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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庄不周     汉道天下txt下载     汉道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33章 我,楚子也

    刘协早就知道,黄承彦是不是隐士且两说,但他肯定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名士。

    这是一个很另类、非主流的名士。

    就算他有别的想法,千里送女成婚这样的事,也不是一般人能干得出来的。

    这一点,与诸葛亮不住襄阳,却“隐居”在隆中异曲同工。

    与这样的人打交道,就不能循规蹈矩,必须出奇制胜。

    他以君父的身份代替诸葛亮的长辈出席,看似胡闹,却投了黄承彦的脾气。

    两人把手登堂,分宾主就座。

    诸葛亮、庞统坐在刘协身边,蔡夫人、黄月英坐在黄承彦身边,都有茫然。即使诸葛亮知道刘协不是拘礼之人,也被刘协这一出搞得手足无措。

    “黄君西来,比预期的行程多了好几天,是遇到了麻烦吗?”刘协开门见山,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诸葛亮走过这条路,对黄承彦一行的行程有准确的估计。实际上却出现了极大的偏差,黄承彦等人迟到了大半个月,以至于诸葛亮不得不动用散骑的身份去了解。

    在排除了麻烦之后,只有一个解释,黄承彦花了不少时间了解情况。

    黄承彦也知道刘协的用意,坦然说道:“渡过汉水之后,一路平安,没有任何麻烦。只是第一次出远门,贪看沿途风景,这才耽误了时日。”

    刘协顺势问道:“沿途风景如何?”

    黄承彦咂了咂嘴。“有些意外。”

    “哦?”

    “本以为关中是周秦故地,又曾是大汉京畿所在,当是人文荟萃,礼义之乡。不料却是野趣可观,人烟稀少,甚至于新坟垒垒,白骨随处可见,令人悲凉。”

    刘协点点头。“黄君若是早来两年,说不定还能看到人相食。”

    黄承彦神情一滞,一旁的蔡夫人、黄月英却变了脸色。

    “人相食”这三个字代表着什么,她们并不陌生。

    但她们同样清楚,这不是刘协危言耸听。寄寓荆州的人都说过,在董卓、李傕乱政时,关中蒙受重大灾难,人相食并非子虚乌有,而是实实在在的惨状。

    只是这一路走来,她们并没有看到这样的惨状,所以也没往那方面想。经刘协一提醒,她们忽然意识到自己如今正身处虎狼之地,不由得毛骨悚然。

    “生命很脆弱,太平也很脆弱,道德更脆弱。”刘协幽幽说道:“不管是如何富庶之地,只要打上几年,就会荒无人烟,遍地狐鼠。所有的道德、伦理都会消失不见,人人皆为禽兽。关中如此,关东也不例外。关东之所以还能高谈阔论,不过是关西、关中承受了苦难,挡住了凛冽胡风。”

    黄承彦苦笑。他听懂了刘协的言外之意。

    荆州之所以安定,并非天然如此,也不会永远如此。

    如果关东人都以为关中、凉州的事务与他们无关,可以高高挂起,说不定哪一天凉州兵就会东出,将关东变成战场,届时人相食的惨剧就不仅仅在关中出现,也会在关东山现。

    “陛下好大的杀气。”蔡夫人忍不住出言相讥。

    刘协眼神一扫,看向了蔡夫人那张保养得不错的脸,嘴角微微一挑。

    “拙荆未曾见过贵人,出言无状,还请陛下恕罪。”黄承彦躬身请罪,只是脸上却没什么惭愧可言。

    “无妨。”刘协淡淡地说道:“黄君想必也听说了,我向来推崇男女无别,不赞成男主外、女主内那一套。只要说得有理,何必分是谁说的。”

    蔡夫人笑了笑。“那陛下觉得我说得有理么?”

    “有理。”刘协点点头。“我终究还是道行不够,霸道有余,王道不足,杀气的确是重了些。不过……”刘协话锋一转,又笑了起来。“杀气重也有杀气重的好处,至少不会有人在我面前逞口舌之快。若非如此,仅男女无别这一条,那些道德之士就能用唾沫淹死我。”

    蔡夫人语塞,神情有些窘迫。

    纵使她牙尖嘴利,也无法否认刘协说得有理。如果不是刘协骄人的战绩带来的威望牢牢压制着大臣,他的新政根本无从谈起,男女无别更是无稽之谈。

    没有男女无别的新风,纵使她在家里地位很高,也不会不顾黄承彦的脸面,在天子面前直言无忌。

    正是天子的杀气,才让她有机会讽刺天子的杀气。

    这么一想,她的讽刺就显得格外讽刺。

    “文明要靠武力甚至野蛮来保护,真相就是这么残酷。”刘协摊开手,莞尔一笑。“黄君,是不是有些失望?”

    黄承彦已经恢复了平静,笑道:“我楚子也,虽不读书,止戈为武,七德为宝的道理还是懂的。”

    刘协微微颌首。“这就是我以黄君为同道的理由之一。虽说汉承秦制,实则楚之质朴也不可或缺,不尽是周之雍容。如今世人重文,以儒雅为尚,鄙视武功,我是不太认可的。崇德尚武,重锻士魂,才是真正的王道。愿与黄君共勉。”

    黄承彦抚掌而笑。“陛下所言,深得我心。”

    蔡夫人与黄月英互相看了一眼,也无声地笑了起来。

    天子的所言所行,的确很对黄承彦的脾气。即使是对诸葛亮,黄承彦也没这么开心过。

    这次来关中,是正确的选择。

    庞统在一旁听了,也暗自欢喜。他也不是那种进退以礼的儒生,对天子的率性非常欣赏。可以想见,这次来关中,绝不会像在荆州一样被众人冷落无视。

    刘协表明了态度,与黄承彦取得了一致,接下来的讨论就比较顺利了。虽说意见未必统一,但双方都能以一种坦诚、平等的心态对话,说得比较开心。

    话题从关中的形势说开去,很快就转到了整个天下的形势。

    黄承彦直接问刘协,将来如何处置关东大族?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无数人都关心的核心问题,不仅关系到那些世家高门,更关系到无数地方豪强,比如襄阳蔡氏、蒯氏这样的家族,甚至包括庞氏、习氏这样的中小豪强。

    按照度田令,他们多多少少都有违制多占的土地。

    这也是黄承彦一路走来,最为关心的问题。

    不解决土地兼并,大汉难以中兴。

    解决土地兼并,则大小世家、豪强必群起反对,天下难安。

    黄承彦想不出可行的办法。

    务实的他很清楚,说一句抑制兼并很容易,做起来却很难。

    面对黄承彦之问,刘协坦然说道:“我本来是想驱虎吞狼,以武止戈,但现在看来,恐怕未必能行。黄君来得正好,不妨为我提供一点建议。”

第634章 标本之论

    黄承彦本来就怀疑刘协有杀人之心,现在听刘协亲口承认,还是吓出一身冷汗,后怕不已。

    如果真如刘协所设想的那样,山东衣冠只怕会被屠戮大半,人相食的悲剧将处处可见。

    太平也许会来,但他们却未必能见得到。

    就算是再高尚的君子,也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但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面对刘协的请教,他只能摇头叹息。“如此功业,岂是我一介野人能解决的。爱莫能助,受莫能助啊。”

    “黄君客气了。”刘协大笑,随即转头看向庞统。“士元,你呢?”

    庞统早就等着这一刻,整整衣冠,轻咳一声。“草民以为,陛下不妨诛其首恶,赦免其余,恩威并施,根本兼治。”

    刘协示意道:“仔细说说。”

    庞统也不客气,侃侃而谈。

    他的计划也很简单,就是治首恶。

    兼并的确是痼疾,但对不同的人来说,这个痼疾有轻有重,不宜一刀切,勒令全部退还。

    占据大量土地的高门豪族毕竟是少数,只要将这些人清除掉,土地兼并的问题就能得到极大缓解。剩下的人就算占着超过限额的土地,只要他们不囤积居奇,哄抬粮价,也就影响不了大局。

    打个简单的比方,荆州户口最盛时,有一百四十万户,但南阳一郡就占了五十余万户,接近四成。南阳有大量的封君,土地兼并的情况也最严重。只要能解决了南阳郡的兼并问题,荆州的问题就解决了一大半。

    处理的人少,解决的问题却多,这才是正确的方法,没办法对所有的人一视同仁,逼得所有人都反抗朝廷。

    如果朝廷宣布只针对南阳大族,甚至只针对南阳某些贪得无厌的大族,不及其余,相信其他人都会赞同朝廷的决定,不会闹出民变这样的事。

    黄巾也是为了抑兼并,均贫富,声势不可谓不大,但他们的目标太大了,对所有的大族一视同仁,赶尽杀绝,激起了所有大族的反对,最后不可避免的失败了。

    虽说黄巾与朝廷不可类比,但形势有相通性,可以借鉴其得失,避免重蹈覆辙。

    “草民无知妄言,不当之处,还请陛下恕罪。”庞统说完,深施一礼,心跳有些快。

    他和黄承彦一路同行,多次讨论过这个问题,只是两人无法取得共同意见。如今当着天子的面说出来,也不知道天子会有何反应。

    刘协看向黄承彦。“黄君如何看?”

    黄承彦摇摇头。“草民不敢苟同。虽说大族的确占地更多,却未必是以权利侵夺而来,也有可能是擅长经营所致。仅仅因为他们的产业多就强行剥夺,以后谁还愿意积累家资?如此,奢侈之风必盛,非朝廷之福。”

    刘协不置可否,又转向蔡夫人。“夫人以为呢?”

    蔡夫人愣了一下,随即有些脸热。她没想到刘协会咨询她的意见,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才是正常的结果。

    她很认真的想了想,说道:“妾……与拙夫之见相同。”

    她顿了顿,又道:“以妾之母族为例,蔡氏虽有人出仕,却没出过公卿之类的高官,二千石也不多。之所以薄有家资,一是得江汉之美,有良田甘水,二是擅长经营,酿酒制曲,不辞辛苦。虽不敢说无一钱不清楚,却也敢说不是大奸大恶之人。若是仅仅因为有家资,便为朝廷诛戮,与当初孝武行告缗令有何区别?”

    刘协笑笑。

    他就知道黄承彦一行绝不仅仅是送亲,甚至不仅仅是考察他是否值得效力,还有为襄阳大族打探朝廷政策的任务。黄承彦再洒脱,蔡夫人再不羁,也不可能坐视家族遭劫。

    当然,蔡夫人当面为母族开脱,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孔明,你又如何想?”刘协转向了诸葛亮。

    诸葛亮微微欠身。“臣以为,当治之以法,不仅视其田宅多寡,还要看其得之是否以道。若是辛苦所致,纵多也不夺分毫。若得之不以道,纵寡也不能纵容。唯有如此,才能使奸恶惧、良善安。”

    庞统一听就有些急了,忍不住说道:“孔明所言,虽是公允之论,只怕事繁难行。大族产业,多是数代积累而成,其中进项又岂能说得清楚?一一去查,也许永远都查不清楚。”

    诸葛亮笑而不语。

    庞统自知失言,也只能闭上嘴巴,将目光投向刘协。

    刘协搓搓手指,沉吟了片刻。“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只是适用环境不同,完成的效果也不同。士元之计,可以治标,但稍显粗略,难以治本。孔明之计,可以治本,但稍显迂缓,不能救急。”

    黄月英忍不住问道:“那陛下将用何计?”

    “以士元之计治标,以孔明之计治本。”刘协说道:“当然,这也不是截然分开。治标时,也可参考其名声好坏,德行高低。治本时,也该考虑枝干强弱,不可尾大不掉。治标治本,齐头并进,止于至善。”

    黄承彦、诸葛亮都点头赞同,蔡夫人、黄月英也对这个答案表示满意。

    庞统忍不住问道:“陛下以为这至善可至么?”

    “士元以为不可至?”

    “恕草民直言,要想查清每一项资产的来源,根本不可行。”

    刘协笑了。

    相当程度上,庞统是对的。想查清每一项资产的来源,别说现在,就算是技术水平几乎无孔不入的二十一世纪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算能做到,投入的资源也是海量的。

    所以,庞统的抓大放小才是主流,政府只要抓住税务大户,堵住大的漏洞,财政状况就非常健康了。对普通人的偷税漏税,通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非有人举报。

    以现在的技术水平,还是一刀切来得更直接。

    问题是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是双刃剑,来钱快的同时,对政府的伤害也大。

    蔡夫人提到告緍令,绝不是简单一说,这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荀子云:驽马十驾,功在不舍。只要不断进步,就能向目标更近一步。现在不行,不代表将来不行。而这,正是我对士的期望。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第636章 大局为重

    王朗一路西行,虽然吃了些苦,人也消瘦了些,却谈不上水土不服。

    他不理解杨彪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印象,可是看看杨彪和一旁孔武有力的张武,他又理解了。

    杨彪看惯了身体强壮的武夫,看他自然像是病了。

    “我没病,只是有些累。”王朗顾不上多说,立刻抓住杨彪刚才的话题。“司空去传什么诏?”

    “没遇到?”

    “司空行程很紧,我听到消息赶去拜见时,他已经走了。”王朗解释道。

    张喜的兄弟张济与杨彪的父亲杨赐是同僚,王朗当初在杨赐门下求学时就认识张喜。在驿舍听说张喜路过时,他曾赶去拜见,想打听一些朝廷的近况。但他赶到的时候,张喜已经起程了,根本没见上,也就不知道张喜是去传诏的。

    去山东传诏,大概率和彭城有关,王朗自然关心。

    “上堂说话。”杨彪招了招手,带着王朗登堂,命人上酒食,先让王朗吃点东西。

    王朗比杨彪小十多岁。王朗入门的时候,杨彪已经出仕多年,以精明能干著称。他一眼看出王朗的天赋,对王朗颇为重视,经常与王朗讨论学问,很是亲近。

    收到王朗的书信后,他就等王朗来。

    趁着王朗吃东西,他将诏书的内容大致说了一遍,只是忽略了他劝赵温、张喜的过程。于形势而言,这当然是明智之举。于理而言,这却不太合乎儒门以德服人的理论。

    他务实,王朗却有些务虚。

    听说天子坚持要袁绍以渤海太守的身份称臣,王朗眉头微皱,脸色有些不安。

    “文先兄,若袁本初不肯,诏书往来又要耽误数月,只怕彭城会有危险。”

    “不会的。”杨彪很有把握。“韩银、黄猗率精骑驰援睢阳后,审配回援,彭城外的兵力不足,只要刘备不降,本初攻克彭城的可能性几乎没有。若非如此,本初也不会上书请求议和。”

    “袁本初上书请求议和,正是天下太平的好机会。天子逼他以渤海太守的身份称臣,难道是无意太平,一心想以武力平定山东?”

    杨彪瞅瞅王朗,忍不住笑了一声。“景兴,山东人愿不愿意议和?”

    王朗没有说话。

    他听懂了杨彪的意思。张喜是去山东传诏,而不是去彭城传诏,本身就说明张喜已经支持诏书,要联合山东士族,逼袁绍低头。

    袁绍答不答应,其实并不重要。

    “文先兄志在必得啊。”

    杨彪点点头。“为山东千万百姓计,不得不如此。西凉兵虽经教化,离王者之师还有不小的距离,一旦东出,为祸不浅。景兴,你来得正好,到军中做个祭酒,教化诸军,最合适不过。”

    王朗有些失望。

    他千里迢迢地赶来,可不是想到军中做个祭酒,教化将士。

    杨彪看出了王朗的失望,却什么也没说。

    张喜日夜兼程,赶到了睢阳,先与曹操等人见面。

    首先,他向曹操、韩银等人传达了天子的诏书。

    天子对他们勇于战斗、善于战斗的事迹表示满意,并对曹仁等立功将士予以嘉奖,对韩银千里驰援,还能约束将士表示欣慰。

    接着,张喜和曹操私聊了一回。

    他告诉曹操,曹操当初屠戮彭城的恶行后果很严重,对天子东出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但天子接受了刘晔的建议,认定曹操有功,可以功过相抵,这才坚持由曹操继续主持睢阳的战事。

    此战过后,天子对曹操另有安排。虽然眼下还没有确定,但肯定会让曹操有用武之地,所以你不急于立功,将来有的是机会。

    曹操感激不尽,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然后,张喜宣布了朝廷接受议和的条件。

    众人听完,面面相觑,有点搞不清楚天子的真实用意。

    天子是真心想议和吗?

    袁绍好面子,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他控制冀州这么久了,能甘心受此羞辱?

    面对众人的疑虑,张喜有苦说不出。

    天子的确不想议和,他更想借此机会将支持袁绍的人全部赶尽杀绝,以免重蹈当初在河东的覆辙。他所顾忌的只是西凉兵的暴行会带来不良影响,背负上暴君的恶名。

    袁绍不肯降,正中他的下怀。

    这些话,他不好说,只能向众人转述了下诏的过程,着重提到了陈宫。

    陈宫的意见对诏书的下达起到了关键的作用。换句话说,这份诏书虽有羞辱袁绍的嫌疑,却是山东士大夫的意见,而不是天子本人的意志。

    听到陈宫的名字,曹操有点尴尬。

    其他人却不觉得尴尬,反而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们不应该将朝廷还当作西凉人控制的朝廷,天子已经摆脱西凉人的挟持,山东士大夫也大量进入朝廷,并且开始发挥作用。除了张喜、周忠这样的老臣,荀彧、荀攸、臧洪、陈宫可都是山东人。

    而这封诏书最大的意义就在于避免山东成为战场。

    只要袁绍肯投降,山东立刻就能恢复太平。

    对已经乱了十多年的山东来说,太平第一次如此触手可及。

    与此相比,袁绍个人的荣辱又算得了什么?

    没费张喜多少口舌,几乎所有人都接受了现实。

    曹操随即派人护送张喜去汝南,与宗承见面。

    汝南是袁绍本郡,如果能让汝南人转变立场,支持朝廷,就算袁绍不肯降,朝廷也有足够的实力逼他投降。

    在张喜离开之前,曹操问了张喜一个问题:如果袁绍肯降,朝廷在袁绍、袁术之间将如何选择?

    袁术已经将袁绍赶出了汝南袁氏,袁绍称臣后,袁术会撤回这个通告,重新承认袁绍吗?如果袁术不肯,朝廷是否会强迫袁术承认。

    张喜眉头紧皱。“公路怎么还是如此不识大体?他这不是火上浇油么。”

    曹操微微一笑,取出一份檄文。“这次倒怨不得公路,是本初过份在先。他不仅对公路极尽污辱之能事,还辱及天子清誉。张公,你可要主持公道啊。”

    张喜看完檄文,气得脸色发白,却一句话也不敢说。

    袁绍骂袁术没关系,辱及天子清誉,这就严重了。这要是传到天子耳中,就算袁绍肯低头,天子也未必能饶了他。

    “希望消息不要传得那么快。”张喜一声长叹。“要不然,陈琳万死难辞其咎。”

第635章 物是人非

    当初在河东,刘协就想借着卫固、范先和乱的机会杀一波,结果士孙瑞阳奉阴违,不了了之。刘协恨了好久,因此将士孙瑞扔在太原,以示惩戒。

    这次他又想借着袁绍作乱的事杀一波,结果刀还没举起来,袁绍却要跪了。

    刘协大失所望的同时,也意识到这种快意恩仇的方法并不适用于朝堂,尤其是有一群老臣掣肘的情况下。改良终究不是革命,牵制的利益太多。

    他总不能举着中兴的旗帜,干出代汉的勾当。

    既然占了人心思汉的便宜,就得忍受旧屋翻新的麻烦。

    权衡之下,打一批出头鸟以示警告,缓解一下病情,先将大局稳住,然后再耐心调养,就成了没有选择的选择。

    好在他有超出这个时代两千年的历史经验可以借鉴,更有四十年改革开放的现成例子,知道在发展中解决问题虽然考验智慧,却也并非不可能,所以也没那么急。

    面对黄承彦与庞统,他才可以如此从容。

    对黄承彦、庞统来说,天子的答复不仅满足了他们的希望,还超出了他们的预期,展示出了更高的眼界,也证明了圣天子并非传言。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能有这样的见解,非圣人何为?

    最让他们满意的,是天子将希望寄托在士的身上。

    虽然天子所说的士并非通常意义上的士,但他们本非迂腐之人,对这种离经叛道的做法并不反感,反倒觉得别出心裁,非常人可及。

    刘协随即介绍了他对士的定义,着重强调知识积累的意义。

    士人介入百工之技最大的意义有二:一是对既往技能经验的记录、总结,不让那些灵光一现的技术失传;二是在现有的基础上进行推演,找到更好的办法。

    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远的有主持的铁官的裴潜,近的有改进织机的马钧。

    裴潜本人对技术并不感兴趣。他走到这一步是机缘巧合,就连那水排的办法都是从南阳铁官学来的。尽管如此,他依然对军械的改进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马钧则是天生的巧匠,他对织机的改进更多的是出于他本人的奇思妙想。读书识字对他来说是辅助,能让他将那些奇思妙想记录下来,供后人参考,不至于遗落。

    因此,马钧的影响力迅速超过了裴潜。

    关中对生丝的需求,很大程度上来自于马钧改造的织机。织机提高了生产效率,关中的桑、蚕却无法生产足够的生丝,只能向襄阳求购。

    说到生意,蔡夫人非常关注。

    她意识到襄阳收到的消息有误,关中对生丝的需求,远远超过对织品的需求。

    以襄阳的织布效率和技术,襄阳的织品也没有优势可言,成本既高,质量又低,很难卖上好价钱。

    除非襄阳也能采购马钧改造的织机,补上这块短板。

    刘协说完了士的作用,又专门说起了河东纸坊和文秀书坊。

    这是女士成就的代表。事实证明,女子除了在体力上有所不如之外,其他方面完全可以和男子并驾齐驱,某些方面甚至可以做得更好。

    相比于男子,女子心思更细腻,更有耐心。

    比如书坊的校对,女子就做得比男子更好。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特点:女子对美有更高的追求。

    文秀书坊出品的书籍为什么那么受欢迎,就是因为那些女匠师不满足于书籍的实用功能,还要将书籍变成赏心悦目的艺术品。

    这一点迅速击中了文人雅士那颗闷骚的心,在文秀书坊印行文集也成了品位的代名词。

    刘协一席话,说得蔡夫人、黄月英母女怦然心动,跃跃欲试。

    她们都不是甘心相夫教子的普通人,如果有机会做出一番自己的事业,她们求之不得。

    气氛变得热烈起来,不仅黄承彦、庞统与刘协谈笑风生,蔡夫人、黄月英也抓住机会问了几句,流露出想做点事的想法。

    刘协正中下怀。

    他从诸葛亮偶尔的讲述中了解到,黄承彦一家三口的智商都不低,对百工之技也不排斥。

    蔡家是襄阳大户,只要能赚钱的事,他们都有兴趣。黄承彦虽然不经商,以隐士自居,却也是个务实派,对有利民生之事一直比较关注。

    这样的人不利用起来,未免太可惜了。

    他这么给他们面子,有一半是为了说服他们,将他们变成自己的拥趸,而不是阻力。

    太祖云: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要发动群众斗……世家。

    马车停住,侍者上前,递上名刺。

    王朗下了车,整理了一下衣物,看着面前半旧的门庭,长长地出一口气。

    弘农杨氏一如既往的清廉,四知先生(杨震)的家风没有改变。

    一会儿功夫,里面出来一个中年人,看到王朗,立刻露出笑容,快步迎了上来,大笑道:“景兴,你可来了。”

    王朗愣了一下,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是谁。

    “足下是……”

    中年人哈哈大笑。“景兴不认识我了?我是洛阳张武啊。”

    王朗大吃一惊。张武是他当年求学时的同窗,但他印象中的张武是一个面皮白晳、举止优雅的书生,而不是眼前这个面皮微黑、说话大声大气的汉子。

    “元重,你怎么……”

    “随文先在北疆待了几年,沾了些蛮胡之气,让景兴见笑了。”张武一边说,一边拉着王朗进门。他的力气很大,步子迈得也大,王朗踉踉跄跄,几乎跟不上。

    “元重,你的变化真是太大了,让我都不敢认了。”

    “那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待会儿看到文先,你更认不出来。”

    王朗暗自心惊,跟着张武来到中庭。一进门,就看到一个身穿窄袖胡服的老者站在堂上,对庭中几个掾吏厉声喝斥,声如洪钟,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

    老者看到王朗,脸色稍缓,挥了挥袖子。“都去做事,限期完成。完不成的就别来见我了,自免吧。”

    “喏。”掾吏们应了一声,匆匆出去。

    王朗看得心惊肉跳,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胡服老者就是杨彪。

    “景兴,你怎么来得这么迟?”杨彪快步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王朗两眼,摇摇头。“这么瘦弱,水土不服,生病了?路上有没有遇到司空?他去山东传诏了。”

第637章 一场空

    汝南细阳张氏的门户不及汝南汝阳袁氏,却依然是汝南一流。

    细阳张氏先祖是赵王张敖,是汉高祖刘邦的女婿。张氏以《尚书》传家,张喜的曾祖张酺以学问入仕,官至太尉,是与袁安同朝的大臣。

    细阳张氏之所以不及汝阳袁氏,是因为张酺的儿子、孙子没跟上,直到重孙,也就是张喜的兄长张济为帝师,官至司空,与杨赐、刘陶、刘宽等人共进退。

    如今,张喜为司空。

    兄弟二人同为司空,细阳张氏也算是重回巅峰,再加上张济曾为孝灵帝讲经,有帝师的情谊在,天子刘协虽然不喜欢张喜,也不能过于寡恩,维持着场面上的礼敬。

    在这样的形势下,对于那些不太了解朝廷内情的人来说,张喜就是当之无愧的汝南甚至整个豫州的士人领袖。

    张喜回到汝南,影响远超宗承担任汝南太守。

    汝南大族几乎闻风而动,赶到郡界相迎,打听情况。

    借着这个机会,张喜表达了朝廷的态度。

    天子手握并凉精锐十万,不是不能踏平山东,只是天子仁厚,不肯多造杀戮。所以他选择了接受袁绍请降,赦免山东士庶,实现天下太平。

    即日起,不管之前是否支持袁绍,只要肯改过从善,一律既往不咎。

    张喜这番话说得很客气,但背后的杀气却非常重。

    这是最后的机会,你们再认不清现实,就等着被西凉铁蹄践踏吧。天子也是有脾气的,你们不要不识好歹,以为他好欺负。

    私下里,张喜又苦口婆心的劝说。山东虽有人力、物力的优势,人才济济,但军事上的劣势同样明显,终究不是并凉铁骑的对手。

    当初董卓乱政,山东州郡起兵,袁绍为盟主,麾下大军数十万,结果如何,你们都是知道的。

    如今天子实力远超董卓,而袁绍却大不如前,只能主动请降,你们支持他,等着为他殉葬吗?

    我们的优势不在战场,在朝堂。

    作战,山东人不如山西人。治国,山西人不如山东人。

    借着这次机会,摆脱之前的负担,在朝堂上一展身手。无愧前贤,不负此生,岂不妙哉?

    范滂、李膺等人不畏生死,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反对天子重用阉竖、外戚,不用士人吗?如今天子有意革新,以荀彧为河东尹,推行王道,又有意还政于三公,这是多好的机会。

    张喜最后又说道,退一万步讲,就算袁绍侥幸成功,与你们有关系吗?他已经被冀州人控制了,就算他得了天下,也是冀州人的胜利,不是你们的胜利。

    你们最多和徐州人一样,被冀州人随意羞辱、杀戮。

    张喜虽然是朝廷的使者,却完全站在汝南人的立场说话,诚意拳拳,令人动容。

    能成为大族家主的都是人精,对利害得失计算得极为清楚。他们也清楚,袁绍两次南下,一次无功而返,一次顿兵彭城,疲态尽显,别说夺取天下,能在中原站稳脚跟的可能性都不大。

    在这种时候,谁还愿意跟着袁绍送死。

    门生、故吏什么的,也顾不上了。

    反正你袁绍也被开除宗籍了,袁术才是袁氏家主。

    在一片看似悲伤,实质庆幸的叹息声中,众人达成了默契。

    张喜随即赶往九江。

    在他起程时,陈到主动找到了他,请求做他的侍从,护送他去九江传诏。

    张喜观看了陈到的骑射后,欣然答应。

    汝南不缺谋士,却缺少将才。陈到勇武过人,将来从军,可以为汝南人代言。

    张喜到达汝南的消息迅速传到袁绍耳中。

    实际上,张喜刚刚离开长安,袁绍就知道了大致情况,也清楚天子虽然迫于压力,不得不接受议和,却不肯轻易放过他,要逼他以渤海太守的身份上书称臣。

    袁绍对此不屑一顾,他更关心张喜的态度。

    他本来以为,朝中老臣既然能迫使天子接受议和,就会全力推进议和,像这种明显破坏议和的条件很难成立。只要他咬住不松口,老臣们最后一定会屈服,反过来逼迫天子让步,接受他的条件。

    但张喜到达汝南后的表态,让他感到了真正的危机,也让他知道了最大的问题所在。

    他对冀州人的纵容激怒了汝南人,也激怒了张喜,他们不再视他为乡党。

    根源就是陈登事件。

    袁绍越想越生气,召田丰、沮授、逢纪等人来议事。

    豫州不可得,形势于我不利。是撤回孤悬庐江的颜良,收缩战线,还是强行夺取豫州?

    袁绍的问题针对所有人,眼睛却盯着田丰。

    到目前为止,一切行动都是按照田丰的计划进行,包括议和在内。如今朝廷虽然有意接受议和,却要强迫袁绍接受渤海太守的身份,田丰如何应对,就成了态度问题。

    是让袁绍忍辱负重,还是不惜一切代价,坚持到底?

    不管怎么选,田丰都会招致非议,得罪一部分人。

    田丰沉默了良久,缓缓抬起头,迎着袁绍几乎要喷火的目光。

    “主公愿意接受这个议和条件吗?”

    袁绍忍着怒火,沉声说道:“我应该接受吗?”

    田丰不置可否。“臣当初为主公建计,曾有一个判断。时至今日,臣依然坚持这个判断。至于是战是和,则由主公自决。不管主公如何决定,臣都没有异议。”

    田丰说完,收回目光,一言不发。

    袁绍吸了一口气,反倒有些为难起来。

    田丰当初说过,天子三年内不会出师山东,如何韩银、黄猗虽然率部赶到睢阳,但兵力有限,并不足以改变战场形势。镇西大将军韩遂转为抚军大将军,进驻洛阳,但目前来看,大举东出的可能性并不大。加上张喜的态度,田丰的判断基本还是成立的。

    既然如此,是战是和,就不是田丰能决定的。

    “元皓,若战,还有多久才能拿下彭城?”

    “百日之期将满,主公随时可以发起攻击。正南(审配)或许无法解睢阳之围,却能为主公护住身后。援兵不至,刘备又有坚持到几时?”

    袁绍抚着胡须,权衡良久。“兵力不够,奈何?”

    “兵力不是不够,只是他们不肯为主公所用罢了。”田丰淡淡地说道:“汝南是主公本郡,那些大族都首鼠两端,不肯为主公效力。如此看来,或许退守冀州也不失为一计。”

    袁绍恼羞成怒。“这么说,元皓还是主张接受天子的条件,退守冀州?”

第637章 大道之争

    田丰面不改色,从容说道:“主公幼承家教,熟读诗书,通晓史事,想必知道历代开国都有一番磨难。夏有殛鲧之难,商有夏台之囚,周有羑里之拘。至于汉,挫折更是数不胜数,彭城之败,荥阳之逃,皆为人所熟知。与此相比,主公为山东百姓计,忍一时之辱,又有何不可?”

    袁绍一时语塞,倒不好再说什么。

    与三代的开国之君所受的屈辱相比,他这点委屈的确不算什么。如果因此责备田丰,未免有失明君气度。

    逢纪见状,主动发言道:“退守冀州之后,又待如何?”

    田丰看了逢纪一眼,微微一笑。“元图以为,主公退守冀州,天下能太平吗?”

    逢纪不安地看了袁绍一眼,反问道:“难道不能?”

    田丰笑了起来,毫不掩饰眼中的轻蔑。

    “元图以为天下大乱的根源是主公吗?非也。天下大乱的原因,是朝廷与士人的争夺,是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还是一人之天下的争夺。这个问题不解决,天下就不可能有真正的太平。纵使一时太平,也不过是恶斗之后的喘息。一旦双方缓过劲来,必然再起争斗,不死不休。”

    逢纪眉头微皱,眼神也变得凝重起来。

    他跟随袁绍多年,接触过很多党人,自然清楚田丰所言不差。

    党人前仆后继,为的可不是袁氏一族的兴衰,而是天下人的利益。

    这天下应该是天下人的天下,而不是一人之天下。皇帝只是奉承天意治理百姓,并不是天意,不能独断专行,视他人为臣仆。

    天之生民,非为君也;天之立君,以为民也。

    士大夫汲汲以求的是对朝堂的控制权。

    “主公登高一呼,天下响应,不仅是因为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更是因为主公继承了先贤遗志,为天下人争利。只是庸人见利忘义,迫于并凉虎狼之师,宁愿苟且偷生,不敢奋起反击。这是他们的耻辱,不是主公之错。”

    袁绍深有同感,不免戚戚,大有被天下人辜负的感觉。

    “然,大势所趋,岂是一时挫折可以改变?秦灭六国,一统天下,不过十六年,二世而亡,而汉勃兴。王莽辜负天下人,也不过十五年,便身败国灭,而光武据河北,一统天下。如今天子欲以并凉精兵鞭笞天下,纵能盛极一时,又岂能长久?”

    田丰须发贲张,目光如炬,环顾四周,威势逼人。

    “一时挫折,于庸人是泰山压顶,于君子则为磨刀砺石。庸人只配为奴仆,唯君子能百折不挠,建功立业。豫州士大夫苟且,我冀州士大夫却不肯。”

    他转向袁绍,大声说道:“退守冀州之后,主公若进,不论是入朝主政,还是起兵止暴,丰当为主公执鞭。主公若退,丰或退隐乡里,或伏斧钺,皆如主公所愿。”

    袁绍被田丰的气势镇住了,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逢纪面红耳赤,神情尴尬,也不敢再追问。

    大帐里的气氛变得极为尴尬。

    陈琳见状,强笑道:“元皓是说,就算主公愿意忍辱负重,接受议和,天下也不能太平?”

    田丰回头看了一眼,冷笑一声。“河东、关中的王道是什么样子,你不清楚吗?卫固、范先虽然死里逃生,但河东大族却被冷落一旁,无缘朝堂。关中度田,多少大族世代积累的财富被夺,与庶民无异。这样的王道,是你们想要的王道吗?是中原士大夫想要的王道吗?”

    陈琳倒吸一口凉气。

    袁绍却如梦初醒,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眼神也恢复了神采。

    田丰说得对啊,天子的新政以度田为基础。

    对普通百姓来说,这是王道。

    对大族来说,这就是暴政。

    谁愿意将自家的土地分给百姓?

    别看汝南大族现在高呼万岁,等天子要在山东度田,你看他们还愿不愿意接受。

    退守冀州,养精蓄锐,坐待中原大乱,再卷土重来,才是最好的选择。

    田丰就是田丰,虽然脾气臭,眼光却是一流。

    也只有我这样的人才能容忍他。

    袁绍转怒为喜,看看其他人。“诸君以为如何?”

    听到袁绍这个语气,大家都清楚,袁绍已经接受了田丰的计划,愿意忍辱负重了。接下来要讨论的只是拿下彭城再退,还是直接退。

    反正秋收已经结束,各郡的粮食也送到了营中,现在撤走也不亏。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庐江还守不守?

    田丰建议,既然要撤,就撤得干脆一些,既能表态议和的诚意,也可以避免无谓的损失。颜良据守庐江近两年,多次击退孙策、周瑜的进攻,熟悉淮南的形势,将来可以大用,战死太可惜了。

    撤回颜良,将庐江送给袁术,以换取袁术撤回驱逐袁绍出宗族的声明。

    袁术虽然是扬州牧,但他能控制的区域只有九江,如果能“收复”庐江,也是功劳一件。相信他应该会接受这个交易。

    袁绍觉得有理,让逢纪去一趟寿春。

    逢纪和袁术是旧相识,和张喜、宗承都有数面之缘,由他出面,更好说话。

    袁绍愿意让步,也是给张喜面子,自然不能白白让步,张喜应该有所回报。

    与此同时,袁绍命陈琳作公告,宣布为山东百姓计,他愿意接受朝廷带有羞辱性的条件,撤军回冀州。但他不赞同朝廷度田的决定,也不会在冀州推行度田。如果山东士大夫与他有相同的理念,可以和他一起去冀州,共襄盛举,实现真正的王道。

    消息一出,山东舆论风向立刻又变了。

    之前对袁绍表示失望的那些人纷纷改口,称赞袁绍识大体,有坚持,既能忍辱负重,又能不畏强权,不愧是四世三公的袁氏后人。

    相比之下,袁术简直是无耻,根本不配做袁氏家主。

    虽然没多少人愿意抛弃产业,跟着袁绍去冀州,但他们都非常慷慨,捐助了大量的钱粮,为袁绍送行。更有人表示要联名上书,要求朝廷请袁绍入朝主政,停止度田,不可与民争利。

    有这些人中,声音最大的就是刚从豫章赶回来的许劭许子将。

    他带着一群乡绅士大夫,将张喜堵在了寿春城门口,义正辞严的要求张喜表态。

第638章 悍鬼本色

    看着人群中的许劭,张喜觉得心累。

    他很想撒手不管,让这些人见识一下天子的雷霆手段。

    但这种念头也只是在脑海里一闪就消失了。他见识过西凉军杀良冒功,他见识过洛阳在大火中化为灰烬,他见识过洛阳百姓被迫西迁,露骨沟壑,他见识过无数关东妇女被西凉军肆意凌辱、尊严扫地,最后还保不住性命。

    他老了,不忍看着山东再一次遭受劫难。

    “叔至,你能护着我冲过去吗?”

    陈到回头看了一眼张喜,又看看群情激奋的士大夫,心中不安。“张公,这些可都是……”

    “一群书生。”张喜说道:“他们没见过真正的西凉军,无知者无畏。”

    陈到的眼角抽了抽,看向张喜的眼神有些异样。

    他跟着张喜也有几日,只看到张喜温文尔雅,从来想过张喜也会说出如此杀气腾腾的话来。

    “你如果没把握,就自己进城,拿着我的名刺去找袁公路,问问他,是不是已经出不了寿春城门。”

    陈到想了想,点头答应。

    让他硬冲这些读书人,他的确没这勇气。通知袁术,让袁术出面,他还是做得到的。

    陈到拿了张喜的名刺,抽身出了人群,悄悄地进了城门。

    许劭看到了陈到离开,但没在意。一个随从而已,不足挂齿。无非是去向袁术求助,但袁术这个扬州牧有名无实,整天连府门都不敢出。这种场合,就更不露面了。

    他只盯着张喜,要逼着张喜表态的反对度田。

    张喜是汝南士大夫在朝官员中官职最高的、资格最老的。他如果不坚定的反对度田,其他人很难表明态度,就算表明了态度,影响也不大。

    更虽说荀攸、刘巴那样的少壮派还支持天子的乱政,大力推行度田。

    看着陈到离开,张喜放了心,推开车窗,伏在窗边,对许劭招了招手。

    人群向两侧分开,许劭昂然来到张喜面前,拱手施礼。

    “张公,别来无恙。”

    张喜摇摇头。“我还好,就是累了点。你怎么样,看起来脸色不太好,病了?”

    许劭心中一暖,语气缓和了不少。“多谢张公关心,我前一段时间在豫章,水土不服,病了一段时间。如今回到江北,已经好多了。”

    “是么?”张喜神情淡淡,伸手指指许劭的额头。“可是我怎么感觉你病得更深,渐入膏肓。”

    许劭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

    他直勾勾地看着张喜。“张公以为我冥顽不灵?”

    “冥顽不灵是蠢,不是病。”

    “我……”许劭勃然大怒,几乎要爆粗口。脏话已经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憋得脸色潮红。

    张喜不是普通人,又有这么多人看着,他不能失礼,丢了名士身份。

    “还请张公指教。”许劭大声说道。

    张喜抬起头,看向远处,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子将,你离开汝南几年了?”

    许劭屈指一算,神情有些黯然。“五年有余。”

    “你可知汝南如今危如累卵?”张嘉抬起手,横在脖子边。“就像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

    许劭冷笑。“张公说的是西凉兵吧?”

    张喜点点头,毫不掩饰对许劭的愤怒。“韩遂即将进驻洛阳,如果大军东出,你敢回汝南吗?还是说,你打算接着流浪江湖,做孤魂野鬼,埋骨异乡?”

    许劭的脸抽动了两下。“夫子有云,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大丈夫誓不与虎狼并立。”

    张喜瞥了一眼许劭。“你乘桴浮于海,其他人呢?”

    “什么?”

    “你可知道董卓乱政时,有多少山东百姓被西凉兵劫走,沦落敌营?”张喜的声音大了起来,带着无法抑制的愤怒。“太平时,你大言不惭。大乱来临,你只会乘桴浮于海,置妇孺于不顾,使衣冠之家沦为虎狼之手。你算什么大丈夫?大难临头,虽千万人,吾逃矣的大丈夫吗?”

    许劭愣住了,瞪圆了双眼,看着须发贲张的张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说得好。”城头响起清脆的掌声,一个声音城头传来。“许子将,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只是懒得理你。今天你胆大包天,居然敢聚众闹事,阻拦天子使者,真是无法无天。我身为扬州牧,不能坐视不管。来人,将他们围住,不要走脱了一个。”

    “喏!”随着一声响应的应诺,两队甲士从城门中涌出,向两翼展开,将许劭等人围住。刀出鞘,弓上弦,杀气腾腾。

    许劭吓了一跳,涨得通红的脸瞬间就白了。

    其他人也慌了,挤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喊着。

    张喜皱起了眉头,心中不快。陈到这是办的什么事,我让他叫袁术来解围,怎么成了抓人?这不是把事情搞复杂了么。

    抓人好抓,放人就难放了。

    一会儿功夫,大部分人都被控制住了,只剩下许劭孤零零的站在张喜的车前。袁术全副武装,大步流星地从城中走出,来到张喜车前,躬身一拜。

    “安国亭侯,扬州牧术,见过张公,敢问天子安好。”

    陈到跟着赶了过来,神情尴尬。

    见袁术如此正式,张喜不好不答,起身下了车,正式回礼。“天子安好。”

    “张公受惊了,是我治理不力。待我先处理了这些乱党,再向张公请罪,向朝廷请罪。”袁术转身,挥挥手。“将乱党许劭拿下。”

    两个甲士上前,按住了许劭。

    “袁公路,你……”

    “闭嘴吧你。”袁术一伸手,直接掐住了许劭的脖子,趁着许劭张嘴喘气,将一块手绢塞进了许劭口中。“绑了。”

    甲士二话不说,用绳子将许劭捆了起来。

    “公路……”张喜连忙劝阻。许劭是汝南名士,袁术当面羞辱他,将来不好收场。

    “张公,我刚收到消息,他收了我家那个婢生子的钱,特地跑到这儿来闹事的。”袁术一本正经地说道:“之所以没抓他,就是想抓他个现形,只是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居然敢挟持张公。”

    张喜吓了一跳,转头看向许劭。“子将,当真?”

    许劭的嘴被堵住,气得脸色通红,很想臭骂袁术一顿,奈何嘴被堵住,只能呜呜的叫着,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见此情景,张喜以为袁术说的都是真的,不由得一声叹息,转头不再理许劭。

    这时候还奉袁绍之命来闹事,这是自作孽,不可活。

第639章 急流勇退

    许劭被袁术当场拿下,围观的人原本还有些义愤,一听说他收了袁绍的钱,特地赶来闹事的,顿时不敢动了。

    尽管他们反对度田,也愿意支持袁绍,但袁绍很快就要退回冀州,这也是事实。在这种时候,没人愿意和袁绍扯上关系,遭池鱼之殃。

    万一被打成叛逆,那可就不是度田的事了,所有的家产都会被抄没。

    袁术下令,将所有人带回城中,关押起来。

    趁着袁术安排的空当,陈到走到张喜身边,解释了一下原因。

    他刚进城门,就看到两队甲士从城中冲出来,吓了一跳。听到袁术在城头发号施令,这才知道原委,也不好阻止,只好看着袁术抓人。

    张喜也已经明白了,示意陈到不要介意。

    袁术被人称为路中悍鬼,这种事,别人做不出来,他做却一点也不奇怪。

    要说奇怪,只是袁术居然主动出击。

    袁术做好了安排,回到张喜面前,笑嘻嘻地说道:“张公,进城吧。”

    张喜应了一声,转身上车,又忍不住问了一句。“许子将真是受了本初的指示?”

    “应该是吧。”

    张喜吓了一跳。“什么叫应该是?你不是说收到了消息吗?”

    袁术大笑。“我知道那个婢生子要搞事,派了逢元图来,但许子将有没有和他联络,我不太清楚。不过他们蛇鼠一窝,应该是一伙的吧。”

    张喜哭笑不得。“逢元图来了寿春?”

    “嗯。”

    “在哪儿?”

    “在大牢里。”

    张喜快晕倒了。袁术这是怎么回事?还怕乱子不够大吗,先抓了袁绍的使者逢纪,又抓了许劭,还有一群九江士大夫。

    “公路,你真是胡闹,还嫌事情不够麻烦!”张喜没好气的喝斥道。

    “我只会胡闹。”袁术也不生气,反而笑得更加灿烂。“不过比起那个婢生子来,我至少不无耻吧?他居然造谣说我女婿是靠我女儿侍奉天子才有今天,他还要不要脸?他将我袁氏女送给蛮胡,我还没找他算账,他居然还贼喊捉贼,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一听到谣言的事,张喜也不好说话了。

    袁绍这个谣言影响太恶劣,想替他解释都没办法解释。

    这时,阎象、杨弘一路赶了过来,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主公,这是怎么回事?怎么……”阎象话说了一半,看到了张喜,连忙上前行礼。“张公,这是……”

    “你们不知道?”张喜彻底抓狂了。

    阎象、杨弘面面相觑。

    “你别问他们了,他们什么都不知道,都是我一个人决定。恶人我来做,好人你们当。”袁术挥挥手,神态自若。“反正我这扬州牧也做不了几天了,趁此机会出口恶气也好。”

    阎象、杨弘也懵了,不断的看张喜,以为张喜已经向袁术透露了什么消息。

    “你说什么?”张喜更是一头雾水。

    他是天子使者,出发的时候,没听到任何消息说要罢免袁术的扬州牧。

    袁术也不理他们,大声呼喝着,指挥将士们将刚刚抓住的士大夫们带回城,耀武扬威,仿佛刚刚得胜归来的大将军。

    许劭最惨,被甲士拖得踉踉跄跄,风度全无,最后干脆是被拖着走。

    回到州牧府,袁术命人将许劭等人全部下狱,严加看管,然后引着张喜上了堂。

    诸将也收到消息,纷纷赶来拜见。

    当着张喜的面,袁术调兵遣将,准备收复庐江。

    “婢生子怂了,要撤回冀州。颜良孤军无援,势必要撤,庐江唾手可得。”袁术叉着腰,来回踱着步,大声说道:“袁氏出了这样的败家子,我身为袁氏家主,难辞其咎。唉,当初若是杀了他,也不会惹出这么大的祸来。不说了,大丈夫知错就改,挨打要站正。这扬州牧,我是不能做了,拿下庐江后,我就上书自免,赴行在请罪。诸君努力,不要辜负天子,不要辜负自己的才华。”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袁术说的是真是假。

    这人一向来着调,像抽风似的,想到一出是一出。

    不过,对他们来说,袁术请辞扬州牧绝对是一件好事,从此他们可以光明正大的为朝廷效力了。

    如果能在收复庐江的战斗中立功,说不定就是下一任庐江太守。

    一时间,众人都兴奋起来,尤其是手握兵权的张勋、桥蕤、纪灵等人。

    袁术设宴,为张喜接风,为张勋等人壮行。

    张喜德高望重,又是天子使者,就是朝廷的代言人,袁术麾下的文武争先恐后地向他敬酒。袁术不仅不阻止,还跟着起哄,把张喜灌得大醉。

    张喜本想和袁术讨论一下袁绍的事,却没机会开口。

    第二天中午,张喜才醒,头疼欲裂。他让陈到去请袁术,想和袁术商量一下与袁绍缓和关系的事。结果陈到回报,袁术已经率部赶往庐江,一大早就走了。

    但袁术留下了命令,放不放许劭等人,由张喜决定。

    张喜很无奈,一声长叹。

    他知道袁术的言外之意,怎么处理许劭等人,袁术不在乎。但是想让他放过袁绍,绝对不可能。

    这个仇结大了,袁术宁可不做扬州牧,也要咬死袁绍。

    张喜坐在床上,想了半天,派人去请留守的杨弘。

    杨弘出身弘农杨氏,和杨彪同辈。

    杨弘很快就来了,笑容满面,一看就知道心情不错。

    “张公,本初肯降,天下太平矣。”

    张喜喜出望外,又将信将疑。“谁说的?”

    “逢元图。”杨弘笑得更加灿烂。“我亲耳听到他说的。本初愿意以渤海太守的身份议和,并率部退回冀州。他要将庐江送给公路,以此换取公路收回成命。”

    张喜拍拍头,有点印象了。昨天袁术好像提过这件事。

    “既然如此,公路为何要攻取庐江?”

    杨弘笑了。“庐江已成孤城,何必要他送?当然还是自取来得痛快。”杨弘顿了顿,又道:“公路不肯让步,还要追究本初将袁氏女送与鲜卑人、乌桓人的责任。他说要去北疆投军,击破鲜卑、乌桓,救回袁氏女。”

    张喜忍不住“嗤”了一声,这种鬼话,他才不信呢。

    “文明,这些空话就别说了,他究竟想做甚?”

    杨弘沉吟了片刻。“依我看,看似装疯卖傻,实则急流勇退。”

    张喜愣了片刻,一脸的不屑。“他?急流勇退?”

第640章 顺水推舟

    袁术亲率大军,赶往庐江郡治舒城。

    半路上,他命人送消息给颜良。逢纪在寿春,和司空张喜相谈甚欢,就不来了。我到达之前,你赶紧离开,免得发生不必要的冲突。

    颜良也没想太多。他事先已经收到了袁绍的命令,知道逢纪去了寿春,要和袁术商量,将庐江送给袁术,换取袁术收回成命。接到袁术的消息,一切顺理成章,没什么好怀疑的。

    逢纪是读书人,一向看不起他们这些武人,留在寿春,和司空张喜盘桓,不来见他,也是正常的。

    离开舒城之前,颜良召集相关的大族喝酒,一是感谢他们这两年来的支持。回冀州之后,一定向袁绍转达。二是请他们再出一批钱粮,供大军北返。

    庐江大族很郁闷。他们冒着灭族的风险,支持了颜良两年,结果袁绍向朝廷称臣,颜良要放弃庐江了。放弃庐江也就罢了,临走还要再捞一把,简直是无耻。

    但面对颜良的威逼,考虑到袁绍还有可能卷土重来,他们也不敢拒绝,只得将刚刚收获的秋粮双手奉上,还要请颜良向袁绍带话,他们一定等着袁绍再来。

    颜良心满意足,率部撤离了舒城。

    一切都很顺利,唯一的意外是颜良没想到袁术会伏击他。

    当战鼓声突然炸响,袁术发起攻击,张勋、桥蕤、纪灵等人各自率部杀出,万箭齐发时,颜良的第一反应是袁术真会做戏,搞得像真的一样。

    然后,他的身体被几枝重箭洞穿,鲜血喷溅而出。

    安步当归,颜良所部人未披甲,弓未上弦,甚至连长刀、矛戟都放在了满载的大车上,队伍绵延数里。面对突然袭击,他们没有一点反抗能力,瞬间崩溃。

    颜良被乱箭当场射杀,死不瞑目。

    他的部下大半被歼,只有极少数骑士趁乱脱离战场,逃向北方。

    袁术不仅缴获了大量的财物,还得到了一些礼单,以及一些写给袁绍的信。

    看着那一个个熟悉的人名,袁术哈哈大笑,大手一挥。

    “进城。”

    庐江大族送走了颜良,又来迎接袁术。虽然他们不喜欢袁术,但形势逼人,在袁绍再来之前,他们不是不与袁术虚以委蛇。当他们在城外长亭唉声叹气时,收到了颜良遭受袁术伏击,全军覆没的消息,顿时全傻了眼。

    片刻的沉默之后,有人开始大骂颜良愚蠢,居然轻信了袁术这个路中悍鬼。

    骂着骂着,语气就变了。他们开始大骂颜良暴虐,为祸庐江。接着又骂袁绍有眼无珠,纵容部下。等袁术到达时,这些人已经异口同声的批判起袁绍来,高呼袁术将袁绍逐出宗族真是太英明了。

    但这一切在袁术面前都不好使。

    袁术下令,将所有人全部抓了起来,然后严刑拷打,追问这两年他们支持颜良的情况。

    面对不讲理的袁术,这些人没能坚持多久,就将所有的事情交待得一清二楚。

    袁术按照名单抓人,庐江大族几乎被一网打尽。人被抓了,家产被抄没。

    就在庐江人心惶惶之际,袁术发布公告。

    这些大族附逆,其罪当诛,但与平民无关。我将上书朝廷,请天子赦免庐江百姓,并按关中推行的新政,在庐江度田,将这些没收的土地分给所有人。

    公告一出,人心大定,无数人翘首以盼,希望能分到土地。

    庐江的形势迅速稳定下来。

    袁术随即命阎象代理庐江太守,核定户籍,进行度田前的准备。

    与此同时,桥蕤带着报捷文书和颜良的首级,押送着几个庐江大族代表,赶往长安。

    同行的还有桥蕤的一对国色天香的女儿。

    紧接着,袁术带领大军,带着缴获的钱粮,赶回寿春设防。

    张喜收到袁术收复庐江的捷报,惊得目瞪口呆。

    他意识到,自己被袁术利用了。

    袁术从来没想过和袁绍和解,他只想赶尽杀绝。他玩这么一出,袁绍必然大怒,这议和怕是要无疾而终,大战在所难免。

    张喜立刻和杨弘商量,释放逢纪,和他一起赶往彭城,当面向袁绍解释。

    杨弘也吓坏了,立刻放出了逢纪,将事情的原委对逢纪做了说明。

    逢纪被袁术软禁之后,并不慌张。听到袁术诈取庐江,斩杀了颜良,却吓得魂不附体。

    他的第一反应是别回去了。袁绍听到这个消息,肯定会杀了他。

    但张喜对他说,你回去,的确有可能被杀。但你不回去,你又能去哪儿?作为袁绍的亲信,你除了入山做个野人,没有其他出路。

    你和我一起去彭城,如果能劝往袁绍,维持议和,我保你无恙。

    如果死,我和你一起死。

    逢纪左思右想,没有其他选择,只能硬着头皮,陪着张喜赶往彭城。

    出发之前,张喜又让杨弘请来了许劭,让许劭立刻赶往江东,面见周忠。

    庐江大族都被袁术以附逆的罪名抓起来了,周忠不出面,没人能救他们。

    袁绍收到消息,怒不可遏,一脚踢翻了案几,咆哮着,要发兵灭了袁术。

    田丰等人闻讯赶来,也惊得目瞪口呆。

    谁也没想到袁术会这么狠。

    他们本来以为,就算袁术不肯和解——这个可能性很大——颜良也不会有问题。两年多的战事表明,袁术就是个纨绔,根本不通军事,手下也没有真正的将才。

    以颜良的能力,全身而退还是没问题的,大不了将庐江白送给袁术。

    但事情出乎他们的预料,颜良阵亡,全军覆没。

    袁术不仅打了袁绍的脸,还杀掉了河北四庭柱之首的颜良。

    颜良之死,影响远比文丑阵亡更大。

    他是袁绍将来争夺江淮的首选大将,甚至是唯一的选择。

    他的阵亡,是冀州人的重大损失。

    田丰很头疼,却不得不阻止暴走的袁绍。彭城未下,发兵进攻袁术更是无稽之谈。且一旦发兵,议和便无从谈起。如果久攻不克,到时候再想议和,天子肯定会提出更为苛刻的条件。

    袁绍大怒,问田丰道:“你说该怎么办?”

    “袁公路要杀尽庐江大族,在庐江推行度田,何不借此机会看看朝廷如何处理?如果朝廷任由袁公路乱来,朝廷推行暴政的企图暴露无遗,主公再登高一呼,山东自然响应,何敌不克?”

第641章 先来后到

    袁绍很恼火,更觉得悲哀。

    既因为被袁术羞辱,更因为被冀州人左右。

    兵权都在冀州人手中,田丰说不行,就是不行。那些将领都听田丰的,不听他的。即便他强行下令,那些人也会阳奉阴违,不会真的执行。

    此时此刻,他非常想念袁谭、郭图等人。

    没有汝颍人牵制,冀州人的跋扈已经让他忍无可忍。

    但他无可奈何。

    袁绍气得病倒了,卧床不起。

    张喜、逢纪昼夜兼程,赶到彭城,听说袁绍病倒了,也吓了一跳。

    张喜直入袁绍大帐。

    袁绍躺在病床上,昏昏沉沉。听到脚步声,知道有人进来,想起身看看,却浑身无力。

    “本初,本初。”张喜赶到床前,看着脸色苍白的袁绍,连声呼唤。

    袁绍定了好一会儿神,才反应过来。“是季礼公?”

    张喜松了一口气,在侍从取来的席上就坐。“本初啊,你怎么成了这般模样?我记得你应该未到半百啊,怎么看起来比我这老朽还不如?”

    袁绍在侍从的帮助下坐了起来,抱着被子,苦笑道:“惭愧惭愧,力浅德薄,任重难当。”

    “你太累了。”张喜拍拍袁绍的手。“战场辛苦,过于朝堂。当初你若是听我劝,入朝主政,何至于此?本初啊,岁数不饶人,你应该在朝堂上运筹帷幄,而不是在战场上风餐露宿。”

    袁绍喘了一会气。“季礼公,我……还能入朝吗?”

    “能。”张喜信心满满地说道:“你不仅能入朝,而且必须入朝。我们几个也老了,坚持不了几年。你不入朝,山东士大夫又能指望谁为魁首,难道是公路?”

    提到袁术,张喜就一肚子气。

    这悍鬼,干的什么事嘛,伏击颜良也就罢了,兵不厌诈。你把庐江大族全抓起来,还将几个代表槛车征送长安是什么意思?

    在庐江度田,你有没有想过汝南袁氏占了多少田?一旦度田,袁氏几代人的积累都会化为乌有。

    他肯定是疯了,为了和袁绍斗气,不顾不管,玉石俱焚。

    看到张喜对袁术的怒气,袁绍的心情舒缓了一些。他想起了田丰的意见。虽然他现在非常讨厌田丰,甚至不想看到田丰那张脸,但他不得不承认,田丰的计划是对的。

    袁术这么干,看似得意,却把朝廷逼到了墙角。

    如果朝廷支持袁术,那就等于声明朝廷将在山东推行度田。这必然激起山东士大夫的激烈反抗,暴政实至名归,山东诸州必然同仇敌忾,与朝廷对抗。

    如此一来,他不仅可以拥山东之众与朝廷对抗,甚至可以打出改朝换代的旗号。

    如果朝廷不支持袁术,那袁术不仅白忙一场,还会自取其辱。他可以趁此机会重夺袁氏家主之位,将来在冀州也好,入朝也罢,同样能一呼百应。

    只是……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

    咽不下去,也得咽。

    张喜苦口婆心,逢纪也跟着帮腔,费了好多口舌,终于让袁绍接受了现实,上书议和。

    二月的长安依然春寒料峭,草木荒疏。

    上林苑中,刘协一手握弓,一手挽缰,看着几个俏丽的身影在树林间出没,如母狮,如雌虎,矫健而充满危险。

    吕布端坐在赤兔上,眼睛盯着女儿吕小环的身影,得意洋洋。

    “陛下练兵有方,臣女越来越沉稳了。”

    刘协转头看了吕布一眼,差点笑出声来。自从吕布从凉州赴朝述职,几次见面,总是在有意无意的提醒他吕小环已经成年了这件事,急迫的心情几乎已经到了露骨的地步。

    “这可不是朕的功劳,是马督以及袁主簿的功劳。”

    “对,对。”吕布连声附和,然后又补了一句。“不过知女莫若父,臣女从小顽劣,之所以如此用功,还是仰慕陛下所致。”

    刘协点点头,随即反戈一击。“你儿子也像你,将来必是猛将。温侯,你要努力再生几个,也算是为国储才。”

    吕布脸色微变,迟疑了片刻。“陛下,臣……尽力,尽力。”说着,拨转马头。“臣去看看他们处理好了没有,待会儿亲手为陛下烤几只野兔,请陛下尝尝臣的手艺。”

    看着落荒而逃的吕布,刘协无声一笑。

    要治吕布,唯有魏夫人。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如狼似虎的魏夫人是克制吕布的真正大杀器。

    “陛下,温侯心急,情有可原。”一旁的诸葛亮轻声说道:“黄猗立功,温侯眼红了。”

    刘协点点头,随即又道:“孔明,你觉得袁绍会议和吗?或是他肯议和,山东的战事很快就能结束了,吕小环入不入宫,其实并不重要。”

    诸葛亮诧异地看了刘协一眼。“陛下是说,希望她立功之后再入宫?”

    刘协轻笑了一声。“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你只有阿楚一人,不知道这其中的难处。”

    诸葛亮微微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刚入值的那个法孝直如何?”刘协岔开了话题。

    他现在最烦的就是这些。随着形势渐好,想在后宫占一席之地的人越来越多,尤其是吕布这种没什么家族背影的寒门武夫,连最基本的矜持都不要,恨不得让吕小环直接扑倒了他。

    诸葛亮收起笑容,斟字酌句的说道:“法孝直为人聪明、机警,也熟悉益州的形势,只是为人性急了些。若能得陛下调教,假以时日,当是和庞士元一般的军谋之才。”

    “孟子敬呢?”

    “孟子敬勤于军事,也够聪明,如今在讲武堂受训,成绩很突出。只是听贾侍中说,他还有些名士习气,不够踏实,将来可能会有些挫折。”

    “挫折不可怕,吃了苦头,他自然会改。”刘协说道。

    进驻关中后,一批关中青年才俊先后入仕,法正、孟达都是其中的代表。法正为郎,孟达却对军事更感兴趣,成了讲武堂的第三期学员,正在接受贾诩的培训。

    刘协经常和诸葛亮谈论这些人,一是培养诸葛亮的识人能力,一是潜移默化的改变诸葛亮的用人观,打开他的视野,不要被固有观点所限。

    要想开创一个新时代,一两个天才是不够的,要一大批天才,甚至是有缺陷的天才。

    团结就是力量,包容才能兼收并蓄。

    “陛下,陛下。”法正策马飞奔而来,将一份军报送到刘协面前。“庐江大捷,扬州牧收复庐江,临阵斩杀袁逆大将颜良。”

    刘协吃了一惊,接过军报,迅速看了一遍,忍不住脱口而出。

    “这路中悍鬼,真他娘是个人才。”

第642章 各抒己见

    诸葛亮、法正面面相觑。

    天子一向有城府,喜怒不形于色,今天这是怎么了?

    袁术收复庐江、斩杀颜良虽是大捷,可是比起天子的赫赫战功来,这些根本不值一提。

    刘协眼睛一扫,随即恢复了平静,将捷报递给诸葛亮,又让他将在附近的庞统等人叫来,一起探讨、分析。

    这是一个很好的见习机会。袁术看似荒唐的举动背后,有着说不清的小心思。

    诸葛亮、法正传看完捷报之后,庞统等人也赶来了。已经了解了情况的诸葛亮、法正在一旁沉思,等着开始。他们刚才亲眼目睹了天子的情绪波动,知道不是一次简单的讨论。

    尤其是法正。

    这是他入职以来的第一次重要讨论,能不能让天子刮目相看,就看他能不能有独到的见解。

    天子身边人才济济,想出头并不容易。

    正在传看捷报时,蔡琰、袁权、王异三人一边说话,一边沿着昆明池边的小道走了过来。马云禄带着几个女骑士在一旁护着,腰间带着刀和弓,弓已经上了弦,随时可能有射击。

    见刘协在,她们停下脚步,远远地行礼,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刘协招了招手,将她们叫了过来。

    “袁主簿,令君扬州牧有捷报来。”

    袁权微怔,但她没有多问,只是淡淡地说道:“家父纵有微功,也不过是蒙陛下威名所赐。”

    刘协笑着摇摇头。“你太谦虚了。令尊大智若愚,难能可贵。”

    袁权沉默不语,却被挑起了好奇心,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主动离开。

    等庞统他们看完,刘协又将捷报递给了袁权。袁权接过,迅速浏览了一遍,眼中露出讶色。她掏出手绢,拭了拭眼角,随即又看了一遍,然后便落下泪来。

    “如何?”刘协无声笑道。

    “臣愚钝,不解其中深意,只是为他欢喜。”袁权的声音有些闷。“荒唐了大半生,能得到陛下一句赞赏,也算不枉此生。”

    刘协转头看向诸葛亮等人。“你们谁先说?”

    几个人互相看看,法正跃跃欲试,却又不敢先开口。在场的几个人中,他的资历最浅。但大家都是聪明人,第一个说的人最占便宜,一旦有高明的见解在前,后面的人就很难出彩了。

    正在他犹豫时,诸葛亮笑道:“不如孝直先来吧。他虽年长,入值却迟,或许能有新意。”

    庞统会意,点头表示赞同。

    法正心中欢喜,看向刘协。

    刘协也点了点头,接受了诸葛亮的看法。

    能够主动给法正先发言的机会,而且理由充足,让别人无法反对,诸葛亮的情商很高。

    法正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臣以为,扬州牧此战成功,不仅收复了庐江,使扬州完璧,更掩护了江东诸郡。从此之后,江东可以避免战事侵扰,重建太平。此外,颜良授首,淮南无叛军,东出之荆州军无后顾之忧,随时可以北上,协助兖州牧,夺取睢阳……”

    法正侃侃而谈,推演着袁术收复庐江后的形势变化。

    庐江在淮水之南,长江以北,是沟通中原与江东的要地。袁术收复庐江,不仅拔掉了袁绍安插在淮南的钉子,更切断了江东与袁绍的联系。

    比如刘繇。

    刘繇虽然接受了周忠的劝告,上书称臣,但他并没有与袁绍断绝联系。许劭出现在寿春,堵截张喜,便是明证。

    称臣只是权宜之计,只是表面文章,他们内心深处还是一党。

    可是现在,袁术夺取了庐江,刘繇再想和袁绍眉来眼去,可就没那么方便了。

    至少在军事上进行呼应的可能性基本没了。

    宗承、娄圭等人可以一心一意的北上,协助曹操收回睢阳,进一步压缩袁绍的空间。

    此时此刻,就算袁绍拿下了彭城,也无法对中原腹地产生重大影响。

    刘协听了,微微颌首。

    法正的分析基本准确。不出意外的话,袁绍只能议和,想凭武力翻盘的可能性是没有了。

    “你觉得袁绍会怎么做?反击,还是接受现实,继续议和?”

    法正想了想。“若是臣为他谋划,会劝他强攻彭城,就算要议和,也要将彭城以北控制在手中。但是臣怀疑他有没有这样的勇气和实力,恐怕还是会接受现实,继续议和的可能性大一些。”

    刘协心中一动。

    法正果然与诸葛亮不同,在军事上更激进,敢于冒险。

    不得不说,强攻彭城对袁绍的意义很大。

    如果能拿下彭城,袁绍就算接受议和,也不会白忙一场,至少有半个徐州入手。

    彭城已经被围了小半年,刘备就算有准备,此刻也是强弩之末。如果袁绍有足够的决心和意志,拿下彭城并非不可能。

    “你们看呢?”刘协转向诸葛亮和庞统。

    诸葛亮做了个手势,请庞统先说。

    庞统客气了一下,微微一笑。“臣赞同孝直的意见,但臣还想补充一点。就算袁绍有这样的勇气也没用,真正的实力在冀州人的手中,并不在他的手中。颜良是河北四庭柱之首,临阵被杀,对冀州人的士气影响之大,不宜低估。”

    法正不以为然。“什么河北四庭柱,匹夫之勇而已,有那么重要吗?”

    “有,前年关羽率部驰援徐州,阵斩文丑,就曾重创冀州军士气。文丑的名气还不及颜良,便有如此影响。颜良阵亡,影响只会更大。”

    法正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眉宇眼有些不屑。至于针对谁,就说不清楚了。

    刘协看着庞统,又道:“还有吗?”

    庞统微微欠身。“陛下,不出意外的话,袁绍会接受议和,但他未必会撤兵。臣担心他会拖延时间,滞留彭城,以观形势。扬州牧要在庐江推行度田的事,臣以为当慎重,不可操之过急,以免生变,为袁绍所趁。”

    刘协说道:“你是担心朝廷支持扬州牧在庐江度田,会激起山东大族的反抗,逼着他们支持袁绍?”

    “正是。”

    “依你之见,朝廷应该否决扬州牧的提议?”

    庞统摇摇头。“不支持,也不否决,留中不发。待宗承率部北上,协助兖州牧攻克睢阳,逼退袁绍,再做决定。”

    刘协不置可否,看向其他人。

    不少人都赞成庞统的建议,只有诸葛亮不发表。

    “孔明,你的意见呢?”

    诸葛亮抬起头,眼神清澈。“臣的意见正相反,朝廷不仅应该表态,而且应该明确的表态。”

第643章 孔明论政

    诸葛亮话音未落,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刘协。

    刘协看出了袁术的小心思,但他还没想好应该如何应对。让诸葛亮等人讨论,本身就有兼听则明的目的。

    如果说袁术杀颜良、夺庐江只是个人意气,那他要在庐江推行度田,就没那么简单了。

    他这是纳投名状,想和朝廷牢牢的绑在一起,并求得朝廷的保护。

    袁术要和袁绍死嗑到底,决不妥协,就等于和那些心向袁绍的袁氏门生故吏撕破了脸,难免遭到敌视和排斥。这是袁氏的私事,朝廷是不好直接出面的,说不定还会坐山观虎斗,坐视袁氏内斗。可若是他因度田而被山东大族敌视,那朝廷就不能不出面了。

    否则谁会把度田当回事?团结起来,一致反对就是了。

    袁术故意把事态扩大化,实际上是扯虎皮,做大旗,逼朝廷表态。

    我袁氏家门的私事你不管,度田你管不管?

    刘协看破了这一点,所以才夸袁术大智若愚。

    袁权也看破了这一点,知道袁术除了和袁绍斗气,更是以身赴火,为他们博一个前程,才会说袁术荒唐了一辈子,终于做了一件正经事。

    但正如庞统担心的那样,度田的事急不得,急则生变,会将山东士大夫逼到袁绍的阵营里去。不仅那些支持袁绍的人会死心塌地,原本支持朝廷的人都有可能变卦。

    宗承、娄圭家也是有地的,曹操家也是有地的。

    反对度田,或者说反对急于度田的人很多,刚刚赶到关中的王朗就强烈反对。作为杨氏的故吏,王朗无疑是忠于朝廷的,他实际上代表了绝大部分山东士大夫的共同心声。

    我家的土地虽多,却没有一亩是多余的。

    像袁术这种为了搞死袁绍,不惜玉石俱焚的奇葩毕竟是少数。

    刘协也清楚这其中的分寸,理解王朗等人的看法,并没有立刻在山东推行度田的计划。

    刘协夸袁术一声机灵鬼,却不代表他就愿意被袁术裹胁。

    某种程度上,庞统的建议更有可行性,可以化解袁术的逼迫。

    只是不那么完美。

    诸葛亮旗帜鲜明的反对,大出刘协的意外。

    “孔明,说来听听。”

    “唯。”诸葛亮躬身施礼,不急不徐,从容说道:“度田是朝廷的既定政策,也是新政的基础。目前已经推行度田的河东、汉阳、三辅进度不同,效果也各有区别,已经能说明一些情况。请容臣一一说明。”

    “说。”刘协来了兴趣。

    “相比之下,河东未能对举兵反叛的大族进行惩处,导致大量的土地还控制在大族手中。河东尹能控制的仅是屯田兵生产的粮食,虽然产量年年有所增长,但上限不高。初步估计,勉强能支撑幽燕都护府,再无余力。”

    “汉阳的大族对朝廷的新政最为支持,但汉阳的耕地有限,粮食产出同样不多。安定本郡之余,能够为其他诸郡提供少量支援。凉州要想安定,必须从关中或者益州调粮。”

    “关中耕地最多,度田的效果也相对更好。假以时日,不仅能自给自足,还能为凉州提供粮食。”

    诸葛亮停顿了片刻,让所有人有个消化的时间,最后才总结道:“虽说三地的度田各有缺陷,但总体而言,度田有利于粮食供给,对边疆安定作用甚大。坚持度田,并在耕地更多的关东推行度田,势在必行。不如此,大汉旧弊难除。”

    庞统忍不住说道:“孔明,我并非反对度田,只是觉得不可急于求成。”

    “的确不可急于求成,但态度必须鲜明。”诸葛亮声音不大,语气却非常坚定。“陛下也没有下诏说要立刻在山东推行度田,但扬州牧要求在庐江推行度田,敢为天下先,朝廷却不能模棱两可,使山东士大夫心存侥幸。”

    诸葛亮转向刘协。“陛下,庐江在江淮之间,土地肥沃,水利优越,既能种稻,又能种麦。不仅远超河东、汉阳,甚至比关中略胜一筹。如果在庐江推行度田成功,不仅收成更多,也更容易让山东士大夫看到度田有利的一面,减少抵触情绪。这样的机会,万万不可错过。”

    庞统忍不住笑道:“难道庐江度田之后,收成更多,山东士大夫就能支持度田?”

    “至少山东百姓会支持。”诸葛亮的嘴角露出一丝浅笑。“如果能得到山东百姓的支持,山东士大夫支持与否,还重要吗?”

    “这……”庞统瞪圆了眼睛,刚要说话,又意识到不妥,连忙咽了回去。

    他极度不认同诸葛亮这句话,但不能当着天子的面说。

    诸葛亮抬起手,轻轻一按,示意庞统不要着急。“山东士大夫反对度田,所争者无非是利。陛下推行度田,也不是想与民争利,相反,是要给他们更大的利。只是世人大多短见,看到更大的利之前,不愿意放弃手中的小利。等他们发现度田来带来更大的利时,他们就不会拒绝了。”

    庞统等人转头看向刘协。

    刘协嘴角轻挑,却不说话。

    高下立判。

    论军事,庞统、法正都不弱。论治国,诸葛亮已经超出了绝大多数同龄人,站在了大气层。

    天才就是天才,一点就透。

    庞统轻咳一声。“孔明,诚如你所说,河东、汉阳、关中都在度田,可是你说的大利又在何处?难道是丝路之利?”

    “丝路之利虽大,却远非全部。”诸葛亮摇摇头。“大乱之后,恢复为主,真正的大利要等到天下太平之后才能展现。民以食为天,当天下近半之人无立锥之地,沦为流民的时候,哪里还有心思去生产?度田,正是解决无数人生存问题的办法,也是天下太平的基础,非行不可。”

    诸葛亮举起手,用力挥了挥。“度田不能急,但也不能犹豫,朝廷当态度鲜明地支持扬州牧在庐江试行度田,以示决心。若有人因此铤而走险,不惜与朝廷为敌,那也不是朝廷的损失,而是他们不可救药,自绝于天。”

    庞统眉心微蹙,若有所思。

    法正等人也低声交换着意见,窃窃私语。

    袁权眼中露出一丝浅笑,躬身向刘协施了一礼。“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陛下胸怀如海,英才如百川自汇。大汉如日,必能洗净尘垢,重现大光明。”

第644章 不学礼,无以立

    刘协忍俊不禁,嘴角一挑,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袁权难得夸人。她谨慎地和所有人保持着合适的距离,从来不为袁术说好话。

    今天却露出了破绽。

    她虽然没有表达自己的意见,但如此称赞天子身边的人年轻俊杰,等于赞成他们的见解。

    尤其是诸葛亮,她挑选的时机表明了她的态度。

    说到底,毕竟是父女,怎么可能不关心。

    可是对袁术这个奇葩父亲来说,不关心就是最大的关心。

    但刘协却没有作出结论。他让诸葛亮等人再想想,多从不同的角度来考虑问题。

    然后,他命人将捷报归档,抄送几个重臣,听取他们的意见。

    袁术离开寿春的时候,张喜已经到了寿春。按照时间估算,不出意外的话,张喜应该会和袁绍见面。不管袁绍的反应如何,张喜的奏疏应该已经在路上。

    张喜会是什么态度?刘协大致猜得到。

    作为山东士人的代表——不管他是自觉还是不自觉——张喜反对度田的态度几乎写在脸上,甚至有不惜一切代价阻拦的可能。他派张喜去山东,就是知道张喜的态度难以转变,不如敬而远之。

    快马再快,毕竟不在眼前。奏疏再长,终究不能万言。落在纸上的想法,终究要收敛得多,否则将来记入史策,张喜的身后名堪忧。

    作为一个爱惜羽毛的老臣,张喜拎得清其中的得失。

    袁术的捷报像一块石头,落入水中,激起涟漪,引起了不少人的议论。

    刘协坐在昆明湖边,享受吕布亲手烤的野兔时,一群散骑、郎官们就在一旁讨论。马云禄、吕小环等人也不例外,说着说着,竟和一些郎官们吵了起来。

    论战起源于一个郎官的随口调侃。

    那是一个中年郎官,是最早随王越、史阿等人一起选拔进来的。年轻时,曾在洛阳做游侠,熟悉袁术其人。

    他说,袁术这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破罐子破摔。他这个扬州牧本来就是空的,除了九江、庐江,江南的几个郡根本不在他的控制之中。就连庐江都是刚夺来的,就算推行度田失败了,也没什么影响。真要是响应朝廷的诏书,他怎么不在九江度田?

    他最后总结了一句,袁术看起来光棍,其实非常精明。他清楚什么事情可以干,什么事情不能干。他每次惹出事来,都会有人替他承担责任,他自己屁事没有。

    年轻的时候是他父亲、兄长,现在则是天子。

    就像当年烧皇宫,大家只记得袁绍,谁记得袁术才是放火的?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声音很大,不远处的袁权等人听得清清楚楚。

    袁权一言不发,就当没听见。

    吕小环却火了,一跃而起,冲到那个郎官的面前,戟指大喝。

    “你是替袁绍喊冤吗?”

    中年郎官有些尴尬,却不慌张,笑嘻嘻地说道:“我可没这意思,吕郎中这可是欲加之罪啊。”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就是实话实说而已。”中年郎官看看四周,做好了撤退的准备。不管他能不能打赢吕小环,他都不能动手。吕布就在一旁,他可不是吕布的对手。“他们都不熟悉扬州牧其人,难免会有误会。要不你来?温侯当年去南阳,应该是见过扬州牧的。”

    吕小环手臂一挥。“你别东拉西扯的,我就问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反对度田?”

    郎官不笑了,阴着脸,没吭声。

    “被我说中了吧?”吕小环很得意。“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山东人在想什么,家里没有几亩地,也不想种地,一心想攀高门。你年轻时做游侠,是不是登过袁绍的门,蹭过几顿饭,就把自己当成了袁绍的座上宾,要讲义气?”

    “请吕郎中不要血口喷人。”郎官按捺不住。“洛阳游侠登过袁绍门的何止千万,也不是登过袁绍门的就支持袁绍。我只是说一些故事,吕郎中又何必咄咄逼人。袁主簿在此,你何不让她说说,我可曾有一句污蔑之言?”

    “你少来这一套。”吕小环眼睛一瞪。“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

    郎官也恼了,脱口而出。“可不是如此。令尊当年干的好事,可比扬州牧烧皇宫厉害多了,说得出口么?”

    他这一句声音很大,连刘协都听到了。

    刘协看了一眼吕布,做好了应变的心理准备。

    吕布专心致志的烤着兔子,一动不动,仿佛没听到。

    刘协眼神微闪,用脚踢了踢吕布。“温侯,小环和你论战了。”

    “臣听到了。”吕布不紧不慢地说道:“臣肾气尚足,耳力还行。”

    刘协差点笑出声来。吕布是不是有心理阴影啊,什么事都往肾上扯。“你居然不急?”

    “臣应该急吗?”吕布抬起头,眼神平静。“一来他说的是事实,臣当年的错有甚于烧皇宫。就算陛下赦免了臣,臣也常常反省自己,不可再犯。二来小环最近读书有进步,想必能应付,毋须臣出面护持。退一万步说,他们都是陛下之臣,在陛下面前争辩,是非曲直,当由陛下裁决,何必臣越俎?”

    刘协看在眼里,点了点头。“温侯的书读得比小环好。”

    “谢陛下。”吕布重新低下头,顿了顿,又道:“臣只是后悔读得太迟了。如果年轻时也能多读书,也不至于犯那么大的错。陛下在军中推行教化,臣是极力赞成的。人不学礼,无以立身。”

    刘协转头看了一眼远处正在争论的人群,又收回目光。“你觉得袁公路在搞什么鬼?”

    吕布沉思了好一会儿。“臣觉得那郎官说得对,袁公路只是斗气而已。他要的只是袁本初低头,其他的都不重要。”

    “那朝廷应该支持他吗?”

    “臣不知道。”吕布有点尴尬。“度田的事太复杂了,不是臣能理解的。臣只擅长厮杀,不擅长和人讲条件,做交易。如果由着臣的心思,山东大族都该死,杀了最干净。”

    “你这么恨他们?”

    吕布一惊,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刚才激动了,口不择言,连忙解释道:“臣也知道这不可能。臣只是……”

    “没事,我和你一样。”刘协指指吕布,又指指自己。“有时候恨起来,只想把他们全杀光。”

    他笑了笑,又叹息道:“但是这不可能。”

    “是啊。”吕布松了一口气。“就和这烤野兔一样,火太猛了,会焦。”

第645章 过犹不及

    刘协没有对争论做裁决。

    言者无罪,这是他定的规矩。

    说不过人,动手也行。要和对方讲道理,就要有让对方听你讲道理的实力,这也是他一直推崇的理念。

    吕小环敢跳出来为袁权打抱不平,不仅是因为袁权是女营主簿,更因为她有这个实力。

    练武如学经,都是需要传承的。吕小环有吕布这个父亲,从小就在军营里厮混,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绝不是那些靠年轻力壮或者好勇斗狠的游侠所能比拟的。

    经常开展一些争论,不仅有利于督促他们坚持习武,还有利于锻炼他们的头脑。

    理不辩不明。

    当然,争论也是有范围、分内外的。内部争辩,言者无罪。对外部,必须慎言慎行,不能轻易表态,更不能将天子的意见外传,否则严惩不怠。

    这是禁省制度,每个郎官入职的第一件事,就是背熟这些规矩。

    单纯就争论而言,刘协觉得双方都有道理,又都有些想得简单了。

    郎官认为袁术是破罐子破摔,很可能是真相。但他却忽略了一点,其实袁术的动机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如何。

    只要袁术在庐江推行度田有利于朝廷,朝廷就可以因势利导,将袁术的胡闹变成朝廷的试探,最终变成滚滚洪流。

    吕小环觉得郎官是为袁绍辩护,这一点也没错。袁绍当年在洛阳养名,花钱如流水,得天下人欢心,把袁绍当自己人的比比皆是。不仅是游侠,还有很多读书人。

    尽管不是所有的读书人都有田,但他们从小读书,受圣人教诲,都反对与民争利的高大上理念。受了袁绍的好处,觉得袁绍虽然占了大量的土地,却不是恶人的,不在少数。

    即使是在二十一世纪,还有大量知识分子为地主阶级和资本家喊冤、冼地,混淆阶层与个人的概念,说什么也不是每个地主、资本家都是坏人,一棒子打翻一船人不合理、不理性云云。

    这样的事,刘协见得太多了,有足够强的辨析能力。

    游侠也好,读书人也罢,都是要吃饭的。

    他们不支持豢养他们、温文尔雅的袁绍,难道支持自己都没饭吃、低俗粗鄙的流民?

    有良知,并且愿意付出行动,为贫苦大众谋福利的读书人毕竟是少数。读了几本书,就将自己当人上人,动辄就想启蒙别人的倒是数不胜数。

    众生平等只是嘴上说说而已,真让他们与普罗大众平等,他们是坚决不肯的。

    这样的争论以前有,现在有,将来还会有。

    刘协有足够的清醒认识,也做好了持久战的心理准备。

    争论没有结果,却让人意识到了问题的复杂性。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角度,有不同的看法,而且根深蒂固,很难简单地说服,朝堂上必有一场激烈的交锋。

    诸葛亮等人也做了心理准备。

    不出刘协所料,两天后,张喜的奏疏就以六百里加急送到了长安。

    大部分内容都在刘协意料之中,无非是袁术不可靠,不能操之过急,在庐江度田,将山东士大夫逼到袁绍一侧之类。

    要说意料之外,只有一点。

    即使出现了袁术伏击颜良这样的事,袁绍还是接受了议和,以渤海太守的身份上书称臣,请罪。

    刘协本来以为袁绍会大发雷霆、死扛到底的。

    这都能忍?刘协多少有些失望。

    袁本初,你对得起李膺、范滂吗?党人的脸都被你丢光了啊。

    在召开朝会之前,刘协先后找了杨彪、赵温、刘巴等人谈话,询问他们的意见,还派人去河东,询问荀彧的看法。

    杨彪、赵温的意见大致相同。他们赞成在庐江试行度田,却反对袁术继续留在扬州。

    原因很简单,袁术这个人成事是偶然,坏事是必然。就算他要求在庐江度田是好事,最后也一定会被他自己搞砸。

    杨彪还做了进一步说明。

    袁术这个做事凭心情,没有原则。你别看他现在要度田,如果有人求到他的面前,表示要支持他做袁氏家主,反对袁绍,条件就是豁免度田,袁术十有八九会答应。

    杨彪还说,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我的夫人,也就是袁术的亲妹妹说的。

    所以,陛下如果真想在庐江试行度田,那就把袁术调离扬州。

    赵温的态度也是如此。

    刘协仔细想了想,觉得他们说得有理,随即又问,怎么安排袁术为宜?

    杨彪、赵温的态度是召袁术回京闲置,让他不要惹事,做个富家翁算了。

    但刘巴提出了另一个看起来有些胡闹的建议,转袁术为幽州牧。

    刘巴说,刘虞死后,幽州刺史一直空缺,幽州的事务由幽燕都护荀攸代理。但这不是长久之计,不符合设立幽燕都护的初衷。如今袁绍接受议和,将退回冀州,天下渐安,应该尽快补上这个漏洞。

    其次,袁术以和袁绍对抗为己任,将他调往幽州,他一定会不遗余力的和袁绍捣乱。如果一来,袁绍就无力南下,朝廷可以将他压缩在大河对北,对中原进行有效治理。

    最后,袁术曾说,他要救和被袁绍送去鲜卑、乌桓部落和亲的袁氏女,这也算是给他机会。

    那些被迫和亲的袁氏女是支持袁绍,还是支持袁术?只要朝廷的措施得当,将鲜卑人、乌桓人从袁绍麾下剥离出来,是完全有可能的。

    没有了鲜卑、乌桓骑兵,袁绍的实力进一步削弱,接下来就是围猎时间了。

    过了两天,荀彧的奏疏也到了。

    他也提出了和刘巴相似的建议,甚至还更进一步,建议天子纳袁术女袁衡入宫。

    看完荀彧的奏疏,刘协就笑了。

    荀彧这是多谨慎啊。生怕人说他荀氏的实力太强,担心荀文倩擅宠,恨不得宫里的女人越多越好。

    但他却不想轻易的纳袁衡入宫。

    眼下的形势最好。

    袁术得到了朝廷的支持,但他的声望远不如袁绍,汝南袁氏的影响力实际上分裂了。如果他将袁衡纳入宫中,袁术的声望超过袁绍,那些观望的人很快就会转投袁术门下,汝南袁氏很快就会恢复元气,成为朝廷的隐患。

    过犹不及。

    但刘协也没有完全拒绝荀彧,他宣布了一道口谕:由兰台令史蔡琰教导袁衡读书学礼;命女营主簿袁权为使者,赶往睢阳,宣讲朝廷诏令,发动山东女子任事,为工为农为学。以河东为模板,建立纸坊、书坊。

    为保证袁权的安全,刘协又命马云禄率十名女骑,护送袁权东行。

    在马云禄出差期间,由吕小环代理女骑营日常事务。

第646章 儿女情长(玄清竹打赏加更)

    袁权牵着袁衡的手,来到兰台之下。

    两个侍女跟着身后,一个手里捧着几匹织锦,一个手里捧着一根荆竹。

    蔡琰闻讯,匆匆迎了出来,快步来到袁权面前,看了一眼,忍不住笑道:“姊姊这是何意?你我之间,有必要搞得这么正式吗?”

    袁权微微欠身。“奉诏行事,理当如此。”

    蔡琰一听,也不敢怠慢,连忙收起了笑容,躬身还了一礼。

    蔡氏和袁氏关系极好,两人又年岁相当,谈得来,平时就是闺中密友。袁权有公务在身时,袁衡经常来蔡琰这里消磨时光,早就是蔡琰不记名的弟子。

    蔡琰将袁氏姊妹迎了进去,按照拜师的礼节,先收了作为束脩的织锦,又取了荆竹,象征性的在袁衡的手心打了两下,训诫了几句,完成了礼仪,这才请她们入座。

    “姊姊这下子可以放心了吧?”蔡琰调侃道:“我还没祝贺姊姊出使呢。此次东行,不仅可以夫妻团聚,以女子身份出使更是不多见。将来在山东做出一番事业,成就当不在尊夫之下。”

    袁权淡淡笑道:“我只是为弘农王夫人做个前锋,将来还是要由弘农王夫人做主的。至于成就,就算赚再多的钱,也比不上你一篇文章。阿衡的事就请你费心了。我倒不敢有什么想法,只希望她将来能自食其力,无须仰仗他人。”

    蔡琰有些诧异。“你不想让阿衡进宫了?”

    在她看来,天子让袁衡随她学礼,就是要让袁衡进宫的先声,而这正是袁权西行的最大目标。吃了那么多辛苦,如今总算迈出了实质性的一步,可喜可贺。就算袁权有城府,喜怒不形于色,在她面前也没必要掩饰。

    难道说,袁权的想法变了?

    “这不是我想不想的事,顺其自然吧。”袁权摇摇头。“天子要做大事业,我等就算不能助他一臂之力,也不能添麻烦。阿衡若能自食其力,进不进宫,也就不重要了。”

    袁权转身,摸着袁衡的头。“比起嫁入宫中,能有一个疼她爱她的夫君更重要。”

    蔡琰眼神微闪,欲言又止。

    袁权回头看了蔡琰一眼,又笑道:“倒是你,既然放不下,索性就主动一些,不要错过了好时光。”

    蔡琰脸一红,随即啐了一口。“说阿衡呢,扯我作甚。你赶紧走吧,别耽误了出使。从今日起,阿衡就住在我这儿,和我做个伴儿,你尽管放心。”

    袁权含笑致谢,起身告辞。

    蔡琰与袁衡将袁权送出门,看着袁权上了车,渐渐远去,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袁衡仰起头,看着蔡琰,轻声说道:“姊姊,你喜欢的人是天子吗?”

    蔡琰低下头,看着袁衡一眼。“谁跟你讲的?是你姊姊吗?”

    袁衡摇摇头。“她从来不说这些。但行在的男子这么多,对姊姊你有爱慕之心的比比皆是,姊姊你却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想来只有天子了。”

    “小机灵鬼。”蔡琰曲指,轻弹了一下袁衡的脑门。她们之间也没什么秘密可言,她倾心天子的事,袁权早就看在眼里。“可是我喜欢有什么用,这事不由我作主的。”

    “我觉得天子也是喜欢你的。”袁衡摸着额头,眨着眼睛。“只是他顾忌太多,不敢分心。”

    蔡琰调侃道:“你懂得倒多。”

    “我是旁观者嘛。”

    蔡琰眼神微闪,笑而不语。

    马云禄快步走进了未央宫前殿,一眼看到天子正在阶下散步,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轻抚着额头,似乎有心思,连忙放慢了脚步。

    当值的郎官都认识她,颌首致意,却没人敢擅离岗位。

    马云禄站在廊下,看着在庭中散步的天子,一时看得痴了。

    几天不见,天子仿佛又长高了些,长壮了些,脸皮也白净了些。但内敛的英气越发浓郁,充满朝气的脸庞之下,是一颗成熟甚至有些沧桑的心。

    他的肩上挑着大汉四百年的江山,挑着华夏衣冠的未来,还有几千万生民的希望。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舍他而谁?

    可是我呢?我该怎么办?

    正当马云禄出神的时候,刘协一抬头,看到了直勾勾地看着他的马云禄,不禁莞尔。他抬了抬手,马云禄却兀自发呆,一动不动。还是一旁的郎官提醒,她才猛然惊醒,顿时红了脸。

    她快步来到刘协面前,拱手施礼。“陛下,臣准备出发了,特来辞行。”

    刘协打量着马云禄红到耳根的脸,嘴角轻挑。“路上小心,朕等你安全归来。”

    “唯。”马云禄习惯性的应了一声,随即又意识到天子这句话与平常不尽相同。她心跳加速,鼓起勇气,抬头看向刘协,正与刘协四目相对,一时心慌,想挪开眼睛,却又舍不得。

    “陛下……等我归来?”

    刘协点点头。“本想等你先立业,再论其他。现在看来,怕是春光不等人。去山东看看,也算了了心愿,回来之后,就将这武装换了红装,如何?”

    马云禄听得真切,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是呆呆地看着刘协。

    刘协眉梢轻扬。“舍不得?”

    “啊……啊。”马云禄如梦初醒,尴尬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匆匆地施了一礼,转身就走,脚步匆匆,仿佛逃跑。走了两步,又觉得失礼,转头看着刘协,神情窘迫。

    刘协笑着扬扬手,示意她不必拘礼,赶紧去办事。

    马云禄如释重负,迈开大步,冲出了金马门。

    十名女骑士在宫门外候着,见马云禄冲出来,一名女骑士上前,递上马缰。

    马云禄翻身上马,连声喝道:“出发,出发。”

    女骑士们讶然,就连车里的袁权都有些不解,撩开车帘一看,见马云禄满脸通红,眼中却掩饰不住喜色,眼珠一转,便会心而笑。

    女骑士们却没袁权这么矜持,一边翻身上马,一边叽叽喳喳的问道:“都督,这是陛下有赏赐么?”

    马云禄没好气的说道:“想什么呢。你立了什么功,长安城还没出,就要赏赐?”

    “既然没有赏赐,都督为何这么高兴?”一个金发碧眼的女骑士歪着脑袋,打量着马云督。“难道这赏赐是只给都督一个人的,没我们的份?”

    马云禄眼睛一瞪,刚要喝斥,话到嘴边,又道:“唉,你说对了,就是只给我一个人的,你们都没份。你们不仅没份,还要给你凑份子。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谁也不准少。”

    女骑士们顿时明白了,齐声欢呼起来。

    “贺喜都督,心愿得偿。”

    大街人行人不少,看到这一群女骑士已经觉得养眼,不少人停下脚步,尽情欣赏。听得她们欢呼,更觉得她们青春可爱,不由自主的连连点头。

    马云禄看在眼里,心中更加欢喜,仿佛全长安城的人都在为她高兴一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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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道天下介绍:
独尊儒术,禅让闹剧一再上演。
养士百年,党锢之祸接踵而至。
国恒以弱灭,独汉以强亡?
年轻的汉文化在十字路口彷徨。
——
匡扶大汉,少年意气如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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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汉献帝,我不是亡国之君!汉道天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道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道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