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8章 似拙实巧
杨修上任去了,带走了黄猗。
袁权、袁衡去送行,蔡琰也去了。袁权顺势提了一句,请蔡琰帮她留意,看看有什么合适的职位。
杨修找马腾帮忙,想请马云禄招袁权入女营,却碰了壁的事,袁权也不隐瞒,一五一十的说给蔡琰听。
蔡琰轻笑了一声。“关心则乱,这可是杨侍中最近不多见的失误。”
“是啊,希望他上任之后,不要这么毛躁。”
“这倒不至于。”蔡琰轻笑一声。“也许我们都想错了,他根本不是失误,而是有意为之。”
袁权眼神闪动,想了想,也笑道:“不至于吧?”
蔡琰挽着袁权的手臂,一起往回走。“管他至于不至于,反正你不用担心他,还是想想自己想做什么好了。女营是新事物,有表率作用,万众瞩目,不能不按章办事。要不然的话,什么人都想进来,就没法做事了。”
袁权点头附和。“我也是这么想,不敢奢望。没曾想他转身就去求卫尉帮忙,搞得大家都尴尬。”
“也没什么尴尬的,或许是件好事,至少证明马云禄是清醒的。”
“其实女营也不是不能进。”蔡琰停住脚步,转头看着袁权。“姊姊当年读过的书,还记得多少?”
袁权低下了头。“嫁为人妇,本该相夫教子。结果夫不能任职,子更是无从谈起,读书又有何用?天天闲着,这心便淡了,当年费心费力读的书也都忘了。”
“你没忘,只是以为自己忘了。回头我找些书来,你再温习一遍,便能想起来了。”
袁权眼中升起希望。“有用?”
“当然有用。”蔡琰笑道:“女营也是需要教师的,只不过没找到合适的人选而已。不仅如此,女子从军,还有一些麻烦是男子没有的,营里需要一个像姊姊这样的人照顾。”
袁权目光一闪,不禁哑然失笑。
蔡琰回营,向刘协汇报了送别杨修的事,然后很自然地说起了杨修去求马腾帮忙,却被马云禄拒绝的事。
当然,她与袁权说了些什么,并没有对刘协说。
刘协听完,也很意外。
马腾父子能够有今天,杨修是帮了大忙的。马腾想还人情很正常,反倒是马云禄的拒绝让他很意外,也很欣慰。
按理说,马云禄就算担心袁权不通武艺,不能通过入营的考核,也有解决之道。
毕竟考核也是她自己主持的,只要袁权能骑得马,随便拿起刀挥两下,她就能收她入营。安排个文职,最多再花点心思,开点小灶,帮袁权训练就是了。
直接拒绝了,不得不说,马云禄是个直肠子,莽得可爱。
女营交给她,可以放心。
而杨修能够知错就改,最后也没向他提一句,也算是识大体,知道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能做。
“袁权生活很拮据吗?”
“生活倒不至于拮据,只是不愿意闲着。”
“她能做什么?”刘协斜睨着蔡琰。他几乎已经猜到了蔡琰想说什么,也准备好了拒绝之辞。
他不愿意宫里有一个袁术的女儿,更不愿意身边有一个袁术的女儿。
所以之前荀文倩提过几次,都被他冷处理了。
“女营教师。”
刘协很惊讶,但仔细想想,又觉得蔡琰说得有理。
军中有教师,是他一直推行的制度,为的是提高普通将士的文化素质,提高战斗力。但女营初建,人数有限,这件事还没提上日程。
可是随着女营的规模越来越大,需要教师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女营里混一个男教师,多有不便。女教师最合适,偏偏没有合适的人选。女营的骑士全是并凉人,别说女子,男子识字的都不多。
袁权的确是一个适合的人选。
“王异可以兼任。”刘协说道。
“有些事,王异也未必知道。”
“什么事?”
蔡琰犹豫了片刻,神色有些尴尬。“女人的事。”
刘协微怔,随即也反应过来,比蔡琰更尴尬。
他挠了挠头,沉思片刻,点了点头,承认蔡琰说得有理。
女营里骑士大多是豆寇年华的少女,像马云禄这样十七八的都算是年长的。说得严格些,她们中的很多人还没经历初潮,未必明白女人和男人的区别。在家里时,有长辈教导,到了营里,全是年龄相当的小姑娘,突然遇到这种事,难免慌乱。
这时候,如果有袁权这样的成**性在旁,自然好多了。
“行,你问问她愿不愿意。”刘协想了想,又道:“先问马云禄的意见。”
“谢陛下。”
蔡琰出面,先得到了天子的允许,马云禄自然不好再拒绝。
况且蔡琰说得也有道理,营里需要一个成年女子辅导。在此之前,已经有发生过类似的事件了。训练完毕,发现了血迹,以为是受了伤,哭得死去活来,却又因为伤在私处,不便请军中医匠施治,只能忍着,搞得紧张兮兮,后来才发现是初潮而已。
袁权顺利入营,成了女营教师。
面对袁权,马云禄有点尴尬。
袁权却落落大方,夸马云禄做事有原则,是女子表率,搞得马云禄很不好意思。
袁权非常擅长接人待物,没过几天,就与营中女骑士混熟了。
最开心的是吕小环。她与袁权有过一面之缘,当时袁权还没出嫁,她就觉得袁权知书达礼,与众不同。只不过她们身份悬殊,她高攀不上。如今袁权成了女营教师,她们可以朝夕相处了。
吕小环虽在女骑,但她并住在女营里,而是和父母同住。袁权入营后,她干脆不回去住了,说是要随袁权读书,搞得吕布夫妇又惊又喜。
喜的是吕小环终于又肯读书了,惊的是这孩子不会是脑子被冻坏了吧?
女营兼任荀文倩的护卫,荀文倩很快就从女骑士的口中得知了袁权入营的事,也知道是蔡琰出面张罗的,心情多少有些失落和不安。
袁氏的人脉之广,超出了她的估计。
借着一个机会,荀文倩再次向刘协提出了纳袁衡为贵人的事。
刘协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才不想被一个小姑娘套住,纳了袁衡为贵人,袁术就成了国戚,他不能不救。可是实际上,他根本没有救袁术的能力,也没有救袁术的心思。
他就是想让袁术做炮灰,吸引袁绍的火力。
袁绍不是忠臣,袁术就是什么好鸟?当初烧南北宫,袁术可是始作俑者。
再说了,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进宫有什么用?当我是小学辅导员吗?
“此事休要再提。”刘协没好气的说道:“你有这闲功夫,不如生几个孩子,先把我老刘家的血脉续上。”
荀文倩神情尴尬,心中却欢喜不禁,扭捏道:“陛下日理万机,天天忙到深夜,妾又能奈何?”
刘协也很无奈。
虽然穿越成了皇帝,社畜天性不改,反而变本加厉,被沉重的生存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生育**大大降低。
第429章 急先锋
河东,轵关。
一匹快马急驰而来,马背上的骑士举着手中的红色三角旗,放声高呼。
“天子诏,六百里加急——”
关城上听到,不敢怠慢,立刻摇动轱辘,放下吊桥,打开城门。
吊桥刚刚入下,城门刚刚打开,骑士就策马冲出了吊城,冲进了城门,沿着乱石铺就的大道一直向前。
徐晃快步从里面迎了出来,关羽紧跟着也冲了出来,脸色通红,神情激动。
“天子诏,六百里加急。”骑士勒住坐骑,嘶声喊道。
徐晃躬身拱手,大声说道:“高梁亭侯,武猛都尉,领关都尉,臣晃接诏。”
骑士没有下马,就在马背上校验了徐晃的印信,与徐晃交接诏书完毕,随即拨转马头,再次高呼着“六百里加急”,穿城而过。
徐晃与关羽互相看了一眼,大步回到堂上。他没有急着打开诏书,却对关羽说道:“云长,现在还不知道诏书内容,你如果想离开,现在就可以走。等诏书打开了,万一不如你意,你也不能自行其事,否则就是抗诏。”
为了出不出兵声援刘备的事,他们刚刚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关羽微怔,随即说道:“那我先出城,等你一个时辰。如果你还不来,我就自己去。”
徐晃沉吟片刻。“好。”
关羽随即转身离开,带着亲卫周仓,以及不久前刚打造的长刀,翻身上了枣红大马,匆匆出城。他向东走了十余里,在平日里练兵的山谷之中停下,登上山坡,翘首以盼。
他很清楚,如果没有徐晃的支持,就算他能平安赶到徐州,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好在没过多久,他就收到了徐晃派人送来的消息。诏书命他出兵,与河内太守董昭会合,择机进攻邺城,吸引袁绍的兵力,支援刘备。
关羽如释重负,放声大笑。
又过了一会儿,徐晃带着步骑两千余人赶到。他已经派人通知附近的屯田兵接近关中防务,所以只留下一曲步卒守城,其他人全部带出来了。
关羽大喜,自请为先锋。
徐晃答应了,拨给关羽五百骑兵,一人双马,让关羽先行一步。为了方便行事,他又给河内太守董昭写了一封手书,说明情况,请他为关羽提供钱粮,方便行事。
分别之前,徐晃郑重地对关羽说,你这五百人是游骑,能够牵制袁军即可,万万不可鲁莽,折了锐气。天子爱护士卒,每一名将士都不能轻易牺牲。
关羽抚须大笑。“公明,此亦我之愿也。”
徐晃苦笑。他和关羽相处了这么久,岂能不知关羽的禀性。关羽是爱护士卒,但他作战过于恃勇,很可能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和天子用兵的宗旨并不相符。
“约定一下,战损五比一以下,我为你向天子报功。五比一以上,万事休提。”
关羽傲然,指指那五百骑士。“五比一?就凭如此精锐的骑士,战损十比一以上,我无颜见君。”
“但愿如此。”徐晃笑道:“真能打出十比一的战损,我保举你为散骑。”
“一言为定。”关羽说完,与徐晃拱拱手,带着五百骑急驰而去。
凭借着充足的战马供应,关羽一路急行,仅用了两天时间,就赶到了河内修武。
袁绍出兵中原,董昭担心他西进,特地集结郡兵,赶到修武驻防。
修武离郡界还有很远,即使是离最佳的防守位置获嘉、汲县也有几十里的距离。董昭驻在修武,也是为了避免刺激袁绍,引来麻烦。
奉袁绍之命留守邺城的崔钧也知道董昭不是好惹的,听说了董昭的安排后,也将主力驻守在朝歌一带,以示无进取河内之意。
朝歌也属河内,只是双方都清楚,真按照原有的郡界,河内对邺城的威胁就太大了,袁绍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
双方实际上是以清水为界。
关羽到达之前,董昭已经接到了诏书,也清楚天子的用意。骚扰冀州可以,真出兵与袁绍决战,现在的时机还不成熟。
看到关羽率五百轻骑日夜兼程而来,他非常满意,对早闻其名,一直未曾谋面的箕关尉徐晃多了几分好感。
在这种形势下,以猛将轻骑进行袭扰是最适合不过的战术。
与此同时,他也惊叹于朝廷的战马充足。徐晃一个小小的关都尉,兵力不到三千,居然能拥有一千多匹战马,这是中原州郡想都不敢想的。
从这一点来看,天子放着山东不管,先用心稳定并凉的决定英明之极。
董昭为关羽提供的充足的粮草,并推荐了一个人做向导。
温县人司马懿。
司马懿今年十八岁,文武全才。前几年董卓乱政时,他曾随家人一起避难黎阳,熟悉这一带的地形,做向导绰绰有余。
关羽本来不太喜欢读书人,可是见司马懿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又身手矫健,看不出多少读书人的样子,便勉强应了。
第二天,关羽越过清水。
第三天,关羽在鹿肠山下遇到了收到消息,赶来阻击的袁军。
大概是因为收到消息,知道越过清水的都是骑兵,速度极快,所以崔钧派来的也是骑兵,数量是关羽的一倍,足足一千多骑,指挥这些骑兵的也是河北名将文丑。
面对优势兵力,司马懿建议关羽抢占有利地形,抓紧时间休整,恢复体力。
关羽根本没当一回事,命令骑士们换马,随即展开了冲锋。
看着关羽策马而去,司马懿很无语,只能跟上。
文丑统兵而来,原本还担心关羽会趁高而击,特意放慢了速度,以免遇伏。见关羽就这么直接冲过来了,不禁哑然失笑。
早就听说关羽桀骜不驯,自以为天下无敌,没想到今天就遇上了。
急行军六七百里而来,又遇到两倍于己的对手,不抢占有利地形,居高临下,就管以硬打,简直是没脑子。
文丑下令迎战。
两军相遇,关羽与文丑身为骑将,都冲在最前面,最先接触。
文丑跃马挺矛,直取关羽。
关羽挥起重金打造的百炼长刀,横向磕开文丑的长矛,刀锋贴着矛杆抢入中门。
人借马势,刀马合一,一刀枭首。
第430章 长刀初试
虽然长刀炼成之后,关羽便刀不离手,还经常与徐晃对练,临阵对敌这却是第一次。
马快,刀快,关羽的心情更愉快。
对练时怕伤人,难免留手,不够痛快。杀敌时出手不留情,那种人马合一的感觉更为明显。
沉重的刀锋割断了文丑的脖颈,鲜血如泉水般喷出的那一刻,关羽感觉到了久违的畅快,也信服了徐晃当初所说。
长刀才是最适合他的兵器。
反手一刀,将文丑的掌旗兵连人带旗斩为四截,关羽厉声长啸,杀入敌群。
西凉大马撒开四蹄,风驰电掣。
长刀飞舞,连磕带挡,不论对手是用环首刀还是用矛戟,都经不住沉重的长刀轻轻一磕。关羽却凭着自己强横的力量,将长刀舞得如雪片一般轻盈,随风而入,取对手性命于覆掌之间。
马前无一合之敌,寒光与热血齐飞。
文丑率领的骑兵虽多,但文丑临阵被杀,失去了指挥。关羽又过于强悍,当者披靡。阵势被关羽从中线突破,骑士被分成两队,心中惊慌,顿时被杀了个人仰马翻。
五百骑士都是经常跟着关羽训练的,早就知道关羽武艺不俗。如今见关羽斩将夺旗,胸中热血沸腾,大有有我无敌之气,齐声怒吼,随关羽冲锋。
司马懿被裹胁其中,看着如狼似虎的骑士们轻而易举的摧毁了对手,惊得目瞪口呆。
仅仅一个冲锋过后,文丑的部下就崩溃了,四散奔逃。
关羽仗着马快,追杀了一阵,这才缓缓收兵,下令收拾战场,尤其是战马。
他长途奔袭而来,战马体力损耗很大。如果得不到及时补充,战斗力将迅速衰退。
司马懿赶到关羽面前,拱手施礼。“将军神勇,佩服。”
关羽抚须而笑,举起手中长刀。“凭我这胯下马,掌中刀,能取邺城乎?”
司马懿笑了。“只缺一样东西。”
“何物?”
“三万精锐步骑。”
关羽斜睨了司马懿一眼,哈哈大笑。他虽然得意,却也知道司马懿没说错。仅凭他一人,是拿不下邺城的。司马懿说只要三万步骑,已经很给他面子了。
真要拿下邺城,没有五万精锐是做不到的。
而徐晃只有两千三百步骑,董昭虽然有万余郡兵,但那些人都是寻常之辈,算不上精锐。
“那就让袁绍再苟活几日。”关羽长刀一指。“待天子东征之时,我当为先锋,直取邺城。”
“届时我还为将军做向导。”司马懿说道。
关羽大笑。
迅速清点了战场后,战果很不错。虽然真正的斩首数量不多,但份量很重,除了文丑之外,还有七八个军侯、屯长之类的基层将领被杀,期中有一半死于关羽刀下。
但关羽却有点高兴不起来。
斩首数量不多,自己麾下的骑士却有十几人因为马力不足,落马受伤,被战马踩死了几个。一算战损,勉强达到了他向徐晃做出的承诺。
这一战是速胜,战损才勉强达标,若是两军对阵,如何才能达到十比一的战损?
关羽有点头疼。
跟着刘备征战多年,他一向冲锋在前,斩首甚多。但凭心而论,真正的胜仗却非常有限,自然也就没心情计算什么战损比。如此有了精兵可用,取胜不再是难题,战损比却成了拦路虎。
见关羽脸色不佳,司马懿很意外,试探着问了一下。
关羽犹豫了片刻,将自己与徐晃的约定说了一遍。司马懿听完,笑道:“将军不必担心,此战之所以战损比不佳,大致有两个原因。将军若能听我一言,我保证你每战必能大胜。”
“说来听听。”
“其一,将军千里驰援,将士人马疲惫,再加上不熟悉地形,损失并非出于交战,而是准备不充足。其二,将军斩杀文丑,摧锋破敌,却没有追杀,所以斩首数量有限。若能一路追杀,扩大战果,斩首当在五倍以上。”
关羽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有些轻敌。如果当时接受司马懿的建议,先占据有利地形,让将士们有个休整的时间,吃点东西,补充体力,再趁机观察一下战场,或许就会避免这两个问题。
虽然心里认可,关羽嘴上还是不肯认输,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收拾完战场,派几个人押送俘虏和战利品,关羽再次起程。
文丑所部的溃兵返回大营,向主将崔钧汇报了战况。得知文丑阵亡,全军溃败,崔钧大惊失色,连忙下令撤退。
关羽率部追击,几次与崔钧断后的人马遭遇。他采纳了司马懿的建议,所击辄破,一直将战损比维持在十比一以下。
失利的消息不断传来,关羽逼得越来越近,崔钧慌了阵脚,下令加速撤离。
经过荡阴时,崔钧又遭到了黑山军的袭扰,军心士气越发低落。
关羽抓住机会,率部突阵,迅速洞穿了崔钧的前阵,杀到了崔钧的面前。
看到关羽挥舞长刀,在战阵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崔钧害怕了。当年被公孙瓒击败的恐怖记忆又浮上心头。
他扔下大军,在亲卫骑的保护下狂奔而去。
袁军崩溃,关羽率领骑兵,追亡逐北。
邺城震动,火速派人向袁绍报急。
依关羽的意思,是直接杀到邺城之下。就算不能攻取邺城,也让邺城里的人看看他的威风。司马懿提出了异议,他建议关羽留在荡阴,在黎阳、内黄一带游戈。
这片地区离邺城很近,袁绍非常重视,所以派大将蒋奇率重兵驻黎阳,看护附近的黄河渡口。
袁绍从中原撤兵,返回邺城,附近的濮阳是可选的渡口之一。
蒋奇为人持重,他不太可能动用重兵围剿关羽,只会守紧大营,护住濮阳渡口。可若是关羽直击邺城,那情况就不同了,蒋奇必然会出兵协助。
如此,关羽将陷入重兵围困之中,而以董昭的兵力,是不足以解围的。
关羽未必会败,但损失一定会很大。
与其孤军深入,不如等徐晃、董昭赶到,一起想办法。既能完成预定任务,又可将损失控制在最低水平,维持之前的优势。
关羽深以为然。一面派人给董昭、徐晃送信,一边率部在荡阴、黎阳、内黄之间游弋。
第431章 当断不断
彭城。
袁绍站在将台之上,看着远处的彭城城头,脸色很难看。
他率部将刘备困在彭城已经两个月,但刘备就是不肯投降。
同样,被困住射阳的陈登也不肯投降。
陈登不仅不肯投降,还让人给袁绍传话,指责袁绍行事孟浪,令人失望。
陈登说了很多,但核心只有一句话:袁绍的所作所为,望之不似人君,很难让人相信他能够承担起兴太平的天命。
这一句深深的刺痛了袁绍,让他恨陈登入骨。
他原本是亲自率后围住射阳的,但刘备屡次出击,骚扰他的后勤补给线。他几次派人与刘备交战,都被刘备击败。无奈之下,只得亲率大军来战刘备。
听说他自来,刘备躲进了彭城,坚守不出。
之前截了几次审配派人送来的辎重,刘备有足够的粮食坚持。袁绍派兵四面围住,发力猛攻,但彭城高大坚固,他一时也无计可施,只能这么耗着。
如何才能拿下彭城、射阳,抓住刘备、陈登,是他现在最为头疼的问题。
之前的战事受挫,让他意识到了田丰的正确。不拿下刘备、曹操,向南进兵就没有意义。曹操可以向西撤,刘备却无路可退,本着先易后难的原则,先拿下徐州才是正道。
就算时间长一点,如果能一劳永逸的解决徐州问题,也是值得的。
袁绍给自己鼓了鼓劲,叹了一口气。
“主公,主公。”逢纪快步走了过来,“噔噔噔”上了将台,来到袁绍面前。
“何事如此惊慌?”看着逢纪满头的汗珠,袁绍很诧异。
“主公,董昭入寇冀州,同行的还有箕关都尉徐晃和假关尉关羽,文丑阵亡,眼下兵锋已至邺城外,邺城告急。”
听到董昭的名字,袁绍眉头紧皱,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
董昭曾是他的部下,还做过魏郡太守,如今却带着朝廷的人马来攻打魏郡,攻打邺城?
“文丑怎么会阵亡?”袁绍的眉头皱得更紧。颜良、文丑都是他麾下的猛将,他安排文丑在河内,就是防止董昭东侵冀州的。
“被关羽阵斩。”
听到关羽的名字,袁绍更加不安。刘备虽无用兵之能,但关羽、张飞却是名声在外的猛将。阵斩文丑,倒也不是不可能。
“崔钧呢?”
“他……临阵脱逃,大军崩溃,如今在邺城待罪。”
袁绍勃然大怒,飞起一脚,踹在栏杆上,整个将台因此震动。袁绍双手叉腰,来回转了几圈,越想越气,又接连踹了两脚,仿佛踹的是崔钧。
崔钧太让他失望了。枉为名士,却无一战之能。上次败在公孙瓒手下,几乎使冀州战线崩溃。这次又败在董昭手下,直接导致邺城危急。
“元图,奈何?”袁绍怒不可遏。
“当派大军回援邺城。”
“有这必要吗?河内一郡,不过万人,蒋奇足以应付,何必大军回援。”袁绍眼神疑惑,觉得逢纪是不是有些乱了阵脚。
“主公,现在知道的只是河内一郡。”逢纪苦笑道:“河内既动,太原、上党又岂能不动?”
袁绍愣了一下,顿时觉得后背凉嗖嗖的。
如果真如逢纪所说,太原、上党也一起出兵,那邺城可就真提危险了。
“命审配回师呢?”袁绍还不死心。他围了彭城这么久,眼看着就要得手,撤兵太可惜了。
“主公以为,冀州与兖豫哪个更重要?”
袁绍屏住了呼吸,半天才缓缓地吐出来。
当然是冀州重要。
冀州不仅户口多,粮秣充足,更与幽并接壤,战马资源有保证。
所以冀州不仅不能丢,还要控制在他自己的手里,不能被冀州人左右。派审配回援邺城是不行的,审配本来就挟冀州自重,一旦有了这样的大功,以后更难控制。
彭城怎么办?徐州怎么办?
袁绍越想越后悔,早知如此,还是听田丰的建议好。
“此次为元皓笑矣。”袁绍一声长叹。
逢纪眼神闪烁,欲言又止。
袁绍聚将议事。
听说董昭进攻邺城,很多人都慌了。
身为大将,他们的家属都作为人质,留在邺城。一旦邺城被破,他们的家人将落入董昭之手。
这样的事,之前就发生过一次,黑山贼于毒偷袭邺城得手,包括袁绍在内,所有人的家属都成了俘虏。幸亏陶升将人送了出来,这才幸免于难。
董昭可不是于毒,不会让这样的事再发生。
几乎没有什么犹豫,诸将众口一词,要求回师邺城。
袁绍本来担心田丰会笑他,但田丰一句话也没说。
袁绍没再犹豫,下令撤军。
刘备站在城墙上,又一次揉了揉眼睛,还是不敢相信。
袁绍就这么撤了?
“一定是邺城出了事。”简雍说道。
“何以见得?”
“有两个理由。”简雍竖起两根手指。“一是邺城近太行山,不论是河内,还是上党、太原,都居高临下,出太行便可威胁邺城。二是若非邺城出事,袁绍不至于放下即将得手的徐州。邺城相当于袁绍的都城,将士的家属都在邺城,不容有失。”
刘备点头赞同。过了片刻,又道:“这么说,当初天子派钟繇抢占上党,又亲自赶往太原,就是为了此刻?”
简雍想了想。“有这可能。毕竟朝廷实力不济,只能据险而守,以保并州。”
“可惜徐州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泰山可守。”简雍顺势提道:“主公,袁绍经此一役,骄狂之势必然有所收敛。下次再来,当先取泰山、鲁、山阳诸郡。主公宜守沛县、鲁县。”
刘备没吭声。
简雍的建议并非首倡,之前天子有诏书来,就是建议他将重心靠北,与臧霸等人联合,据守泰山。但是他守不得,泰山附近是有险可守,但户口严重不足。退守泰山,等于放弃户口最多的东海、下邳,只是断臂求生,苟延残喘,绝非上策。
更重要的是,天子没给他任何承诺,让他很难下决心。
“上书报捷吧。”刘备顾左右而言他。
简雍暗自叹了一口气。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次袁绍撤兵,是因为朝廷出手。如果朝廷不出手,徐州必为袁绍所有。刘备根本没有和朝廷讨价还价的筹码,不主动向朝廷称臣效忠,还想得到朝廷的承诺,未免痴心妄想。
第432章 踏雪寻道
袁绍八月渡河,九月祭祖,十月渡淮,先受挫于庐江,后顿兵于彭城、射阳。
十二月,邺城告急,袁绍退兵,匆匆退回河北。
一场轰轰烈烈的中原之旅惨淡收场,让无数中原人惊诧莫名。
抓住袁绍撤退的机会,徐州牧刘备趁势进兵,夺取沛且南部。他本想顺势拿下梁国,却被审配率部击退。砀山一战,刘备损失了千余人。审配率部追到沛县,再次击败刘备,将沛县收入囊中。
审配本来准备一举拿下彭城,陈登率部从射阳赶来,死守竹邑。刘备又重土旗鼓,再次出兵。
审配见形势不利,主动退守沛县。
听说审配撤兵,正准备趁机进攻陈国的曹操立刻放弃行动,将附近掳掠一空,带回陈留。
扬州牧袁术命大将纪灵率部三万,进入豫州,却同时遭到了曹操和刘备的警告。他很生气,却又不敢同时惹翻曹操和刘备,便想了个主意。
上书天子,表会稽太守孙策为豫州牧。
凤林山下,白石川水河谷。
刘协披着羊皮氅,脚登羊皮靴,一步步地登上了白雪皑皑的凤林山,俯瞰河谷,不禁啧啧称奇。
难怪宋建会选择在这里建都,的确是个好地方。大雪满山之际,河谷里却只有一层薄薄的积雪,河面也没有封冻,照样流水潺潺,河岸两边甚至还有青草供牛羊啃食。
刘协猜测,这附近或许有地热。
荀文倩啧啧称奇。“想不到这冰天雪地之中,竟有如此温暖的所在。若非亲眼所见,实难相信。”她一边说着,一边解开了裹得严严实实的雪白狐裘,露出里面的鲜红骑士服,左侧肩上绣了一只凤凰,展翅欲飞。
刘协瞅了一眼,笑道:“这是河东新送来的冬衣吗?”
荀文倩眼神有些闪烁,低声说道:“是的,妾本不敢穿,只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衣服了。”
“有何不敢?”刘协笑笑,伸手摸了摸凤凰,以及凤凰下面荀文倩的肩膀。“又不是凤冠。”
荀文倩微微欠身。“唯。”
“陈留来的织工们生活安定吧,要不然也没这心情绣这么精致的凤凰。”
“据说今年河东收成不错,从关东来的工匠都能吃饱,所以干劲很足。从陛下之诏,不少女子也开始学刺绣,产量提升很快。现在的问题是蚕桑不够,开了春,可能还要拓荒。”
刘协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说起来,伏寿虽然也有心眼,毕竟不如荀文倩机灵。借着这个机会,一只凤凰就上了身。将来要是生了嫡子,凤冠免不了也要想一想的。
母仪天下的名份,再聪明的女子也无法漠视,只要有机会,都要争一争。
只不过以眼下的形势,荀文倩还不至于做得那么露骨。真正的凤冠、凤服大概已经送到了伏寿的面前。他要是问起,绝对找不到一点破绽。
所以他干脆不问。
“陛下,这山谷为何能常青?”蔡琰手足并用,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两个身形矫健的女骑士,手里提着画画的工具。从她们的相貌看,应该是羌人,即使走在堆满积雪的山路上也很稳健。
“不好说。”见蔡琰走路不稳,刘协伸手搀了她一把,将她引到自己身边。“或许是附近有温泉,或许是高山挡住了寒气,要调研一下才能清楚。”
山坡狭窄,站了三个人便有些挤,只能肩并肩地靠在一起。那两个女骑士见状,为难的看着蔡琰,请示在何处架设画板。
蔡琰四处看了看,也没发现好的地点。
“你要画什么?”刘协问道。
“受人所托,要画一幅天子亲征,镇西大将军平叛图。”蔡琰笑道,修长的眉毛扬了扬。“一百金的润笔,而且是现钱,当得臣十年的俸禄。”
“你分我一金,我就将这风水宝地让给你。”刘协跺跺脚。
蔡琰笑得身子打晃,脚下一滑,险些摔下去,亏得刘协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
“救命之恩,再加二十金,不过份吧?”
“见者有份。”蔡琰小心翼翼的站稳,顺势转到荀文倩一边。“陛下五十金,贵人三十金,我自留二十金便够了。”
“无功不受禄,我怎么敢收你的钱。”荀文倩笑盈盈地说道,又睨了刘协一眼。“陛下不发俸禄,令史只能为人作画,收人润笔,你还要从中分钱,未免有失天子尊严。”
“天子没钱,哪来的尊严?”天子故意叹了一口气。“其实说起来,我的画也是家传手艺,就是没人找我作画。”
荀文倩与蔡琰相视而笑,不约而同的捂住了嘴。
刘协倒也不完全是说笑。
他的确会画画,而且不是前世带来的技艺,是本尊的家传手艺。汉灵帝、王美人都很有艺术天份,尤其是汉灵帝,能书善画,还开办过鸿都门学。不少人将他与宋徽宗并列,标准的艺术家皇帝。
还有一点,他是真穷。眼看新年将至,为文武大臣发年终奖又成了大难题。
去年就遇到过这样的事,今年稍微好一点,但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解决了温饱问题,手头却依然很紧。好在今年有了点希望,河东、关中都有一批财物已经起程,只要能及时送到,赏赐大臣的东西还是有的,只是不多而已。
开着玩笑,刘协让出了立足之地,供蔡琰作画,自己则挽着荀文倩的手另寻他处。
“陛下,妾可以自己走的。”荀文倩嘴里说着,手却握得更紧。
“朕现在走的不是山路,是王道。”刘协很严肃地说道:“你要是不愿意,朕只好走霸道了。”
“噗嗤!”荀文倩笑出声来,随即又低声说道:“那陛下还是走王道吧,妾可担不起这样的责任。”
刘协又找了一个能立足的地方站定,将荀文倩引到里面,让她抓着积满了雪的松树。松树晃动,上面的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有一些落进了荀文倩的衣领里,荀文倩嘶嘶的吸着凉气。刘协伸手去取,雪却已经化了。
“没事的,妾不冷。”荀文倩缩了缩脖子。“走了一路,正好有点热了。”
“文倩,你初来时,朕还真没想到你能适应军中生活。”
“妾也没想到。”荀文倩抬起头,看了刘协一眼,眸如春水。“只要能跟着陛下,哪怕是再高的山,妾也愿意。”
刘协点了点头,忽然有所感悟,一时忘言。
第433章 天子之威
见刘协看着远处,半晌不语,荀文倩心中不安,以为是刘协对自己的回答不满,只是出于身份,或者有所忌讳,这才没有回应。
这样的回答既可以表示不认同,又不会造成直接冲突,是君子和而不同的常见反应,荀文倩从小见惯了。只有那种引为知己的至交,或者性情耿直的士人,才会直言不讳。
可是她反复考虑,还是想不出自己哪句放说得不对,只能默默地放在心里。
刘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也没有注意到荀文倩情绪的变化。
直到散骑侍郎曹昂策马奔到山脚下。
“走吧,有事了。”刘协伸手去搀荀文倩,动作从容,看不出半点异样。
荀文倩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手却很自然地伸了出来,落在刘协手中。等反应过来时,脚已经随着刘协往下移动。
“眼前有景道不得,偷得浮生半日闲。”刘协笑道:“以后若是有空,要多出来走走。”
“唯。”荀文倩应了一声,随即又道:“陛下刚才是做诗么?”
刘协歪着头想了想,哑然失笑。
他其实不会做诗,只是偶有所感,随口蹦两句名篇罢了。刚才这两句肯定不是同一首诗里的,就连是不是同一人所作,他都不太清楚。
光阴流逝,他与真正的刘协渐渐难分彼此,曾经为了装逼背的那些诗词如今都渐渐模糊了。
“你觉得如何?”
“好,可惜妾文学有限,不知好在何处。”荀文倩扬声道:“令史,你可曾听见陛下的新诗?”
不远处的蔡琰回头,神情兴奋。“陛下又作诗了?”
荀文倩见状,轻轻挣脱了刘协的手,请刘协先下山,她要看蔡琰作画。刘协也没勉强,嘱咐她小心,自顾自的下山去了。
荀文倩走到蔡琰身后,看着她刚刚勾勒出轮廓的画稿,赞了一声:“令史真是多才多艺,翰墨、丹青,无一不精。”
“道德仁艺,艺为末节,不足为贵。”蔡琰不以为然。“若以画论,我这满纸山水,不及华太医的一纸人体图。”
“什么人体图?”荀文倩好奇地问道。
“看来贵人有些天没去营里了。”蔡琰笑了起来,一边信笔挥洒,一边解释起来。“太医署新召了不少学徒,吉太医、华太医无暇指导,便将他们的医术写成讲义,让学徒们时时自学。其中涉及人体的部分,华太医亲笔画了不少图,将皮肉筋骨一一列明,以便学徒们对图施术……”
荀文倩恍然。“这样的图岂能与令史的丹青相提并论?”
“不然。”蔡琰收住笔,指指眼前的画。“我这画不过是粉饰而已,多一笔少一笔并不重要,甚至可以向壁虚造。人体图却不能有一丝讹误,否则教错了,将来不仅救不了人,反而会害了性命。”
蔡琰顿了顿,又低声说道:“我听说华太医为了画这些图,仅是人体就解剖了几十个。”
“解剖?”
“就是将人的皮肉剖开,一一分解,然后将骨肉血脉,全都描绘成图。听说为了搞懂心跳,他还解剖了两个活人。一个从前胸打开,一个从后背打开……”
荀文倩吓了一跳,脸色苍白。“令史,你别说了。”
蔡琰诧异地看了荀文倩一眼,随即恍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荀文倩不安地看着蔡琰。“令史,你……你不觉得可怕么?”
蔡琰眼中露出一丝恐惧。半晌后,她淡淡地说道:“我见过比这更可怕的。”
刘协下了山,曹昂迎上来行礼,说是镇西大将军韩遂求见。
刘协翻身上马,返回大营。
韩遂在帐外等着,身边一个亲卫也没有。见刘协走来,他远远地就躬身行礼,神态恭谨。刘协见状,心里便有了主意。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一向倨傲自负的韩遂突然这么客气,肯定是有为难的事要请示。
刘协入帐,命人准备热茶,又招呼韩遂就坐。
寒冬行军,席地而坐不方便,都是用马扎。君臣对坐,各捧一杯热茶,边喝边说,倒也是其乐融融。说了几句闲话,刘协便问起了前面的战况。
韩遂连忙放下茶杯,肃然道:“托陛下天威,大军刚到,宋建便知天命,派人请降来了。臣不敢自作主张,特地请诏。”
刘协垂下眼皮,浅浅的呷了一口茶。
就知道这老小子主动上门没好事,果然是给我出难题来了。
宋建早不降,晚不降,大军一到就请降,哪有这么容易的事?这分明是一场有默契的讨价还价。
要不然,为什么不直接来朕面前请降,却去找你韩大将军?
“韩卿怎么看宋建的请降?”
“陛下,臣以为,宋建不过是枹罕一匹夫,不近德教,不知礼数,虽是汉人,其实与那些山里的蛮夷无异。自以为当年随段公征战几年,有些见识,便不知天高地厚,占据这小小的枹罕城,自立为王。与他计较,未免惹人发笑。再者,这莽莽群山之中,称王称霸者不知几许,总不能一一剿灭。既然他迷途知返,主动请降,陛下不妨就网开一面,饶他不死。”
刘协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放下茶杯。
“韩卿与宋建是故交?”
韩遂脸上的笑容有些不太自然。“故交谈不上,有过几面之缘。他与北宫伯玉、李文侯等人更亲近些。这几年,因北宫伯玉、李文侯事,与臣断了音讯,几无来往。”
“哦,原来如此。”刘协淡淡地说道:“那就不必在乎他了。朝廷自有制度,围而后降者,不赦。他主动请降,可以罪减一等,不用族诛了。只诛首恶,其他人没为官奴婢吧。”
韩遂脸色微变,随即说道:“陛下,如此一来,只怕宋建不肯降,只能强攻了。”
刘协眼皮一抬。“韩卿没做强攻的准备么?”
韩遂本想争辩两句,被刘协的眼神一看,顿时觉得后背发凉,连忙将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召集几万郡兵,又举行了阅兵仪式,赶了几百里路,跑到枹罕来,要说做强攻的准备,那他的心思就有不臣的嫌疑了。
与自己的富贵相比,宋建的死活并不重要,将士的牺牲也不重要。
韩遂瞬间做出了决定。“臣愚钝,臣就这回复宋建。”
刘协不再说话,重新垂下了眼皮。
韩遂神情尴尬,起身告退,倒退着出了大帐。站在御帐外,韩遂转身之际,偷偷看了一眼旁边贾诩的帐篷,迟疑片刻后,打消了向贾诩请计的想法,大步出营。
第434章 不循常规
韩遂回到中军大帐,招来了韩银和成公英,转达了天子的口诏。
韩银顿时急了。“这样的条件,宋建怎么可能降?”
“不降就杀。”韩遂面沉如水。“准备强攻。攻下城之后,不仅他要死,他的整个家族都要死。”
“攻城要死人的。”韩银急了,声音也大了起来。“这冰天雪地的上山伐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成准备。弄不好,新年都得在战场上渡过。阿翁,你就不怕各部反对?”
韩遂拍案而起。“闭嘴!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天子不肯纳降,我有什么办法?”
见韩遂发怒,韩银怂了。他知道韩遂的脾气,要不是真急了,绝不会如此失态。再顶嘴,当众抽他耳光都是有可能的。
韩遂偷偷地看了成公英一眼,希望成公英能劝劝韩遂。强攻绝对不是好办法,甚至不是当初的计划。否则就不会在路上耗费那么多时间,甚至不会现在出兵,而是等到明年开春之后。
攻城要准备大量的攻城器械,这些都要就地伐木打造,没有一个月搞不定。
而现在离新年只剩几天了,接受宋建投降才是最省心的办法。
在战场上过年,绝对不是一个理想的选择。各营都会来讨要酒肉、奖赏,这是一笔巨大的开支。如果接受了宋建的投降,这些开支都可以由宋建承担,韩遂还能从中赚一笔。现在却要韩遂自己承担,等于让韩遂割肉。
成公英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成公英说道:“大将军是希望此战过后,能统兵东征么?”
恼怒的韩遂点了点头。
成公英是心腹,毋须隐瞒,也瞒不过。天子给了他许诺之后,他就向成公英透露了这个消息,甚至早于韩银。
“既然如此,何不将枹罕当作邺城,来一场真正的校阅?”
韩遂转了转眼睛,若有所思。他示意成公英继续说。
成公英提了两点:天子最大的敌人就是袁绍。袁绍虽未称王称帝,但不臣之心昭然。邺城就等于是他的王城。要取袁绍,必攻邺城。
邺城坚固,攻邺城将是一场艰苦的战斗,非常考验将领的指挥能力。
当初皇甫嵩等人平定黄巾,野战时势如破竹,攻城时却遇到了很大的麻烦。朱儁攻宛城,卢植、皇甫嵩攻广宗,都消耗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卢植还因为攻城不力被罢免。
西凉军好野战,不擅攻城,这是公认的。
天子拒绝宋建的请降,未必是有意刁难,而是想看看韩遂的攻城能力。
当然,可能还有另外一个用意,看看韩遂是否真心为朝廷出力。
宋建与韩遂算不上老朋友。如果韩遂对宋建都不肯下狠手,天子又怎么能相信韩遂?
听完成公英的分析,韩遂一拍大腿。“元伟,我也这么想。”随即又对韩银喝道:“竖子,好好学着点,别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动动你那石头一样的脑子。”
韩银被骂得莫名其妙。不过他也习惯了,浑若无事的耸耸肩。
韩遂见了,更加生气,不由得想起贾诩的话来。
就韩银这副不成器的样子,韩家想要长富贵,可能真要靠女儿、女婿帮衬才行。
韩遂一边命人进城传话,勒令宋建无条件投降,一边召集诸将,做好强攻的准备。
正如韩银担心的那样,一听说有可能要强攻枹罕,诸将都露出了为难之色。
韩遂早有准备,承诺破城之后,战利品将按功劳分配。破城之前,他将为所有的将士都提供充足的酒肉,保证让大家过个好年。
见韩遂这么大方,诸将都有些惊讶。
韩遂可不是董卓那样的粗豪之辈,可以将家里的耕牛宰了,招待客人。他向来精打细算,以不吃亏为前提。如今这么大的手笔,就算拿下枹罕城,他也捞不回成本,亏定了。
不合理啊。
韩遂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有些反常,却不能解释,只能以实际行动表示。
他当天就发放了一批酒肉,鼓舞士气。紧接着又与附近山谷的部落首领商量,向他们购买大量的牛羊,又招来陇西太守游楚,请他派人赶回狄道,大量采购物资。
有了酒肉,营中的士气顿时高涨起来,大营中一片欢腾,到处都能看到载歌载舞的场面。
相比之下,天子的御营则显得有些冷清,将士们一如既往的训练、学习,各司其职,并没有因为新年将至有太多的变化。
刘协弯下腰,走进了太医署的中心大帐。
华佗站在大帐中心,正在几根牛油大烛的照耀下解剖一只羊,两条手臂全是血,胸腹之间的皮围裙同样被血染得通红。他一边解剖一边说,旁边两个年轻人,一个奋笔绘图,一个记录华佗的解释。
十几个人围成一圈,手里各持纸笔,一边听一听记,个个伸长了脖子,睁大了眼睛,聚**神,丝毫没留意到刘协出现在他们身后。
“于医者而言,羊肠最为珍贵。”华佗小心翼翼的举起一段羊肠。“用羊肠制成的线缝合伤口,伤口复原之后,可以不用拆线,处理脏腑受伤时可以避免二次开腹。即使是在处理外伤时,如果伤口太大,无法缝合,也可以将羊肠剪开,覆在伤口上,再用干净的布进行包扎……”
“原来是这样啊。”一个年轻的学徒笑了起来。“下次宰羊,谁也不准吃羊肠。”
其他人也笑了起来。
一个年轻的学徒举手提问。“华太医,牛更大,牛肠能用吗?”
“也许有用,但是我现在还没有试验过,不能给你准确的答复。”华佗将羊肠放在一旁的盘子里。“有机会的话,你们可以试一试。不过在试验之前,先要学会如何处理羊肠、牛肠。处理不好的话,就算是羊肠,也会带来伤口溃烂。”
“为什么伤口会溃烂,是因为羊是牲畜,不配用在人身上吗?”
“具体原因有待探询,我现在能告诉你们的只是我摸索出来的办法,而且是可行的办法。”华佗一边解剖,一边说道:“诸君要记住一点,医学是实践的学问。很多医术都是从实践中摸索出来的,没有什么现成的道理可以让你们按图索骥。所以,你们不要迷信任何人。我也好,吉令也罢,都有可能出错。如果你们发现了什么我们没讲过的东西,甚至是相反的东西,不要害怕,用心去求证就是了。只要行之有效,就是对的。”
第435章 大医治国
刘协听了,脱口而出。“华太医说得好,诚为有识之士。”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出言附和。
华佗一转头,见是刘协,吃了一惊,正准备放下手里的刀,刘协向他摇了摇手,示意他继续。华佗很意外,又有些莫名的激动。犹豫了片刻后,还是接受了刘协的建议,继续讲解。
有天子在侧旁听,华佗的情绪更加激昂,不仅声音清亮,讲的内容也是精彩迭出,让一旁的学徒们听得如痴如醉,就是手记得有点酸,纸也不够用。
荀文倩跟在刘协后面,原本看着血肉模糊的场面有些害怕,可是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劲了。
刘协来听华佗讲课,是因为她转达了蔡琰所言,听说华佗解剖活人,想来问个究竟,多少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如今听了华佗讲解医术,不难看出他的离经叛道,但刘协却听得津津有味,不仅不生气,反而大加赞赏。
这就有点让人担心了。
如果刘协的思路与华佗所言相契,那可不是好事。
华佗说医学是实践的学问,医书也是慢慢积累起来的,并不存在什么圣人典籍。按照这个说法,那圣人典籍对治国还有意义吗,圣人提出的王道还有实现的可能吗?
有些事,看似有道理,但是一推论,就知道问题很大。
荀文倩心里既有担心,又有不安,但她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站在天子身边,与天子十指相扣。
刘协感觉到了她的手冷,回头看了她一眼。
荀文倩笑着摇摇头,将刘协的手握得更紧。刘协掀开大氅,将荀文倩的手放了进去,贴在自己的胸口。荀文倩不仅感觉到了刘协的温暖,更感觉到了刘协的心跳,调皮地挣开了刘协,将手移到刘协的心口。
“呯,呯,呯。”刘协的心跳强劲有力。
荀文倩扬扬眉梢,脸上浮起一抹红霞。
刘协伸手捏了捏荀文倩的鼻尖,四目相对,会心一笑。
眼看着华佗的讲学快要结束,荀文倩扯了扯刘协的衣袖,带着刘协出了帐,离大帐远一些。
“陛下,你也《灵枢》《素问》不可信吗?”
“我对医学了解太少,不敢妄言。”刘协知道荀文倩想说什么,直截了当的说道:“但《灵枢》《素问》就算倒背如流,也无法让人成为一个合格的医师,这是公论。相比之下,华太医的做法显然更踏实一些,你说呢?”
“陛下所言固有道理。可是珠玉在前,不去借鉴,却一味纠结于琐碎经验,又焉能成就大道?”
刘协沉默了片刻。“你家在颍川,一定见过嵩山吧?”
“自然见过。”
“那你登过嵩山的最高点吗?”
荀文倩摇摇头。
刘协轻轻地跺了跺脚。“如果我告诉你,你现在站的地方可能和嵩山的最高点一样高,甚至更高,你相信吗?”
荀文倩惊愕不已,低头看看脚下。“这儿……比嵩山高?”
刘协点点头。“不仅是嵩山,可能五岳都已经在我们脚下。你之所以没有注意到,是因为我们的登山之路有几千里。你登不了五岳的最高点,但是你走了几千里之后,却可以站得比五岳更高。”
荀文倩还是不太敢相信。
刘协说道:“如果我们将五经当作五岳呢?”
“五经虽古,其实不过是三代之末的典籍。”华佗从后面走来,换了一衣干净的长衫,看起来像个儒生,不见半点血腥。“传说中的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又有几个见过呢?不过,就臣看来,就算真有,也未必就比五经更高明。又或者,这些所谓上古典籍的精华,已经尽在五经之中,只是今人分辨不出来而已。”
华佗说着,走到刘协、荀文倩面前,躬身施礼。“见过陛下、贵人。”
刘协含笑施礼,荀文倩还了礼,又道:“依太医所言,莫非今后可能出现比五经更为高明的学术?”
华佗笑笑。“臣是医师,敢以医事为喻。”
“请讲。”
“贵人希望将来能生一个比贵人更聪明、更漂亮的皇女吗?”
“这……”
“臣冒昧,再问一句。贵人希望将来能生出一个比陛下更英明、更强壮的皇子吗?”
荀文倩不敢答话,偷偷地看了刘协一眼。
刘协笑道:“太医若有妙方,不妨献出,当以千金相谢。”
华佗哈哈一笑。“臣若有妙方,早就献上了。不过,陛下修炼五禽戏有成,若贵人也能修习,将来未必没有机会。其实,陛下与先帝相比,便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足以证明后人不必不如前人。”
荀文倩抿紧了嘴唇,不敢作答,也无法作答。
“听蔡令史说,太医绘制了一部人体解剖图集?”刘协转换了话题。“朕与贵人闻讯,赶来开开眼界,不知太医能否开示?”
“陛下有兴趣看那些讲义,臣荣幸之至,自当奉上。”华佗笑着,伸手相邀。“陛下请。”
刘协牵着荀文倩的手,跟着华佗来到大帐。
华佗有一个单独的大帐,帐篷里有三张案,上面推满了书简,却整整齐齐,看不出半点杂乱。华佗将刘协让到主席,又将荀文倩让到上首坐了,自己坐了下首,随即搓搓手道:“陛下、贵人大驾光临,臣也没有准备,就献上一些药茶吧。男子能强精固本,女子能养生驻容。”
刘协忍不住想笑。
看来华佗最近过得很开心,沉浸在医术中不可自拔,连君臣之礼都不太熟悉了。
“太医,真能驻容吗?”荀文倩忍不住问道。
“能的。”华佗叫来侍者,命他上茶。“不过养生驻容可没有什么仙丹神药,如果有,那都是骗人的。就像有人说他有一书,只要学会,就可以安邦治国平天下一样。”
“华太医!”荀文倩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以示抗议。
华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请罪。“陛下,贵人,臣说的不是五经,是《太平经》。”
荀文倩瞥了刘协一眼,欲言又止。
刘协最近一直在读《太平经》。
刘协却面不改色,笑道:“你也熟悉《太平经》?”
“略微翻过一些。”华佗说道:“臣和张角有过数面之缘,曾在一起讨论医术。只是后来他好巫术,走了邪道,这才成为陌路。相比之下,倒是巴蜀的天师派更务实一些,虽然也重符咒,终究以吐纳导引为主,尤其是对驻容一道,颇有心得。”
第436章 喜忧参半(随野∮星痕打赏加更)
华佗一边煮茶,一边说起了自己的学医之路。
他本来是个儒生,读的是儒家经典,得到沛相下邳陈珪的赏识,举为孝廉。太尉黄琬听说之后,也曾辟他为吏。
但都被他拒绝了。
那时候年轻气盛,不以富贵为求,一心想做博古通今的大学者,游学青徐,曾追随著名的方士襄楷数月,也见过著名的道士于吉。
这两个人都与《太平经》有关,华佗也因此有机会看到《太平经》,并因此认识了张角。
张角本来是修道的,据说师从巴蜀的张陵,是真是假,也没有说得清。
华佗对《太平经》不感兴趣,觉得里面的巫术太多,而学术太少。后来他为人治病,医术的成就慢慢超过了学术,固然博得了不小的名声,却也因此被人当作医匠贱业,很是苦恼。
让他放弃医术,他舍不得。一方面,医术能救人,另一方面,他没有家族供养,医术是他维持生活的本事。如果放弃医术,他暂时又找不到其他的谋生手段。
正好赵岐生病,请他延治。他从赵岐处听说天子下诏,为医术正名,改称医匠为医师、医士,觉得这是个两全齐美的选择,既能做官又能研究自己喜欢的医术,就第一时间赶来了。
解决了名声上的顾虑,他全身心的投入医学研究,不仅见识了西北地区的医学,还了解到了不少从西域传来的医学,越发感觉到医学的复杂,可能这一辈子研究不完。
华佗取出一卷纸,全是精心绘制的人体结构图。
华佗从中取出一页,推到刘协面前。刘协接到手,却发现这不是普通的纸,而是一张皮。
“这是安东尼送臣的手稿,据说是西方大国的名医所制。但是这张图与臣所见不符,也不知道是他绘制错了,还是西人就是这么长的。等将来有机会,臣解剖两个西人才能知道。”
“你真的解剖了活人?”刘协一边翻看,一边问道。
“是的。”华佗很淡定。“两个受了重伤的鲜卑俘虏,救不活,也不想救,就解剖了。”
刘协的手停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从容。
荀文倩却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随即说道:“那鲜卑人和我们汉人的五脏六腑一样吗?”
“从我解剖过的来看,应该是一样的。其实不仅是人,就连猪羊也大体相似,牛有些区别。所以臣觉得,西人或许和牛一样,与我汉人不太一样。”
刘协瞥了华佗一眼,本想纠正他的错误,后来一想,又放弃了。
这种谬误在医学发展上屡见不鲜。既然华佗有心要实证,迟早会明白的,倒不急于一时。
科学的发展不怕错,就怕不敢认错。只有要实事求是的态度,哪怕曾经错得很离谱,将来也会重回正轨。只有那种自以为是天选之子,永远不会错,错的都是别人,才会一错再错。
“太医的这部图集,可以刻印传世。”刘协合上图集,又轻轻点了点头。“或许可以像蔡伯喈等人拟定的六经一样,立碑于太学,供天下学医者学习。就算不是学医的,也能因此了解一些常识。”
华佗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激动。“陛下所言当真?”
“君无戏言。”刘协语气淡淡,但神情严肃。
华佗一拍案几,随即大笑。“那臣还要再精心修改一番,再多加一些注释。这些本是为教学所用,只为实用,没有考虑其他人。有些地方,他们未必看得懂。”
刘协说道:“立碑的事不急,可以等你修改好了。眼下要做的,倒是要想办法让各郡县的医者人手一部,对他们提高医术大有帮助。”
荀文倩说道:“陛下,办法倒是好办法,只是抄写起来太费事了,怕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问题。”
“抄写起来麻烦,拓印呢?”
“拓印虽快,可是刻碑却慢啊。”
“可以不用刻碑,而是刻在木板、石板上嘛。”刘协比划着,将雕版印刷的工艺大致说了一遍。
荀文倩见过洛阳太学的石碑,稍一思索,便明白了刘协的意思,顿时恍然。“陛下,这的确是个好办法呢,比起刻碑,这个容易多了,而且比起文字,更适合图画。”
刘协笑笑。“既然你觉得可行,这件事就交给你处理吧。”说着,将手中的解剖图集递给荀文倩。
荀文倩看了一眼,立刻转了过头。
看到这些人体结构,她就联想到华佗刚才解剖羊的血腥画面,胸中一阵翻腾。她匆匆起身走了出去,刚出大帐,便吐了一地。
刘协扬扬眉,想笑又不好意思笑。
华佗转头看着荀文倩的背影,面带喜色。“陛下,贵人这是有喜啊。”
刘协一愣。“当真?”
“十有八九。”华佗收回目光。“不过陛下不必高兴太早,应该是个女儿。”
“这都能看出来?”
“十有八九。”华佗抚着胡须,一副专业人士的自信。
得知自己怀孕了,却是个女孩,荀文倩既高兴,又失落。
刘协劝她,虽说女儿不可能继承皇位,将来却可以封个长公主,一样富贵无忧。
再说了,我们都年轻,你才十九岁,以后还有很多机会,迟早能生儿子。
荀文倩倚在床上,想了半天,突然说了一句。“陛下,为什么女儿不能继承家业呢?我看很多女子都比男子强啊。比如马侍郎,比如韩侍郎,都比她们的兄长强多了。还有袁主簿,聪明能干,简直不像是袁公路的女儿。”
刘协忍不住笑了。“你能问出这样的问题,朕很欣慰。”
荀文倩眨眨眼睛,巧笑道:“那陛下觉得这个问题有道理吗?”
刘协思索片刻。“你熟读古籍,却未必知道在上古之前,很可能就是女子当家作主的。”
“有这样的事?”
“你看姓这个字,从女从生,而且很多上古之姓中都有女部。”
“是唉。”荀文倩恍然大悟。“那后来为何又成了传子,而不是传女?”
“你先想,想定了,我们再讨论。”刘协将被角掖好。“就像华太医说的,不要迷信前人,前人可能对,也可能错。但走到今天这一步,总是有些原因的。知道了原因,才有分析讨论的可能,要不然就成了空谈,解决不了实际问题。对吧?”
“嗯嗯。”荀文倩连连点头。“我有了身孕,正好闲着,可以研究研究。”
刘协想了想。“要不,调袁权来陪你吧。这女子怀孕的事,我也不懂。”
荀文倩摇摇头。“女营的事务太多,袁权脱不开身。还是请魏夫人来陪我吧,反正她也闲着没事。”
刘协稍作思索,便一口答应。
第437章 降龙伏虎
招魏夫人陪伴荀文倩的诏书刚刚下达不久,吕布夫妻就来了。
魏夫人带着随身行李,还有一个随身中年妇人,气宇轩昂的见了驾,随即就搬去了刚刚准备好的帐篷,扔下吕布一人独立风中。
刘协招呼吕布就座,开了个玩笑。“怎么,不放心朕,还特地送来?”
还没坐稳的吕布一听,连忙起身。“陛下误会了,臣可没这意思。再说了,陛下身边有的是年轻貌美的胡汉女子,哪会看得上内人这黄脸妇人……”
见吕布越口无遮拦,刘协咳嗽了一声。吕布自知失言,讪讪地闭上了嘴巴。
“最近在做什么?”
“习武,读书。”吕布嚅了嚅嘴。“还有……吵架。”
“吵架?”
“嗯。”吕布低着头,下巴顶着胸口,无地自容。“臣只有爵位,却无官职,又不能生子,内人心中着急,时时喝斥。一时气不过,难免拌几句嘴,也算是消遣。”
刘协瞅着垂头丧气的吕布,一时不知如何说好。
果然老虎困久了,也会抑郁。
“读了些什么书?”
“《春秋》,《论语》,最近还读了些《孟子》。”吕布挠了挠头。“记诵而已,半懂不懂。”
“读过《太史公书》、《汉书》吗?”
吕布来了精神。“读过几篇,这些比经书有意思。”
“你号称飞将,可曾读过飞将军李广的传记?”
“自然读过,而且读了不止一遍。”吕布抬起头,眼中露出些许光芒,抚腿而叹。“李广太可惜了,束发从军,大小七十余战,却未能立功封侯。比起他,臣算是幸运之极了。”
刘协不禁暗自腹诽。你是幸运了,丁原、董卓就倒霉了。
“那你觉得,李广未能封侯,是他自己的原因,还是其他人的原因?”
吕布一怔,冷静了些,眼珠转来转去,半晌才说道:“既有他自己的原因,也有其他人的原因。”
“比如说?”
“他自己嘛,生得太早了。少壮时侍孝文、孝景,除了七国之乱外,国家无大战,没有立功的机会。待孝武登基,大举讨伐匈奴时,他却已经年过半百。还有就是行事不当,若不是接受梁王官爵,早在平定七国之乱时,他就可以封侯了。”
刘协点点头,又道:“其他人呢?”
“其他人……”吕布神情犹豫。“比如卫青,李广明明是前将军,当先接敌,却被卫青调到右部,失去了与匈奴单于接战的机会。”
看着唯唯诺诺的吕布,刘协心中感慨。人果然还是要读书的,多知道一点事,就不会太轻狂。虽说吕布读书是囫囵吞枣,却也知道大臣在天子面前应该慎言慎行的道理。
要不然,就算你是李广,也能让你一事无成。
“开卷有益,能读书总是好的。”刘协曲指轻叩案几。“人与事虽然皆往矣,借古鉴今却还是有用的。就拿李广来说,就算排除了那些自己与他人的因素,他难以封侯,其实也是有原因的。”
吕布心至福灵。“请陛下点拨。”
“李广擅长的是什么?”
“自然是骑射。”
“汉骑与匈奴人比骑射,有胜算吗?”
吕布眼珠转了转,忽然恍然大悟,激动地一拍大腿。“陛下,我明白了。李广虽然射艺精绝,但他只是匹夫之勇,麾下将士却不如匈奴人远甚,所以每战皆败。他应该……”
“他应该如何?”刘协追问了一句。
吕布屏住了呼吸,眼神闪烁了好一会儿。“他应该持矛越突击,而不是与匈奴人比骑射。汉军有甲,近战有优势,而且矛戟的杀伤力比弓箭更强。拉近距离,汉军才有胜算。”
刘协笑了。“温侯,你比李广强。”他顿了顿,又道:“可能是因为你尚未不惑,还能推陈出新吧。若是像李广一样,年过五十才有与匈奴人大战的机会,习气已成,就算想改战法,也没那么容易了。”
吕布乐得合不拢嘴,连连拱手谦虚。
“给你一个任务。”刘协说道:“回去好好想想,以今日之形势,如何才能与鲜卑人决胜于草原。”
吕布大喜,躬身而拜。
他真能找到合适的办法,天子一定不会让他闲着,自然会给他施展的机会。
辞别天子,出了御帐,吕布来到魏夫人的帐前,大声叫魏夫人出来一见。
魏夫人听到吕布的声音,从隔壁荀文倩的帐中走了出来,没好气的喝道:“没规矩的莽夫,这是御营,天子、贵人都在,你乱喊乱叫什么。”
吕布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压低了音量。“我见过天子了。”
“见过就见过呗,有什么好得意的,我侍候荀贵人,以后还天天见呢。”魏夫人嘴上说得狠,眼中见得吕布心情不错,心里却升起几分希冀。“说了些什么?”
“天子夸我了。”吕布得意洋洋的说说:“天子还让我想战胜鲜卑人的办法。”
魏夫人听了,也心生欢喜。“那你就多用点心,别辜负了天子的希望。”她又拧了吕布一下。“错过这次机会,以后你就别想上我的床了。我带着小环单过,让你一个人孤独终老。”
吕布翻了个白眼,心生无趣,摆摆手,转身就走了。
魏夫人倒是知道他的,撇了撇嘴,满不在乎的回去了。
荀文倩在帐中坐着,将帐外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见魏夫人一脸得色的回帐,不由得笑道:“温侯是猛虎,夫人便是伏虎人。”
魏夫人嘻嘻一笑。“贵人可别这么说,若妾是伏虎人,那贵人岂不是御龙者?”
荀文倩收了笑容,正色道:“夫人,不可妄言。若是不然,我可不敢留你在这儿,免得害了你,又害了我自己。”
魏夫人吓了一跳,连忙闭紧了嘴巴。
借此机会,荀文倩给魏夫人立了几条规矩。魏夫人息声屏气,一一应了。
她虽然读书少,却也知道荀文倩受天子恩宠,又有父亲荀彧、从兄荀攸为援,如今有了身孕,若能产下皇子,将来说不定有机会立为皇后,得罪不得。
立完了规矩,荀文倩命人取了些日用杂物赐给魏夫人,其中有些是唐姬派人从河东送来的,是魏夫人平时不怎么能见到的好东西。魏夫人见了,感激涕零,越发坚定了要侍候好荀文倩的决心。
不到半天功夫,荀文倩略施手段,就将生性泼辣的魏夫人收拾得服服帖帖,让来看望她的刘协大感惊讶。
与荀文倩一比,伏寿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第438章 撮米为山
在韩遂重赏厚赐的刺激下,几万大军不顾年关将近,展开了积极的备战工作。
数千士卒被安排到附近的山上伐木,打造攻城器械,其他人则在军中操练,做攻城前的准备。
受韩遂之邀,刘协带着部下巡视诸营,检查各营的准备情况。
郭武、赵云等散骑常侍依例随行,女营的马云禄、韩少英也带着几个训练成绩突出的女骑士伴驾。近距离看到传说中的女骑士,不少将士都看直了眼。这些人大多没什么文化,对天子还有点敬畏之心,对这些女骑士就没那么客气了,就像狼看到了羊,就差流口水了。
马云禄还算沉得住气,韩少英却恼了,直接对韩遂说道,你练的什么兵,一群乌合之众。
韩遂被女儿削了面子,也有点难堪,只是碍于天子在前,不好多说什么。
巡视完,回到中军大帐,韩遂请刘协上座,准备汇报攻城的准备工作。趁着间隙,他将韩少英拉到一旁,关照几句,免得待会儿韩少英再出言不逊,不给他留面子。
韩少英白了他一眼。“面子是自己挣的,我可以给你留面子,就怕你自己兜不住。”
韩遂忍不住发了火。“你真以为你们那几个女子能作战?”
韩少英冷笑一声:“要不试试?你挑五十人,我挑五十人,文试、武试,步骑、骑战,随你挑。”
韩遂盯着韩少英,一时倒有些拿不准。“你们真这么厉害?”
“厉害不敢说,肯定比你们那些乌合之众强多了。”韩少英说道:“真正的精锐必讲军纪。纵有刀锋在前,闻鼓必进。纵有千金在前,闻金必退。你看看你们那些人,看到几个年轻女子就忘了规矩,这样的人还能作战?”
韩遂眉心微蹙。
他觉得韩少英所言并非全无道理,只是觉得理想亏理想,现实毕竟是现实,尤其是女骑士初练不久,不可能如韩少英所说令行禁止,更不可能打败他麾下将士。
这些将士虽说不是什么精锐,却也是征战多年的老兵,怎么可能输给才成营几个月的女骑士。
“少英,我知道你最近进步很快,却也不能目空一切。”韩遂语重心长的说道:“战场是要死人的,你们那些女骑士有几个杀过人,见过血?就算平时练得再好,上了战阵,闻到血腥味,还能不能提得动刀,都不好说。”
韩少英不以为然。
时间仓促,韩遂不好多说,匆匆入帐。
十余将士抬进一个巨大的木案,小心翼翼地掀开上面蒙着的布,露出一个用米堆成的地形图。
刘协眼前一亮,含笑点了点头。
韩遂看得真切,心中欢喜。他准备了很久,就是为了这一刻。
“这是什么?”韩少英诧异地问道。
马云禄瞥了志满意得的韩遂一眼,不动声色地说道:“文约叔不愧是读书人,居然从书里学习伏波将军的故事,弄出这撮米为山的手段来。”
“撮米为山?”韩少英一脸茫然。“哪本书里的?”
马云禄轻声笑道:“一看就知道袁姊姊讲书时,你又走神了。可惜了文约叔的一片苦心。”
韩少英撇撇嘴。
刘协听得清楚,不禁暗自称奇,袁权居然会讲这些东西?他按下心中好奇,轻声笑道:“韩卿,你这是哪一出,恐怕有不少人都不清楚。不如你说说来历?”
韩遂正中下怀,清清嗓子,将马援撮米为山,为光武帝讲解形势的故事说了一遍。
帐中诸将恍然大悟,大感佩服。
只有卫尉马腾神情尴尬。
他一向以伏波将军后人自诩,结果自家老祖宗的光辉事迹被韩遂学了去,他却两眼一抹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实在太丢脸了。
韩遂佯作未见,躬身说道:“请陛下恩准,容犬子韩银为陛下讲解枹罕形势。”
“可。”刘协淡淡地说道。
韩遂随即向韩银使了个眼色。韩银起身,走到天子面前,躬身施礼,随即取过荆条,开始讲解枹罕的形势,以及攻城的方案。
他讲得很周全,应该是做了充分准备的。只是略显紧张,声音干涩,额头也有细汗不停沁出。
刘协听得很认真,面色平静,看不出太多的情绪。韩银讲完之后,他嘴角挑起一丝浅笑。
“韩卿教子有方。”
韩遂心中忐忑。天子这句话既可以理解成对韩银所讲的方案满意,也可以理解成不满意,反倒觉得他让儿子露脸的心思过于刻意。
“还请陛下指正。”
“朕初来乍到,又不熟悉枹罕形势,就不置喙了。”刘协转头看看四周。“诸君应该有不少本地人,不如说说你们的意见?既然是探讨,言者无罪,也不设范围。地理,天文,民情,都可以畅所欲言。韩卿,你觉得呢?”
韩银心虚地看向韩遂。
他准备得很充分,但仅限于攻城方案,觉得天子第一次来枹罕,应该提不出太刁钻的问题,完全没想到天子会让其他人发问。万一答不上来,岂不丢脸?
韩遂也很心虚,却无法拒绝。“唯陛下所命。”
“谁先来?”刘协含笑看向诸将。
韩遂麾下诸将生怕让韩银为难,都不敢发问。正在难堪之时,马腾咳嗽了一声:“镇西大将军,我有一问。”
韩遂强笑道:“卫尉请指教。”
“依你所说,大概需要多久才能拿下枹罕,又要伤亡多少将士?”
韩遂不假思索。“攻城器械制作半个月,攻城半个月。以城中守军三千数量估计,伤亡当在一万至一万五千人之间。依惯例,伤者约七八成,亡者二三成。”
马腾随即追问了一句。“谁将是攻城主力?”
韩遂闭上了嘴巴,眼神变得阴冷起来。
马腾这句话看亿平淡,实则杀伤力很大。
攻城当以步卒为主,而诸郡兵中,步卒最多的就是陇西、汉阳郡兵,金城郡兵则以骑兵为主,上阵的机会不大,至少不会是先期攻城的主力。
这本来是很正常的安排,可是马腾问了伤亡的数量之后,再问这个问题,就很容易让人觉得韩遂是想让陇西、汉阳的郡兵送死,成就他个人的功业。
汉阳、陇西原本都是马腾的地盘,这些人本来就和马腾更熟悉,对他的介入一直很排挤。有了这样的想法,心里敌意自然更重。
看着进退两难的韩遂,刘协心中一声叹息。
说到底,他还是私心太重,搞得清枹罕周边的地理形势,却摆不平凉州的人心。
第439章 喧宾夺主
见马腾一开口就将韩遂逼到了死角里,贾诩咳嗽一声,打破了僵局。
“子义,我有一个问题。”
韩银窘迫地躬身行礼。“请侍中指教。”
“行军作战,难免伤亡,医药准备充分,及时救治,能救不少人。既然估算伤亡将在一万至一万五千人之间,你又安排了多少医师、医士,又准备了多少必不可少的药物?”
韩银连忙抽出一片木牍,迅速看了一眼。“有的,医匠,不,医师、医士共有二十三人,药物也是备好的,只是……数量不太够,恐怕救不了……那么多人。”
韩银一边说着,一边看向韩遂。
韩遂也反应过来,连忙说道:“此事正当禀报陛下,臣斗胆,敢请陛下调几个太医增援。”
刘协一听就懂了。
韩遂一开始就没有强攻的准备。他本来是想抖一抖威风,兵不血刃的逼降宋建,白捡一个功劳,又送宋建一个人情,在其他人面前展示自己的份量。没想到纳降的建议被否决了,不得不准备强攻。
碰壁之后,韩遂还不死心,希望从御营中请求太医协助。
数量并不重要,象征意义才是关键。
如果答应了派太医协助救治伤员,接下来会不会觉得兵力不够,再借几个虎贲?
你这是借虎皮,扯大旗啊。
不仅刘协想到了这一点,马腾也想到了这一点,随即笑道:“镇西大将军还真是关心部下的生死啊,自己准备不足,就动起了太医的心思。”
韩遂立刻说道:“卫尉言重了,遂岂敢。只是营中一向缺医少药,闻说太医令、太医丞培训了不少新学徒,这才斗胆,想请陛下开恩,拨几位太医相助。若太医不能为将士治疗,安排几个学徒也是可以的。”
马腾还准备再说,刘协抬起手。“韩卿,太医署是医者汇聚之地,本就有为百姓治病的责任,更何况是军中将士。这样吧,既然你军中的医者只有二十三人,不如由太医署来接管伤员救治的事务,如何?包括令丞在内,太医署共有医者一百五十余人,应该能帮点忙。”
不等韩遂作答,诸将已经喜上眉梢。
天子不仅同意调拨太医协助治疗,而且将整个太医署都安排了过来,医者的数量一下子增加了六七倍,对攻城的将士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利好消息,可以大幅度的降低伤亡人数。
韩遂、韩银父子也吃了一惊。“太医署有这么多人?”
刘协笑道:“还不够,朕打算每个队都有一名专业的医者,每个将士都能略懂战场救治的基本方法,携带最起码的药物,受了伤可以及时自疗。”
他环顾一周,语重心长的说道:“每一个将士背后都是一个家庭。虽说作战难免伤亡,但尽可能的减少伤亡,让每一个牺牲都有价值,却是为将者必须牢记心头的原则。”
众将轰然应诺。“愿承陛下教诲。”
刘协将目光收回韩遂、韩银父子的脸上,郑重地说道:“韩卿,攻取小小的枹罕城,就要付出一万到一万五千人的伤亡,这个代价是不是太大了些?关东每一个城都比枹罕大,比枹罕坚固。若是不惜伤亡,又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韩遂面红耳赤,躬身应诺。
刘协又指了指用米堆成的沙盘。“你这撮为为山很好,山川地理,一目了然。要说缺憾,就是移动不便,若能做成固定的,方便移动,那就更好了。”
韩遂心中一动,连连点头。“臣一定遵照陛下所言,加以改进。”
“韩卿用心就好。”刘协笑道:“荀子有言,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你们父子今天迈出了第一步,可喜可贺。努力!”
韩遂激动不已,大声领命。
刘协再次看向诸将,笑道:“每一个人初学走路时,都不免步履蹒跚,踉踉跄跄。但只要敢迈开步子向前走,总有一天可以健步如飞。今天镇西大将军父子走出了第一步,望诸君也能跟上,畅所欲言,迈开你们自己的第一步。枹罕形势在此,有没有人愿意讲一讲自己的想法?”
诸将互相看看,神情激动,个个跃跃欲试。
能在天子面前说话,这可是难得的机会。万一说得不错,给天子留下了印象,甚至得到一两句夸奖,将来仕途就会顺畅很多。
几乎在瞬间,一个年轻人挺身而出。“陛下,汉阳假尉,臣冏有言。”
“汉阳人?”
贾诩附耳过来。“此子姓姜,天水四姓之一。不久前刚被镇西大将军委任为假尉,接替郡丞王唯留下的空缺。”
刘协笑笑。他不仅知道姜冏是谁,还知道姜冏的儿子是谁。
“说来听听。”
“唯。”姜冏兴奋的应了一声,走到韩银面前,伸出双手。
韩银愣了一下,将手里的荆条递了过去。姜冏接在手中,同时直视着韩遂的眼睛。
韩遂很无奈。他准备了那么多,只想着能让韩银露脸,没想到被天子轻飘飘的几句话,就变成了所有人都可以表演的舞台,而且是对韩银的方案说三道四。
可是此时此刻,他又不好表示反对,否则就会让人觉得他嫉贤妒能,刻意压制麾下的将领,只想着让韩银一个人露脸。一旦留下这样的印象,他这队伍就不好带了。
姜冏既然已经站了起来,自然不会轻易再坐回去。
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只能顺势而行,附和天子的意见,让这些人畅所欲言。
韩遂强笑了两声,鼓励地拍拍姜冏的肩膀。
“仲奕,努力。”
“喏,多谢大将军。”姜冏手持荆条,走到米山前,在枹罕城旁的山坡上点了几点。“臣以为,可以这几处设立高台、箭楼,以强弩进行压制,掩护攻城……”
刘协盯着姜冏指点的看了看。“山坡陡峭,能在这里建高台、箭楼吗?”
“可以的。”姜冏信心满满。“可以用建栈道的办法,在崖壁上开洞立木。”他转身一指。“这一点,武都郡丞田成最有经验,陛下不凡问问他。”
刘协顺着姜冏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人群中站起一个面色愁苦的中年人。
“武都郡丞,臣成,见过陛下。姜尉所言,的确可行。臣营中有通晓技术的士卒,给臣半个月时间,就可以在这一片山坡上建起五六个箭楼,以供十余弓弩手立足。若是求快,还有更简便的办法,就是做几个木笼,从上面吊下去,只是易被山风吹动,危险一些。”
第440章 见贤思齐
韩银又惊又喜,转头看向韩遂。“阿翁,还可以这么干?”
攻城时,杀伤力最大的就是城头的弓弩手。
借助城墙的掩护,弓弩手可以对攻城的士卒进行精准射击,有效杀伤。如果是在平地上,攻城一方会建起大量比城墙还要高的高台、箭楼,派弓弩手进行压制。可是在枹罕这种建在山谷中的城池,两边都是陡坡悬崖,建高台、箭楼的难度太大,韩银刚刚讲述的方案中便没有提及。
如果姜冏、田成的方案可行,能在山崖上建起箭楼,攻城时的战损会有明显下降。
韩遂很尴尬。
姜冏是他特地提拔的青年才俊,但姜冏却没将这样的好办法告诉他,反而在天子面前提了出来。
可是仔细想想,这又怪不得姜冏,因为他根本就没向姜冏问计,反倒是天子给了这些郡尉们畅所欲言的机会。
一着不慎,弄巧成拙了。
此时此刻,他哪里有心思回答韩银的疑问。
刘协详细询问了姜冏、田成的计划,觉得有一定的可行性,转而又问其他人有没有补充意见。
见天子平易近人,其他人也积极起来,献计献策。
有人提到,听说在益州有一个夷族,被称为僰人,他们能将沉重的棺木吊到悬岸绝壁上。如果有这样的技术,几个箭楼肯定不成问题。
随即就有人说,其实僰人的办法并不复杂,营里可能就有工匠会,让他们试试就知道了。
你一言,我一语,看似不可解的问题很快就找到了解决的办法。
见气氛已成,刘协及时控制了局面,将被冷落在一旁的韩遂父子重新拉回视野中心。
“镇西大将军麾下人才济济,这个方案还可以做得更细一些。”
韩遂如释重负,连忙起身表示,一定召开诸将再议,集取所有人的意见,做一个更完整的方案出来,将伤亡降到最低。
会议气氛很热烈,君臣之间也增加了了解。韩遂设宴接驾,各郡的郡丞、郡尉都有幸参与宴会,君臣觥筹交错,亲切交谈。
酒酣耳热之际,韩遂命歌舞伎表演。几个充满异域风情的歌舞之后,韩少英起身,表示这些靡靡之音不太适合军营,她要和几个女骑士表演一段。
韩遂很不高兴,却又不好直接阻止,只得强笑着应了。
韩少英叫来两个金发碧眼的女骑士,表演起了掷矛术。
看着这些长相特殊的女骑士,席中文武已经大开眼界,再看到这些柔弱的女骑士奋力掷出手中的短矛,准确的击中十步外的大盾,将大盾击出一个大洞,忍不住大声叫好。
就连刘协看到这一幕,也不禁连连点头,拍手叫好。
果然有力量的美最吸引人,这可比那些歌女的表演精彩多了。
趁着热烈的气氛,韩少英与另外一个女骑士表演起了矛法。
一丈二尺长的长矛在手,两人你来我往,格拦击刺,招招惊险。一点也不像是表演,倒像是以命相搏,看得人心惊肉跳,生怕下一刻就会出现鲜血飞溅。
韩遂也吓得不轻,但他随即意识到,韩少英的武艺有了质的飞跃。与入女骑前相比,她如今的武艺堪称精绝,每一矛刺出都虎虎生威,令人不敢小觑。
围观的将领们也吃了一惊。
他们都知道羽林女骑,但几乎没有人真把那些女骑士当回事,都觉得不过是摆设而已,最多算是天子的仪仗。看了韩少英等人的表演,他们忽然意识到,这些女骑士或许算不是真正的高手,但绝对是合格的骑士。真上了阵,不弱于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
如果女营中的第一个女骑士都有这样的武艺,那他们就不能将女营当作摆设看了。
韩遂也很惊讶。“陛下真是练兵有方啊,女子亦能为军。”
刘协多少也有些意外。“韩卿言重了,这可不是朕的成绩,而是马云禄与令爱的功劳。是她们每日苦练武艺,还向其他人请教,博采众长,提炼出适合她们自身的武艺。”
“云禄,以前韩叔小看了你。”韩遂对着马云禄挑起大拇指。
马云禄欠身施礼,云淡风轻。“韩叔言重了。其实并非女营如此,羽林、虎贲都一样。白天习武,晚上读书,人人自觉。就算是陛下日理万机,每天也是要晨练的。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才能精熟,才能熟能生巧。”
马腾得意地抚着胡须,对马云禄的应答十分满意。
韩遂却心中暗惊。天子麾下的将士都要读书?这未免太夸张了吧。可是有韩少英等人的表演在前,又不由得他不相信。
如果是真的,那天子身边这三四千人的实力绝非人数可以体现。
怪不得他能在华阴之战中击败李傕、郭汜,力挽狂澜。
如果自己也照法施为,将来统数万精兵出关,还愁袁绍不破?
一时间,韩遂心潮澎湃。
送走天子一行,韩遂回到大帐,来回踱步。
过了一会儿,阎行、韩少英夫妻联袂而至。韩遂立刻堆出一脸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彦明,少英,你们来啦。”
韩少英撇了撇嘴。“阿翁,你有什么事就赶紧说吧,我们回去还有事。”
“你看你,阿翁特地请你来,自然有重要的事。”韩银对妹妹的态度很不满。“你当真是嫁了人,心里就没韩家了?”
“我心里有韩家有什么用,你把我们当韩家的人吗?”韩少英没好气的反唇相讥。“你决定在天子面前表现之前,怎么不问问我们的意见?现在丢脸了,才来找我们,太迟了。”
阎行阻止了韩少英,问道:“阿舅有何指教?”
韩遂叹了一口气,将阎行夫妇请到上座。“彦明,少英,你们说得对。之前我的确没有足够的重视,珠玉在前,我却视而不见。今天请你们来,就是想问问御营里的练兵方法,看看能不能有学习一二。”
“你是说真的?”韩少英说道。
“这还能有假吗?”韩遂苦笑。“少英,我难道不想像天子一样以少胜多,打出华阴之战那样的战绩,青史留名?你阿兄难道不想和彦明、孟起一样,成为后起之秀,为天子器重?”
韩少英没有再反驳,脸上的神情也缓和了些。
阎行思索片刻,不紧不慢地说道:“其实这也没什么秘诀可言。只要阿舅能够重视士卒,将他们的经验集中起来,去芜存精,就能获得很多兵书上学不到的东西。”
“就这么简单?”韩遂眉心微皱,觉得阎行在敷衍自己。
阎行点点头,接着说道:“至于具体的战役,就比如说眼前的枹罕,是我们经验不多的攻城战,更需要向那些有攻城经验的老卒讨教。收集建议的过程也是了解各人优劣的过程,届时安排擅长攻城的人去攻城,擅长弓弩的人去排挤,各尽其职,自然能够事半功倍。”
韩遂抚着胡须,沉吟不语。
第441章 教化为先
“韩遂能学会吗?”刘协随口问道。
御帐之内,刘协与贾诩对面而坐,饮着茶,交流着今年在韩遂营中的所见所闻。
阎行、韩少英接到韩遂的邀请,自然要来请假,刘协也能猜得到韩遂大致会有什么想法。他不怕韩遂学他的练兵之道,他只担心韩遂学不会。
同道不怕多。相反,同道越多,他的根基越坚固,越厚实。
“学得会,是他的造化。学不会,也是他的命数。”贾诩不紧不慢地说道:“陛下言传身教,仁义尽至,总不能再耳提面命吧。”
刘协轻声笑道:“朕年少,经历的事少,韩遂未必拉得下这个脸。可是先生就不同了,他可能会向你请教几招屠龙术,建一番丰功伟业。”
“大道至简,哪有什么一学就能决胜千里的屠龙术。”贾诩淡淡地说道:“就像陛下说的那样,拔发登山,一飞冲天,那是不现实的。埋下头,踏实走路,积跬步而致千里,才是真正的问道之法。”
刘协大笑。片刻之后,他说道:“就怕他没这样的耐心。”
“岂止是他,其实大多数人都没有这样的耐心。”贾诩提起火堆上的茶壶,为刘协添了一点水,又将自己的杯子加满。“臣当年举孝廉,入朝为郎,也曾在太学游历。三万太学生,都以为自己读了几本圣贤书就可以为帝王师,一有不满就呼朋引伴,诣阙上书。朝廷不允,便是天子昏庸,权臣尸位。可是让他们去做一县令,他们就能治理得好么?最后还不是和光同尘。”
刘协忍俊不禁。
和光同尘这四个字用得很妙,而且很损。
但贾诩却说出了读书人最大的毛病,理想化,不切实际。一旦理想在残酷的现实面前碰了壁,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就会抛弃理想,屈从于现实。
理想毕竟不能当饭吃,真正愿意为了理想而奋斗终身的人毕竟是少数,而且常常沦为空谈客们批判的对象。
“千秋功过,留与后人说。”刘协指指贾诩,又指指自己。“你我不负初心即可。行行重行行,努力加餐饭!”
贾诩也笑了。“借陛下吉言,臣也想多活几年,亲眼看一看太平盛世。”
“太平盛世可期,但眼前的事情还是要先处理。”刘协从一旁抽出几页纸,推到贾诩面前。“先生,这是我草拟的几件事,你看看。”
贾诩放下茶杯,双手接过,就着灯光读了起来。
这是刘协亲手所书的方案草稿,标题便修改了好几次,涂涂抹抹,最后改成了并凉振兴草案,后面写着几条纲领,其中有置牧苑、冶钢铁、通商道,但第一条却是兴教化。
贾诩将灯光移近了些,仔细阅读。
兴教化这一条,刘协提出了在军中设立学堂,教将士读书,知忠孝仁义,并提出要在队建立教师制度,不仅教授将士读书,还要协助将领做战。
贾诩沉吟了片刻。“陛下,读书人教将士读书,这应该不难。可是协助将领作战,是不是……”
“先生也是读书人,一样也是兵法大家。”刘协说道:“并凉虽入华夏疆域数百年,但很多人对华夏并无太多的信念。这不是他们的错,温饱尚不能满足,谁又顾得上礼义呢。配备教师,不仅是为了让他们知礼义,更是想将他们的求生智慧保存、提炼,让他们活得更好,当然也包括在战场上活下去。”
“陛下用心深远,自然是好的,可是急切之间,哪来这么多的教师可用?”
“这也是我与先生商量的原因。”刘协笑了。“我想请先生教授一些年轻人,等他们学成了,再让他们去教授其他人。一传十,十传百,也就是两三年功夫,大概就有足够的教师可用了。这件事原本想让杨修负责,但他去了汉阳,只能辛苦先生了。”
贾诩摆摆手,沉吟片刻。“陛下有心在凉州兴教化,臣求之不得,焉有辛苦之说。只是凉州户口有限,没那么多闲人可用,只能从军中挑选。这课程不能太难,否则见效太慢。”
刘协抚掌而笑。
他就知道贾诩不会反对,所以刚准备好草稿,就先和贾诩商量。这件事不仅需要贾诩的赞同,还需要贾诩去推行。在两到三年时间内增养出一千名教师,借以掌握十万大军,将他们变成朝廷的精锐,而不是韩遂那样的将领的部曲。
只有这样的军队,他才能放心的带着出关,平定天下。
如果还是像董卓、李傕一样,岂不是率兽食人?
“陛下容臣三思,准备讲义。”
“应该的。”刘协竖起两根手指。“讲义至少应该包括两个方面:为何而战,如何而战。”
贾诩眉毛轻扬,深邃的眼眸中闪出一丝亮光,随即又恢复了平静,躬身而拜。
“唯!”
“先生若是忙不过来,可以招几个子弟来做助手,也可以从郎官中挑选合适的人选。”刘协说道。
贾诩欣然答应。
两人随即又商量了其他事项。
牧苑是重要之重,大军征战,马匹不仅是不可或缺的战略资源,更是保持信息畅通的物质基础。关西地方广阔,动辄千里,没有马匹代步,仅凭人力,有效治理是无法实现的。
如今并州、凉州基本稳定,重建牧苑,大量养马,已经有了一定的物质基础。
冶铁的事,裴潜已经在筹备。凉州缺少充足的铁矿资源,目前只能依靠并州提供的生铁进行精炼。
商道是大事,关系到凉州的民生。湟中道是现成的,随时可通。拿下枹罕之后,与西南诸羌的交易也会变得畅通,可以提上考虑日程。至于河西道,更是刘协下一步要考察的重点。
荀彧正在河东推行种桑,关中很快也会跟进,到明年秋天,丝织品的数量会有一个明显的提升。筹备通往西域的商路刻不容缓。
但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并凉——尤其是凉州——牢牢控制在朝廷手中的基础上。没有这样的基础,所有的一切都是养虎为患。
如何编一部能让军中将士认可朝廷、忠君爱国的教材,成了贾诩最先要考虑的问题。
贾诩在关东、关西奔波多年,最清楚如何平衡朝廷与凉州的利益,由他来推行这件事最合适不过。
两人谈得很投机,一直说到深夜。
第442章 举一反三
出了御帐,站在星光之下,看着远处被大雪覆盖的高山,清冷的夜风吹过,贾诩打了个寒颤,突然觉得肩头沉甸甸的。
“为何而战”四个字看起来简单,细究起来却有微妙之处。
如果只是为了加官晋爵,甚至只是为了韩遂那样的个人名利,肯定不是天子能够接受的。天子需要将凉州变成朝廷坚固的基石,而不是某些人割据一方的资本,更不能成为祸乱之源。
如何才能解决这个问题?贾诩一时也没多少头绪。
他站了片刻,才迈开脚步,沿着大营缓缓而行。
大帐内,刘协收拾好案上的文书,对还在奋笔急书的蔡琰说道:“你也早点休息,不要熬夜。这些记录明天再整理也来得及。”
“谢陛下关心。”蔡琰头也不抬。“白天还要去写生,只能晚上处理。况且夜深人静,能集中注意力,效率也高。”
“那副画还没画完?”
“陛下军议之后,镇西大将军必然会有调整,我那副画自然也要跟着调整。”蔡琰写完一行字,放下笔,揉了揉手腕,笑道:“新年将至,如果能早点将润笔拿到手,也能给自己发个利市。”
刘协咂了咂嘴。“令史,是朝廷辜负了你,暂且记账吧,将来一定还。”
“是朝廷还,还是陛下还?”蔡琰眼珠一转,嘴角浮起一抹浅笑。
“有区别吗?”
“若是朝廷还,那可能是陛下还,也可能是嗣君还,时间不定,臣未必能指望得上,或许要期于子孙。若是陛下还,臣与陛下年岁相当,应该还指望得上。”
刘协哈哈一笑。“我欠的债,我来还。”
“那臣就等着了。”蔡琰起身,走到兰锜前,拿起刘协的大氅,披到刘协身上。“时辰不早了。陛下也忙了一天,去看看荀贵人,早点休息吧。臣写完这些,也可以休息了。”
刘协点点头,裹紧大氅,走了帐门口,又停了下来。“令史,你若是看中了谁,自己又不便开口,不妨对我说,我可以帮你引荐。”
蔡琰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若有合适人选,一定请陛下帮忙。”
刘协转身走了出云,蔡琰看着他的背影,出了一会儿神,又回到火塘前,拨了拨火,准备继续工作。过了一会儿,美人何姗提着一壶奶茶走了进来,将蔡琰案上半冷的奶茶倒了,添上一杯新的,又坐在一旁,为蔡琰磨墨。
蔡琰头也不抬。“天子让你来的?”
何姗乖巧地笑道:“天子让我来陪着令史,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天子还说了,令史最迟只能做到亥时,子时之前必须就寢。”
蔡琰抬头看了一眼帐角的漏壶,又看看案上没整理完的文书,黛眉微蹙。“今天怕是要到丑时才能整理完。”
“整理不完就留着,明天让别人处理。”何姗说道:“或者令史可以找人来帮忙。”
蔡琰刚准备拒绝,突然心中一动。“天子有没有说找谁?”
“由令史自定。”
蔡琰放下手里的文书,取过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一个人名,递给何姗。“我想请这个人帮忙,你去请示一下天子,若是可行,顺便为我请来。”
何姗接过纸,起身出帐,来到隔壁的荀文倩大帐。
刘协正坐着和荀文倩说话,胡休、魏夫人陪在一旁。何姗进来,将蔡琰写的人名递给刘协,说明情况,刘协接过一看,见上面写着王异的名字,点了点头。
“去女营,请主簿王异、袁权去御帐帮忙。”
何姗不解地问道:“陛下,这上面不是只有一个人的名字么?”
荀文倩眼睛尖,瞟到了纸上的名字,也道:“陛下,袁权身份不同,怕是不合适进御帐吧?”
刘协没说什么,只是示意何姗照办。何姗转身去了,刘协回头对荀文倩说道:“昭姬是个有分寸的人,袁权也是识大体的,她们不会乱来。”
荀文倩点头附和,又道:“昭姬最近很辛苦,有袁权陪她说说话,也是好的。”
“你现在知道女子为官有多辛苦了吧。”刘协握着荀文倩的手,轻轻拍了拍。“昭姬这是没成亲,若是成了亲,有了身孕,或者是有了孩子,只怕还要辛苦十倍。”
荀文倩眼珠一转。“所以,之所以上古有女子主政,如今却只有男子主政,和女子生育有关?”
刘协很惊讶。“举一隅而知三隅反,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荀文倩不好意思地笑了。“陛下谬赞,妾不敢当。”
魏夫人和胡休大眼瞪小眼,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刘协与荀文倩在说些什么。
王异、袁权奉诏而来,蔡琰已经将御帐内的文书收拾了一遍,整理出一个书案,需要处理的文书全部摆在上面,笔墨纸张也都准备好了。
见袁权也跟着走了进来,蔡琰有些意外,连忙起身相迎。
“我等奉诏而来,请令史安排。”王异、袁权躬身说道。
蔡琰还了礼,将王异引到书案前,指着案上的文书。“文秀,你誊写这些记录,看不清的问我。”
王异应了一声,在蔡琰指定的位置坐定,对一旁的天子御案不敢多看一眼。
蔡琰将袁权引到自己的案前,拉着她坐下,相视一笑。
袁权低声说道:“令史,我在这里,怕是不合适吧?”
蔡琰也不说话,从何姗手中拿过那张纸,摊在袁权面前。袁权看了一眼,不免惊讶。
“这是为何?”
“陛下信你。”蔡琰低声说道:“姊姊勤于职守,天子看在眼里,愿意给姊姊更多的机会。姊姊千万不要错过。”
袁权默默点头。“天子气度,果然不同。有些明主,大汉必能中兴。”
话音未落,对面的王异发出一声惊呼。袁权转头看去,只见王异拿着一页纸,满脸喜色。蔡琰却很淡定。王异拿到的是刚才天子与贾诩商谈的内容,关系到凉州振兴,身为凉州人,王异自然欢喜。
见蔡琰平静如初,袁权心中惊讶,却没有多嘴。
蔡琰取过一份文书。“姊姊,你就誊写这些吧。”
袁权接过文书,看了一会儿,也不禁惊呼出声。“怪不得她们回营之后,一个个笑个不停,原来竟是真的?”
蔡琰嫣然一笑。“当然是真的,女营今天可是一鸣惊人,大放异彩,你们这么多天来的辛苦也算是有了成果。你们不在现场,不知道当时那些男子有多惊讶,尤其是那两个胡女用短矛击破盾牌时。”
“可惜我们不在。”王异很遗憾。“若能亲眼一见,亦觉有荣。”
“会有机会的。”蔡琰说道:“将来上阵,你这个军师岂能缺席?”
“女子上阵……”袁权翻看着潦草的记录,眼中露出满是羡慕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