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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庄不周     汉道天下txt下载     汉道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43章 志当存高远

    韩遂依葫芦画瓢,搞起了群策群力,由各营召开军事民主会议,让所有的将士献计献策,商量如何攻取枹罕。

    热闹了两天后,他根据收集来的意见,重新拟定了一份攻城方案,报请天子审阅。

    凭心而论,这份方案并不能让刘协满意,但比起韩遂最初提出的方案,已经有了明显的改变。仅伤亡一项,韩遂就有信心降到之前一半以下。

    刘协给予了充分的肯定,批准实施。

    与此同时,吉真、华佗带着整个太医署赶到韩遂营中帮忙。新招募的医者中不少就是凉州人,与营中将士交流起来并没有什么障碍。在传授将士们救治知识的同时,他们也将天子营中将士如何训练,如何学习的事当作见闻,讲述给各郡郡兵。

    华太医解剖是他们最津津乐道的话题,而郡兵们最感兴趣的却是女营骑士。

    太医们被问得烦了,就嘲笑那些郡兵没见识。女营骑士有什么稀奇的,与你们的区别只是她们是女子而已。她们的武艺不是从天而降,而是她们训练更刻苦。你们也操练,但你们大多数人出工不出力,就连全营校阅也只是摆摆样子,走个过场,有几个真心训练的?

    敷衍了事,还想有真本事?想屁吃呢。

    郡兵们大多也不恼,哈哈一笑,就算过去了。少数有心人却记在了心里,有意无意地打听天子各营的选择标准,看看都是什么样的人才可以入列。

    虎贲、羽林都是精锐,一般人很难加入。但卫尉所领却是普通卫士,机会要大得多。

    做不了卫士,还可以做马腾的部曲嘛。

    于是,马腾莫名其妙的多了很多客人,不少人找上门来,东拉西扯的套近乎,扯那些马腾都没印象的渊源,希望有机会加入马腾的卫尉营,或者走马云禄的门路,将妻女送入女营做骑士。

    反正凉州也没多少地可耕,女人在家也是放羊,到女营做骑士,领一份俸禄,要比放羊稳定多了。

    马腾上次碰了一鼻子灰,不敢再做马云禄的主,但卫尉营招几个人还是没问题的,甚至都不需要天子批准,他这个卫尉就可以说了算。

    可是没几天,韩遂就听到了风声,随即找上门来,提醒马腾注意。

    大战在即,你不要挖我墙角,乱我军心。你把精兵强将都招走了,我这一战还怎么打?

    看着有点气急败坏的韩遂,马腾心里别提多畅快了。在他和韩遂之间,绝大多数凉州人的第一选择都是韩遂,如今这世道可算是反过来了,那些人居然抛弃了韩遂,转投他的门下。

    换作一年前,这样的事他想都不敢想。

    果然还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啊。有了天子这个靠山,韩遂也要高看他一眼。

    两人争执不下,最后吵到了贾诩面前。

    贾诩看着这两个吵得面红耳赤的老朋友,非常无语,越发认识到凉州想要振兴,教化迫在眉睫,靠韩遂、马腾这样的老人是没希望的。

    年轻人才是未来。

    出于对凉州全局的利益考虑,贾诩阻止了马腾私下的挖墙角行为。

    他对马腾说,天子虽然没有明诏,但扩充部曲一向是非常敏感的问题。你身为卫尉,担负着保护天子的重任,招收那么多部曲干什么?你是怕谁害你,还是想害谁?

    马腾一听就怂了,屁都不敢再放一个。

    韩遂还没高兴起来,贾诩又说道,你是镇西大将军,为什么那些郡兵不愿意跟着你,还想跟着寿成?原因很简单啊,跟着寿成就是跟着天子,就能打胜仗,立功受赏,加官晋爵。你看看你,去年行军千里,明明可以赶到朔方,协助天子大破扶罗韩,你偏偏躲在鸡鸣塞。如果不是白马铜昏了头,自投罗网,你就是白跑一趟。

    白马铜的首级只能让你一个人加官晋爵,其他人白辛苦,谁还愿意跟着你?

    韩遂的脸青一阵红一阵,无言以对。

    贾诩最后说,白马铜的首级不值钱,宋建的首级更不值钱,但是袁绍的首级很值钱。天子的志向很大,你们将眼光放远一点,不要盯着眼前这点蝇头小利。就算不能为子女铺路,也不能给他们找麻烦吧。吵到天子面前,你们不怕丢脸,孩子们也会觉得丢脸。

    韩遂觉得有理,只能忍气吞声。

    他已经被韩少英当面怼过,可不想再丢一回脸。

    送走了韩遂、马腾,贾诩想了半天,拿出纸笔,写下了第一句讲义。

    志当存高远,莫争眼前利。心齐可移山,纷争如雪泥。

    雁门郡,白登山。

    臧洪裹紧了大氅,登高北望。

    寒风刺骨,面如刀割。大雪扑面,让人睁不开眼睛。

    但满山遍野的雪地中,依然能看到几个踯躅的身影,正踩着齐膝深的雪艰难前行。

    站在一旁荀攸虽然脸被冻得青白,却看不出多少神情,仿佛他就是一块寒冰,越冷越坚硬。

    “公达,这雪是越下越大啦。”臧洪放下了风帽,转过身,避开了迎面吹来的风雪。“看样子,这鲜卑人十有八九要来。”

    荀攸点点头。他从高柳赶来,面见臧洪,就是要想臧洪商量边塞的防守。入冬以来,连续下了几场大雪,草原上遭受雪灾已成必然。鲜卑人活不下去,必然会南下劫掠。

    臧洪原本不太信,出了城,登上白登山,看到那些拖家带口,逃亡入塞的鲜卑人,总算有些信了。

    现在来的还是塞内的零星胡虏,再过一段时间,塞外的也会来,而且不是一家几口,而是成千上万。零星的胡虏掀不起什么风浪,敢放肆,那些手里有兵器的百姓就会直接杀了他们。可若是成千上万的鲜卑人入塞,仅凭百姓的能力就不够了,必须由太守府统一指挥。

    “你我联名向河东报告吧。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没有粮草,寸步难行。”

    “河东虽然有粮,却未必来得及运到这里。”荀攸搓着手指。

    “那怎么办?”

    “集结郡兵,负粮自战。”荀攸说话不快,却字字如铁。“迎击鲜卑人不仅是为朝廷守护边疆,更是为了守护百姓自己的生活。朝廷有粮,要战。朝廷没有粮,依然要战。”

第444章 点石成金

    臧洪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下山。

    荀攸持节监三郡,有专行之权。身为雁门太守,他没有违抗荀攸命令的权力。荀攸亲自从高柳赶来,已经是给他面子。

    山下有亲卫牵着马等候,臧洪翻身上马,抖了抖手里的缰绳。

    “公达,此地去城七里,你我赛上一回?”

    荀攸也上了马,回头看了臧洪一眼,微微一笑。“求之不得。”

    “赌点什么?”

    “随你。”

    “若我赢了,出塞首战的任务给我,如何?”

    荀攸笑了。“看来你这几个月进步不小,渴求一试。这是好事,只是手段不够光明磊落。这条路,你走了很多遍了吧?”

    臧洪大笑,用马鞭指指荀攸。“公达,你真是一点机会也不给啊。算了,既然被你看破,我就直说吧。我需要一场大胜来证明自己。”

    “你准备怎么证明自己?”荀攸轻踢马腹,与臧洪并肩而行。

    臧洪抬起马鞭,指了指东北方向。“家父当年奉诏出塞,檀石槐避而不战,我军粮尽而退,将士十亡七八,一世英明毁于一旦。蒙天子不弃,委我以雁门,正是报仇的好机会。我当统三千步骑,直奔弹汗山,斩其酋帅,祭奠当年阵亡的数万将士。”

    荀攸无声而笑。“原来你早就有出击的计划,之前却半句也不漏。”

    “原本只是计划,可行可不行。既然你决定迎战,那就主动出击了。鲜卑人有元旦聚会的习惯,这些天应该有不少人已经赶到了,杀他个措手不及,正当其时。”

    荀攸一抖疆绳。“既然如此,你还等什么?”说着,轻踢马腹,战马便窜了出去,瞬间抢出臧洪两个身位。

    大雪覆盖了原野,马蹄踩出的路并不宽。荀攸挡在了前面,臧洪很难超过去,除非他冒险走大雪覆盖,未经探明的地段。

    但即使臧洪这几个月经常在附近巡视,也不见得对每一个位置都一清二楚。万一雪地下面藏着一个坑,马失前蹄,那就危险了。

    臧洪没有选择冒险,而是紧紧的跟在荀攸后面。两人一前一后,首尾相衔,一直赶到平城北门外,臧洪才突然加速,从荀攸身边抢了过去,顺手用马鞭在荀攸的肩上敲了一记。

    两人同时减速,臧洪抢了半个身位。

    “承让。”臧洪拱手大笑。

    荀攸满意地看看臧洪。“子源,令尊未竟之功业,当由你来完成。努力!”

    臧洪收起笑容,躬身再拜。

    回到城中,臧洪随即召来掾吏,准备出征。

    平城到弹汗山很近,不到五百里,而且沿途平坦,基本没什么险要。鲜卑人随时可以来,汉军也随时可以出塞。中原派兵征讨时,这里就是最常见的路线之一。

    熹平六年,臧洪之父臧旻与南匈奴单于羌渠出塞讨伐鲜卑人,就是由雁门出发。

    但那一战败得很惨,臧旻槛车下狱,后来被免为庶人,终身为憾。

    那一年以后,鲜卑人时时入塞,朝廷却无力反击,雁门北部诸县被实际放弃,甚至有人提议将郡治从阴馆搬到句注山以南,以避鲜卑人的兵锋。

    但天子反其道而行之,将郡治搬到了平城。

    郡治由阴馆搬到平城,随时有可能遭到鲜卑人的袭击,所有人都很紧张。作为新任太守,臧洪无疑是最紧张的那一个,这几个月片刻不敢放松,尤其是入秋以后,连睡觉都不敢脱衣服,就怕鲜卑人突然出现。

    但鲜卑人一直没有出现,别说塞内没有,塞外也很少看到鲜卑人的影子。

    所以荀攸一开始说鲜卑人可能大举入侵,臧洪是不太相信的。现在看来,应该是鲜卑人上次被杀得惨了,不敢轻举妄动,要谋定而后动。要么不来,来就是一场大战。

    既然大战不可避免,臧洪决定先发制人。

    准备是现成的。为了防备鲜卑人,秋收以后,郡兵就集结待命,随时准备应战。区别只是这次出战不是防守反击,而是主动出击。不是御敌于长城之外,而是直捣弹汗山。

    这时候,郡治在平城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赶到弹汗山的路程只有阴馆到弹汗山的一半。

    荀攸与臧洪商量了时间,派快马通报高顺、张辽,争取能在同一时间出面了弹汗山。

    三将之中,荀攸最不放心的就是臧洪,但看了雁门郡兵的演习之后,他很满意。

    臧洪这几个月的确花了心思,下了功夫。不仅物资准备得很充分,心理上也有充足的准备,从掾吏到普通郡卒,都对这个刚来不久的太守很信服,言听计从。

    这其中有臧旻的遗泽,但更多的还是臧洪本人的魅力。他为张邈兄弟复仇,不惜与袁绍反目的事迹传到雁门后,很快就获得了雁门人的尊重。有一个讲义气,又能吃苦的太守,他们很满意,将保一方平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臧洪的身上。

    一天后,臧洪率领三千步骑出发了。

    兵力不多,但战马数量充足。不论步骑,都是一人双马,带半个月的粮食。

    这是雁门郡目前能拿得出的最大限额。如果没有足够的战利品补充,臧洪就只能向河东求援,要不然明年春天连掾吏的俸禄都发不出来。

    出征之日,平城一切照旧,城门启闭的时候都没有变,仿佛这只是一次例行操演、巡视,就和之前的一样,没有任何区别。行军速度也不快,用了两天时间才越过长城。

    出塞之后,气氛突然变了,臧洪下令人不解甲,马不解鞍,全速前进。除了每两个时辰休息半个时辰之外,昼夜急行,连晚上睡觉都只能在马背上。

    看着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臧洪,荀攸开始有些担心臧洪求胜心切,不恤将士体力。后来看到将士们熟练地轮流在马背上打盹,丝毫不影响行军速度时,他才意识到,臧洪为这一刻已经准备了很久。

    回想起当初天子为了见臧洪一面,不惜在美稷等了一个多月,推迟了西行的行程,荀攸很欣慰。

    天子任命臧洪为雁门太守,简直是点石成金。

    放眼天下,没有人比臧洪更适合做雁门太守,也没有任何一个职位比雁门太守更适合臧洪。

第445章 风雪弹汗山

    弹汗山是鲜卑人的王庭所在,也是鲜卑人心目中的神山,是曾经的传奇英雄——鲜卑大王檀石槐留在人世间的象征。

    在离汉境不过二百里的地方立王庭,也只有檀石槐这样的传奇人物才有如此胆量。

    当年匈奴人的冒顿单于也没这样的勇气,只敢将大漠深处的龙城当作王庭。

    虽然这些年鲜卑人的形势大不如前,每年元旦,还是有不少鲜卑部落会聚集在这里,统计去年的收获,商量来年的计划。

    今年的一个重要议题就是如何弥补雪灾带来的损失。

    入冬之后,草原上接连下了几场大雪,不少部落的牛羊都冻死了。如果不劫掠汉地,明年春天会饿死很多人,各部落之间的争斗会更加惨烈。谁都想活下去,但大家都清楚,争斗的结果很可能是谁也活不下去。

    原本最好的办法就是入塞劫掠,但今年形势有所不同。

    汉家天子北征,大破扶罗韩部,又占据美稷不走,连入塞几百年的匈奴人都被挤到了草原上,与鲜卑人争夺地盘。匈奴人有汉人的支持,甲胄、武器充足,西部鲜卑的几个小部落都不敢惹他们,不得不放弃了最好的牧场,生存空间进一步压缩。

    在这种情况下,贸然入塞简直就是送死,唯一的办法就是集结起来,以优势兵力冲击汉人的边塞,让汉人防不胜防,疲于奔命,最后陷于崩溃。

    计是好计,但推举谁为首领,却成了一个大问题。

    最适合的人原本是步度根。

    步度根是檀石槐的孙子,实力也很强,拥有五六万落。但他本人能力有限,不能服众。之前就受到其兄扶罗韩的挑战,扶罗韩战死后,后起之秀轲比能又得到众人拥护,对步度根的地位产生了威胁。

    之前的联络中,就有不少人提议推会轲比能为大王,理由是轲比能为人公正,又善于用兵,有当年檀石槐大王的遗风。如果不是因为轲比能是小种鲜卑,并非檀石槐的子孙,实力又不够强悍,只怕就成了。

    但步度根知道,如果不能扭转这个形势,轲比能成为鲜卑大王是迟早的事。

    草原上的人不重名分,谁有实力就追随谁。

    每次到这时候,步度根就特别羡慕汉家天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也能得到那么多大臣的拥护,这样的事在草原上想都别想。

    步度根的牧场原本就在太原、雁门一带,汉家天子击破扶罗韩后,步度根主动退到了塞外,离弹汗山最近,也来得最快。

    他想抢在真正的大会之前,与一些陆续到来的部落达成一致,结成联盟。

    为此,他拿出了几乎所有的财产,降尊纡贵,每天与各部首领聚饮,拉拢感情。

    这是轲比能承受不起的消耗。很多时候,轲比能只能作为陪客,出现在步度根的宴席上。

    形势渐渐向步度根倾斜。

    就在步度根盘着如何在元旦大会时倡议集结人马,入塞抢劫时,臧洪赶到了弹汗山。

    臧洪来得很突然,步度根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两天前,他刚刚收到留在雁门的暗椿送来的消息,臧洪还在塞内阅兵,不像是有出塞的可能。再加上大雪纷飞,弹汗山周围至少有十余万落,步度根也不觉得只有三千郡兵的臧洪会赶来送死。

    与其防着臧洪,不如防着轲比能。

    但臧洪来了,趁着一场大雪。

    发起冲锋之前,臧洪对将士们说,步度根盘踞雁门多年,造了多少罪孽,你们比我清楚。陛下一战击溃扶罗韩,保北疆半年太平。今天我们击溃步度根,至少可以保雁门半年太平,让雁门的父老乡亲可以平平安安的过个好年,安安心心的春种秋收。

    几句话,激得连续三天没能睡一个囫囵觉的将士们热血沸腾,眼珠都红了。

    在臧洪的率领下,三千步骑杀进了步度根的大营。

    步度根一心一意盯着轲比能,完全没想到臧洪会在身后出现。一开始接到部下的示警,还以为是轲比能安排的疑兵,诱他出击,便下令部下不可轻举妄动,固守待援。

    这给了臧洪一个难得的机会。

    臧洪率部穿营而过,径直杀进步度根的中军。

    步度根听到一阵急似一阵的号角声,意识到形势不对,冲出大帐,查看形势时,一眼看到了奔驰而来的骑兵,顿时目瞪口呆。

    这些身披铁甲、手持矛戟的骑士绝对不是轲比能的部下。就算是他,也挑不出装备如此整齐的骑士。他的亲卫营倒是全员有甲,但制式不一,五花八门。

    这些骑士只可能是汉骑。

    仓促之下,步度根想起了一战而亡的兄长扶罗韩,心神俱裂,根本来不及考虑,甚至连对手是谁都没看清,跳下马,亡命而逃。

    他跑得很及时。

    臧洪看到步度根从大帐里冲出来,立刻下令射击。冲在最前面的骑士一阵急射,射倒了步度根的两个亲卫,却没能射中步度根,眼睁睁的看着步度根跳上一匹神骏的白马,消失在风雪之中。

    臧洪顾不上去追步度根,率部在步度根的大营里往来冲突。

    鲜卑人骤然遇袭,纷纷上马迎战,同时吹号,向中军求援,却得不到任何回音。他们只能各自为战,风雪中也看不清对手,战场上乱成一团。有人打了半天,才发现对手是自己人。

    臧洪凭着三千骑士,突然袭击,硬生生将步度根的大营打乱了。

    就在步度根的部下反应过来,准备反击时,利用兵力的优势逆转战局时,他们的身后又响起了激烈的战鼓声。

    高顺、张辽各带万骑,从风雪中杀出。

    激烈的战鼓声混杂着风雪,遥相呼应,仿佛无所不在,充斥天地。

    得知援军到来,臧洪及麾下的雁门骑士战意盎然,齐声怒吼,鼓起余勇,奋力冲杀。即使是落马的士卒,也不甘心就此罢休,他们或是抢过鲜卑人的战马,再次冲锋,或是举起战刀,与最近的鲜卑人舍命相搏。更有人拿起火把,一路点燃鲜卑人的帐篷,动作纯熟,一看就是老手。

    风助火势,火借风威,步度根的大营火光冲天。

第446章 建安二年

    轲比能冲出大帐,看向战鼓声响起的方向,年轻而刚毅的面庞上满是惊愕。

    鹅毛般的雪花扑面而来,转眼就在他的肩头积了薄薄的一层。

    汉军居然会在这样的天气发起攻击?

    会不会是步度根使诈,诱我出击?

    一瞬间,无数念头涌入脑海,难以决断。

    他和步度根之间没什么信任可言,所以才会谈了这么久也没结果。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就算他想驰援步度根,也要防止步度根反咬一口,说他是联合汉人发起攻击。

    如果是那样,他就很难在草原上立足了,说不定会被逐出弹汗山一带,只能到更加寒苦的北方生活,现在的牧场则被步度根侵吞。

    亲卫将轲弥匆匆赶了过来,熊皮袄还没穿好。

    “大帅,这是怎么回事?”

    轲比能摇摇头,命轲弥去召集部下,准备应战,又让他叫来阎柔。

    阎柔与轲比能年龄相当,相貌粗豪,除了发式不同,看不出与轲比能有什么区别。他很快赶到轲比能身边,听着风雪中传来的战鼓声,眼神闪烁。

    “这是三郡郡兵同时出击。”阎柔说道。“大帅,你不要惹事,守好大营。”

    “雁门的也来了?”轲比能心中一紧。他知道阎柔所说的三郡是指雁门、代郡、上谷。代郡、上谷离弹汗山都很近,出现在这里不意外,雁门郡兵也出现在这里,就不太寻常了。

    汉军恢复得这么快?年初击破扶罗韩还是在塞内,一年不到,就敢出塞作战,这也太惊人了。

    阎柔转头看了轲比能一眼,笑了。“大帅不相信?”

    轲比能不说话。

    “我提一个人,大帅就知道了。”

    “谁?”

    “臧旻。”阎柔吁了一口气。“熹平六年,与南匈奴单于羌渠一道,从雁门出兵的汉军将领。”

    轲比能略通汉家故事,有点反应过来了。“雁门太守臧洪是他的子弟?”

    “亲儿子。”阎柔裹紧了外衣,拉着轲比能回帐。“走吧,大帅,准备酒肉犒军,我保你无恙。”

    轲比能将信将疑,命部下严加戒备,放出斥候监视战场,自己还是跟着阎柔走进了大帐。

    张辽策马急驰,手中长矛起落,接连杀死数人。

    喷溅的鲜血已经将他的甲胄染红,随即又被冻住,接着又有新鲜的热血溅了上来。随着他手中长矛的舞动,甲叶上的冰片不时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冲!冲!冲!”张辽一边杀敌,一边连声下令。

    他身边的鼓手屏住呼吸,舞动双臂,用力击鼓。

    将士们随着鼓声奋力向前。虽然对手已经崩溃,该是分开追击的时候了,但鼓声命令他们集结冲锋,他们就不能违令,继续保持队型,跟着张辽前进。

    此时此刻,风雪迷眼,张辽的战旗和战鼓所在之地,就是他们前进的方向。

    这是半年多训练养成的习惯。

    他们很快就明白了张辽如此坚持的原因。离他们不到两百步的地方,传来了战鼓声,有一支汉军骑兵正在同向冲锋。如果散开,他们很可能会撞在一起。

    很快,前面又传来了战鼓声。

    张辽随即下令,全军向右偏转,与前面的汉军保持距离,避免冲撞。

    与此同时,高顺也下令全军向左偏转,与臧洪所领的雁门骑兵擦肩而过。最近的时候已在射程以内,双方几乎能看到对方的身影。

    在高速冲锋的战场上,这已经是非常近的距离。如果不是双方有默契,很可能一拨箭雨就误伤了队友,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凭借着精良的训练,三郡精骑在无法看到对方的情况下,仅凭鼓声互相联络,在步度根的大营里往复冲杀,一次又一次地碾碎鲜卑人的反击。

    鲜卑人终于崩溃了,一部分策马逃往大漠深处,一部分人跪地投降。

    战鼓声渐渐停息。

    臧洪居中,张辽在南,高顺在北,两万多汉军骑士向东列阵,随时准备发起进攻。

    风雪更紧,将士们抓紧时间进食,检查装备,跳上备用战马。

    虽然很累,但他们士气高昂,有信心击败任何来犯之敌。

    臧洪喘着气,从亲卫手中接过水,灌了一大口,抹了抹嘴。“公达,张辽、高顺有多少骑?”

    “各万骑。”荀攸平静地说道,将手中的长矛交到左手,右手在大腿上擦掉血迹。“他们动作快,一路招募骑士,里面还有不少雁门马贼。”

    “怪不得我招不到足够的人手。”臧洪哭笑不得。“原来被他们招募走了。”

    “你也驾驭不了那些人。”荀攸说道。“虽说马贼们也讲义气,但你若是没有足够强悍的武艺,还是很难让他们信服的。他们在刀锋上讨生活,首先考虑的是活下去。谁能带着他们战胜对手,让他们活得更久一点,他们就跟着谁。”

    臧洪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论用兵,他或许不比高顺、张辽差。论个人武艺,尤其是骑战,他肯定不如高顺、张辽。

    鼓声响了一阵又一阵,节奏渐渐舒缓,仿佛狂跳的心脏恢复了平静。

    荀攸听了片刻,又看了看远处的地平线。“子源,随我上山。”

    “好。”臧洪应道:“我就等着这一刻呢。”

    战鼓声再响,荀攸轻踢马腹,缓缓向前,走向弹汗山的最高点。

    臧洪率三千骑士紧随其后。

    张辽、高顺也随着战鼓声缓缓调整方向,一人从南坡,一个从北坡,夹峙而行。

    风雪渐停,东方渐白,一轮红日喷薄欲出。

    荀攸登上山顶,亲卫立下战旗。

    建安二年的第一缕阳光露出地平线,照在战旗上,照在荀攸、臧洪的脸上。

    在他们的身后,是被摧毁的步度根大营。余烟袅袅,火光点点,一片狼藉。

    弹汗山东坡,无数鲜卑人站在自己的大营门口,举目西望,看着山顶上的战旗,看着山坡两侧严整的汉军骑兵大阵,看着远处直冲云霄的烟尘,噤若寒蝉,冷汗淋漓。

    在一片肃杀中,轲比能的大营里吹响了悠长的号角声。

    轲比能单骑而出,在山脚下勒住坐骑,步行上山,一步步来到荀攸的马前,躬身拜倒。

第447章 文人之耻

    荀攸安坐马背,一动不动。

    “化外之人,鲜卑轲比能,见过天朝使者。”轲比能跪在地上,接连叩了三个头。

    “久闻大名。”荀攸伸手示意。“大帅请起。”

    “谢使者。”轲比能起身,双手抱拳,低头而立。“使者远来辛苦,我略备酒肉,为使者庆功。”

    “甚善。”荀攸举起手,轻轻一挥。有亲卫上前,摆下两只胡床。荀攸翻身下马,自坐了一只,又伸手一指。“坐。”

    轲比能再拜,在胡床上就坐,双膝并拢,半抬头,目光恭谨。

    “你们齐聚此地,所为何事?”

    “这是鲜卑习俗,元旦、五月、八月各有大会,共议大事,联络感情,以免纷争。”

    “从现在起,这个风俗要改一改了。”

    轲比能目光微闪,沉默了片刻。“使者,这可是我鲜卑几百年来……”

    “鲜卑有几百年吗?”荀攸冷笑道。

    轲比能语塞。

    “就算你们有几百年,难道还比我华夏几千年的历史更久?”荀攸轻轻地跺了跺脚。“此地离我边塞不过二百里,为我卧游之地,不得有胡语喧哗,扰我清梦。你们要聚会,就走得远一点,否则今日之事,时时有之。”

    轲比能深吸一口气,脸色变了几变,最后还是咽了回去。“那我们鲜卑人在何处聚会,才能不扰了使者清梦?”

    “我大汉铁骑不能到达之地。”

    轲比能抬起头,看着荀攸,正好迎上了荀攸如刀剑般锐利的目光。四目相对,被刺得心中一紧,后背发凉,下意识地想避开,却又忍住了。

    过了片刻,轲比能承受不住压力,主动避开了荀攸的逼视,再次低头拱手。

    “请使者指点一条生路。”

    荀攸收回目光,淡淡地说道:“既然不肯去极远之地,不如改说汉语吧,那样听起来顺耳些。我听说你虽不识字,却仰慕我汉家衣冠,何不效匈奴呼韩邪故事,遣使者,奉贡献,向我汉家天子称臣。”

    轲比能轻吁一口气。“诚能如此,我求之不得。不过鲜卑东西万里,种族甚多。我的部落实力有限,恐怕只能代表我自己,代表不了其他人。”

    “无妨,管好你自己就行。有扶罗韩、步度根在前,如果还不知进退,一意与我大汉为敌,就是他们自取其祸,上苍也救不了他们,又何况是你。”

    荀攸站了起来,伸手轻拍大腿,甲叶铿锵,混着血的冰片簌簌落下,让人不安。

    轲比能紧紧地咬着嘴唇,不敢多说一个字。他随即献上酒肉,犒劳汉军,又请阎柔出面,与荀攸商量称臣的细节,争取保留一点颜面。

    如果完全按照荀攸的要求,他以后就别想在草原上混了。

    其他各部见步度根被汉军击溃,轲比能向汉军称臣,没人敢跳出来与汉军较量。有人悄悄的溜了,有人跟着轲比能一起谈判,想看看形势再说。

    谈判一开始,荀攸就宣布了一条不可撼动的原则。

    弹汗山两百里以内,不得有鲜卑人的部落出现,否则见一个杀一个。

    “北疆大捷——”

    一匹快马,冲进了河谷,马蹄踢起无数雪白的浪花。马背上的骑士高举镶着羽毛的小旗,从无数人面前飞驰而过,高声呼喊,留下一地惊喜。

    虽然不知道所谓的北疆大捷究竟什么大捷,但终归是个好消息。

    正在做战前最后准备的韩遂站在新建的将台之上,居高临下,看得清楚,不由得眉头微皱。

    他费了好大心思,刚刚完成强攻枹罕的准备,正等着用夺取枹罕城,平定宋建的叛乱为天子送上一份迟到的新年贺礼,没想又被人占了先。

    是马超还是张杨?你们是故意的吗?

    韩遂转身,看着同样一脸惊讶的韩银,越想越气,沉声喝道:“好好打,我父子能否再进一步,就看这一战打得是否精彩。”

    韩银收回眼前,挺起胸口。“阿翁,你放心吧,这一战一定不负天子所望。”

    “但愿如此。”韩遂咂了咂嘴,心情很复杂。

    他相信这一战会很精彩。

    倒不是战事有多激烈,而是将士们的配合会前所未有的默契,战场指挥会变得非常轻松。经过几天的磨合,所有担任攻击任务的将士都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也做了充足的预案,他只要按照计划发布命令即可。

    但这一战打得越精彩,他越是不安。

    那不是他父子的功劳。准备到这个地步,谁来指挥都能取胜,将领的个人能力似乎并不重要,只要不是傻子,都能顺利拿下枹罕。

    韩遂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圈套。

    更可怕的是,他找不到解脱的办法。

    刘协看完荀攸派人用六百里送来的捷报,按捺不住兴奋,屈指轻弹。

    “干得漂亮。”

    贾诩抚着胡须,笑容满面。“荀攸用兵,胆大心细。宛如绝世剑客,一击必中。有他镇守北疆,陛下大可安心高卧。”

    刘协放声大笑。“这样的人才,一个可不够。先生帮我再挑几个,各镇一方,我才可以安心高卧。不过那时候,我也不想躺着。我想四处走走,看看这万里河山,看看六千万百姓男耕女织、牧羊放马。”

    “挑选人才,臣还可以助陛下一臂之力。巡游天下,臣就不陪了。”贾诩摇摇头。“臣累了,只想找到地方住着,卧看日升日落,云淡风轻。”

    刘协忍着笑,安抚道:“先生,你是这两天用脑过度,心生倦怠,所以有这样的想法。等你的讲义编完了,传诵天下,你不会这么想了。”

    贾诩苦笑。“臣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刘协忍俊不禁,再次大笑。

    贾诩这两天正在编讲义,考虑到军中将士大多是文盲,太典雅的词他们也记不住,只能将文采一贬再贬,最后变成了顺口溜一样的东西。

    对于普通将士来说,这些顺口溜朗朗上口,方便记忆。可是对贾诩这样的读书人来说,如此粗鄙的文字简直是一生之耻。将来要是收入文集,估计要遗臭万年。

    虽然贾诩对文人一向没什么好感,可是说到底,他也是个文人。

    “先生,再华丽的大赋也抵不上破胡侯一句‘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如今荀公达的这一句‘胡语喧哗,扰我清梦’庶几近之。”

    贾诩表示赞同。

第448章 喜忧参半

    荀攸除夕之夜奇袭弹汗山,大破对汉境威胁最大的步度根部,斩首万余,鲜卑人闻风丧胆。

    消息一出,整个大营都轰动了。

    无论是否认识荀攸其人,都为这一战感到莫名兴奋。几十年来,汉军出塞作战罕有胜绩,即使是凉州三明那样的名将也没有主动出击的战绩,尤其是对鲜卑人。

    如果说上次天子大破扶罗韩还有意外的成份,是在塞内作战,又有马腾、韩遂的增援。荀攸这一战足以证明即使没有凉州军,朝廷也有足够的实力击破来犯之敌,而且是主动出击,破敌于草原之上。

    有人欢喜有人忧,荀文倩双喜临门,韩遂压力加倍。

    贺完天子之后,韩遂回到大营,立刻组织进攻。

    不出意外,攻取枹罕城的进程非常顺利,丝滑如水。仅仅半天时间,在全方位的精准打击下,枹罕城的防线就全面崩溃,韩银所部将士率先登城。在山沟沟里存在了十几年的独立王国宣告灭亡,河首平汉王宋建肉袒牵牛,浑身颤抖地来到韩遂面前,随即又被送到了刘协面前。

    至于那些大将军、三公九卿,单衣薄裳地在雪地里跪了一片,冻得瑟瑟发抖。

    刘协站在宋建面前,打量着这个一身白肉抖成波浪的河首平汉王,什么也没说,挥手下诏。

    这没什么好商量的,族诛!

    不是他好杀,实在是不能开这个头。今天不杀宋建全家,明天就有无数人想称王。

    杀一儆百,不得不行。

    一声令下,宋建家大小几十口被押到漓水边,砍下了首级。

    宋建的公卿重臣也被斩首,家属没为官奴婢,府库里的财物都成了战利品。

    鲜血汩汩而出,染红了漓水,又很快被冲淡,不到半个时辰,河水就恢复了清澈。

    立国十几年的河首平汉王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没了,连一点浪花都没留下。

    ——

    “画得不错。”刘协看着案上的画卷,含笑点头。“韩卿以为如何?”

    韩遂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请蔡琰作画纪念,自然瞒不过天子的耳目,韩遂对此心知肚明,但他他没想到天子会以这种方式将平叛图卷交给他,尤其是在收到荀攸大捷的消息之后。

    他平定宋建的战绩,如何能与荀攸的战功相比?

    天子说“画得不错”,而不是“打得不错”,其中调侃的意思已经不明自明。

    “朕一时手痒,想题个跋,韩卿不会介意吧?”

    韩遂一愣,连忙说道:“陛下,这……臣如何当得起。”

    “当得起,当得起。”刘协笑容满面,卷起袖子,拿起笔。韩遂连忙上前一步,为天子磨墨。虽然知道这幅图卷终将成为笑话,他也只能忍着。自己酿的苦酒,含着泪也得喝下去。

    天子题了跋,他想拒绝都拒绝不了,更不能有所损坏,以后还得当传家宝似的收着。

    刘协略作思索,在画卷上题了几句诗:

    山高路远城小,河首平汉逍遥。谁能正本清源,唯我韩大将军。

    韩遂看得仔细,耳根一阵发热。

    “如何?”刘协歪着看着韩遂,笑容满面。

    “好,好。”韩遂笑得比哭还难看,除了说好,什么也说不出来。

    刘协放下笑,欣赏着自己的书法,也欣赏着韩遂的尴尬。这是他给韩遂的最后提醒,如果韩遂还不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那就怨不得他了。

    不得不说,荀攸这一战,打得正是时候。

    从此凉州不再独大,朝廷也不再独木难支。

    当然,情况也更复杂了。关东人的崛起势不可当,那群老臣又有了说话的底气,该蠢蠢欲动了。

    ——

    抱着画卷,韩遂出了御营。一路低着头,不愿与任何人对视。画卷更是藏得好好的,不想让人看出半点端倪。

    尽管如此,那小小的画卷还是像千石重担一样,压在他的心头。

    尤其是天子题的那几句诗。

    回到中军大帐,韩遂命人去传成公英。他脱了外衣,坐在火塘边,将画卷搁在手边,伸手烤火,有一种控制不住的冲动,很想将这花费百金买来的画卷扔进火中,烧个精光。

    可是他又不敢。谁知道哪天天子兴趣来了,又想再加几句?

    韩遂很苦恼。

    过了好一会儿,成公英赶来了,见韩遂在帐中独坐,不免有些意外。战事结束,将士们都想回家,解散之前如何分战利品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他作为韩遂的心腹,承担了大量繁杂的事务,这时候韩遂将他叫来,他还以为是要商量什么大事。

    “坐。”韩遂头也不抬,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成公英脱了大氅,又解下腰下的刀带,挂在一旁的兰锜上,偷偷看了一眼韩遂的脸色。

    “将军有什么吩咐?”

    “看看这个。”韩遂伸手一指画卷。

    成公英倒是知道画卷的,也没多想,在大腿上擦了擦手,拿起画卷,缓缓展开。

    画卷很精美,崇山峻岭之下,城池、河流,严整的军阵,气势宏大却又有条不紊。最开始是天子为韩遂符的场面,接着是行军,然后是最精彩的攻城。镇西大将军韩遂的战旗在画卷中占据了中心位置,既体现了尊卑,又不影响韩遂的主角身份。

    “好啊。”成公英赞了一声。“不愧是大家,布局、笔法都很精彩。”

    韩遂点点头,却不说话。

    蔡琰的丹青无话可说,绝对值那一百金。

    成公英看到最后,也发现了那几句题诗,不禁眉头微蹙。“这几句……是谁所题?不像是蔡大家的笔迹啊。”

    “还能有谁?”韩遂没好气的说道,带着一腔挥之不去的怨气。

    成公英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能在蔡大家的画作上题字,还让韩遂无可奈何的人,一只手数得过来。“天子?”

    韩遂点点头,直起腰,一拍大腿。“我费心费力,最后却落了个姑息养奸的罪名,真是白忙一场。”

    成公英盯着画上的题诗看了一会儿,又道:“将军,惩前毖后,焉知非福?”

    韩遂转头看向成公英,轻笑一声,充满自嘲。

    成公英凑到韩遂面前,指了指“正本清源”四个字。“将军,宋建不过是一匹夫,河首平汉王也只是笑话,天子也未必当真。大汉真正的叛臣不在河首,而是河北。天子将正本清源的任务交给了将军,这难道不是莫大的期许?”

    韩遂愣了一下,眼中露出疑惑的光芒。“这一句……能作如此解?”

    “怎么解,全在将军一念之间。”成公英笑道:“你看,天子说的是大将军,可不是镇西大将军。若是别人,这自然可以当成行文省略,但天子金口玉言,绝不会信口而言。”

    韩遂又惊又喜,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说,天子有可能授我平叛重任,而不是荀攸?”

    成公英点点头。“荀攸是关东人。他舍近求远,以兵力最少的臧洪为副,而不是以张辽、高顺为副,其意甚明。天子岂能不防?”

    韩遂如梦初醒,眉宇间的愁苦一扫而空。他哈哈大笑,背着手,在帐中来回踱了几步。想到将来真有可能率十万大军东出,平定袁绍叛乱,官至大将军,心情激动得难以自持。

    贾诩之前和他说过这样的前景,如今又得到了天子的书面承诺,机会已经切切实实地摆在他面前,能不能成真,全在他自己有没有这个实力。

    我能做到吗?兴奋之余,韩遂又不免忐忑。

    办法不是没有,天子已经像他展示了真正的用兵之道,拿下枹罕城就证明了这种用兵之道的巨大潜力。只要能推而广之,假以时日,将麾下将士练成天子禁军营那样的精锐也并非不可能。

    唯一让他担心的就是自己年纪大了,未必还有那么多时间,而儿子韩银又是个中人,未必能体会这样的用兵之道。成公英倒是一个合适的人选,但他偏偏又不是自己的儿子,甚至连女婿都不是。

    或者可以收他为义子,但这样一来,又难免会影响韩银的地位。

    凉州与关东不同,更注重实力。与成公英相比,韩银的文才武功都差得太远。一旦给了成公英义子的身份,将来他的部下就有可能拥立更具实力的成公英,而放弃韩银。

    韩遂一声长叹,伸手拍拍成公英的肩膀。“后生可畏。元伟,可惜我只有一个女儿,要不然……”

    成公英拱手道:“英视主公如君父,又何必婚姻?”

    韩遂满意地点点头。“是啊,你我情同父子,又何必那些虚礼。我只是遗憾啊。元伟,子义粗鄙,不肯读书,以后你可多帮衬他,要像兄长一样的教导他。”

    成公英连忙说道:“岂敢,我当兄事子义,报将军知遇之恩。”

    韩遂盯着成公英看了又看,有些惭愧。上次斩杀白马铜的就是成公英,但功劳却被他一个人得了,成公英只得到了一些微不足道的赏赐。

    这一次,不能再这么干了。

    “元伟,此次攻取枹罕,你是首功。”

    成公英吃了一惊,连忙说道:“将军不可,此战有功将士甚多,我并无异于常人之处。如此超拔,只怕影响将军清誉。再者,首先登城的也是子义所部,我……”

    韩遂笑着摆摆手,胸有成竹。“你不用担心,我自有料理。”

第449章 风起浮萍

    韩遂上书报功,表成公英为首功,韩银为次,姜冏又其次。

    刘协颇感惊讶,但稍微一想,就明白了韩遂的心思。

    亲儿子韩银实在扶不上墙,不能不加强对成公英的培养,以期将来能助韩银一臂之力。

    尽管如此,他还是将韩遂找来,询问了韩遂这么列功的理由。

    他懂是远远不够的,还要让其他人都懂,甚至还要让人觉得他也不理解韩遂的操作,很迷惑。

    韩遂的小心思当然不能明言,但他早有准备,给了一个让刘协都没预料到的答案。

    韩遂说,此战能如此顺利,陛下所传用兵之道是关键。能将陛下的用兵之道推广全军,成公英功劳最高。所以,他虽然没有先登,却为顺利破城打下了基础,前途不可限量。

    所以,他觉得有必要对如此用心的将领给予应有的奖励,而不能仅以斩首、先登为标准。毕竟陛下评价一个将领的标准中不仅有斩首、先登,还有伤亡率。

    参与攻城的将士中,成公英部的伤亡率全军最低。

    刘协明知韩遂是强辞夺理,还是接受了韩遂的解释。他随即又问了韩遂一个问题:为什么战功表上没有韩卿你自己的名字?

    韩遂很谦虚的表示,宋建称王叛国,歼灭他本是臣的责任。是臣玩忽职守,没将他当回事,这才延误至今。蒙陛下不弃,给臣一个赎罪的机会,已经感激不尽,岂敢居功。

    刘协笑了。看来韩遂不仅读懂了那几句诗,还刻在了心里,耿耿于怀。

    刘协夸了韩遂两句,随即在韩遂所上的功劳表上签了一个“可”字。

    韩遂作为统兵大将,官职、爵位不变,赐羊酒。

    成公英为首功,拜安西将军,允吾侯,食邑二百户。

    韩银为次功,拜安东将军,统兵进驻蓝田。

    姜冏为又次功,拜护羌校尉,驻金城临羌。

    ……

    诸将皆归镇西大将军节制。

    普通将士有功者赏钱,所有将士免一年赋役,酬新年远征之劳。

    封赏的诏书一公布,全军欢腾。

    韩银虽然没能封侯,但是拜关东将军,进驻蓝田,可以看作凉州人内迁关中的第一步。这一步由韩银来完成,有着不同寻常的寓意,表示天子对关东用兵已经进入筹备阶段。

    紧接着,刘协下诏,在各军招募粗通文墨的将士二百人随驾。毋论汉羌,由侍中贾诩进行为期一年的集训。一年后考试合格者分配到诸将军中为教师,教授将士,协助主将指挥作战。

    消息一出,但凡能识几个字的将士都蜂拥而至,争先恐后的报名。

    他们早就听说了,在军中做教师可是个美差,有六百石的俸禄,养活一家人绰绰有余。再者,贾诩是天子心腹,号为智囊,能做他的弟子,将来走到哪儿,都能高人一等。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但凡有点志向的人都不会轻易放过。

    贾诩担当起了考核的任务,用了两天时间,挑出二百将士。虽然没有明说,但这些将士年龄最大的不到四十,最小的十六,平均年龄不到二十岁,放眼看去,全是充满朝气的年轻人。

    更重要的是,这些人都粗通武艺,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看完名单,又看看眼前这些举止有些粗鲁,却不失质朴之气的年轻人,刘协很满意。

    “凉州的未来就在诸君手中,大汉的未来也在诸君手中。”刘协很诚恳地说道:“望诸君努力学习,与朕共力,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愿为陛下效劳,愿为大汉尽忠。”二百人躬身行礼,齐声大呼。

    一旁的贾诩眼眶有些湿润,悄悄地低下了头。

    河东,涑水。

    渡船靠岸,司徒赵温、司空张喜并肩下了船。

    河东尹荀彧迎了上去,拱手施礼,满面笑容。“赵公,张公,一路辛苦了。一去经年,不闻德音,真是令人想念。”

    张喜撇了撇嘴。“文若,巧言佞色鲜矣仁。你是真想念我们吗?你恨不得我们永远不回河东才好。”

    “岂敢,岂敢。”荀彧连忙请罪。

    赵温摆摆手。“文若,别理他,这几天肉吃得太多了,说话都有些腻味。”他挽起荀彧的手臂,亲热的拍着荀彧的手。“不愧是王佐之才,这才一年功夫,就将河东治理得井井有条。这一路走来,不论是官吏还是庶民,提起你都是赞不绝口。再有十年,王道可现矣。”

    荀彧很尴尬,连忙说道:“赵公言重了,小人之言,岂能当真。一年风调雨顺,温饱无忧,他们就心满意足,赞不绝口。若是今年收成不太好,影响了生计,他们又要破口大骂了。”

    赵温抚着胡须,微微颌首。“文若持重,难得。不像某些人,恨不得见人就夸。”

    张喜也不恼,哈哈大笑。

    说了一阵,仆从准备好了马车,荀彧将赵温、张喜送上车,正准备回到自己的车上,张喜招了招手,示意荀彧上车。荀彧推辞,张喜伸手抓住他的袖子,一把拽上车。

    “关门,出发。”张喜喝道。

    马车起动,荀彧无奈,只好吩咐荀恽赶着车跟在后面。荀恽去了,张喜脸上的笑容散去,双手拢在袖中,一声叹息。

    “凉州的事,如何看?”

    “张公说的是哪一件事?”荀彧不紧不慢地说道。

    张喜瞪着荀彧。“文若,你也把我当老糊涂,跟我猜谜语?”

    荀彧苦笑。“张公言重了。实在是凉州有那么多事,我真不知道张公说的是哪一件啊。”

    “贾诩招募二百生员。”

    “这件事有什么问题?”

    “天子这么做,是不是太偏心了?要招教师,何必在凉州,凉州能有几个读书人?再说了,贾诩的学问焉能教人?这不是误人子弟么?偏偏陛下还说得那么郑重,什么大汉的未来都在诸君手中,什么努力学习,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群西凉莽夫,也能治国平天下?”

    张喜的声音越说越大,最后几乎是在怒喝,白晳的面皮也涨得通红。

    荀彧连忙示意他收声,不要太激动。“张公,你怕是误会了。”

    “我误会?”张喜喘了两口粗气,勉强平复了心情。“文若,你不要以为你女儿成了贵人,就以外戚自居,一心维护天子。天子年少,虽有中兴之志,却还需要你我扶持,不能由着他乱来。”

第450章 进退两难

    荀彧笑容不变。“张公,贾诩所招生员并不是简单的教师,而是军中将领,将来是要从军征战的。在凉州招募生员,也只是方便,并不是刻意排挤关东人。张公若有合适人选,你报个名单给我,我愿意做举荐人。”

    “当真?”

    “张公面前,岂敢有虚言。”荀彧笑容满面。“只要他们能吃苦,哪怕武艺差一点也是可以的。你知道黄猗么?”

    张喜想了想。“江夏黄家的那个少年,娶了袁术女儿的?”

    “就是他。他到行在后,本来随杨修去了汉阳,每日苦练武艺。听说天子诏书后,赶到御营应募,成功入选。袁术的女婿都能入选,张公的弟子自然也没问题。”

    张喜眉头微蹙,半晌后,冷笑一声:“江夏黄氏子弟拜贾诩为师,黄琬的棺材板怕是压不住了。”

    荀彧装作没听见。

    他收到邸报时,就知道张喜会有意见,只是没想到张喜的反应会如何激烈。

    原因也很简单,天子这次招募的不是普通的读书人,教将士读书就行了,而是通晓武艺,要随军作战的读书人。关东当然有文武兼备的学子,但这样的人才有几个能在军营里和普通士卒同甘共苦?

    至少张喜的弟子中没几个。

    就算当初应募到军中做教师的读书人,也是实在找不到出路,不得不跟着天子流浪,吃尽了苦头。能在军中做教师,挣一份俸禄,至少可以养活一家人,这才欣然从命。

    但凡有其他机会,这些人都不可能甘心在军营里待着,教一群粗汉识字。

    黄猗也是一样,如果他不是袁术的女婿,前途基本无望,你看他肯不肯吃那个苦。

    张喜是司空,可以辟除弟子为吏,入仕的机会很多,有几个愿意从军?自己不愿意去,还又看不得别人有机会,这才是张喜发无名之火的根本原因。

    荀彧对此不以为然,但张喜是前辈,他也不能不留面子。

    “张公,太原的情况如何?你们回来了,谁负责太原的政务?”

    张喜扫了荀彧一眼。“这个你应该问司徒,或者问北军中侯。我是个闲人,不问事,问了也没用。”

    荀彧面不改色。“张公就没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张喜欠了欠身,放低了声音。“文若,我有个想法,只是不知道怎么说?”

    “张公有何高见?”

    “你说袁绍受挫之后,会不会清醒一些?”

    荀彧眼皮微颤,沉思良久。“张公不妨试试,或者能迷途知返也说不定。”

    “文若也觉得可行?”

    荀彧嘴角轻挑。“天下乱了这么久,如果能早日弭兵,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值得试一试。”

    “天子能答应?”

    “只要袁绍有自知之明,不贪得无厌,我想天子不会拒绝。”

    张喜凑近了些,双眼盯着荀彧的眼睛,眨也不眨。“那什么样的条件算贪得无厌?”

    荀彧无声地笑了。“张公,袁术现在是扬州牧。袁绍若是肯降,想来不会比袁术差吧。不过,我怀疑他没有袁术那么洒脱,舍不得眼前的利益。”

    张喜重新坐直身体,眼中露出一丝失望。

    很明显,荀彧并不支持他的想法,也不愿意给袁绍辅政的机会。让袁绍和袁术一样做个州牧,袁绍肯定不会答应啊。他已经占据了冀州、青州、兖州和大半个豫州,怎么可能再吐出来,甘心做一个冀州牧。

    更何况朝廷现在还只承认渤海太守,形同羞辱。

    张喜没有再提这件事,他转而说起了荀攸的大捷。

    太原与雁门毗邻,弹汗山大捷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太原郡,所有人都很兴奋,其中又以张喜为最。

    荀攸奉诏监三郡,是此战的主将。雁门太守臧洪虽然只有三千骑,却是首功,各有万骑的张辽、高顺只是次功。这足以说明关东人也善战,也能成为名将。张喜虽然不通军事,却也为此欢欣鼓舞。

    要说遗憾,就是没能阵斩步度根。但降伏了鲜卑人的后起之秀轲比能,也算不错。

    张喜满心希望的等着朝廷的封赏,可是看到天子对韩遂平定宋建的诏书后,他的心凉了半截。

    平定宋建这么大的功劳才封了一个侯,荀攸的弹汗山大捷就更没什么指望了。虽然诏书还没下来,但上限已经划在那里,充其量也就是一个侯,而且是荀攸的可能性更大。

    荀氏与天子深度绑定,封侯是意料中的事。臧洪能不能封侯,才是张喜最关心的。

    所以,张喜认为天子贬抑韩遂的战功有压制关东人的可能。

    “公达、子源大捷,朝廷会如何封赏?”

    荀彧摇摇头。“如何封赏是朝廷的事,要讨论也是三公参与讨论,我只是河东尹,无权置喙。再说了,公达是我族人,我理当避嫌。张公若有异见,何不直接上书?”

    “天子还没下诏,我怎么上书?”张喜没好气的说道。“再说了,就算要上书,我也可以先和你商量商量嘛。这不犯忌吧?我虽然德浅能薄,也做了半辈子官,这点规矩还是懂的。”

    见张喜生气,荀彧连忙陪礼。

    “张公,天子在美稷推迟了行程,就是为了见子源一面。他怎么会薄赏子源?只是这次出征,子源只有三千骑,张辽、高顺各有万骑,这功劳排列很容易让人非议。张辽、高顺都是吕布旧部,这么做很容易让并州人不满。公达这次的处理,很不妥当。”

    “有什么不妥的?”张喜不以为然。“子源远而先至,张辽、高顺近而后至,足以说明优劣。”

    荀彧苦笑。“张公,我不担天子不赏子源,我倒是担心天子重赏子源。”

    “为何?”

    “子源若是得了重赏,感激天子器重,必思为报。将来统兵东出的时候,他可能又是前锋。”

    张喜嘴角抽了抽,眼中的得意瞬间化为尴尬。

    臧洪与袁绍反目为仇,当初据东郡宁死不降。后来迫于实力不济,这才接受天子诏书,放弃了东郡,归于朝廷。如果他有了实力,比如像张辽、高顺那样有万骑,他会不会立刻和袁绍拼命?

    这可就是关东人打关东人啊,而且是叛臣反攻倒算,妥妥地打脸。

    张喜生无可恋。

第451章 燕归来

    马车行驶在平整的官道上,春风迎面吹来,清爽而不寒。

    远处的田野中,不时能看到几个身影,背着手,悠闲地从刚刚播种完的麦田中经过,仿佛君主在巡视自己的王国。

    张喜不由得想起了巡边的天子,心里涌起莫名的苦涩。

    冒着生命危险,追随天子,四处奔波,最后却被冷落闲置,值得吗?

    这还是我们想要的大汉吗?年轻轻轻,就一意孤行,视三公九卿如无物。将来就算中兴了,只怕也是一独夫。

    张喜很想和荀彧讨论一下这个问题。可是荀彧刚才的表现让他很失望,自知话不投机,说了无益,只能藏在心里,独自品味。

    一路无言,没有进安邑城,却在曾经的卫氏庄园停下。经过一番修整,这里已经成为天子行宫。虽然天子一直没有来,从太原归来的公卿却被安置在这里。

    张喜下了车,看着修整一新的屋舍,一声叹息。

    赵温也下了车,缓缓走了过来,笑道:“文若,看来张公对你的成绩不太满意啊。”

    荀彧含笑说道:“正当请二公指教。”

    张喜转头瞪了张温一眼。“你休要混说,我何时对他不满了?”

    “那你叹什么气?”赵温嘿嘿笑道。

    张喜转头看着空空的行宫,又是一声叹息。“子柔,你说,天子会在这座行宫里住几天?我担心,这里最后只是三公养老之处啊。”

    赵温看看四周。“这里有山有水,又是三代龙兴之地,古迹甚多。能在这里养老,春秋出游,冬夏读书,坐看大汉中兴,太平将至,也是一件乐事。”

    张喜打了个寒战,不再理赵温,甩甩袖子,走了。

    荀彧示意荀恽引张喜去住处,转身对赵温说道:“司徒真作如是想?”

    赵温笑眯眯地看着荀彧。“文若,你别理他。这一路走来,我烦死他了。”

    荀彧转了转眼珠。“那司徒为何不留在太原主持政务?是有什么担心么?”

    赵温指指荀彧,哈哈大笑。“小子,我担心什么?担心你和张喜串通么,你看看他那副模样,和谁能串通到一起去?不是我和杨公不愿理他,实在是他不可理喻。年纪越大,脾气越差,看谁都不顺眼,看谁都想教训两句。”

    赵温扬扬手。“走吧,带我去看看住处。你有没有给我安排一个偏僻点的地方?我可不想一出门就看见他。”

    荀彧转身,领着赵温去临时的司徒府。“赵公,我们做得不好的地方,诸公有所批评,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不敢有怨言。”

    赵温转头看看荀彧,无声地笑笑,却不说话。

    两人并肩走了一阵,来到司徒府前。有人开了门,赵温走了进去,转头四顾,点头表示满意。

    虽然没有什么豪华的建筑,和洛阳城里的司徒府没法比,却胜在清爽、整洁。

    “赵公,河东虽安定,却仅能温饱。这里的条件也不够,还请赵公见谅。”

    赵温摇摇手。“文若,天子巡边,比这更艰苦。”

    “是啊,天子巡边,转眼便是期年,也不知何时还朝。”

    “凉州平定,天子还没有还朝的计划?”

    “没听说,看样子,可能还要在凉州滞留一段时间。”荀彧顿了顿,又道:“或许会去河西四郡。”

    “河西四郡?”赵温一惊,脸上的笑容散去,花白的眉头也皱了起来。“确定吗?”

    荀彧摇摇头。“只是猜测。天子在金城时,花了不少时间了解羌中道。此次征讨宋建,各部落首领有功,通商路便是赏赐之一。羌中道如此,河西道想来也不会落下。此外,我听说大司农在关中种桑养蚕,大起织坊,应该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吧。”

    赵温思索良久,微微颌首。“养士,屯田,兴工,通商,天子自有章程。其源虽浅,其流必洪。”

    荀彧惊讶地看了一眼赵温。

    赵温眉梢轻挑。“怎么,你觉得我也老了,领悟不了天子的思路?”

    荀彧连忙拱手陪礼。“岂敢,岂敢。听赵公一言,我茅塞顿开,受益匪浅。”

    “你啊……”赵温拍拍荀彧的肩膀,自顾登堂。“你不必陪我了,赶紧回去吧,我也休息休息。”

    “赵公,你且休息,晚上为你们接风。”

    赵温嗯了一声,甩甩袖子,示意荀彧自便。

    荀彧在堂下再拜,出了门,正看到荀恽牵着马赶来。一见面,荀恽就撇了撇嘴,很郁闷的说道:“阿翁,张公脾气好大。他们回来作甚,还不如留在太原呢……”

    “住口。”荀彧喝斥了一声,接过马缰,踩蹬上马。“你留在这里,安排晚宴,不必跟我回城。”

    “阿翁……”荀恽还想争辩,荀彧却不理他,马鞭轻甩,急驰而去。

    荀恽很无奈,呆立了半晌。他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就不该留在河东,索性跟着天子巡边算了。听妹妹文倩说,这一次随天子巡边虽然辛苦,却也眼界大开。

    不过这也只能想想,他不可能真的丢下荀彧。河东事务本来就多,现在又多了司徒、司空二公要应对,他这个做儿子的不分忧,还能指望谁。

    荀彧回到安邑城,跳下马,将缰绳扔给侍从,快步进了门。前庭坐了不少人,见荀彧进来,纷纷起身行礼。荀彧脚步不停,只是颌首致意,快步进了中庭。一进门,就看到刘巴在堂上,和几个掾吏正在争论什么。

    “说什么呢?”荀彧两步并作一步,来到堂上。

    “刘君想将开荒种桑的奖赏加倍。”满脸是汗的郡主簿任崇迎了上来,眼神无助。

    荀彧从郡主簿手中接过文书,示意刘巴跟着来。刘巴拍拍任崇的肩膀。“你啊,也就这样了。大好机会摆在面前都抓不住,还想什么公卿之位?”

    任崇苦笑道:“公卿之位岂是我敢奢望的,能为河东郡吏,我已经很满足了。”

    “安心为燕雀也是好事。”刘巴哈哈一笑,跟着荀彧进了东侧的书房,顺手掩上门。

    任崇摇摇头,抹了一下额头的汗珠,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抬头看了一眼屋檐下的燕巢,想着南飞的燕子也该归巢了,心中便升起一丝暖意。

    荀彧脱了外衣,挂在一旁的衣架上。“为什么要加倍?你明明知道财用不足。”

    “正因为财用不足,才要加快垦荒种桑,要不然生意就被别人抢走了。”刘巴说道:“开荒的奖赏付给百姓,肉烂在锅里。抢来的生意却是自己的……”

    荀彧眉头紧皱。“子初,你不能只看着安邑,甚至不能只看着河东。天下都是大汉疆域,哪有别人、自己?”

    “那关东的赋税何时能解送到朝廷?”

    “……”

第452章 望西北

    荀彧和刘巴几乎天天见面,倒也习惯了刘巴的傲气,并不介意,示意刘巴坐下说。

    刘巴的想法也很简单。

    天子巡边,湟中道的复通已成定局,河西道的复道也是迟早的事。河东的桑田虽然多,但荒废了好几年,大部分桑树都已经不能用了。现在抓紧时间重新种桑,明年就能赶得上春蚕,秋天就有收获。

    能不能抢在夏天之前完成,就多一年的收成,还能抢占商机。

    为了这些,多付一些报酬也是值的。那些钱给了百姓,大部分还在河东消费,流出去的可能性极低。相反,如果商机被关东人抢走了,却再也不可能回流到朝廷来,形同资敌。

    有一个问题是荀彧必须面对的。即使经过多年战乱,关东的人口损失很大,依然是关西的数倍,能够从事工商的人口更是关西的几十倍。

    毕竟吃饭是第一位的,有了足够的粮食才能养得起工匠、商人。

    在如此悬殊的人口基数下,公平竞争的话,关西绝不是关东的对手。如果能将关东百姓吸引到关西来,对百姓好一点也是值得的。

    对绝大多数百姓来说,他们并不在乎是刘氏江山还是袁氏江山,他们只在乎谁能让他们活得更好。

    如何证明大汉天命不绝?让朝廷治下的百姓活得更好。

    荀彧手指轻叩案几,沉吟不语。

    刘巴的想法很大胆,也有道理。但这不是河东一郡能解决的问题,需要朝廷治下的州郡同时推行才可以。否则不仅关东的百姓会流向河东,朝廷治下的其他州郡百姓也会流向河东,势必引起其他人的不满,甚至可能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刘巴很不以为然。天子与你有王道之约,就要是让你放手施为。你瞻前顾后的考虑那么多,岂不让天子失望?你不事先做出成绩来,天子怎么在其他州郡推行?

    荀彧不理刘巴,转身说起了赵温、张喜。

    刘巴胆子太大,甚至有些肆无忌惮。作为安邑令,刘巴可以这么干。可是作为天子托以重任的河东尹,他荀彧不能不考虑周全。

    听完了荀彧迎接赵温、张喜的经过,刘巴哼了一声:“司空太守旧了,还不如周忠。依我看,也该让他去山东转一圈才行。”

    荀彧心中微动。“子初,你说益州如今会是什么反应?”

    刘巴笑笑。“益州是什么反应,看看司徒的反应就知道了。我估计啊,司徒心情这么好,很可能是在筹备益州重归朝廷的事。只不过益州人坐井观天,未必能理解如今的形势,说不定还想苟安几年。”

    “如果请天子下诏,派司空安抚荆州、益州呢?”

    刘巴想了想。“就算不成,也能清静几天。”

    两人相视而笑。

    武威,姑臧。

    段颍墓前,众人肃立,神情庄重。

    刘协双手拢在袖中,看着修葺一新的段颎墓,看着新刻的碑铭,嘴角露出一丝浅笑。

    一篇祭文,一块碑,就将半数凉州人牢牢的绑在了朝廷的战车上。

    段氏族人感激莫名,就连远在上党的前将军段煨都派人赶了回来,参与这次盛会,见证武威段氏的高光时刻。

    贾诩虽然不是段颎的外甥,却做到了段颎外甥做不到的事,俨然已经成了凉州士子的代表,风头盖过了韩遂。看看他身后那两百名从军中简拔出的凉州士子就知道,改变正在悄悄的发生。

    刘协微微欠身,向段颎的在天之灵拜了一拜。

    “段公,是朝廷负公,公不负朝廷。”

    一旁的贾诩听得清楚,潸然泪下。

    身为天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能说出这样的话,诚意天地可鉴。

    那些曾随段颎征战四方的汉羌首领听得清楚,也不禁心生感慨。谁也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能亲眼看到这样的场面。

    天子承认了段颎的功劳,也就承认了他们的功劳。虽然他们不像段颎那样不负朝廷,参与了叛乱,但有了这句话,就算天子要惩罚他们的罪过,他们的心理也平衡了。

    赏功罚过,天经地义。

    大功微赏,小功重罚,才是凉州人长期以来愤愤不平的原因所在。

    但那不是天子的错,而是关东人的错。是他们刻意针对关西人,针对凉州人,压制凉州人在朝廷上的声音。如今他们连天子也要反对,是可忍,孰不可忍。

    刘协转身,和段颎的儿子段权聊了几句,得知他如今还是白身,没有官职,便赐了一个光禄大夫。光禄大夫掌参赞顾问,没什么具体的事务,可以当作荣誉官职。

    刘协又对贾诩说,可以从段氏子弟中挑选三五人为学员,将来从军,继承段公事业。

    贾诩躬身领命,段权感激不尽,率族人再次拜谢。

    礼成,众人退下,刘协在贾诩、段权的陪同下,登上了一旁的山坡,举目西望。

    祁连山脉在远处隐约可见。

    “先生,孝武时,霍去病出河西,纵横两千里,所向披靡。三百多年过去了,我们还站在这里,真是愧对先贤。”

    “万里开拓,难免有波折。纵使三通三绝,只要其志不衰,终有再出阳关、玉门之日。”贾诩劝道:“便是那希腊的传奇英主,不也有分崩离析之时么。”

    “你还知道那个人?”刘协转头,打量着贾诩,颇有些意外。

    贾诩笑道:“臣奉诏教授,总不能自己闭目塞听,却要人博采众长吧。”

    “哈哈哈……”刘协大笑,又追问道:“仅仅如此?”

    “臣正在收集他们的史书,研究他们的战法。只是资料少,又多夷语,只能仰仗安东尼翻译。安东尼忙着做生意,翻译的进度很慢。听说敦煌有不少西域的道人,臣打算派人去请几位饱学之士来,或许能有所帮助。”

    刘协点点头,随即又道:“诏靠天下,征辟一些通晓夷语的人来。当年洛阳城外的白马寺中就有一些人随西域来的道人译经,现在应该还有不少在世的,只是流落四方了。”

    贾诩说道:“倒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反正也不急在一时。臣先在敦煌、酒泉找一找。实在找不到,再去找那些人也不迟。那些人志在译经,未必对这些俗事有兴趣。”

    刘协觉得有理,没有再说什么。

    这时,曹昂来报,鲜卑大帅轲比能的使者求见。随行的还有一个汉人,叫阎柔,自称是征北中郎将刘和的使者。

第453章 最后的机会

    阎柔走过人群,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子龙?”阎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一直以为赵云投了袁绍。

    赵云点头致意。“天子在上面。”

    阎柔会意,没有再多说什么,快步上了山坡。与他同行的轲比能使者柯最好奇地问道:“此人是谁?”

    “常山赵云,曾为公孙瓒效力。因为看不上公孙瓒,后来离开了。”

    轲最面色微变,回头又看了赵云一眼。在乌桓、鲜卑人心中,公孙瓒威名赫赫。此人竟看不上公孙瓒,想必不是普通人。

    来到刘协的面前,躬身行礼。轲最也跟着行礼,连大声都不敢出。

    虽然眼前的汉家天子面带笑意,面相和善,但他身边的卫士可一点也不和善,尤其是那个中年汉子,一双眼睛就像利剑一般,令人心悸,看起来比赵云还危险。

    “听说你从小就在草原上生活?”刘协问阎柔道。

    阎柔倒也不奇怪。“诚如陛下所言,臣少时流落草原,幸得不死。”

    “像你这样的多吗?”

    “很多。”

    “是像你一样流落草原的很多,还是像你这样不仅活了下来,还活得不错的很多?”

    阎柔愣了片刻。“像臣一样流落草原的很多,能活下来的却不多。一来草原上寒苦,塞内百姓很难适应。二来鲜卑也好,乌桓也罢,尊奉强者,奴役弱者,没有怜悯之心,杀戮是常有的事。”

    阎柔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不仅对汉人如此,对他们自己的族人也是如此。”

    刘协嘴角轻挑。“几百年来,一直如此?”

    “一直如此。”阎柔加重了语气。

    “果然还是教化不足啊,与禽兽无异。”刘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朕欲行教化于草原,当如何行事才更稳妥?”

    阎柔语塞。这不在他的预料之内,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应答。

    刘协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段颎墓。“你对段太尉的功绩如何看?”

    阎柔明白了刘协的意思。说段颎是借题发挥,说公孙瓒才是真正的目的。这让他很失望。他从来是公孙瓒的支持者,否则也不会作为刘和的使者出现在这里。

    阎柔略作思索,沉声道:“凉州三明,皆是朝廷干城,但臣还是最仰慕皇甫公威明、张公然明。”

    一旁的段权脸色有点不好看,却也没有太大的反应。段颎的名声不如皇甫规、张奂是事实,这么看的人不是阎柔一个。

    刘协微微颌首。当着段家的人面,阎柔能这么说,可见不是一个容易屈服的人。他的态度已经很明白,就没有必要再试了。

    当然,他也要贾诩和段权明白,没有朝廷的力挺,段颎是得不到如此荣耀的,不要以为是天经地义。只有跟着朝廷死,段家的荣耀才能常保。

    “刘和有可能成为皇甫威明、张然明那样的名将吗?”

    “若陛下恩准,自当努力求之。纵使不能继前贤故事,亦胜于公孙瓒多矣。”

    刘协嘴角轻挑。阎柔对公孙瓒是真没好感,一点也不掩饰,直接攻击了。但是很可惜,他还真不如公孙瓒。

    当然,他现在不说这样的话,没有意义。

    他要的是刘和集结幽州人,与袁绍划清界限。不要想着两面逢源,一个也不得罪。

    “若非信任他,朝廷岂能拜他为征北中郎将,付以幽州之事。只可惜,一年有余,他既未能平定幽州内乱,也未能安定边疆。”刘协语气一冷,随即又说道:“朕甚至不知道他现在还是不是朝廷的征北中郎将。”

    阎柔张口欲言,又讪讪地闭上了。

    刘和如今的部下大半是幽州人不假,但他却服从袁谭的指挥,还从冀州取得粮食补给。与其说他是朝廷的人,不如说他是袁绍的人。

    况且这一年的战事也不顺利,勉强将公孙瓒压制在涿郡、范阳一带,迟迟无法取得重大突破。要说他能成为皇甫规、张奂那样的名将,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也正因为如此,荀攸的弹汗山大捷才如此震撼。如果朝廷对刘和失去了耐心,命荀攸挥师入关,幽州的形势就不由他们说了算了。

    万一公孙瓒反应过来,派人向朝廷求援,情况将更加糟糕。不仅刘和本人会有麻烦,他们这些支持刘和,与公孙瓒为敌的人都会有麻烦。

    “征北中郎将本是宗室,父子忠臣。当初陛下为董卓所迫,袁绍欲奉刘太傅为主,刘太傅严辞拒绝,又不辞辛苦,遣使贡献,忠心天地可鉴。征北中郎将奉陛下之命,辗转山东,如今与袁绍联合,也是国恨家仇所迫,不得己而为之。望陛下明鉴,莫使忠臣良将蒙冤。”

    “当真是不得己而为之?”

    “千真万确。”阎柔再拜。

    “太傅再抚幽州,得汉胡之心,刘和为太傅报仇,还要仰食冀州,听命于袁绍?”

    “幽州户口本就不多,又经多年战乱,不能自全。”

    “幽州再难,还能比凉州更难?”刘协冷笑。“你回去告诉刘和,如果他离开了袁绍父子就不能自存,那还是回朝廷来吧,朕另派能将。”

    阎柔额头沁出了冷汗。

    天子怀疑刘和的忠诚,他可以抗言。天子怀疑刘和的能力,他无言反驳。如果朝廷真的罢免了刘和,另派人镇抚幽州,刘和还真没有拒绝的理由。不管是谁代替刘和,幽州或许可以平定,刘虞被杀的仇却是大概率的报不成了。

    天子给过刘和机会,是他自己把握不住,又能怪谁呢?

    “唯!”阎柔躬身领命。

    “这是轲比能的使者?”刘协转向轲最。

    轲最能听懂几句汉话,但刚才刘协与阎柔说得太快,他几乎没听懂,只知道汉家天子心情不好,阎柔吃了瘪,心中不免惴惴。

    “是的,他叫轲最,是轲比能的亲近族人。”阎柔介绍了一下,示意轲最上前。轲最不敢怠慢,上前行礼,又奉上礼单。

    一旁的蔡琰接过,瞅了一眼,转手递给刘协。

    刘协没接,盯着轲最。“轲比能愿意称臣?”

    见刘协不接礼单,轲最更加不安。“是的。”

    “那就让他带着部落来吧。”刘协说道:“朕可以将扶罗韩的牧场分一半给他,将来随朕征战立功,另有奖赏。”

    轲最愣住了。“陛下……是命我全族西迁?”

    “你们不愿意?”刘协语气生寒。“还是说,你们想迁到北海之北?”

第454章 赵云论道

    刘协的态度很坚决,没给轲最、阎柔一点侥幸的机会。

    荀攸说过的话,就是朕的意思。

    弹汗山从此就是大汉的疆域所在。你们愿意称臣,就要听从朝廷的安排,否则就滚得远远的,不要扰人清梦。

    名义上称臣,实际上保持自治,然后拿着朝廷的赏赐壮大自己的好事,你们想都不要想。

    花钱买平安,养虎为患的事,朕不干。

    轲最、阎柔下去了,刘协继续和贾诩、段权闲聊,仿佛刚才说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贾诩却有些不安。“陛下,教化草原胡虏是千秋大业,恐怕不能急于一时,以免生变。”

    “先生说的生变,是说他们转而支持袁绍吗?”

    “是。”

    “那就让他们和袁绍一起灭族吧,省了麻烦。”刘协淡淡地说道:“教化胡虏蛮夷固然不可一味杀戮,但没有杀戮也是不可能的。刘虞当年治幽州,安抚得还不够吗?可是你看如今的幽州,可有半点教化的成绩?”

    贾诩同意刘协的看法,但还是觉得这么做太急了,会给荀攸带来压力。荀攸的弹汗山大捷有奇袭的成份,万一树敌太多,未必能守住既得战果。

    刘协表示,这既是对荀攸的考验,也是对荀彧的考验。对荀攸来说,他要在兵力有限的条件下控制住草原。对荀彧来说,要尽快恢复实力,为荀攸提供必要的财政基础。

    教化蛮夷,也是王道的体现嘛。集中河东、太原、上党三郡之力,还供不起荀攸指挥的几万骑兵?这一点都做不到,还谈什么王道?

    贾诩哑然失笑,随即又觉得肩上沉甸甸的。

    天子将河东、太原、上党的财政划给了荀攸,韩遂统领的大军就只能仰仗关中和凉州自身了,朝廷无法提供更多的支持。

    天子如此重视湟中道和河西道,说明早就有所安排,只是他还没领悟到而已。

    “陛下,河东、关中户口有限,就算大种桑树,也未必能满足商路所需。臣觉得,或许可以打通益州、荆州的商路。”

    刘协一点也不意外,但他清楚,益州、荆州的纺织业虽然有潜力,但大部分的丝织品会走西南道,直接去天竺,不会走凉州。

    贾诩虽然有智慧,却没有上帝视角,他对这个时代的整体认识还没到达那个层次。如果他本人不是凉州人,视野会更小。

    对很多关东人来说,凉州就是化外之地,可有可无,所以才会有人屡次提议弃凉。那些反对弃凉的人也只是将凉州当作战略前沿,而不是大汉不可或缺的疆土,更看不到凉州对大汉的经济价值。

    人都有时代局限性。

    刘协接受了贾诩的建议,决定派人去益州看看。

    阎柔在刘协面前吃了瘪,觉得回去无法向刘和、轲比能交待,想方设法地求见赵云。

    赵云知道他的心思,请示了刘协之后,与阎柔见了面。

    两人一起乘马离开了大营,到附近的山上行猎。

    阎柔无心射猎,但他对赵云的骑射大感惊讶。赵云的武艺本来就好,但现在更好了,几乎是百发百中。

    “子龙,何以如此?”阎柔惊叹道。他自己也是习武之人,知道到了一定的境界后,再往上提升是非常难的。

    赵云哈哈一笑。“子刚,你一天练习武艺多久,又都是什么样的对手?”

    阎柔有点明白了赵云的意思。他能坚持每天练武已经不容易了,却未必能找到旗鼓相当的对手。但天子身边不乏高手,包括人中吕布,能和赵云切磋的人太多了。有这么好的条件,只要是有上进心的人,都会有所进步。

    区别只在于进步大小而已,而那是每个人的天赋决定的。

    想通了这一层,阎柔不禁羡慕不已。

    “我们虽小有名气,终究都是凡俗之辈。”赵云挽缰,神情专注。“能成就多大的事业,关键不在我自己,而在于我们追随的君主能走到哪一步。所谓攀龙附骥,力小而功大,即是此理。”

    “子龙觉得陛下是明主?”

    “五百年必有圣人出。”赵云转头看着阎柔。“子刚,我相信这句话。”

    阎柔明白了。在赵云心里,天子不仅是明主,更是圣人。别人办不成的事,他可能办得成。

    不过想想也是,如果天子不是圣人,如何能绝境反击,取得华阴大捷,又接连击破鲜卑人,稳住边疆?

    他还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即使是以雄主名世的汉武帝,十七岁的时候还被窦太后压得喘不过气来。其后几十年征伐,却也耗尽了几代人七十年的积累。

    相比之下,天子能在如此困境下逆转形势,超出汉武帝太多了。就算不是圣人,离圣人也不会太远。

    赵云举起手中的弓,指指远处。“自卫霍出塞以来,草原、西域纳入我大汉疆域三百余年,却一直未能教化,任由胡虏往来。天子矢志革新,有意更进一步,化夷为夏,我等岂能旁观坐视?”

    阎柔说道:“话虽如此,丧乱之世,难道不应该先固根本吗?若中原不安,又岂能横行塞外?当年卫霍横绝大漠,可是以大汉七十年的积累为基础的。”

    赵云哈哈一笑。“这正是这几百年来的困境所在。”

    “哦?”

    “大军征伐,钱粮当然不可或缺。可是有了钱粮,就一定能战必胜、攻必克吗?袁绍拥冀州,刘表拥荆州,刘璋拥益州,皆是户口百万之大州。可是他们的战绩如何,想必你也看见了。”

    “依子龙之见呢?”

    “征伐首先在人。”赵云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本朝几百年战功不显,不在钱粮不足,而在人心不齐。钱粮再不足,还能不如草原上的鲜卑、匈奴?天子率三千骑征北,大破扶罗韩三十万众,岂在粮多?在君臣一心,将士共力也。”

    阎柔有所领悟,连连点头。

    这一点,他有切身体会。当初刘虞起兵攻击公孙瓒时,兵力有明显优势,但刘虞迂腐,指挥不当,反被公孙瓒击溃。袁绍与公孙瓒交兵,兵力常常在公孙瓒数倍以上,取胜却非常艰难。

    相比之下,天子以三千骑大破扶罗韩的战绩简直是闻所未闻。

    赵云举起手的雕弓,指向远处的茫茫草原。“草原苦寒,但胡虏能至之地,我亦能至。非如此,何以称君子?君子不是饱食终日,坐而论道。而是闻道而喜,起而行之。”

第455章 君心似海

    阎柔走了,带着赵云的忠告。

    短短的几天时间,他也看到了天子的与众不同,证实了赵云所言不虚。身为天子,不仅能与将士同甘共苦,还每天坚持练习武艺,这样的人绝非袁绍之辈可敌。

    不仅袁绍不能,袁谭也不能。

    总之一句话,袁氏代汉就是一场虚幻的梦想,迟早会破灭。

    为了说服轲比能,阎柔请求与轲最一起去看看扶罗韩的牧场。刘协同意了,还特地准备了一幅地图,由阎柔带给轲比能。

    如果轲比能识趣,愿意称臣,他不介意收下当狗。

    不出意外的话,将来大汉的朝堂上会有很多异族大臣,而他也抢在李二之前,成为众人胡族心中的天可汗。

    如果轲比能不识趣,那就趁他羽翼未丰,让荀攸干掉他。

    游牧民族的崛起非常依赖个人能力。檀石槐在世的时候,鲜卑人百战百胜。檀石槐一死,鲜卑人分崩离析,兄弟之间都打得头破血流。

    轲比能是个小号的檀石槐,后来曹魏的几个名将都搞不定他,只好派刺客干掉他,将鲜卑人入塞的趋势又推辞了几十年。

    从这个角度来看,汉人在继承制度上的探索有其必然性。任何一个政权想要延续下去,而不是人亡政息,合适的继承制度必不可少。

    看着荀文倩一天天鼓起来的肚子,刘协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该考虑这个问题了。虽说华佗信誓旦旦,说这一胎是个女儿,可万一是个儿子呢?

    先帝的何皇后当年也不是进了宫就做皇后,而是生了皇子之后才成为皇后的。就算荀彧没有这样的心思,其他人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免得将来哪个非关东籍的贵人生下皇子,后来居上。

    反正伏完是个没用的老实人,没必要考虑他的感受。

    但是对刘协来说,没用的伏完才是最理想的外戚。

    刘协收到了荀彧的奏疏。

    荀彧推荐司空张喜出使荆州、益州,劝刘表、刘璋入朝。如果能成功,则朝廷就能半有天下,控制的疆域和赋税都将成倍增长,也利于天下人心向背。

    看到这封奏疏,刘协基本能猜到荀彧有多烦张喜。

    他不回河东,就是不想看到那些老臣,尤其是张喜。如果不是还需要这老臣的号召力,又不能冷了那些追随朝廷西迁的大臣之心,他早就请张喜致仕了。

    干啥啥不行,摆谱第一名。这样的老人没人会喜欢,在家如此,在朝亦然。

    这时,袁术的上表也辗转送到了行在。对他表孙策为豫州刺史的馊主意,刘协表示很赞。除了袁术,没人能提出这样的建议。

    这段时间,袁权经常协助蔡琰处理文书,对朝政有了一定的了解,也和刘协见过几面。虽然没说什么话,但刘协对袁权的沉稳大气很满意。

    收到袁术的上表后,刘协将袁权叫了来,问她的意见。

    看完袁术的上表,袁权表示很丢脸。袁术的小心思几乎摆在了脸上,也不问问孙策愿不愿意。如果孙策不愿意,朝廷下诏岂不是自讨没趣?除非天子和袁术一样幼稚,否则绝不可能接受这个建议。

    “豫州刺史不合适,庐江太守倒是可以考虑。”袁权反复思考后,提了个修正方案。“会稽太远了,不处于作战。”

    “孙策会愿意吗?”

    “有可能。孙策有其父遗风,善战而好战。且当初攻庐江时,他就有所失意。如今能名正言顺的成为庐江太守,他应该不会推辞。”

    刘协想起来了。孙策刚刚继承父志的时候,袁术曾经忽悠他去攻庐江,说拿下庐江,你做太守。结果孙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拿下庐江,袁术却反悔了,将庐江太守给了刘勋。

    如此说来,拒绝袁术的上表,让孙策转为庐江太守,还有打袁术脸的意思。

    而且是打两次。

    袁权这是有多恨袁术啊?

    “朕再考虑考虑。”刘协委婉的拒绝袁术的提议。他现在还需要袁术那个二傻子和袁绍打擂台,不能不给袁术留点脸。

    虽然袁术自己不怎么要脸。

    刘协后来和贾诩商量了一番,决定转周忠为豫州牧。

    周忠这次表现不错,守住了底线,也和袁绍撕破了脸,让他做豫州牧,既有赏功的意思,级别上也合适。论声望,论资历,周忠都远超孙策,可以服人,袁术应该也不会觉得丢脸。

    孙策、周瑜都是周忠的晚辈,调动他们作战也不是什么难事。

    拒绝了袁术的上表,却不能不赏袁术的功劳。刘协随即下诏,转袁术为安国乡侯,邑千户。

    安国亭侯原本是袁术的祖父袁汤的爵位,最初食邑五百户。传到袁逢手中后,又增邑三百户,共八百户。袁逢死后,由袁术嫡长兄袁基继承。袁基被杀,爵位实际上就断了。

    袁术现在的爵位是阳翟侯,李傕掌权时封的,名义上合法,实际上却不能代表刘协的意思。如今刘协让袁术继承袁逢的爵位,又由亭侯转为乡侯,增邑二百户,足以酬赏其功。

    而且对袁术来说,这是妥妥的官方证明,他才是袁氏嫡子,不是什么婢生子。比起这一点,二百户的食邑其实可有可无。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也是朝廷对袁氏的态度。

    不管刘协是否认可袁安及其他袁氏子弟的做派,袁氏毕竟是四世三公的名门望族,直接否决了,会让很多人难以接受。承认袁氏的过往,但将这个荣誉归于袁术,与袁绍进行切好割,有利于争取人心。

    等时机合适,他再抛出一份声明,表示袁氏被诛满门是袁绍指使王允干的,足以将袁绍搞臭搞死,打翻在地,再踏上了一只脚。

    总而言之,不能让袁绍过得太舒服,要时不时的刺激他一下。

    蔡琰第一时间知道了诏书内容,也松了一口气,甚至有些小期待。

    毕竟蔡邕和袁氏关系密切,朝廷承认袁氏,对蔡邕也是个解脱。如果将来宣布袁氏被诛是袁绍指使,王允也逃不脱干系。如此一来,蔡邕被杀也就有了说法,这个仇也就算是报了。

    得到刘协默许,蔡琰将这个消息提前通知了袁权。

    与蔡琰的兴奋相比,袁权听完后,沉默了良久。

    她最后对蔡琰说了一句话:“昭姬,君心似海,恩威莫测。你如果有机会脱身,还是尽快脱身,安心去做学问更好。”

第456章 韦端父子

    刘协在武威住了一段时间。

    南山的雪水融化,汩汩北流,最后汇入沙漠深处的休屠泽,滋润出一片绿洲。休屠泽被马超血洗,白马铜被杀,这片绿洲短时间内还没人出现新的部落,成了刘协的驻牧地。

    刘协就像一个部落首领,将随军的将士、牧民安排在附近。他到休屠泽住了一段时间,体现了一下草原牧歌。

    说实话,感觉很不好。

    别的不说,北风一起,满嘴是沙,就够让人难受的。

    这一点,荀文倩感受最深。出生在山青水秀的颍川,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风沙。沙漠的美是悲凉的美,是绝望的美。只可远观,不能近玩。

    有一次,她开玩笑地对刘协说,女儿应该是土命,在胎里就吃了很多土。

    刘协大笑,然后又说,这么说来,凉州成为大汉衰落的乱源也就可以理解了。你看这里这么贫苦,谁不想去更好的地方生活?也正因为如此,朝廷必须控制住这片土地,否则一批又一批的蛮夷将从这里走向凉州,走向关中,走向中原,边疆永无宁日。

    中原的人要想活得好,就必须有人吃苦。谁最应该吃这个苦?谁受益最多,谁就最应该吃苦。

    我是天子,我不率先吃这个苦,凭什么要求别人来吃苦?

    荀文倩感慨不已,觉得之前没想到这一层,对凉州的偏见太深了,对武人的偏见太深了。都以为凉州人天生残忍,都以为武人天生好战,却不知道这是中原安定的前提。

    由此可见,朝廷对凉州的重视不够,和关东人对凉州的了解太肤浅有直接的关系。那些制定政策的大臣根本不清楚凉州的情况,又不肯听取凉州人的意见,制定出来的政策有太多的想当然。

    刘协很满意。这样的认知经由荀文倩之口传到荀彧的耳中,有助于将来制度合理的凉州政策。

    这也是他要带着荀文倩巡边的目的之一。

    凉州牧韦端缓缓下了车,扶着车轼,看着远正在练习骑射的几个女子,同了一会儿神,转身对儿子韦康说道:“看见没有?那就是传得到处都是的女骑士。”

    韦康笑笑,有些不屑。“天子刻意为之,终究不合天道,难以为继。”

    “你懂个屁。”韦端哼了一声。“天子以女子为骑士,本不是想建一支女军,而是说明男子能做的事,女子大多也能做。做骑士或许有些困难,读书做官总不难吧。”

    “天子会以女子为官?”

    “很难说啊。”韦端叹了一口气,拱着手,慢慢向前走去。

    韦康紧紧跟上,心情也有些沉重。

    韦端身为凉州牧,天子巡幸凉州,又亲征平定宋建,他早就该去见驾了。只是对天子的所作所为颇有微词,又与镇西大将军韩遂不睦,这才一直拖着没来。

    他本来以为天子巡视凉州之后会取道关中返回河东,必然会经过冀县,他可以坐等天子。没想到天子平定宋建之后,转身北上,到了武威。等了一段时间后,他不得不主动赶到行在,履行君臣之礼。

    这一路很辛苦,让他很疲惫。

    身体累,心更累。

    他有一种感觉,他的仕途可能会到此为止,而他的儿子也会如此。如果仅仅是他自己,他没什么好担心的,但长子韦康刚入仕不久就被罢免,次子韦诞未入仕,如果一生布衣,那太可怕了。

    无人为官的家族是很难保持兴盛的,就算愿意承受清贫,也难逃官吏的欺凌。

    韩遂之子韩银拜安东将军,进驻蓝田,让之前进驻关中的凉州人有了底气,舆论不知不觉的就转了向。刚刚入仕不久的长子韦诞首当其中,直接被太守张时罢免了。

    韦端正想着见了天子该如何解释,韦康突然扯了扯他的袖子,伸手一指。韦端转头看去,只见一群年轻人围在一起,卷着袖子,正从河里挖出泥来,堆在一起。

    韦端皱了皱眉。“正当青春,不去读书习武,却学小儿弄泥,真是可笑。都说天子重视教化,看来也不过如此。”

    这时,一个年轻人看到了韦端父子,颇有些诧异,连忙走了过来,拱手施礼。韦端看到他直到手肘的泥污,下意识地抬起手,挡住了鼻子。

    “你是……黄君?”韦康反应快,认出来人正是袁术的女婿黄猗。黄猗随杨修上任,韦康见过他几面。

    黄猗笑道:“正是,使君不远千里而来,怎么也没提前通报一声?”

    韦端也认出了黄猗,倒不敢怠慢。袁术的女婿不足贵,但他是江夏黄氏子弟,这身份可比他们父子高出不少。

    韦端尴尬地打了个哈哈,避而不答,却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兵法课业。”黄猗看着自己的手,有点不好意思。“他乡遇故知,一时激动,没洗手,失礼了。”

    “你们学兵法,还要会弄泥?”韦康的神情间有些不屑。

    黄猗看得清楚,却也没当回事。他在汉阳时,杨修就关照他不要和韦端父子交往太多。韦端的名士习气太重,很难适应当前的形势。

    “天子的御帐在湖对面,使君可以乘船过去,快一些。”

    “这么远都来了,不差这一刻。”韦端淡淡地说道。

    黄猗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拱手告别。

    韦端摇了摇头,停住脚步,让人将车赶过来,重新上了车。

    绕湖半圈,总算到了天子御帐前。天色将晚,云霞满天,韦端站着看了片刻,忽然有些心酸。

    自己的晚景也能如此绚烂吗?

    “韦休甫?”旁边传来一声惊呼。

    韦端转头一看,也大为惊讶。来人竟是代行太尉事的大鸿胪杨彪。杨彪身着长衫,但衣摆掖在腰间,袖子也卷得高高的,露出两条手臂,看起来不像是四世三公的大臣,却像个力伕、杂役。

    “文先兄,你这是……”

    杨彪低头看看自己,不禁哈哈大笑,一边将袖子、衣摆放下,一边说道:“习惯了,这样方便。与蛮夷往来,不得不便宜行事。你这是……有事?”

    看到熟人,韦端倒也不掩饰。“来向天子请罪。”

    “天子陪贵人消食去了,还有一会儿才能回来。你先到我帐里坐一会儿,喝口水。”

    韦端求之不得,连忙拱手称谢。

第457章 难得糊涂

    韦端父子跟着杨彪进了帐,见帐中简朴,除了案席之外,再无容身之地,不禁面面相觑。

    杨彪也反应过来,哈哈一笑。“外面坐,外面坐,外面宽敞。”

    韦端父子退了帐篷,杨彪也跟了出来,叫来侍从,就在帐前生起了火。得知韦端父子还没吃饭,杨彪又命人宰羊,要请韦端父子尝一尝真正的好羊肉。

    韦端很感激。他在冀州与杨修同城而治,杨修都没这么热情。

    杨彪架上壶,烧水煮茶,动作熟练。“休甫,你刚才说请罪,请什么罪?“

    韦端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杨彪虽然只是代行太尉事,但天子对他们父子的信任不减。如果杨彪能为他说几句话,也许能涉险过关也说不定。

    杨彪静静地听完,看了韦端一眼,脸色不太好看。

    “休甫,你迟迟不来见驾,着实不妥。”

    “是,是。”韦端尴尬地应道。

    “令郎今年几岁?”

    “二十。”

    “今年才二十?”

    韦端的额头沁出了汗珠,不敢作答。

    “京兆太守是谁?我要弹劾他。“杨彪说道,声音不大,却非常坚定。

    韦端低着头,一声不吭。他万万没想到向杨彪求助会是这个结果,早知如此,他就躲着杨彪走了。

    韦康十五岁为郡主簿。对外说,这当然是韦康少年聪明。可是在杨彪这种老臣眼里,这点鬼花样根本瞒不住人,就是京兆太守想讨好凉州牧韦端,这才让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做太守府大吏。

    “你不说,我也查得到。”杨彪提醒道。

    韦端被迫无奈,只得说道:“河东张时。”

    杨彪态度坚决,他躲不掉,不如主动交待,至少落个态度好。

    杨彪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张时,印象还不错,没想到却是这么一个趋炎附势之辈。仔细想想,那时候他也在长安,有一段时间还担任司徒,却没听到一点风声。

    “你待罪吧。“杨彪说道:“多吃点,好好休息。”

    “喏。”韦端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

    韦康呆若木鸡,小脸煞白。

    刘协陪着荀文倩遛完弯回来,当值的卫觊便送过来一份奏疏。刘协接过一看,竟是杨彪弹劾京兆太守张时的,不免有些好奇。

    “你认识张时吗?”

    “认识。“卫觊说道:“不过没有什么往来。”

    刘协也没当真。杨彪素以出手稳准狠著称,他既然要弹劾张时,就意味着证据确凿,张时的仕途到此为止了。在这种时候,卫觊就算和张时有交情,也不会承认。

    再者,他们年龄相差不小,就算有交情,也是卫固的交情。

    刘协看了一遍奏疏,也不禁眉头轻挑,怒火中烧。

    狗日的张时,简直是胡搞嘛。十五岁的少年做郡主簿,他承担得起那样的责任吗?主簿可不是皇帝,可以垂拱而治,甘心做傀儡。那是要管事的大吏,而且是一大堆事,成年人都未必能做得好。

    张时是有多想拍韦端马屁,竟干出这么离谱的事?

    怪不得卫觊主动划清界限,这种人谁惹谁倒霉。能在京兆太守任上做这么久,已经是很奇怪的事了。

    刘协压制着心中的怒火,将奏疏丢在案上,挥了挥手。

    卫觊会意,退出了大帐。

    刘协靠在案上,眼珠转了转,深吸两口气,让自己平复下来。

    这件事看起来简单,但仔细一想,又绝对不简单。

    首先是杨彪就在这里,而且已经到了两天。之前不提,现在突然提,肯定是收到了什么消息。能将消息直接传到杨彪的面前,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其次,大司农张义就在关中。虽说主要事务是屯田,但其他事务也有管辖的权力。要弹劾,也应该由张义弹劾,不必杨彪亲自动手。

    最后,这个时机太巧合了。韦康是初平二年做郡主簿,现在才被免,从时间上看,应该是韩遂平定宋建之后的事。

    刘协叫来当值的曹昂,让他去查一查,今年有没有谁来。

    时间不长,曹昂回来了。

    不仅有人来,而且是正主,韦端、韦康父子俩。他们先见了杨彪,然后就被杨彪关了禁闭。

    刘协听完,暗自苦笑。

    杨彪此举果然别有目的,要是仓促决断,就出笑话了。

    刘协让曹昂去请杨彪来。请杨彪入座,刘协将他的奏疏推了过去,静静地看着杨彪。

    “杨公是在考校我么?”

    “不敢。“杨彪面色平静,眼中却有一丝欣慰。

    “那你说说,这件事该如何处理?”

    “罢免张时。”

    “仅此而已?”

    杨彪沉默了片刻。“陛下,关中乱不得。”

    “关中会乱吗?”

    “会。”杨彪说道:“张时在这个时候主动罢免韦康,就是感觉到了凉州人的压力。关中初定,不少关中人回迁,这时候又有凉州人迁入,人口迅速增长的同时,冲突也在所难免。如果让人觉得朝廷被凉州人挟持,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不仅对朝廷不利,对凉州同样不利。”

    刘协心里咯噔一下。他想到了这件事不简单,却没想到处理不好会影响这么大。

    “杨公是说,这是韩遂父子主动挑衅?”

    杨彪摇摇头。“臣不觉得这是他们有意为之,而是形势如此,让人很觉得可能如此。”

    刘协皱起了眉头。他知道了杨彪的意思。这未必是哪个人故意要去挑起关中人和凉州人的冲突,但双方发生冲突的客观条件已经具备,稍有见识的人都意识到了冲突的可能,甚至觉得不可避免,而且凉州人肯定会占上风。

    而这一切,都来源于他对凉州的格外重视。

    张时主动罢免韦康,韦端自觉危机,主动请罪,都是这种心理的反应。

    这是他看到的,那他看不到的呢?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韦康父子一样,有机会到御前请罪。更多的人受了委屈却无处伸冤,只能忍着,却将怨气积在了朝廷的身上,将他看作还是那个被西凉人挟持的傀儡。

    以违规辟除大吏的理由,罢免张时一人,可以最大程度的降低影响。

    郡主簿虽然可以由郡太守辟除,却需要得到司徒府的认可。当时大权都在董卓手中,司徒王允也是听命于董卓。现在追责张时,等于追责董卓和王允,反正与他无关。

    不得不说,杨彪这个方案看似糊稀泥,其实最稳妥。

    但,这不是刘协想要的结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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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尊儒术,禅让闹剧一再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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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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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汉献帝,我不是亡国之君!汉道天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道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道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