有解释。

    他知道夏侯渊不会相信,他自己最开始也不相信的,所以特地派人去河东向荀彧求证。今天收到荀彧的回复,他才敢将这个消息报告给曹操。

    但他不会将这个过程告诉夏侯渊。

    自从荀彧离去,夏侯渊等人就对颍川人有些偏见。如果让他们知道这个消息是经过荀彧确认的,他们更不会相信,说不定会以为颍川人里应外合,想迫使曹操低头。

    曹操之所以出现在襄邑,就是因为夏侯渊报告,有人假托荀彧之名,招募织工、染工,使襄邑的织坊、染工陷入了严重的用工荒,刚刚有点起色的生产又陷入了停顿。

    不得已,曹操亲自赶来,下令封锁陈留全郡,将准备远赴河东的十几个工匠全部抓了。

    夏侯渊、曹洪看完消息,面面相觑。

    这个消息太惊人了,以一敌百啊。

    曹操咳嗽了一声,打破了沉默。“妙才,子廉,你们觉得如何?”

    夏侯渊、曹洪咂着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即使得到了郭嘉的确认,他们还是不敢相信这样的战绩是真的。

    曹操回头看向郭嘉,郭嘉凑近了些,轻声说道:“主公以为可信么?”

    曹操点点头。“应该可信。天子虽然只有三千骑,但马腾、韩遂却有数万骑。鲜卑人大举入塞,自以为兵力占优,殊不知双方实力并不能完全以兵力相论,还在器械是否精良,将帅是否智勇,被击溃也是可能的。”

    曹操轻轻叩了叩案几。“河东有铁,天子的甲骑只怕不会少。”

    郭嘉举起三根手指。“甲骑三百。”

    曹操一惊,还没来得及说话,郭嘉又道:“天子所领三千骑虽然并非全是甲骑,但人人有五折甲、十折矛、三十折的环首刀。”

    “怎么可能?”夏侯渊脱口而出。“天子去年腊月才入河东,正月出征,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个月。河东纵使有铁,能在一个月内为三百甲骑准备好全副军械,已经难能可贵,怎么可能再准备三千人的军械?”

    曹操、曹洪也点头附和。

    如果说战场上还有运气可言,这工坊生产可没什么运气助力,能生产多少就是多少,只会更少,不会更多。

    郭嘉早有准备,摇头晃脑的说道:“具体是怎么做出来的,我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一件事,如今负责河东铁官的人是故尚书令裴茂之子裴潜。据说天子准备在美稷附近重建铁官,从河东铁官调了不少人去,裴潜也在其中。”

    他停了片刻,又从袖子里抽出一卷纸,摆在曹操面前。

    “这是河东纸坊生产的纸,如今已经卖到兖州了。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主持河东纸坊的是故弘农王的未亡人,而坊中工匠也有大半是女子,都是当年被西凉军掳走的汝颍人。”

    曹操拿着纸,陷入了沉思。

    过了良久,他一声轻叹。“天子圣明,大汉不亡,这是天下人的运气。奉孝,上书天子吧。我既食汉禄,便是汉臣,理当为朝廷效力。”

    “那质子……”

    “主公,不可……”夏侯渊变了脸色。

    曹操抬起手,示意夏侯渊不要再劝。“既然称臣,自然要守规矩。我身为兖州牧,理当送子为质。”他看向曹昂。“子修,你收拾一下,准备入朝。”

    “喏。”曹昂躬身领命。

    夏侯渊脸色变幻了片刻,咬咬牙。“既然如此,我这个陈留太守也不能例外,就让伯权陪子修入朝吧,路上也好有个伴。”

    曹操点头同意,随即又道:“通知元让,让他也安排一个儿子入质。兖州随时可能大战,离得远一些也安全。”

    夏侯渊应了。

    夏侯惇现在是颍川太守,正在许县屯田。

    随即又对郭嘉说道:“奉孝,按照朝廷制度,我既是兖州牧,就不能兼管颍川了,这可如何是好?”

    郭嘉笑了。“主公不妨上书,看看朝廷将如何处置。不仅是颍川,兖州还有好几个郡未曾收复,主公宜请天子委派人马,收复兖州。”

    曹操会心而笑。

    夏侯渊、曹洪也反应过来,不禁哈哈大笑。

第374章 高下立见

    面对袁绍的巨大压力,曹操的处境很艰难。

    如果不是臧洪据东武阳而反,袁绍也许早就挥师南下。何去何从,一直是曹操必须面对的选择。

    如今,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向朝廷称臣,自然要做好与袁绍刀兵相见的准备。

    仅凭他自己的力量是不够的。连近在咫尺的济阴都是袁绍的势力范围,他能控制的只有陈留、颍川两郡,还有陈郡和半个汝南,哪里是袁绍的对手。

    必须向朝廷求援。

    当然,朝廷的兵力也非常有限,大概派不出多少人马。

    但朝廷有河东铁官,支援一点军械肯定没问题。

    送几个人入朝为质,换取朝廷的军械支持,增强自己的实力,再观形势而动,是他目前不多的选择之一。如果运气够好,他甚至有机会成为真正的镇东将军、兖州牧。

    “那些织工、染工怎么办?”曹洪问道。

    他最关心这件事,他也在陈留开了织坊,买了桑田。

    “大战一起,什么坊都保不住,不如送到河东去。”曹操扬扬手。“子廉,你若是想赚钱,不如去伊洛河谷圈几顷好桑田。京畿荒乱之后,到处是抛荒的良田。”

    郭嘉也说道:“天子北疆大捷,缴获了大量的牛羊,如今河东的牛羊便宜得很。若能买一些来放牧,到秋冬之际出售,获利必丰。”

    曹洪觉得有理,眉开眼笑。

    京畿之间的伊洛河谷有很多良田,原本都是朝廷权贵所有。如今朝廷西迁,权贵们大多逃亡外地,那些良田都成了无主之地,只要简单收拾一下,便是上好的膏腴。

    “还有战马。”曹操收起笑容,神情严肃。“若天子能提供两千匹战马给我,我便有底气与袁本初一较高下。如果能提供一百马甲,那就更好了。袁本初尚未全取幽州,骑兵应该不多。我若能在骑兵上有些优势,机会便又大了三分。”

    郭嘉表示赞同,又进一步说道:“主公身负关东之重,乃心王室,想来天子也不会太吝啬,必能如主公之愿。”

    夏侯渊、曹洪互相看了一眼,有点无奈。

    郭嘉敢说这样的话,自然是因为荀彧、荀攸都受到天子信任。荀攸自不用说,如今是天子心腹,刚刚辅佐天子立下大功。荀彧也不遑多让,前几天还听说荀彧的家人从邺城离开,赶往河东,荀彧的女儿可能会入宫,与天子结婚姻之好。

    颍川人擅长把握形势,抢占先机。

    这一次,又被他们算中了。

    东武阳,袁军大营。

    袁绍按捺不住心中怒火,拔出腰间的思召剑,一剑砍断了一旁的柱子。

    帐篷哗啦啦的倾倒,将他覆在其中。

    帐外的大戟士赶来,将帐篷重新撑起,见袁绍手持长剑,双目充血,面色潮红,不禁大吃一惊。

    宁国中郎将张郃斥退大戟士,又向袁绍拱手施礼。

    “主公?”

    袁绍抬起手,示意张郃不必多问。他还剑入鞘,转身坐回席中。

    “敢有传言者,斩。”

    张郃躬身领命,退了大帐,交待大戟士们谨言慎行,不要将刚才的事传出去。大戟士们也知道袁绍的脾气,自然不敢违拗,答应不迭。

    袁绍坐在帐中,听得外面的声音渐息,这才重新拿起刚刚收到的消息。

    虽然是重看,还是让他心跳加速,血往上涌。

    “臧洪,你让我还有何面目见人?”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和打了他一个耳光没什么区别。

    他数万大区围住东武阳一个县城,半年都没攻下东武阳。天子率三千骑北征,却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内大破鲜卑、匈奴三十万人。

    一对比,他就像一个白痴。

    什么四世三公,什么天下知名,在这样的战绩面前,他和孔融那样的清谈客有什么区别?

    从此往后,谁会相信他是天命所归之人?

    那些心存汉室的迂腐之辈听到这个消息,不知道会欢喜成什么样。

    他越想越气,尤其是对荀彧、荀攸叔侄。

    其中又是荀攸为最。

    小皇帝年方十六,他能懂什么,肯定是荀攸为他出谋划策,建此奇功,让人相信小皇帝是大汉中兴的希望,而孝灵帝当年的决定又是多么的英明,却被他和何进搅了。

    袁绍越想越多,越想越气,额头的血管呯呯乱跳,眼前一阵阵头晕目眩,天旋地转。

    他一头栽倒在地,案上刚刚收拾好的笔墨、公文散了一地。

    听到帐内异动,张郃犹豫了一会儿,试探着叫了两声,没听到袁绍的反应,这才意识到不对劲,掀帐冲了进来。见袁绍倒在地上,人事不醒,吓得魂飞魄散,一边抱起袁绍,一边命人去叫医匠。

    想了想后,他又命人将大帐围住,禁止出入。

    医匠赶到,查看了袁绍的脉象后,松了一口气。

    “脉象还算平稳,应该只是受了刺激。”医匠抹着汗,轻声说道。

    “住口。”张郃低声喝道:“主公只是劳累。”

    医匠一愣,抬头看了张郃一眼,随即明白。“对,对,主公只是劳累过度,劳累过度。”

    等袁绍醒来,见面前只有医匠一人,眼神微闪,挣扎着坐起,手掌有意无意的按在了剑柄上。

    “孤所患何病?”

    “主公无恙,只是劳累过度而已。”医匠伏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调养几日,注意休息,很快就能康复。”

    “当真?”

    “臣不敢妄言。”

    袁绍点点头,盯着医匠看了半晌,挥挥手,示意医匠退下。

    医匠出了大帐,这才发现自己前心后背全是汗。他向站在帐外的张郃拱手致谢,匆匆地走了。

    “儁乂?”袁绍叫道。

    “臣在。”张郃躬身入帐。

    “除了医匠,刚才还有谁进帐了?”

    “唯臣一人。”

    袁绍点了点头,松了口气。张郃是谨慎之人,他不会到处乱说。

    “儁乂,若让你率三千大戟士与三万鲜卑人作战,你有多少取胜的把握?”

    张郃思索片刻。“在何处交战?塞内还是塞外?”

    “有区别吗?”

    “鲜卑人逐水草而居,来去如风。若在塞外,我不熟悉地形,很难找到鲜卑人决战,又时时担心鲜卑人来袭,不敢掉以轻心。时间久了,必然疲惫,很可能不战自溃。若是塞内,知道鲜卑人所在,迫其不得不战。三千大戟士对阵三万鲜卑骑兵,臣当有五成胜算。”

    袁绍微微颌首,沉吟半晌,又道:“若有三百甲骑呢?”

    “七成。”

    袁绍松了一口气。“儁乂努力,将来有机会,孤当以你为前锋,率三万精骑,横行塞外。”

第375章 一念之差

    张郃躬身致谢,脸上的神情却依然淡定,看不出一丝激动,更谈不上感激涕零。

    袁绍刚刚高昂一点的情绪顿时又低落下去,心中烦躁。

    他有点怀念郭图。

    自从郭图陪同袁谭北上幽州,不少汝颍人也跟了去,其中就包括消失多时的荀谌。没有了汝颍人的制衡,冀州人越发强势了,对一切都觉得理所当然。

    围攻东武阳这么久也未能攻克,和冀州诸将不愿意付出太大的代价强攻有关。

    攻城本无捷径。如今臧洪有必死之心,诸将无速胜之念,焉能克敌制胜。

    一人必死,十人不能当,何况臧洪还在城墙可倚。

    如何才能让冀州诸将全力以赴,迅速攻破东武阳?

    袁绍反复思量,全无对策。

    他闭上了眼睛。

    张郃识趣的退出大帐,掩好帐门,只留下一道缝,以备呼唤。

    袁绍闭目沉思了良久,缓缓睁开了眼睛,翻身坐起。

    他有了主意,派人请来了逢纪。

    “元图,我欲招刘备、曹操来援。”

    逢纪思索片刻,觉得可行。

    拿下东武阳后,袁绍必然要渡河南下,迟早要和刘备、曹操决胜负。如今招刘备、曹操来援,除了可以敲打冀州人,让他们不要太自以为是以外,也可以试探刘备、曹操。如果他们肯来,自然皆大欢喜。如果他们不肯来,那就是敌人,将来发起攻击就有了理由。

    得到逢纪的支持,袁绍很满意,立刻命陈琳草拟命令。

    命令写好,袁绍过完目,从腰间的印囊中取出邟乡侯印,准备用印。

    陈琳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

    袁绍瞥了陈琳一眼,本想问陈琳有什么想说的,话到嘴边,又下意识地咽了回去,将白玉制成的邟乡侯印据在手心,硌得生疼。

    他之前行书州郡,都标以“诏书一封”,用邟乡侯印,以示自己是代天子行诏,不承认长安的天子,认为那是被李傕、郭汜控制的傀儡。

    如今李傕、郭汜已死,天子在安邑立都,在下达的诏书中明确的称他为渤海太守。他再代行诏书,就有些不合适了。刘备、曹操愿意听他的,那自然没问题。万一不愿意,这等于将罪证往对方手里送,至少也是自取其辱。

    在天子北疆大捷之后,朝廷威信必然大涨,转而支持天子的人必然会更多。

    “孔璋,你的意思呢?”

    陈琳脸色苍白,勉强拱手施礼。“刘备不足为患,倒是曹操,实在难以揣测。臧洪起兵反叛,本为曹操屠灭雍丘。如今主公围东武阳,曹操却按兵不动,坐观成败,实在不像是与主公一般心思。”

    袁绍的脸颊抽了抽,牙齿咯咯作响。

    他很后悔。

    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派兵增援曹操,赶走吕布,应该看着吕布干掉曹操再出手。

    吕布是孤狼,他在兖州很难立足。

    袁绍权衡了一番后,决定不给曹操机会。他写了一封私信给曹操,要求曹操率兵来增援。然后给刘备下了一封诏书,命刘备率徐州兵来助阵。

    刘备收到袁绍诏书的时候,刚刚收到赵云的信。

    赵云的信来得极快,从美稷发出,到送达刘备手中,不到二十天。

    问了信使的行程后,刘备意识到一个问题:朝廷现在可能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马。从美稷到河内,几乎是六百里加急,只是进入兖州之后,速度才慢了,每天行程不过二百余里。

    刘备很想了解北疆更多的信息,但信使或许是不清楚,或许是不愿意说,只简单地说了一些情况,便闭口不言。

    尽管如此,天子大捷的消息还是让刘备很震惊。

    以三千骑征讨,大破鲜卑、匈奴三十万人,即使有马腾、韩遂的配合,依然是很难想象的战绩。

    更让刘备无奈的是,赵云赶赴美稷投军,一见面就被天子拜为散骑常侍,掌管散骑左部。

    他心心所念的骑将就这么成了天子的左膀右臂。

    就算他再器重赵云,也不可能再将赵云收归麾下。反过来,赵云却劝他向朝廷称臣。

    刘备很纠结,先后找来简雍、陈群、陈登商量。

    简雍赞同赵云的意见。

    袁绍南下中原在即。若不是臧洪守得坚实,袁绍早就渡过大河,虎视兖豫青徐。刘备客居徐州,根本不是袁绍的对手。与其向袁绍称臣,不如向朝廷称臣。

    吕布归朝,都能受到天子重用,刘备自然也可以。

    陈群的态度很暧昧。

    他既不反对,也不赞成,只是提醒刘备。天子倚重韩遂、马腾,是因为韩遂、马腾坐拥强众,使君你有什么能让天子倚重的实力?就凭关羽、张飞和那千余杂胡吗?

    刘备很尴尬。

    他虽然是徐州牧,但他自己的实力很有限,只有千余杂胡骑兵,剩下的不是以丹阳兵为主的陶谦旧部,就是徐州本地人马。如果他离开徐州,这些人是不会随他北上的。

    吕布是兵微将寡,无处立足,不得不走。他却是徐州牧,得到了徐州人的支持,何必抛下这份好容易得来的实力,去投奔天子。

    天子能给他什么?

    陈登也反对刘备离开徐州,只不过理由不同。

    他认为天子虽然击败了鲜卑人,但是离西北彻底安定还有很远的距离。短期之内,天子无暇顾及关东。刘备与其抛下徐州去并州,不如留在徐州,与天子遥相呼应,一样能为朝廷效力。

    最简单的理由就是,如果刘备离开徐州,徐州很可能会落入袁术之手。

    就在刘备犹豫不决的时候,陈群又从信使那儿打听来一个消息:吕布虽然立了大功,但他又犯了错,被罢免了官职,正在闭门思过。

    听到这个消息后,刘备彻底放弃了向朝廷称臣的想法。

    正在这时,袁绍的“诏书”到了。

    面对袁绍要求他助阵的诏书,刘备很挠头,陈登却很积极。

    陈登认为,袁绍围攻东武阳这么久,却未能破城,应该是冀州诸将保存实力,不肯付出太大的伤亡。如果刘备能率部前往助阵,不仅可以助袁绍一臂之力,还有机会救出臧洪。

    臧洪是广陵人,其父是名将臧旻,在徐州很有名望。且臧洪为郡将张超复仇,这是义举。救出臧洪,不仅对刘备收拢徐州人心有帮助,还能得到一员大将。

    能面对袁绍的大军坚守这么久,臧洪的能力毋庸置疑。

    除此之外,响应袁绍的命令还有一个好处:名正言顺的进入兖州,报曹操进攻徐州之仇。

    刘备深以为然,随即集结人马,并以陈登为前锋。

    为了防止他增援袁绍的时候,袁术来袭,他命关羽率部镇守广陵。

第376章 话不投机

    陈登率部起程的时候,陈宫赶到了东武阳。

    依照士孙瑞的建议,陈宫收起了天子使者的行头,以普通游士的身份,先拜见了沮授。

    看完沮俊的书信,沮授皱着眉头,半天没说话。

    沮俊的话说得很收敛。既没有提及陈宫的身份,也没有劝沮授为朝廷效力。只说臧洪是名臣之后,又是主盟之人,于朝廷,于袁绍,都是有功之人。为郡将起事,亦是义举,不宜妄加诛戮。望沮授能从中斡旋,以免使天下人失望云云。

    但沮授却觉得这件事很难办。

    袁绍领数万大军围城,久攻不克,已经恼羞成怒。这时候劝袁绍放人,袁绍能答应吗?

    这时,陈容提出,他愿意进城劝降,劝臧洪主动弃城,以免玉石俱焚。

    沮授盯着陈容看了半晌,叹了一口气。

    “我可以向主公建议,但主公能不能答应,我不敢保证。”

    陈宫不解。“袁本初非要杀臧子源不可?”

    “本来不至于,现在就不好说了。”沮授欲言又止。“公台,西北朔风肃杀,寒气入骨啊。”

    陈宫脸色微变。

    他虽然没有表露自己的身份,但沮授却和士孙瑞一样,看出了他此行背后的杀机。

    袁绍身边的谋士不止沮授一个,难免会有人看出破绽。

    但事到如今,他也无法可想,只能硬着头皮一试。

    沮授带着王凌,来见袁绍。

    看到王凌,袁绍非常激动,拉着王凌的手,涕泪交流。

    “子师后事可曾安排妥当?有何需要我做的,你尽管开口。”

    王凌抽出手,躬身施礼。“多谢盟主关心。天子已经命人将家叔父子遗骨送回祁县祖茔,司徒、司空献祭,哀荣备至,无所遗憾。”

    袁绍睁着泪眼,看着王凌。“天子有何举动?”

    王凌摇摇头。“天子军务繁忙,连春祭都未能有空参加,哪有时间驻跸祁县。”

    袁绍一拍大腿,感慨不已。“子师以身报国,天子北征,竟不肯在祁县稍加停留,以杯酒相祭,实在令人失望。”

    王凌淡淡地说道:“天子虽未亲祭,却委派了司徒、司空献祭,也算是尽了心意。士孙公对我兄弟也极是照顾,与自家子弟无异。家叔泉下有知,应该也满意了。倒是对盟主,家叔生前便有些想法,如今只怕也未必能释怀。”

    袁绍心头一紧。“彦云,何出此言?”

    “当初家叔杀董卓,曾请盟主入朝主政,为盟主所拒。盟主想必还记得?”

    袁绍收回了手,从袖子里取出手绢,拭去眼角的泪水。

    王允的确曾邀请他入朝主政,却被他拒绝了。他当时刚刚得了冀州,击败公孙瓒,踌躇满志,哪里愿意去朝廷。如今王凌从太原来,再提此事,想来是士孙瑞等人的意见。

    入朝主政,不失为一个选择。

    向朝廷称臣,之前的种种过错就可以一概抹去。内有赵温、张喜等人的支持,外有州郡响应,他掌握朝政并非难事。

    只是如此一来,将来再想向前一步,可就难了。

    有王莽先鉴在前,他想做权臣很容易,想篡汉却难。

    见袁绍犹豫不决,王凌暗自感慨。早就听说袁绍多谋寡断,果不其然。

    袁绍感觉到了王凌的不屑,心中不悦,仿佛又看到了当年也是这般自负的王允。

    心头的热血渐冷,他拭净眼眶中的泪迹,命人带王凌去休息,转头看向沮授。

    “公与,可有妙计教我?”

    沮授起身施礼。“主公,王子师以计除董卓,力挽狂澜,负天下之望。遗憾后事不谨,多有失误,大者有二:其一在安抚董卓旧部不当,其一在杀蔡邕无辜。安抚不当有外患,滥杀无辜有内忧。”

    袁绍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眼神闪烁。

    王允被杀,他也想过很多原因,沮授所说的两条毫无疑问是得当的。

    但沮授说起这件事,显然是另有所指。

    最近对是不是要杀臧洪,文武有不少异议,很多人都认为臧洪有功,不应该赶尽杀绝。这里面固然有诸将不愿意付出重大代价攻城的心思,却也符合绝大多数人的意见。

    他本人也不想杀臧洪,背上忘恩负义之名,又损兵折将。

    毕竟杀张超的不是他,而是曹操。

    “公与,如之奈何?”

    “劝降。”

    袁绍苦笑。“他若肯降,何至于此?他那封拒降书,如今已经成了雄文,想必公与不会忘了。”

    沮授点点头。

    陈琳与臧洪同乡,曾奉袁绍之命作书劝降,却被臧洪拒绝。臧洪写了一篇长长的回信,表明决心,感人肺腑,搞得袁绍很狼狈。

    “陈容回来了,他愿意去劝降。”

    “谁?”袁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陈容是谁。“他怎么又回来了?”

    “四方求助无门,只求与故主共生死。”

    袁绍明白了,不禁轻笑一声。

    陈容四处求援碰壁,没求到一个援兵,如今又灰溜溜地回来了。看来还是嘴上声援的多,敢实际行动的一个也没有。

    沮授不动声色地说道:“劝降也罢,共死也罢,主公不妨给他一个机会,全他君臣之义。若能侥幸成功,也可避免无辜杀戮,又耽误时间。”

    袁绍觉得有理,答应了,命人去传陈容。

    他也不想打。如果陈容能劝臧洪投降,他求之不得。

    陈容进帐,见了袁绍之后,再三恳求,希望袁绍给他一个机会,进城劝降臧洪。袁绍故意拿捏了一番,勉强同意,并请陈容带话给臧洪。

    我很欣赏你的忠义,但张超死于曹操之手,与我无关。未能派兵求援,我也很遗憾。但事已至此,希望你能放下干戈,不要再负隅顽抗,免得伤了和气。

    陈容再拜,随即出营,赶到城下求见。

    臧洪收到消息,匆匆赶到城头,看着形容消瘦的陈容,臧洪激动不已。

    “士俊,可有援兵?”

    “有,有。”陈容连声答道。

    “援兵在哪里?”臧洪举目四望,心情激动。

    “明府,能否让我上城再说?”

    臧洪这才反应过来,命人放下吊篮,将陈容拉了上去。上了城,陈容拉着臧洪,直奔城楼之中,将其他人都推了出去,又关上门。

    臧洪愣住了,不解地看着陈容。

    陈容整理了一下服饰,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诏书,双手展开。

    “臧洪接诏。”

    臧洪眼睛一翻。“士俊,你搞什么,袁绍的伪诏……”

    陈容沉声道:“明府不得无礼,这是天子的诏书。”

    臧洪凑近一看,认出诏书上的玺印,这才反应过来,心中狂喜。

    “士俊,你去了朝廷,见了天子?”

第377章 巧舌如簧

    陈容没有见过天子,诏书也不是直接发给臧洪的,而是给袁绍的。

    但臧洪听完陈容的叙述后,还是接受了陈容的劝解。

    从袁绍派将领围城算起,到现在大半年了。虽说袁绍还未能破城,但援兵也一个没有。

    东武阳已经成了孤城,坚持得再久,也难逃一死。

    他不怕死,但他不愿意让数千将士因他而死,更不愿意让东武阳的数万百姓因他而死。

    放弃抵抗,奔赴美稷,为天子效力,以图将来,才是最好的选择。

    “天子如何?”臧洪问道。

    陈容虽然没见过天子,也没从陈宫嘴里听到几句有关天子的好话,但此时此刻,为了劝臧洪,他还是将听到的一些消息整合起来,以激发臧洪的求生欲望。

    臧洪的愿意是复仇,天子的实力越强,将来复仇的机会越多,他求生的欲望越强。

    陈容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几乎将天子说成了无所不能的神,听得臧洪将信将疑。

    “士俊,你说的这些真是天子所为吗?生而知之的圣人也不至于如此吧。”

    “我也是听来的。”陈容神情尴尬。“不过天子擅长用兵是确凿无疑的。前有华阴之战,后有河南之战,足以说明天子天赋异禀,过于常人。”

    臧洪没有再说什么。

    他被困东武阳大半年,连华阴之战都是第一次听说。但天子既然能从李傕、郭汜手中脱身,在安邑立都,又率部北征平叛,想来是真有点本事的。

    至少不是桓灵那样的昏愦之辈。

    臧洪愿意放弃东武阳,算是完成了第一步,却不是真正的成功。

    袁绍要的是臧洪向他投降,而不仅仅是放弃东武阳。

    如果知道臧洪愿意放弃东武阳的原因是寄希望于天子,只怕袁绍宁愿冒着天下人的骂名,也要杀了臧洪,不让天子如愿。

    陈容苦口婆心,劝臧洪忍一时之辱,以图将来。

    臧洪坚决不答应。

    我可以放弃东武阳,却决不向袁绍投降,更不可能称臣。如果袁绍要杀我,我俯首就戮,大不了来世再报仇。

    陈容无奈,只得出城回复。

    他不敢提诏书的事,只说臧洪愿意弃城,只是不肯向袁绍投降。

    袁绍气得脸色发青,但反复权衡之后,他还是答应了。

    他实在拖不起。

    协议达成,陈容再次回城,与臧洪商量。

    臧洪向部下解释了原因,表示自己是奉诏罢兵,不是向袁绍投降。这个仇,将来还要报,只是暂时搁置而已。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更何况有天子诏书。

    将士们接受了臧洪的理由,礼送臧洪出城。

    臧洪带着家人,与陈容一起出城,在袁军的围观下挥泪而去。

    袁绍心情很不好,却无可奈何。

    他派兵进驻东武阳,很快就从降卒中听到了一个消息,臧洪之所以愿意罢兵,是因为有天子诏书。

    袁绍大吃一惊,派人叫来沮授。

    沮授很快就来了,而且不是一个人。

    一直没有露面的陈宫亮明了使者身份,拿出了象征朝廷的节。

    看到陈宫,看到陈宫手里的节,袁绍气得暴跳如雷。他指着沮授,厉声咆哮。

    “公与,你敢欺我?”

    沮授拱着手,垂着头,一言不发。

    陈宫准备多时,此时从容上前,拄着节,昂着挺胸地看着袁绍。

    “公与不告,非为臧子源,乃为明府。”

    一听到明府二字,袁绍火更大了,“呛啷”一声拔出腰间的思召剑,直指陈宫面门。“反复之辈,也敢在我面前摇唇鼓舌,以为我剑不利乎?”

    虽然早有准备,陈宫看着近在咫尺的长剑,还是吓出一身冷汗。

    但他无路可退。

    事情到了这一步,要么是向前一步,以竟全功。要么是后退一步,前功尽弃。

    “当年董卓欲行废立,明府亦曾如此放言,不可谓不慷慨。”陈宫叹了一口气,抬起眼皮,直视袁绍血红的双眼。“只可惜,明府未能坚持到底,不战而走,使董卓成其野心。朝廷播迁,天子颠沛,洛阳付之一炬,袁氏满门流血五尺,数百万人喋血沟壑。”

    袁绍被陈宫看得头眼发麻,底气顿时弱了三分。

    无数次午夜梦回,他也曾问自己,如果当初不是离开洛阳,而是和董卓对峙到底,结果又会如何?

    形势很可能是另一番模样。

    一时的软弱,造成了今天的无穷烦恼。

    陈宫气势更盛。“是时也,明府屈就渤海,是臧子源说张孟卓兄弟,起义兵,举义旗,以明府为盟主,兴师数十万,迫使董卓西却。明府之所以成为关东盟主,乃臧子源之功也。”

    袁绍的脸有些发烫。

    董卓撤到长安,并非因为他率领的义军声势浩大,但陈宫这么说,他也不能否认。

    “想当时,曹操名微兵寡,是张孟卓兄弟支持,才得到厕身义军。如今曹操反目,杀张孟卓兄弟,屠灭其门,忘恩负义,天下共讨之。臧子源为故主复仇,义之所在,盟主不助其功,反遣大军围攻,着实令人齿冷。”

    陈宫深吸一口气,放低了音量。“公与不欲令盟主为天下笑,故而隐瞒真相,何罪之有?莫非坐视盟主以一时意气,杀恩人义士,违天子诏书,方是忠臣良谋?”

    袁绍眨了眨眼睛,垂下了手中的长剑。

    “公与,可是此意?”

    沮授上前,一揖到底。“臣欺瞒主公属实,不敢辩驳,唯主公所愿。”

    袁绍长叹一声。“罢了,罢了。臧子源走了也好,免得我为难。只是……”他转头看向陈宫,眼神凌厉。“陈公台,这是你的主意吧?”

    陈宫微微一笑。“是。”

    “你先背孟德,再背孟卓,如今莫不是又背了吕奉先?”

    陈宫的脸微微一红,随即笑道:“吕奉先如今是天子麾下大将,我与他同殿为臣,如何有背弃之说?且盟主所言不实,我背曹操固然是事实,何尝背孟卓?”

    袁绍自知失言,哼了一声,不再纠缠此事。

    臧洪已经走了,再纠结也没有意义。

    “你来此何事,总不会只是为了臧子源吧?”

    陈宫从怀里掏出诏书。“我奉天子之命,安抚关东,盟主愿意接诏吗?”

    袁绍撇了撇嘴。“你觉得我会接诏吗?”

    “不会。”陈宫又将诏书收了起来。“那么,你是不是应该设宴款待,听我说说西北的形势?”

    袁绍诧异地看着陈宫,又看看沮授。

    沮授说道:“主公,陈公台由西北来,并非只为朝廷,更为主公。主公既然不肯赴朝主政,听他说说朝中形势,也算是有备无患。”

    袁绍花白的剑眉扬起,一抹笑意从眼角绽开。

    他还剑入鞘,大步上前,用力一拍陈宫的肩膀。“对嘛,这才是关东名士,与那些西北羌胡混在一起有什么意思。”

第378章 陈宫论政

    陈宫走了一路,也想了一路,将袁绍可能的反应反复琢磨,做好了充足的预案。

    臧洪脱身,他的任务就完成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是如何脱身。

    至于能不能劝袁绍罢兵,他根本不抱希望,甚至可以说,天子也没抱什么希望。

    否则诏书里也不至于直称袁绍为渤海太守。

    袁绍如果要杀他,他当然不能示弱,死也要死得硬气点。袁绍气势弱了,他也就顺坡下驴,由明府改成了盟主。

    至于为袁绍解说西北形势,这也是计划好的。不仅仅是为了保命,更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这种默契不是他一个人的,而是整个关东人的,甚至包括一些非关东人。

    比如士孙瑞、赵温那样的老臣。

    天子在安邑立都,却滞留美稷不归,重用并凉武人,有意无意的排斥关东士族,这让很多人忧心忡忡。

    如果朝廷不再是士族的朝廷,那大汉就算中兴了,又有什么意义?

    桓灵治下的大汉,不是他们想要的大汉。

    这是一句没人会说出口,却会在心里想的话。

    袁绍设宴,为陈宫、王凌接风,沮授、田丰、审配、逢纪等人作陪。

    田丰等人并不知道沮授与陈宫联手演了一出戏,骗了袁绍,只知道臧洪弃城,东武阳重归袁绍治下,不用再浪费人力、物力攻城了,皆大欢喜。

    对陈宫,他们也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陈宫与张邈联手,邀吕布入兖州,对袁绍的计划是一种干扰。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们并不讨厌陈宫。

    一来陈宫之所以反曹操,是因为曹操杀名士边让,不得人心;二来如今袁绍与曹操反目,即将渡河取兖州。陈宫反对曹操,自然可以成为袁绍的座上宾,借以表示兖州人心在袁。

    酒宴上,大家推杯换盏,其乐融融。

    只是双方都有意无意的忽略了陈宫的使者身份。

    陈宫向袁绍介绍了西北之行的见闻。

    他虽然没有随天子出征,但他与吕布关系亲近,听到了不少有价值的消息。

    首先,天子从河东出发的时候的确只有三千骑,但他与鲜卑人、匈奴人作战时却不是三千骑。除了匈奴王庭的一千精锐骑兵之后,还有从凉州赶来的马腾、韩遂,总兵力接近四万人。

    其次,除了击杀匈奴右部?落的沙陵湖之战外,天子所率精骑大多是诱敌,真正完成击溃对手的任务是由马腾所部完成的。

    至于朔方城外的最后一战,扶罗韩部是溃败之后重新聚拢起来的残兵败将,看似兵力不少,实则不堪一击。再者,扶罗韩背对朔方城立阵,自置于腹背受敌的不利之地,本身也违反了用兵常识。

    袁绍本来就不怎么相信天子近乎神迹一般的战绩,听了陈宫的解释后,顿时心中释然。

    这还差不多,天子不过是一刚刚十六岁的少年,哪有那么高明的用兵天赋。

    但接下来,陈宫的话就不那么让人开心了。

    天子滞留美稷,不回河东,但他随时可能向东,进入幽州。

    幽州西部的代郡、上谷与并州北部的雁门、定襄、云中诸郡在地理上联成一片,并无阻隔。天子击破了鲜卑,降伏了匈奴后,拥有大量的战马,行军速度极快,向东进入代郡、上谷。

    换句话说,如果袁绍不能及时做出反应,天子会抢在他前面控制代郡、上谷,并随时可能通过居庸塞进入涿郡、广阳,或由飞狐道进入常山、中山。

    说到这里时,陈宫提醒袁绍,他在渡河时遇到了常山人赵云。

    袁绍对赵云其人没什么印象,但他对常山人这三个字却非常敏感。

    太行八陉之一的井陉就在常山境内,而常山、中山这两个郡一直与公孙瓒有勾结。如果常山人转投朝廷,和太原郡联成一片,威胁会比公孙瓒更大。

    公孙瓒杀刘虞,大失人心,已经难有作为。

    天子却是少年有为,不知道会有多少愚夫愚妇会将天子当成大汉中兴的希望。

    陈宫的提醒非常及时,此事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陈宫随即又讲述了天子在美稷的一些政务。

    这里面最重要的就是天子对鲜卑、匈奴降人的处理。

    并州户口奇缺,诸郡全部加在一起,也不过五六万户,不足冀州一郡。天子将鲜卑、匈奴降人迁入西河定居,并试图教化,也是无可奈何的办法。

    当然,想象是美好的,但现实是残酷的。

    教化习惯了游牧的蛮夷为编户,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没有十年时间,很难看到成效。

    听到此处,袁绍不禁莞尔,用一种近乎轻佻的语气说道:“天子虽年少,却有尧舜之志。”

    沮授眉心微蹙,沉默不语。

    田丰却放下了筷子,长身而起。

    “主公,少年之失在急。天子年未弱冠,却有长治久安之思,不可小觑。且十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黄巾之乱就是十多年前的事,却恍如日,余波至今未平。设若十年之后,天子教化有成,率十万鲜卑、匈奴少年南下,主公将何以应之?”

    袁绍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脸色也有点泛白。

    十万精骑南下,想想都令人心寒。

    但田丰所言绝非空穴来风。

    这次大战,天子收降了十余万鲜卑人,再加上原本就在塞内定居的匈奴人,纵不及十万户,所缺也有限。如果接下来几年再招诱一些草原上的鲜卑人入塞,十万户只多不少。

    十年教训,如今只有十来岁的鲜卑、匈奴少年长成,十万精骑并不是虚言。

    如果再加上西凉人……

    一瞬间,袁绍就觉得案上的美酒佳肴都没了滋味。

    “预则立,不预则废,诸君何以教我?”袁绍抬起头,强笑着,看向众人。

    田丰拱手。“臣以为,主公入朝主政,为上策。”

    审配、沮授不约而同的点点头。

    田丰所言的确是好计。袁绍入朝主政,内有赵温、张喜等老臣的协助,外有天下士族的响应,独揽大权并非难事。如此一来,不管天子有什么花样,都无法对袁绍产生威胁。

    论起对胡虏的绥靖、安抚,袁家才是真正的中坚力量。从袁安起,就一直力主安抚胡虏,而非征讨。如今袁绍坐镇冀州,和幽州的鲜卑、乌桓关系密切,不久前还嫁了几个族女到鲜卑、乌桓各部,又封了几个单于。

    袁绍沉默良久。“元皓,且言中策。”

第379章 田丰三策

    王凌坐在陈宫下首,一直没说话。

    以年龄论,他刚刚弱冠不久,比在座的都小一截。以辈份论,袁绍和他的叔叔王允论交,他晚一辈。

    在这样的场合,他几乎没有说话的资格。

    作为士族子弟,这点规矩,他还是懂的。

    但袁绍拒绝了田丰的上策,让他很不舒服。

    他之所以陪陈宫来见袁绍,就是希望袁绍能够入朝主政。这不仅是赵温、张喜等老臣的想法,更是并州大族的想法。

    当然,祁县王氏更是迫切的希望袁绍入朝。

    蔡邕之女在天子身边做令史,西凉人依旧在朝廷中占据重要位置,这些都让祁县王氏寢食难安。

    只有袁绍入朝,对王允不利的威胁才可能被彻底压制。

    但袁绍直接否决了田丰的上策,显然没有这样的考虑,王允的身后名,祁县王氏的安危,也从来不在袁绍的考虑之列。

    这让他想起了袁隗、袁基等人的死,想起了袁绍与袁术的争斗,想起了被袁绍安排去幽州的袁谭。

    祁县王氏将希望寄托在这个人的身上,是不是有些一厢情愿了?

    王凌忽然有些后悔。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田丰也有些失望,半天没说话,直到袁绍不悦地催促,他才说道:“中策,主公接受天子诏书,可拜太尉或大将军,坐镇冀州,主诸州军事。既有朝廷之诏,又有袁氏四世余泽,关东传檄可定。主公功比伊尹、周公,德泽天下,自然万众归心。”

    袁绍颜色稍缓,却还是不太满意。

    伊尹、周公并非他所望。

    说到底,田丰还是不赞成他跨出最后一步,希望他止步于权臣。

    可是古往今来,有几个权臣能善终?

    袁氏到了这一步,又焉能止步?天子虽然年少,却不是无知孺子。十年之后,他正当少壮,会像桓帝对付大将军梁冀一样,来对付袁氏。

    “甚善。”袁绍笑道:“然,请元皓再言下策。”

    田丰叹了一口气,甩了甩袖子。“下策中人可言,何必田丰。”自顾入座,头也不抬一下。

    袁绍很恼火。

    只是在陈宫面前,他不想失了体面,丢了礼贤下士的名声。

    名士可以狂傲,做君主的却不能轻易发怒。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逢纪长身而起,笑道:“纪即中人,敢为主公言下策。”

    袁绍点点头,挤出一丝笑容。

    “东武阳既下,主公可渡河巡兖豫,召各州郡来见。旬月之间,中原可定。然后修缮洛阳,请天子回都。如今,大汉可兴,天下可安。”

    逢纪说完,微微一笑,略带嘲讽。

    “河东也就罢了,至少还是三代龙兴之地。美稷乃是匈奴王庭。堂堂大汉天子,岂能与胡虏混居?实在不成体统,有失朝廷体面,非明君所当为。”

    袁绍听了,正中下怀,转头看向陈宫,笑容满面。

    “公台以为此策如何?”

    陈宫起身,拱手道:“盟主麾下人才济济,虽为下策,亦称高明。”

    王凌坐在一旁,阴着脸,一言不发。

    他感到了关东人对关西人的强烈鄙视,也理解了袁绍为什么对王允的事并不关心。

    天气渐渐的暖了,河谷两岸的草地披上了新装,短短几天,便由浅绿变成了深绿。

    洁白的羊群散布其间,如同锦锻上的纹饰,天空的云朵,尽显静谧之美。

    刘协翻身下马,走到河边,蹲下身子,掬起水,浇在脸上。

    河水清凉,让人精神一振。

    刘协站起身来,将双手拢在嘴边,一声长啸。

    “嘿——”

    啸声在山谷中回荡,仿佛大山在呼应。

    对面山坡上的一个牧羊女听到了刘协的啸声,转头看来,见几匹骏马,几个少年,也不知道是谁,只觉得青春俊美,忍不住起身呼应,唱起了歌谣。

    “嘿——

    远方来的客人哪,欢迎你到我的帐篷来。

    我要捧出珍藏的美酒,

    我要唱起最动人的歌谣,

    我要唱起最优美的舞蹈,

    欢迎你,远方的客人……”

    她说的是鲜卑语,刘协只能勉强听懂一半,无法应答。艾肯却是对唱高手,摇着马鞭,与对面唱和起来。清亮的声音在河谷两岸,让人心醉。

    “他们在唱什么?”刘协转头问蔡琰。

    蔡琰有点不好意思,吱唔了一会儿才道:“情歌。”

    刘协哈哈一笑。“发乎情,止乎礼,有何不可?《诗经》里面也有这样的情歌嘛。”

    蔡琰皱了皱鼻子,却没反驳。

    跟着刘协这么久,她已经习惯了刘协对儒家经典的轻佻。

    “陛下,刚刚收到消息,陈宫经由太原,出井陉。他……拜会了司徒、司空,还在北军中侯营中停了一下。”

    刘协转头看了蔡琰一眼。“你今年这衣服不错,就是颜色太素净了些。春天到了,百花盛开,要有点春天的气息。一身素白,这漫山遍野的雪景还没看够?”

    蔡琰愣了片刻。“陛下,我说正事呢。”

    刘协扬扬手。“你说的那些,我猜也能猜得到,算什么正事?最多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罢了。你不会以为我真相信陈宫会忠于朝廷吧?”

    蔡琰脱口而出。“陈宫是否忠于朝廷固然不重要,可是北军中侯派王允从子王凌随陈宫云冀州,却有些不妥。”

    “王凌?”刘协觉得有些耳熟,想了片刻,才想起了是谁,随即又笑了。

    士孙瑞掌北军步兵、射声两营,在太原设防,除了招揽故人王允的族人入仕之外,还招揽了不少其他家族的人。所以各州郡来朝的人才中,太原反而是最少的,到目前为止,后世有名的仅郝昭一人。

    王凌、郭淮之类的都没来,他们被士孙瑞招进了北军。

    要说生气,他肯定是有点生气的,但也只是有点而已。

    看名将名臣,就和看美女一样,可以喜欢,却不代表一定要占有,更不代表要强行招揽。

    机会到了,该来的自然会来。

    就像远在河东的荀彧,就像身边的蔡琰。

    王凌、郭淮也不例外。

    他们现在不来,不是他的损失,而是他们的损失。

    有些机会,错过就是错。

    “陛下,安东尼来了。”史阿走了过来,提醒道。

    刘协搓搓手,笑道:“走,去看看这个奸商这次又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第380章 飞来横祸

    上次的朔方之战中,安东尼及时转换阵营,不仅没有遭受损失,反而趁机发了一笔。

    刘协将处理战利品的任务交给了他,并且委托他和塞外的鲜卑人联络。

    他不怕鲜卑人,但他也不想和鲜卑人莫名其妙的开战。如果能有和平共处的方式,他不会拒绝。

    武力是底线,是威慑,不可不用,也不可轻用。

    安东尼很好的发挥了商人的作用,凭三寸不烂之舌,让鲜卑人相信轻易与刘协开战是不合算的,扶罗韩就是最好的例子,做生意才是真正的双赢。

    至于鲜卑人是真信了,还是在等秋后马肥,那就不清楚了。

    至少眼前双方还算客气,边市开展得也算顺利。

    安东尼牵着一匹白骆驼,大步流星地赶了过来,老远就抚胸弯腰,一脸谄媚的笑容。

    “尊敬的皇帝陛下,你最忠诚的仆人安东尼来了,为你带来了来自遥远西域的珍宝。”

    “就这?”刘协扬起脸,看看那一身雪白的白骆驼。“你又胡弄我?”

    白骆驼虽然稀少,却绝非罕见。上次缴获的战利品中就有几匹白骆驼,只是毛色没这么纯。

    “尊敬的皇帝陛下,安东尼怎么敢胡弄你呢?”安东尼笑眯眯地说道:“这真是来自西域的白骆驼。你看,它只有一个驼峰,而不是两个。”

    刘协这才发现这白骆驼果然和之前看过的白骆驼不同,只有一个驼峰。

    这倒是不多见。

    “你带这玩意来干啥?”刘协依然没什么兴趣。他现在穷得丁当响,养不起奇珍异兽。

    “这白骆驼更高大,跑起来更快。”安东尼献宝似的说道:“它还有一个特点,和西域的汗血宝马一样,两边的前后蹄一起走,坐起来更舒服。”

    “是唉,真是唉。”吕小环兴奋地说道:“那它流汗的时候也像血吗?”

    吕布的赤兔马就是一匹汗血马,奔跑时就是对侧步,吕小环对此并不陌生。

    安东尼有点尴尬。“女将军,这白骆驼可不会流血一样的汗。嗯,或者说,它根本就不流汗。它生活在沙漠里,每一滴水都是珍贵的。”

    安东尼的汉话不是很标准,吕将军和女将军分不清,吕小环乐得含混了事。

    “陛下,我能试乘一下吗?”

    刘协挥挥手。“自己小心,别摔着。”

    “唉。”吕小环兴奋地应着,双手揪着白骆驼的颈毛,一跃而上。“驾!驾!”她甩了两下手里的马鞭,白骆驼突然发起了脾气,用力摇晃着身体,跺着脚,想将吕小环甩下来。

    吕小环紧紧地抱着驼峰,兴奋得“嗷嗷”直叫。“这畜生脾气真大,我喜欢,我喜欢。”

    见甩不脱吕小环,白骆驼急了,撒开长腿,向远处奔去。

    安东尼傻眼了。“尊敬的皇帝陛下,这骆驼脾气不好……”

    “没事。”刘协笑笑。

    白骆驼脾气不好,吕小环的脾气也好不到哪儿去。她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烈马骑过不少,一匹白骆驼还伤不了她。

    “这白骆驼哪儿来的?你不会是回了西域吧?算时间,可没这么快。”

    “没有,我用一匹布换来的。”安东尼得意洋洋的说道。

    他奉刘协之命,有往涿邪山,与鲜卑人谈生意,中途遇到一群来自西域的商人。这些商人本来是准备到大汉来做生意的,但中途生病了,还死了几个人,觉得水土不服,或者流年不利,不敢到汉地来了。遇到安东尼,就将手里的货物折价卖了。

    其中就包括这匹白骆驼。

    安东尼还没说完,刘协的脸色就变了。

    他打断了安东尼。“那几个西域商人从哪儿来?生的什么病?有什么症状……”

    见刘协脸色不对,安东尼也吓坏了,连忙将情况详细说了一遍。

    刘协听到一半,就知道麻烦来了。

    那几个西域商人十有八九是瘟疫,具体是哪种瘟疫,他说不清楚,但互相传染是肯定的。

    汉末三国疫情频繁,被称为大疫的就有好几次,刘协印象最深的有两次,一次是十年前的那一次京师大疫,另一次还没发生,就是建安二十二年的大疫。

    建安七子中有五个死于建安二十二年的这次大疫,可谓损失惨重。

    至于南阳张仲景家族的悲剧,就更不用多说了。

    传染病的发生、传播和流动性有关,流动性越大,发生传染病的可能性越大。草原作为东西交流最直接的通道,也是疫情传播的主要途径。

    曾有学者怀疑,汉末的几次大疫不仅和战争有关,也和西域来的商人、佛教徒有关。

    刘协不敢怠慢,立刻命人将安东尼及其随从隔离,并派人召太医令吉真、丞华佗应变。

    作为与安东尼有近距离接触的密接者,刘协也进入自我隔离状态。

    骑着白骆驼疯跑了一大圈的吕小环就更不用说了。

    一时间,风和日丽的春天变成了肃杀的寒冬,让人不寒而栗。

    等候吉真、华佗的时候,刘协坐在水边,后背一阵阵的发凉。

    他知道草原上出现传染病的几率更高,却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为了安顿那些鲜卑、匈奴降人,他耗费了太多的精力,没顾得上这些。

    如果疫情传播开来,不仅会伤亡惨重,对民心士气也是莫大的挫折。

    万一他这个天子病死在这里,不知道多少野心家会在睡梦中笑醒。

    难道这就是命?

    一时间,刘协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

    半个时辰后,太医令吉真策马赶到。下了马,赶到刘协身前,离刘协还有十来步,就被刘协阻止了。

    “你就站在那儿,不要离朕太近。”

    吉真吓了一跳。“陛下,出了什么事?”

    “塞外可能出现了瘟疫,安东尼刚从塞外归来,有被感染的可能,朕也一样。你不要慌,听朕说,从现在开始,太医署进入紧急状态……”

    说了几句话,刚刚还有些慌的刘协奇迹般的冷静下来,一一嘱咐。

    听到“瘟疫”二字,尤其是听说天子也有可能被感染了,吉真的冷汗顿时下来了,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要不是刘协还算冷静,不像有病了的样子,他估计要疯了。

    好在他入宫多年,又经历过中平元年的大疫,经验丰富,很快冷静下来。

    “陛下放心,臣必能保陛下无恙。”

第381章 五禽戏

    对吉真的自信,刘协很诧异,甚至有点不安。

    自信是好事,就怕是盲目自信。

    吉真也算是亲近之臣,一看刘协的脸色,就知道刘协不放心,连忙解释。

    “陛下,臣入宫十八年,为太医令也有七八年时光,见过的疫情没有十次也有八次。光和二年、中平二年间的大疫,臣都是亲历者。也就是那几次大疫中,臣建有微功,这才被提升为太医令。听陛下刚才所述,那些胡商的病情与中平二年初的症状很像。”

    “那岂不是很危险?”刘协又紧张起来。

    中平二年的大疫在他的印象里很恐怖。那时候的“他”只有五岁,还在南宫的董太后身边,每次有人从宫外来,都会带起一阵紧张。

    吉真笑了,摇摇手。“陛下放心,这次的疫情就算起来,也不会有多严重。京师那次大疫之所以严重,是因为京师人多,又往来密切。尤其是那些太学生,不好好读书,四处交游,以致疫情失控。这里地广人稀,家家户户各自放牛、牧羊,发作起来很难。”

    听了吉真的解释,刘协这才放了心。

    “既使如此,也不能掉以轻心。”

    “陛下所言甚是,臣就去部署人员,准备药物。”他想了想,又道:“臣这些天可能无法在陛下身边侍候,就让臣子吉本留在陛下身边吧。他粗通医理,若有异常,他也能及时处理。”

    听到吉本这个名字,刘协心中微动。

    建安末年,汉室忠臣对曹操的最后一击,吉本就是参与者之一,他当时就是太医令。

    “令郎何时来此?”

    “刚到半个月,一直随华佗学习金创术。”说起儿子,吉真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此子从小就好医术,之前臣不让他学医,他就偷着学,臣也无可奈何。陛下召医士,臣就让他来了。”

    刘协也笑了。

    之前医者是工匠之一,地位低下,所以没多少人愿意学。自从接受荀攸的建议,改医匠为医士、医师后,医者的地位有所上升,愿意学医的人就多了不少。

    就目前北疆的人口而言,不缺医者,只缺药材。

    “需要哪些药材,立刻报个清单上来,朕命人用快马送到河东。”

    “唯。”吉真应了,从随身携带的医箱中取出纸笔,写了一份清单,交给刘协。

    虽然吉真很有信心,刘协却不敢大意,严格保持隔离状态。

    正如吉真所说,北疆地广人稀,切断传播路径的难度并不大。除了不能四处巡视,接见大臣,刘协的生活并没有受太多的影响。

    只是不能接触外人,突然从忙碌中清闲下来,刘协有些不适应。

    刚刚入侍的吉本建议他练习一些导引术,增强体质,调理身心。不管有没有感染疫病,身体强健、心情平和总是有益无害的。所谓本固气盛,外邪不入,比起自身的正气,药只是辅助之物,针刀也只是救急手段。

    他强烈推荐刚从华佗那儿学来的五禽戏。

    吉本刚刚而立,中等身材,相貌端正,有些书卷气。他说话的时非常认真,两眼炯炯有神地盯着刘协,忘了作为臣子,不能直视天子的规矩。

    裴俊看不过去,喝斥了他一声,他才反应过来,连忙请罪。

    刘协笑道:“医师面前,众生平等。皇帝得了病,不治也会死。望闻问切,不望如何能诊病?”

    裴俊虽然不悦,却还是退了下去。

    吉本很是窘迫,不敢再说话。

    “五禽戏如何练法?”刘协主动打破了沉默。

    见刘协态度平和,的确没有生气,吉本也放下了心理负担,教刘协练习五禽戏。

    五禽戏分为虎、鹿、熊、猿、鸟五式,一式两个动作,一共十个动作,并不复杂,但效果却极好。

    吉本如是说,刘协也就如是听。

    五禽戏在后世的影响力很大,但刘协没练过。

    穿越之前,他还没到养生的年龄,而华夏文明在经过一百多年的低谷后,还没从西方文明的压制下恢复元气,正走在复兴的路上。在不少人的眼里,中医还是伪科学,至少不是主流科学。

    刘协虽然没有那么极端,但他对中医那玄而又玄的理论也是存疑的。

    至于现在,他也对玄学的兴起抱有极高的警惕,甚至有些敏感过头。

    他一直认为,别说是医学这样的实学,就算是哲学这样的理论学科,只要脱离了实践,变成了玄学,轻则变成心灵鸡汤,重则离邪教不远。

    而中医的玄学化标志就是《黄帝内经》的成文。

    刘协没学过医,也没读过《黄帝内经》,但他有个基本概念,《黄帝内经》肯定不是什么先秦古籍。虽然书里的不少内容在先秦已经成型,但整合在一起,变成中医必读圣典的时间却不会太早,很可能就是东汉末年。

    正如道教出现在东汉后半程一样,《黄帝内经》中也有浓厚的道家思想。

    刘协问了几个人,包括华佗和吉真,他们都不知道《黄帝内经》是什么,但说到《灵枢》、《素问》,他们都是知道的,甚至能背诵其中的不少篇目。

    刘协不知道他们背诵的内容和后世的《黄帝内经》是否一致,但他已经听出了不少道家的味道。

    他很不喜欢这种趋势,但他也清楚,强行去除也是不合情理的。

    最合适的办法是引导。

    正好闲着无事,刘协便考虑如何引导道教,往里面加一些东西,夯实基础,将道教引向科学。

    仔细说起来,后世所谓的五大宗教中,道教其实是最接近科学的。

    要不然,炼丹术也不会成为黑火药的先驱。

    刘协又想起了黄巾军,想起了黄巾军中的那些方士。他迫切地想将那些人集中起来,进行一番思想上的改造,组建自己的皇家科学院,炼出华夏文明的点金石。

    刘协召来蔡琰,和她商量征召天下方士的想法。

    蔡琰慧质兰心,一听就明白了刘协的意思。“陛下是打算将百工之技熔为一炉,创建一门新学么?”

    刘协很满意,毕竟是读书人,说出来的话就是有高度。

    “可行否?”

    “可行,但是现在不行。”

    刘协一愣。“为何?”

    “没钱。”蔡琰说道:“以方士炼丹为例,升炉炼丹,烧的可都是钱。陛下有那么多闲钱么?”

    “呃……”

    “不过陛下可以从修书着手。先收集各家学说,加以甄别,验其真伪,去芜存精。择其可用者,先见其利。只要有利可图,假以时日,自然成风。”

    刘协诧异地看着蔡琰。“能从你口中说出有利可图,真是不容易。”

    蔡琰不好意思地笑了,却依然理直气壮。“陛下是不知道多少人为了封侯痴迷于造桥,利国利民还利已,何乐而不为?”

第382章 运筹帷幄

    刘协仔细琢磨之后,觉得蔡琰说得有理。

    实学需要大量的实践、试验,需要花很多钱,而他现在没有钱。

    想一口吃成胖子不太现实,最理智的选择还是挑眼前最迫切,最能实现价值的技术先研究起来,让所有人看到切实的利益。

    比如金属治炼之学,有甲骑的成功作为刺激,铁官的工作积极性格外的高。

    比如医学,治病救人,救死扶伤,是每天都能用得上的实用技术。

    再比如说造桥铺路,有了千户侯的诱惑,不少人都对机械之术产生的浓厚的兴趣,甚至有人已经开始在要求比较低的地方试建道桥。

    当然,只有实践是不够的,还需要有理论的引导,以及从实践中提炼理论的能力。

    这些就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需要一定的知识储备,甚至是天赋。

    读写能力是最基本的,否则就算提炼出理论、原则,也很难流传。

    闲来无事,刘协和蔡琰、裴俊等人商量,要求各部门能将自己的研究成果写成文章,互相交流、探讨,甚至争论。

    实学有一个好处,就是不怕争论。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行不行,用结果说话,而不是看谁的地位高、声音大。

    用几天时间,他们拟出了一个初步章程。

    经过吉真、华佗以及几十名太医的查证,证实了刘协的猜想,那些西域来的商人的确感染了瘟疫。

    但吉真的判断同样成立,疫情并没有传播开来,只有安东尼的一个随从染了病,而且很快就好了。

    仔细一问才知道,安东尼等人之前就得过病,只是不知道这是瘟疫,还以为是受了风寒,随便吃了点药就好了。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能活下来的都是强者,尤其是安东尼这种满世界乱跑的奸商。

    但凡身体素质差一点,就客死他乡了。

    尽管如此,刘协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他让吉真、华佗对之前的抗疫经验进行总结,并从鲜卑人、匈奴人中收集相关的信息,做好预案。毕竟北疆和中原的气候水土不同,疫情的表现形势也可能有变化。

    紧接着,他又召来了正在筹建西河铁官的裴潜,和他商量对既往冶铁炼钢经进行总结、提升,并有一定范围内进行试验,尝试新的炼钢方法,提高质量,提高产能。

    因为之前的功劳,裴潜刚刚被封为亭侯,工作激情很高,慨然应允。

    他还表示,现有的工匠有经验,但大多不识字,年龄也大了,教起来不太容易。而且有点保守,习惯性的挟技自珍,不愿意和人交流。应该挑选一批半大孩子进入工坊,一边学习技术,一边读书习字,三五年之后,他们就能成为工坊的新生力量。

    到了那时候,研究新技术也好,扩充产能也好,都会容易得多。

    刘协觉得有理,批准了裴潜的建议,随即转裴潜为执金吾丞,兼西河武库令。

    执金吾至今虚悬,裴潜这个执金吾丞其实就是预备役的执金吾,离九卿之位只有一步之遥。

    裴潜很满意,甚至有些感激涕零。

    他父亲裴茂人到中年,才混到尚书令,如今又抓住机会,一跃而为二千石的西河太守。他年方弱冠,就因为主持铁官有功,加官进爵,与裴茂比肩。

    甚至抢在裴茂之前封了侯。

    刘协也很满意。

    裴潜的长处不在技术,而是管理,他在技术上的潜力已经被挖得差不多了,管理上的潜力却还没有真正释放。

    他就是要通过裴潜向其他人表示,技术并不是贱业,由技术而管理同样是一条可行的仕途之路,甚至是比通经入仕更便捷的一条路。

    比起哲学家治国的理想,工程师治国更靠谱。

    一场虚惊过后,刘协收到了几条好消息。

    一是陈宫、陈容顺利的救出了臧洪。在陈容的陪同下,臧洪正在赶来美稷的路上。

    一是曹操派遣长子曹昂入朝,正式向朝廷称臣。

    一是孙策接受了朝廷的封拜,就任会稽太守。他上表谢恩,并派人贡献,送来了方物。

    当然,所有的好消息都是不完美的。

    臧洪被救出来了,东武阳却落入袁绍之手。袁绍也没有罢兵的意思,大概率会渡河,直取兖豫青徐四郡。

    曹操称臣送质,但他也提出了要求,希望朝廷为他提供军械、战马,助他收复整个兖州。

    收复兖州显然是说大话、吹牛逼,面对袁绍,如今的曹操能守住颍川、陈留两郡就算好的,哪有实力攻取整个兖州。

    孙策接受了朝廷的封拜,周瑜却婉拒了朝廷的征召,只是上书谢恩。

    刘协摊开地图,与贾诩、荀攸等人推演关东形势。

    除了已经知道的几个诸侯,剩下的还有几个态度不明。

    徐州牧刘备,自领扬州牧的袁术,荆州牧刘表,益州牧刘璋。

    四个不肯向朝廷称臣的州牧中有三个姓刘,其中还有两个是货真价实的宗室,着实让刘协无语。

    这些不孝子孙。

    无语虽无语,生气却不至于,一如既往的平静。

    贾诩、荀攸看在眼里,会心一笑。

    天子的城府越发深了,平时看似轻佻,说到正事却喜怒不形于色。

    “二位,你们有何建议?”刘协将地图轻轻向前一推,靠在凭几上,伸直了酸痛的腿,捶了捶,改为盘坐。

    中原人习惯跪坐,草原上的人习惯盘坐,反正都不能高坐,对双腿都是沉重的负担。

    两害相权取其轻,盘坐稍微好一些,尤其是刘协最近在练习坐忘。

    贾诩沉默不语,貌若出神。

    荀攸微微欠身。“臣以为,陛下不妨坐观其变,先将并凉经营稳固。若有余力,则遣使往幽州,尤其是辽东。”

    “如何经营并凉?”

    “屯田殖谷,与民休息。重开商路,富国强兵。”

    刘协看向贾诩。

    贾诩点头表示赞同。“本固则枝荣,根深则叶茂。臣附议。”

    刘协有些不高兴。“能详言否?”

    贾诩再次沉默,荀攸笑了笑,接过了话题。“陛下担心户口不足?”

    刘协不置可否。他的确担心户口不足,但一提户口不足,贾诩就要提徙凉入关,以凉州户口充实关中。他不是不想让贾诩如愿,但凉州户口本来就少,大量迁入关中,必然使凉州难以为继。

    “陛下,百姓趋利避害,去危赴安。当初离开关中、河东,就是因为战乱。如今关中、河东安定,而关东则大战将起,他们将何去何从,不是一目了然的事么?”

    刘协琢磨了片刻。“你是说,袁绍不能传檄而定?”

    “他的伪诏,难道比陛下的诏书还尊贵?”荀攸无声而笑。“况且臣听说,他如今已经不敢再动辄以诏书自诩了。未战而气衰,岂能长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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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尊儒术,禅让闹剧一再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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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汉文化在十字路口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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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汉献帝,我不是亡国之君!汉道天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道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道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