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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庄不周     汉道天下txt下载     汉道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57章 下车伊始

    荀谌仔细一琢磨,觉得钟繇所言有些道理,又不全对。

    按照钟繇的说法,就挑不出合格的人来担任功曹。

    为了德政来渤海的人来自四面八方,就算有所耳闻,甚至是有一两面之缘,相互之间也谈不上熟悉,要想了解对方的优劣长短,授以合适的官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难道不要功曹,学天子在冀州的新政,用考试的方法?

    这显然不行。

    “以元常之见,又当如何?”

    “友若在长安应该见过许文休,怎么会忘了月旦评的另一个主持人?”

    荀谌一愣。“许子将?”

    “正是,我已经写信给他,请他赶到渤海来。”钟繇抚着胡须,信心十足。“我不仅要推荐他为渤海功曹,还想请他在渤海重开月旦评。”

    荀谌的嘴角抽了抽,半晌没有说话。

    “你不赞成?”钟繇眯起了眼睛。

    荀谌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恢复了平静。“元常在上党治绩卓着,愿意为了德政弃官之渤海,屈居一县令,忠义可嘉,我岂能不赞成。只是纵使许子将知人,初到渤海,恐怕也要一些时间熟悉。如今之计,还是由韩宣担任更好些。”

    钟繇想了想,微微颌首,算是同意荀谌的意见。

    “经过魏郡、清河时,我看到了征集党事的邸报。”

    “我也看到了。”荀谌的心里有些发苦。

    看到邸报之前,他已经接到荀或的书信,知道此事无可挽回。不管是天子的意思,还是杨彪的意思,朝廷对党人的清算都势在必行。

    而且是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理由:知错才能改错。

    天子减少宫室规模,大幅度降低皇室消耗在先,没有人可以拒绝这个提议。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迫切的希望张昭能够成功,以此证明党人虽然有些偏激,却是为了崇高的目的,而不是为了个人私利。

    之前没有成功,是因为皇帝不配合,阉竖阻挠,这才逼得党人走极端。

    可是到了渤海一段时间后,他意识到想实现这一点并不容易。

    施政很复杂,渤海虽然只是一郡,大量的人际关系已经让他疲于应付。他原本以为是因为自己缺乏地方施政的经验,钟繇来了就好了。现在钟繇来了,他才发现,钟繇似乎比他更偏激。

    说来也是,如果钟繇不偏激,又怎么会放弃上党太党,来渤海担任一个县令呢。

    荀谌有些不祥的预感。

    张昭热情接待了钟繇,交换了如何施政的意见。

    钟繇直言不讳,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如今的渤海郡与普通的郡国不同,大量百姓迁出,大量士族迁入,如今居渤海人口大多数的并不是渤海人,而是外地人,尤其是以兖豫青徐四州居多。因此,不能再按照旧制,任命本地人为功曹、主簿、主记等大吏,应该抛弃地域限制,择优录取。

    如今的渤海最大的优势是什么?不是土地,也不是物产,而是人才。

    各地的士大夫集中到渤海,让渤海拥有大量的人才可用。本着举贤用能的原则,不应该将大吏的选择范围局限于渤海本郡。只有办事的员吏一级,而且是针对具体的事务时,才应该优先考虑熟悉情况的本地人。

    钟繇话音未落,韩宣就冷笑一声:“钟君此言,让我有似曾相识之叹。”

    钟繇不紧不慢地说道:“还请功曹指教。”

    韩宣放下快子,用手帕擦了擦嘴。“中平六年,袁本初东奔,至渤海,后被董卓任命为渤海太守。随行诸君也是人才济济,其中不乏汝颍才俊,盛况不亚于今日。”

    他眼皮一抬,看了钟繇一眼,笑道:“只可惜,经邺城一役,这些汝颍才俊倾心朝廷,纷纷入仕,只有寥寥数人来了渤海。就此而言,我还是很敬佩钟君的,知其不可而为之。”

    钟繇有些尴尬。

    他听得懂韩宣的嘲讽之意。

    当初袁绍东奔,他没有追随袁绍。如今袁绍败了,他来到了渤海,却在有意无意的复制袁绍的做法,想让外地人力压渤海本地人,多少有些不自量力。

    韩宣说他“知其不可而为之”,就是这个意思。

    “功曹何必未战而先怯?”钟繇正色道:“蒙天子恩准,在渤海行德政,四方贤能毕至,又岂是汝颍才俊?功曹蒙府君器重,正当倾力相助,奈何出此沮军之言?”

    韩宣冷笑道:“宣不才,曾经战阵,略知先为不可胜,再为可胜之理。自问见识浅陋,不敢与群贤共坐,还请府君另择高明,免得误了儒门大业。”

    他说着,站起身来,甩了甩袖子。“徐州一败,我已经愧对袁将军,不能再辜负了张府君。告辞。”

    说完,他向张昭拱手行了一礼,下堂去了。

    荀谌苦笑,一边给钟繇使眼色,一边起身,去追韩宣。

    张昭也有些无奈。

    钟繇来了,本是一件好事。来渤海的人虽多,有实际施政经验的人却少,像钟繇这样主政一郡数年,有实践经验的人愿意屈居一县,是他难得的帮手。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钟繇如此咄咄逼人,坐席未暖,就和韩宣杠上了。

    看看主簿、主记的脸色,让他很挠头。

    “钟君所言,的确有些道理,只是渤海情况复杂,恐怕难以立刻施行。不如先择一县试行,如何?”

    你赶紧上任吧,别在郡治惹事了。

    钟繇倒也不推辞。“繇既然至此,全凭府君吩咐。”

    张昭看看一旁的主簿郭简。

    郭简稍一沉吟,说道:“钟君曾任上党太党,政绩卓着,能当大任,当治剧县。阳信近海,常有海贼出没,侵扰内地。不如请钟君任阳信长,治民拒寇,保一方太平?”

    钟繇也不推辞。“可。”

    郭简与一旁的主记苑武交换了一个眼神,会心一笑。

    张昭看在眼里,也没阻止。

    郭简虽然有故意刁难钟繇的意思,但理由却很正当。阳信的确需要一个能力强的县长,否则海贼随时可能来打劫,其他县也发展不起来。

    钟繇有能力,也有威信,或许能多带一些汝颍人去阳信,充实当地的户口。

    因为度田令的取消,阳信本地百姓大多迁往相临的平原郡,如今十室九空。

第958章 自知之明

    荀谌追上韩宣,好说歹说,才让韩宣消了气,同意继续担任功曹一职。

    他倒不是觉得韩宣能胜任功曹,而是担心钟繇初来乍到,就逼得韩宣自免,让人以为汝颍人仗着人多势重,欺负本地人。

    钟繇毕竟是来做县令,不是来做太守的。

    等他回到席中,才知道钟繇已经答应了出任阳信长。

    当天晚上,他与钟繇同住,忍不住抱怨了几句,将阳信的实际情况告诉了钟繇。

    钟繇倒是很笃定。

    他对荀谌说,所谓大乱方有大治,阳信户口少不要紧,多带一些人过去就是了。再不行,还可以招募海贼。

    海贼以劫掠为生,居无定所,你以为他们过得舒服?如果有机会上岸定居,他们不会拒绝的。

    这种事,我在上党做过,很容易的。

    后来黑山军为什么与我反目?正是因为上党大族太多,没有多少空闲的土地。如今阳信百姓外逃,正好用来招募海贼。

    一无所有,有时候更能放开手脚,一展宏图。

    你看着吧,四年之后,阳信的政绩会比郡治南皮还要好。

    荀谌将信将疑,但事已至此,想改也不可能,只能由钟繇施为。

    他只提了一个建议,等许劭来了,让他去阳信,不要留在南皮。不仅如此,他还要尽可能的联络汝颍人,带着他们一起去阳信,支持钟繇的同时,力争将阳信变成汝颍人的阳信。

    那些人不是觉得汝颍人徒有虚名吗?那我们就做给他们看看,让他们知道汝颍人闻名天下是有原因的,并不仅仅是互相吹捧这么简单。

    钟繇拍着荀谌的肩膀,哈哈大笑。

    “友若,这才是党人应该有的样子。”

    解渎亭。

    刘协站在祖母董太后的墓前,心情有些伤感。

    他对祖父刘长没什么印象,但是对祖母董太后非常依恋,哪怕是灵魂已经不同,依然能感觉到那种深入骨髓的感情。

    或许真正的刘协从来没有远去,只是藏在了深处。此刻站在抚养他长大的祖母墓前,才从潜意识里涌了出来。

    董太后死于何进主政期间,后来归葬河间。因为当时孝灵帝已死,没人把她当回事,葬得很潦草。眼前的坟墓一看就知道新修过,应该是地方官知道天子北巡,大概率要来祭奠,这才匆匆赶工,草草修缮了一下。

    皇陵不可轻动,地方官能做的有限,最多也就是除除草、修修路之类的。

    刘协也没说什么。

    平心而论,“他”和董太后的感情只是私人感情。

    董太后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太后,甚至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没有负担起应有的教育责任。孝灵帝被宦官曹节等人忽悠,与董太后的教育缺失有很大关系。

    作为一个穿越者,又是手握重兵的英主,他看得相对客观一些,母须顾忌太多。

    比起他,右将军董承情绪明显更加激动,都被人叫起来了,还抽抽噎噎的。

    但刘协心里明镜也似,董承不是真动情,只是想提醒他,他才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至亲,应该对他的女儿董宛更好一些。

    这事真有些冤枉。

    不是他不想关照董宛,是董宛在长安玩得太开心,不想来行在。

    董宛曾经梦想成为一个女将军,后来遇到马云禄、吕小环,她意识到自己天资有限,成不了真正的女将军,也就放弃了,满足于和宋都一起开书坊、做生意。

    练武是很辛苦的,她吃不了那个苦,更愿意躺着数钱。

    “左将军,帮我劝劝右将军。”刘协说着,冲着马云禄使了个眼色。“我们到其他地方看看,拜拜其他祖宗。”

    马云禄含笑点头,乖巧的跟着刘协向前。

    杨奉走到董承身边,笑眯眯地打量着董承。“哭够了没有?”

    董承甩了甩袖子。“少管闲事。”

    “这怎么是闲事呢?”杨奉一本正经地说道:“要我说啊,这事真怨不得天子,是令爱董贵人不愿意来行在啊。别说是现在了,我听说当初天子还在长安时,董贵人就不怎么愿意回宫,经常在书读待着。”

    董承吸了吸牙,有些无奈。

    这些事,他其实都是知道的,还曾写信给董宛,让董宛多和天子亲近,不要总待在书坊里。

    但董宛不听。

    想到这些,他多少有些怨姑母董太后。

    就是董太后太好钱了,董宛受她影响,对钱过于上心。堂堂贵人,不想着为天子生皇子,只想着做生意赚钱,完全搞错了方向。

    哪像马云禄,天天跟着天子,寸步不离。

    马腾也跟着沾光,成了光禄勋。

    要是马云禄生了皇子,马腾不会是做太尉吧?

    “我说,老董,你准备什么时候致仕啊?”

    “致仕?”董承一愣,狠狠地瞪了杨奉一眼。“我还不到五十,为什么要致仕?”

    “你现在虽然还没到五十,可是等天子西征,你可就超过五十了。到时候你这身体还能撑得住军旅之苦吗?与其到时候被年轻人笑话嫌弃,还不如早点请求致仕,说不定天子还能赏你一个闲职,让你做个富家翁。”

    董承眼珠转了转,觉得有点道理。

    天子还年轻,又雄心万丈,不愿意在都城待着,将来西征的可能性很大。他却老了,吃不了那个苦,与其勉强跟着天子,不如早点换一个闲职,做个富家翁。

    现在跟着天子巡狩冀州,他都觉得累。

    不过他也不必着急。

    冀州刚刚平定,益州还没正式向进行称臣,西征至少是五年以后的事,甚至可能是十年。

    “你准备什么时候致仕,我们一起啊。”董承反唇相讥。“你也比我年轻不了几岁。”

    “我还想跟着天子西征,再增几百户食邑,顺便再从西域掳几个绝色胡姬呢。”杨奉嘿嘿笑道:“我们虽然差不了几岁,可是我这几年没闲着,天天习武。你看看我的身体,再看看你这肚子,能是一回事吗?你要是不服,我们上马比试一下,看你能坚持几合。”

    董承看看自己鼓鼓的肚子,恼羞成怒之余,又有些不安。

    前后左右四将军中,段煨、杨定是凉州人,天生好战,又有一副好体格。看他们那精气神,再战十年、二十年应该不成问题。杨奉最年轻,又有一身好武艺,跟着天子西征应该也不成问题。只有自己,年纪又大了,武艺又不行,真要跟着天子西征,也是拖后腿。

    与其如此,还不如早点请求致仕,为子侄们换取入仕的机会。

    从兄董重被何进诛杀,子嗣一直没有入仕。他早就想请天子开恩,只是一直没有立功,没脸开口。如果以致仕为条件,或许能求得天子同意。

第959章 志在高远

    刘协登上一旁的土坡。

    马云禄紧随其后,步履矫健,静静地站在刘协身边。

    刘协看着远处起伏如线的燕山,出神了片刻,转头对马云禄说道:“你看,那就是燕山。”

    马云禄眨眨眼睛,看着刘协不说话。

    “过了燕山,就是草原。东西万里,一马平川。此时此刻,荀攸向东,蒋干向西,而周瑜正在大漠之北,寻找那条大河。一旦成功,我大汉水师就可以朔水而上,直抵草原深处。”

    马云禄瞬间明白了刘协的意思,脸上泛起了微红。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

    “陛下,赵母恤登常山而瞰中山,人以为高远。可是他与陛下一比,简直是鱼目拟珠,不值一提。”甄宓跟了上来,喘着气。“你似乎知道周瑜一定能成功?”

    刘协转头打量着甄宓那张千娇百媚的脸,忍不住笑了。

    夫子说过,近之则不逊,可谓至理名言。

    甄宓这次随驾,经常与他见面,相互之间的熟悉渐渐加深,她的态度也变得有些张扬,不再那么拘谨。

    或者换个词,恃宠而骄。

    不过不得不说,她的手段高明。大贾出身,又在书坊历练了几年,如今的她可谓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他身边的人对她印象都不错,马云禄这个直肠子更是隔三岔五的夸她,把她带在身边,当作闺蜜,全然不知她的心思有多大。

    或许马云禄知道,但她不在乎。

    毕竟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身为天子,尤其是他这样的少年英主,身边只有她们几个人是显然不可能的,多一个甄宓也没关系。

    但他却清楚甄宓在想什么。

    他也不排斥甄宓——谁会拒绝一个又漂亮又机灵的少女呢,否则他也不会让甄宓掌控冀州印坊,但他不想被甄宓看透,要尽可能的保持一份神秘。

    在甄宓这样的人精面前,被她看透,也就意谓着没有了价值。

    她只会仰视强者,不会平视弱者。

    “应用之妙,在乎一心,不在乎目。”刘协抬起手,伸出双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甄宓那双神采奕奕的妙目。“山川入目,会于心,方能见山非山,见水非水。赵母恤与我只是远近不同,不存在境界的高低。再者,我今日能站在这里,畅想大漠之北,也是站在赵母恤以及诸位前贤的肩上。”

    他顿了顿,又道:“你觉得赵母恤是鱼目,是你低估了他,不是他境界不够。”

    甄宓有些尴尬。

    刘协这句话,等于说她是鱼目,自己不懂,还妄议古人。

    相处这么久,这还是刘协第一次说这么重的话。

    虽然他是带着笑说的,看起来并不严厉。

    “臣愚钝,让陛下见笑了。”

    “无妨。”刘协转过头,不再看甄宓。“印坊事务繁杂,你很忙。可是再忙,也要抽出点时间三省吾身,不要乱了阵脚,为眼前所蔽。”

    “唯。”甄宓讪讪地说道。

    “大漠之北苦寒,不利农耕,只宜渔牧。渔牧能生人,不能养人。一旦这些部落壮大,南下就是他们必然的选择。如果不能于漠北制之,只能于漠南设防筑塞,疲于应付。用兵之道,当致人而不致于人,卫青、霍去病之所以能建功,就在于主动出击,深入漠北,斩草除根。”

    马云禄眼中神采更盛。“陛下说得对,胡虏来去如风,被动应战难以建功,不如主动出击。”

    甄宓也恢复了平静。“可是卫将军渡漠,需要大量辎重,虚耗中国。霍将军轻骑出击,又损失巨大,皆非上策。陛下以水师运粮,在漠北驻精兵,方才治其本而消耗不多。”

    刘协点点头。“比起筑塞千里,这也许更合算些。否则纵有卫霍,也只能争一时之胜,不能长治久安。”

    他想了想,又道:“将来天地转暖,苦寒之地也能耕种,那就更好了。”

    他心里还有一句话没说。

    虽说眼下还是农耕时代,但工业化的种子已经播下,用不了百年,工业化将首先出现在这片伟大的土地上。那片广袤的土地下蕴藏着工业时代所需的血液,岂能拱手让人。

    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既然身为穿越者,立世要为华夏开篇章,就不能满足于眼前的成就,要将目光看得更远。

    与其让这个时代的英雄豪杰内斗,不如让他们睁眼看世界,做开拓者、先锋官。

    甄宓被刘协描述的远景打动,眼中露出崇拜的光芒。

    东西万里的草原都变成可以耕种的良田,将是何等壮观的景象?

    要想走到那一步,眼下的冀州新政至关重要,而自己主持的印坊更担负着启蒙百姓、提升民智的重任,不能有一点闪失。将来会有无数后来者,因为读了印坊编撰的书籍,了解了外面的世界,走向更加广阔的天地。

    我虽然不能像马贵人一样,陪着天子征战天下,却可以用自己的本事,助天子一臂之力,也算是不枉此生。

    甄宓不知不觉地走到刘协身边,看向远处。

    不远处,正负责记录的袁衡停下了笔,咬着笔头,仰头看着刘协的背影,眼神闪烁。

    她刚才只顾记录,没时间思考。此刻停了下来,她回味着刘协三人的对话,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就在十几年前,大汉还是病入膏肓,民变四起,冀州更是黄巾之乱的中心,死伤数十万。十年前,天子被董卓裹胁着西迁长安,生死尚不能自主。五年前,华阴一战,尚未弱冠的天子掌握了权力,从此形势逆转,垂死的大汉一个胜利接着一个胜利,走向复兴。

    短短五年之后,天子就可以站在这里,遥望大漠之北,畅想着汉家铁骑横行万里。

    这是何等伟业?

    将来的史书,将如何记载这五年光阴?

    当然,更让她好奇的是这样的奇迹为什么能发生。

    难道只是天意吗?

    不,天子一定是做对了什么,才能出奇制胜,扭转乾坤。

    一个思路突然浮现在袁衡的脑海里。

    她记得,杨修曾经说过,天子要他思考一个问题。若能杨修能解答这个问题,他就能像跃龙门的鱼一样化龙,成为这五百年之变中的先行者。

    杨修有没有解开这个问题,她不清楚。可是从天子这几年的举措,她倒是有点明白了天子的用意。

    这个问题的关键,就在四民皆士。

    士乃国本,天子从来不是想消灭士。相反,他是要将所有人都变成士,让国本更加浑厚坚固,而不是某些人以士大夫自居,满嘴的仁义道德,为民请命,实际上党同伐异,为权利不择手段。

第960章 世家新秀

    一通百通。

    袁衡彷佛打通了任督二脉,思路瞬间开朗,对天子的诸般举措也有了更深的理解。

    坚持绘制洛阳图卷,深挖党人遗事,强行度田,将反对者赶到渤海,都在这个思路下统一起来。

    而祸乱天下的并凉精兵由虎狼变成朝廷倚重的精锐,也有了更好的解释。

    给他们立身之本,比教化更有意义。

    有恒产者有恒心,将土地从世家、大族手中夺过来,分给普通百姓,才能让普通百姓成为朝廷的基础,而不是朝廷的麻烦。

    凉州的羌人如此,中原的黄巾也如此。

    度田是基础。没有这个基础,一切都是空谈。

    所以度田虽然很难,天子还是坚持不懈,从并凉开始,一步步扩展到冀州。

    到目前为止,度田的进程依然未半。但冀州作为天下大州,度田产生的效果是并凉无法比拟的,数年之后必将震惊天下。民心所向,其余诸州将迅速跟进。

    张昭等人不肯度田,还想实现王道,不得不说是痴心妄想。

    无源之水,无根之木,焉能长久。

    袁衡很兴奋,下值之后,就和蔡琰说起了她的感悟。

    蔡琰听完袁衡的解释,又看了袁衡的记录,思索了片刻,露出一抹浅笑。“阿衡,天子的宏图伟业要想实现,身边还缺一个人。”

    “谁?”

    “皇后母仪天下,荀贵人掌教化,马贵人掌征伐,甄宓入宫在即,可以助天子掌商贾,天子身边还缺一个通晓政务的知心人。”蔡琰笑得更加灿烂。“外朝公卿虽然能力出众,但他们牵连太广,难免私心作祟,天子不能不防。可是他日理万机,不能总和大臣们斗心眼,疏漏在所难免,需要一个通晓政务的人帮他留意,防微杜渐,以免被公卿们带偏了方向。”

    袁衡聪明过人,岂能不明白蔡琰的意思,顿时羞得满面通红。

    “姐姐,我向你请教,你怎么调侃起我来了。要说政务,荀贵人有令尹那样的父亲,还有幽燕都护那样的叔父,文武兼备,谁人能比?”

    蔡琰摇摇头。“颍川荀氏的确人才辈出,但施政经验不足,党人习气又太重,否则荀或也不会因为党事而放下河东的政事,赶到行在来了。说到底,他们还是新秀,对于朝政的理解远远不如袁氏、杨氏这样的家族积累深厚,所以杨公父子才是天子最器重的大臣。但是很可惜,他们都是男子,只能为外朝官,不能成为天子的枕边人。”

    袁衡眨着眼睛,欲言又止。

    蔡琰笑道:“严格来说,你也不是最合适的人。你太年轻了,懂事的时候,袁氏已经不是一心为朝廷着想的大臣之家。你姐姐见识比你更广,但是很可惜,她已为人妇,别说做贵人,就算是入宫为女官都不太方便。”

    袁衡瞅瞅蔡琰,听懂了蔡琰的言外之意。

    袁氏背岁着逆臣之名,想要重新崛起,必须做出常人难及的功业。

    如果她能入宫,不仅可以助天子一臂之力,对袁氏也有重大帮助。

    这正是当初父亲袁术送她去行在的目的。

    “令史,我想将这些一孔之见写成文章,你能否帮我润色斧正一番?”

    “你写吧。”蔡琰满意地点点头。“我改不了,还有陛下呢。”

    “姐姐——”袁衡羞不自胜,抱着蔡琰的手臂摇晃起来。

    蔡琰摸摸袁衡的头,羡慕地叹了一口气。

    袁衡很快就将自己的所思所得写成文章,请蔡琰润色之后,找了个机会,亲自递到了刘协面前。

    她很紧张,几乎说不话来,脸更是涨得通红,连耳朵都红了。

    手里轻飘飘的几页纸彷佛有千斤重,抖个不停。

    刘协只是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便低下了头,接过了文章,看了一眼开头的作者名,便道:“你一个人写的?”

    他刚才没注意听,还以为是袁衡和蔡琰同着的。

    “是,令史为臣润色了文字,却不肯署名。”

    “长大了啊。”刘协笑了一声:“可以独自写文章了。好,好,又多了一个女博士,以后有什么事可以直接问你了。”

    袁衡哭笑不得。

    听天子这意思,在他心里,自己一直是个孩子?

    刘协没注意到袁衡的小心思,他被袁衡的文章吸引住了。

    总的来说,袁衡的文章算不上精深,更谈不上什么理论建设,只是对他这些年的举措做了一个贯通,统一在固国本这个思路之下。

    但好就在好这一点。没有引经据典,没有什么拗口的词汇、生僻的字眼,全是浅显易懂的大白话,而且逻辑顺畅,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能理解。

    这大概是到目前为止,对他的动机理解得最透彻,也最接近他本意的一篇文章。

    刘协很满意,但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将文章放在桉上,他沉吟了片刻。“这都是你自己的感悟?”

    “是……是的。”袁衡有些忐忑。

    “灵感是怎么来的?”

    “呃……”袁衡仔细想了想。“最初的起因,应该是来自于陛下的新政与臣高祖怀柔匈奴的区别。”

    刘协愣了一下。

    这扯得真够远的,她的高祖……好像是袁安啊。

    “你对你高祖的事迹很熟悉?”

    “汝南袁氏兴于我高祖,他的事迹自然是袁氏子弟都必须熟知的。”说起这些,袁衡迅速冷静下来。“臣虽年幼,儿时亦常常与姐姐一起坐在帷幕之后,听父祖辈讨论时事,对刚柔两种手段的优劣都略知一二。”

    刘协恍然,暗自羡慕。

    这世家子弟果然是家学渊源,从小就是听这些长大的,耳濡目染,见识自然也高一些。

    “你觉得是刚好,还是柔好。”

    “刚柔并济才是最好。”

    刘协笑了。“说来听听。”

    袁衡四下看了一眼,伸手一指刘协挂在一旁的环首刀。“臣敢以此刀为喻。欲得宝刀,当经百炼。百炼者,去其杂质,使其精纯,柔韧而不易断。然后淬其锋,求其锋利,斩牛断犀,迎刃而解。有柔无刚则不能破坚,除非人人皆是力士。有刚无柔则易崩坏,除非人人皆如庖丁。”

    刘协多少有些意外。“你还知道淬火?”

    淬火是并州铁官刚刚研制出来的新工艺,还处在保密阶段。袁衡虽然不在保密之列,但她是个文职,了解这种具体的工艺似无必要。

    蔡琰就对淬火不甚了解。

    不是没渠道,是根本不关心。

    就算是马云禄这样的武人,也只是关心这种新工艺能否迅速列装,而不关心其中的原理。

    “事物有别,与旧时刀剑不同,臣想问个究竟,就稍微了解了一下。”袁衡红着脸,有些不安地说道。“臣并非有意探听机密,请陛下恕罪。”

第961章 书生之见

    刘协摆摆手,示意袁衡不要紧张。

    她协助蔡琰处理文书,又是起居注的执笔之一,经手的机密数不胜数。如果不信任她,他当初就不会将她安排到蔡琰身边学礼,更不会让她记录起居注。

    说得直接一点,袁衡和甄宓一样,入宫也是迟早的事。

    只不过他要将主动权控制在手中,不能由大臣们说了算。

    而此刻袁衡展现出来的政治素养,更加坚定了他的判断。是时候提升一下袁衡的地位,让袁术那头恶狗再卖力一点了。

    “说说你对你高祖怀柔的看法。”

    “唯。”袁衡应声说道:“如今看来,怀柔有失偏颇。可是就当时的形势而言,怀柔却是无奈之举……”

    袁衡侃侃而谈,解说了她对袁安怀柔之策的理解。

    刘协静静地听着。

    不可否认,她有为尊者讳的嫌疑,但她的解释却不能说强辞夺理,在逻辑上是说得通的。

    她的理由是,当时之所以行怀柔之策,是因为没有征讨的实力,更没有征讨的必要。

    当时的北匈奴已经衰弱,不得不向大汉称臣,并希望与南匈奴一样款塞守边。

    窦宪坚持征讨,并不是北匈奴威胁到了大汉,而是因为他公然派刺客杀死都乡侯刘畅,犯了罪,连窦太后都不能出面保他,只能以征讨北匈奴来赎罪。

    窦宪勒铭燕然山,看似丰功伟业,但他浪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之后,并没有给北疆带来和平。

    北匈奴亡了,鲜卑人兴起了,草原依然是胡虏横行。

    对大汉来说,边患并未因此减轻。

    从全局来看,在无法真正控制草原的前提下,怀柔是最稳妥的选择。

    出兵征讨耗费巨大,一旦失败,损失更是难以承受。熹平六年秋,臧旻等三将出塞征讨鲜卑大败,损失折将,归者不足十一,便是明例。

    “打赢了,收获不大。打输了,损失惨重。陛下以为该怎么选?”

    面对袁衡的疑问,刘协忍俊不禁。

    虽然她还很稚嫩,却颇有胆气。

    换了一般人,未必敢在他面前发问。

    “你这文章不错,要在邸报上发表吗?”

    袁衡一愣,连忙摇头。“臣岂敢。臣只是略有心得,不避浅陋,敢请陛下指正,并没有发表的想法。此等国家大事,陛下当与公卿议之,岂是臣可以置喙的。”

    刘协想了想,将文章递还给袁衡。“那你就先收着吧,什么时候觉得可以发表了,再拿出来发表。写文章嘛,难免会有批评。如果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还是谨慎一些好。”

    他笑道:“有机会,你去长安太学看一看,就知道那些人骂起人有多狠了。”

    袁衡原本有些失望,听了刘协这句话,知道刘协是在保护她,不禁心中暗喜。

    “有空可以和其他人讨论讨论。”刘协最后说道。“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讨论有利于开拓思路,取长补短。”

    袁衡的观点逻辑自洽,却谈不上太多的新意。

    类似的观点,诸葛亮、庞统等人早就意识到了这些,只是没有正式表达出来而已。

    袁衡应了一声,欢欢喜喜地出去了。

    蒋干勒住坐骑,看了一眼远处奔驰而来的骑士,转头看看沉友。

    “子正,你稍安勿躁,不要和这些粗汉子计较。”

    沉友笑道:“子翼,你就放心吧,我又不是刚出塞。”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一想到西域二字,我这心情还是有些激动。当年班定远(班超)三十六骑定西域,何等豪迈。”

    蒋干不以为然。“三十六骑定西域固然豪迈,但那只是班定远的豪迈,不是大汉的豪迈。能支撑破胡侯(陈汤)说出那句‘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的大汉才是真正的豪迈。这次西行,荀长倩无恙便罢,若是轲比能敢出尔反尔,就算他逃到天边,也一定要砍下他的首级,让他知道叛汉的代价。”

    沉友眼中有光。“没错,圣天子在朝,我等一定能走得更远。不瞒你说,我现在就想去间隔三洲的大海看看。想那万里之外,竟有王朝如我大汉一般强盛,真是神奇。”

    “屁!”蒋干不屑一顾。“他们那也叫强盛?那是没遇到真正的对手而已。若能与我大汉铁骑一较高下,他才有资格称为强盛。”

    正说着,骑士已经来到面前,当先一人,挽住马缰,大声叫道:“来者可是天子使者,九江蒋子翼、吴郡沉子正?”

    “正是。”蒋干、沉友大声应道。

    “我乃西域都护成公英。”骑士轻踢马腹,迎了上来,打量了蒋干、沉友两眼,朗声笑道:“久在西域,与蛮夷为伍。今日得见二位君子,又见汉家威仪,幸甚幸甚。”

    蒋干哈哈大笑。“都护谦虚了。所谓汉家威仪,正是靠都护这样的勇士维护的。没有都护的威名保护,我们早就被沿途的马贼劫了。”

    成公英很满意,与蒋干、沉友寒暄起来。

    他告诉蒋干、沉友一个消息。

    刚刚收到邸报,天子在秋收后逼降了审配,邺城不战而降,如今冀州正在推行度田,只有渤海一郡,经张昭建议,罢度田令,要行德政。

    蒋干听完,看了沉友一眼,摇摇头。“张子布还真是未老先衰,竟迂腐至此。”

    沉友也有些诧异。

    他和蒋干一路走来,经过关中、凉州,亲眼见识了度田带来的好处,对张昭开倒车大为不解。不过他虽然和张昭没什么接触,却也知道张昭为人,一时不便擅加臧否。

    “张子布也就罢了,天子居然能同意他在渤海试行德政,不愧是英主胸怀。”

    “哈哈,你这话说得好,我喜欢。”成公英大笑道:“天子用兵如神,我是知道的,却谈不上佩服。可是他对读书人的耐心,我着实佩服得很。当初董卓也一心想拉拢读书人,结果却没坚持几日,便反目为仇,连累得我凉州人也成了虎狼,被人口诛笔伐。唯有天子这样的英主,才能令我凉州子弟心服口服,一心一意地为朝廷效力。”

    蒋干扬扬眉。“都护,葱岭以西可有消息?”

    “有,最近刚刚收到消息,轲比能偷鸡不成,反被鸡啄了眼,被一群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红毛鬼抄了后路。若不是荀长史不计前嫌,运筹帷幄,他那颗髡头怕是要挂在红毛鬼的旗杆上了。”

    “红毛鬼?”

    “嗯,一群野蛮人,长着一群红头发,也不会说人话,哇哩哇啦的乱叫,和鬼差不了多少。”成公英一边说,一边引着蒋干、沉友向治所走去。“我已经点齐一万精骑,准备驰援,就等二位了。”

第962章 别有所图

    蒋干颇有些吃惊。“西域都护府有一万精骑?”

    成公英点点头。“主力是我三千汉军,剩下的是西域各国骑兵。自奉诏重建都护府,对西域恢复职权以来,西域各国相安无事,原本用来互相攻杀的步骑就减省了大半,剩下不到三万人,由我都护府统一调度。”

    “汉胡之间相处如何?”沉友问道。

    “开始有些冲突,现在相处时间久了,还算融洽。”成公英想了想,又道:“当然,小矛盾还是有的,不影响大局。”

    蒋干问道:“都有什么样的矛盾?”

    成公英皱了皱眉,有些不太情愿。“都是些小事,不值一提。”

    蒋干和沉友交换了一个眼神,又道:“都护,千里征伐,可没有小事。汉军只有三千,胡骑却有七千,如果不能同心同德,万一起了冲突,别说克敌取胜,性命都有可能难保。”

    成公英强笑了两声,咂了咂嘴。“真没什么大事,二位不必担心。说起来也有些丢脸。你们也知道的,我军远征西域,大多没有带家卷。时间久了,难免思乡。西域多美人,又羡慕我汉军骑士骁勇,军饷充足,女子愿嫁,是以一拍即合。只是这样一来,那些胡人男子就不愿意了,以为我汉军骑士恃强相逼,夺人妻女,经常争吵。”

    蒋干、沉友恍然大悟,不禁哑然失笑。

    他们一路走来,已经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西域商道开通,不仅让中原的丝绸、纸张等物销往西域,也给凉州人带来了中原的消息。尤其是对女子而言,得知中原女子可以读书,甚至可以做官,不少年轻女子都想嫁入中原,不愿留在本地。

    这使本地男子婚配的难度陡增,难免有些怨言。

    “都护何不在军中引入女子?”沉友说道:“我见凉州女子多有英武之辈,跃马引弓,不弱于男子。若能引入军中,不仅可以解决将士两地分居之苦,也能多一些兵源。”

    成公英摇了摇头。“沉君此言的确有理,我也曾考虑过。只是一来女子虽英武,毕竟体力先天不足,不如男子善战。二来女子能从军征战的太少,不及男子十一,想一一婚配,实在太难。再者,夫妻二人皆从军征战,家务谁来做?老人、孩子谁来照顾?这些都是问题。”

    沉友还想再说,却被蒋干制止了。

    成公英虽是凉州人,却是不多见的智勇双全。他身为西域都护,肯定想解决这些问题,能想的办法肯定都想过了,不是他们初来乍到,高谈阔论几句就能解决的。

    他们一边聊一边走,向前走了十来里路,来到西域都护府治所。

    西域都护府治所原本在龟兹的它乾城,成公英重至西域后,察看了形势,将都护府迁到了东且弥(今乌鲁木齐),只在它乾城留了一个都尉,统汉军二百。

    这是一片绿洲,又在两山之间,是通往葱岭以西的商道必经之路。

    还没进城,蒋干、沉友就看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穿着风格各异的服装,说着各种语言,让人眼花缭乱,耳目喧哗。

    可是蒋干、沉友却很高兴。

    走了那么远的路,其中大半是荒无人烟的戈壁,突然之间看到如此热闹的景象,让他们很兴奋。

    “这些都是商人吗?”

    “是的,他们都是商人,有本地的,也有中原的。”成公英打量了一眼,皱了皱眉。“这些都是小本买卖,挣不了几个钱,还不够进城交税的,索性就在城外交割了。”

    说着,叫过一个亲卫,附在耳边滴咕了几句。

    亲卫点点头,拨马而去。

    看到成公英一行过来,在路边做生意的商人也不紧张,依旧忙着自己的事,只是看到蒋干、沉友二人时,有人眼睛一亮,便举手招呼。

    沉友刚要欠身回应,成公英说道:“沉君如果不想留在这里,还是不要回应的好。”

    沉友吓了一跳,连忙板起脸,悄声问道:“这又是何道理?”

    成公英嘿嘿笑了两声。“这西域与我中原不同,民风开放,也没什么媒灼之言的讲究。男子看中了女子,大多不是上门求亲,而是直接去抢。女子亦然,若是相中了某个男子,不是半夜摸来,求一夕之欢,就是邀上几个兄弟,将人劫了回去。”

    他打量了沉友两眼,笑得更加狡黠。“沉君一表人才,相中你的必多。你若是不回应,他们便是强抢,都护府还能出面要人。你若是回应了,就是你情我愿,我亲自出面要人都不一定能成。”

    沉友吓了一跳。“果然是蛮夷。”

    “你声音小点。这些人中能听懂汉话的大有人在,若是告你一个歧视之罪,影响教化,可有些麻烦。”

    成公英咂了咂嘴。“天子重教化,要汉胡一体,不得区别对待。对我在西域立足的确有奇效,却也对我等提高了要求,处理起来,难免束手束脚,动辄得咎。我本是粗鄙之人,习惯了用刀讲道理,这用嘴讲道理的确不怎么擅长。”

    蒋干不禁放声大笑。

    成公英本是韩遂的心腹,以智勇兼备着称。天子委任他为西域都护,一方面是要削弱韩遂的力量,另一方面也是看中了成公英的能力,觉得他是西凉人中不多见的大将之才,能够独当一面。

    现在听成公英抱怨诉苦,可见这西域的汉胡关系的确不太好处理。

    不过想想也是,如果那么好处理,何至于到现在?

    从汉武帝开西域,设立都护府起,西域划入大汉疆域已经有三百年。三百年来,西域依旧是西域,大汉依旧是大汉,两者之间并没有真正一体。

    由此可见,天子的决定是对的,哪怕是再难,也要咬着牙坚持下去。

    否则,就算再过三百年,西域还是西域,不会真正成为大汉的一部分。

    “人皆知趋易避难,以省力为要,唯智勇者能迎难而上,不避辛苦。当初天子若不是力排众议,舍中原而北征,平定匈奴之乱,焉有今日?教化西域诸胡虽难,却是千秋万代之功业。都护勉之。”

    成公英点头赞同。“我也知道教化乃是千秋功业,只是能力有限。如今二位奉诏而来,我就轻松多了。蒋君,你是使者,要奔走四方,联络诸国。沉君兼有三妙,正是教化蛮夷的最佳人选,不如留在都护府,助我一臂之力吧。”

    蒋干不禁莞尔。“我说都护怎么亲自出城相迎,原来为此啊。”

第963章 冷热不均

    沉友随蒋干西行,本就是寻用武之地,一展才华。

    如今成公英以西域都护之尊,亲自出迎十余里,又主动邀请入幕,可谓是殷勤备至,诚意拳拳。

    他如果再不答应,伤了成公英面子,这后面的事就不好办了。

    初来乍到,又不熟悉西域的风俗,出错的概率太大。刚才如果不是成公英提醒,他出于礼貌,做了回应,半夜被人劫了去,岂不麻烦。

    沉友和蒋干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爽快地答应了。

    成公英非常满意,请他们入城,设宴款待。

    都护府的官员只要能脱身的,都赶来赴宴,为蒋干、沉友接风洗尘。

    得知沉友接受成公英的邀请,将入幕为吏,有人高兴,也有人不高兴,甚至有些担忧。

    其中就包括成公英的长史,酒泉人黄隽。

    黄隽也算是久历仕宦,中平年间就官至武威太守,因为黄巾之乱,失官被征,路上耽误了时间,险些丧命。后来免官归家,一直赋闲。

    成公英转为西域都护府,亲自登门,请黄隽为长史,并承诺将来向进行推荐他做官。

    官至二千石,对家族的意义非同小可。黄隽答应成公英的礼聘,不远千里,来到这西域,就是为了这一点。

    平心而论,黄隽还是感激成公英的,做事也算勤勉。成公英能迅速在西域站稳脚跟,他是有功之人。

    但他毕竟年纪大了,精力、学识都有限,想再进一步很难。

    如今成公英礼聘沉友入幕,就意味着成公英对他不满意,他想因功授官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之前的辛苦都白费了。

    沉友春风得意,只顾着与成公英及汉胡官吏高谈阔论,尽展口才之妙,根本没注意到黄隽的脸色。

    但蒋干注意到了。

    稍微一打听,蒋干就摸清了黄隽的情况。

    黄氏是酒泉大族,他在来的路上就听过黄隽的名字,知道黄隽虽然不如贾诩、韩遂等人有才,却也算得上豪杰。在凉州度田的过程中,他也算支持朝廷新政。

    按照天子的说法,这是可以团结的人。

    宴后,蒋干向成公英建议,沉友初来乍到,还不熟悉情况,不宜立刻擢升为长史,不如先让他做个军谋,随都护行军,出谋划策,积攒些功劳,然后再说。

    同时,蒋干又问起了黄隽的子弟。

    成公英也是聪明人,一下子就明白了蒋干的意思。

    很快,他就宣布黄隽为留府长史。在他统兵西征的期间,由黄隽全权负责府中事务。为了减轻黄隽的工作压力,又从西域诸将中挑选一人,为左司马,协助黄隽处理与各国的往来。

    接着,他又提拔黄隽之子黄华为军谋,与沉友同秩。

    经此调整,黄隽忧虑尽消,精神抖擞的投入准备之中。

    半个月后,成公英率部出征。

    蒋干作为使者,在一队骑兵的保护下先行。

    骑兵将领是一个酒泉人,叫杨丰,字伯阳。为人彪悍警惕,精明强干。

    一路上,他不仅将一系列事务安排得妥妥贴贴,偶尔得闲也不肯歇着,时常厚着脸皮,请蒋干给他讲故事。尤其是对天子的故事非常感兴趣,百听不厌。

    蒋干很好奇,后来找机会一问,才知道杨丰之前见过天子。

    只不过当时他还叫杨阿若。

    他当时本想加入禁军,但实力不够。后来天子下诏,命凉州勇士出塞追击鲜卑人,他就召集了几百游侠儿,出塞追杀被天子击败的鲜卑人,斩首逾千,立下功劳。

    再后来,他就加入了西域都护府,如今是一名都尉。

    因为他武艺好,又有深入草原的经验,经常充任斥候,担负侦察的任务。

    他的梦想是考讲武堂,学习兵法,成为一名真正的大将。

    一天傍晚,宿营时,蒋干问杨丰道:“你武艺这么好,又有丰富的实战经验,胡语也说得这么好,还要考讲武堂才能升职?”

    杨丰摸着乱糟糟的胡须,嘿嘿笑道:“如果只是杀人积攒功劳,我的确没有必要考讲武堂。可是要想把那些胡虏教化成汉人,我这学问就不够用了。战场上砍人能砍几个,能劝降才是本事,一个不大不小的部落就有上千人。你看荀长史,虽然只是一个人,却能指挥几万鲜卑人作战。”

    杨丰喝了一口水。“当然,他是天子亲自教的,我没那福气。能考进讲武堂,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和天子有什么关系?”蒋干提起水壶,给杨丰添了点水。

    杨丰瞅瞅蒋干。“你没听说天子收服羌人的事么?”

    蒋干愣了愣,才不太确定地说道:“你是说……那个羌人是炎帝后裔的故事?”

    他经过凉州时,听当地人一脸自豪地过这样的故事,也知道这个故事对羌人归化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却没想到这个故事会和天子有关。

    “当然,那故事最初就是天子说的。”杨丰想了想,又道:“我听我妹妹说是这样的。她在女营做骑士,女营里都这么说,还说姜就是羌女,姓姜的和羌人一样,都是炎帝后裔。”

    蒋干半晌没说话。

    他虽然不觉得只凭一个故事就能收羌人之心,但这个故事居然出自天子之口,的确出乎他的意外。

    “蒋君,你说,若是遇到那些红毛鬼,我们该怎么说,才能让他们相信他们和羌人一样,都是炎黄子孙?”

    蒋干挠挠头,觉得这个问题有点难度。羌人再怎么说,和汉人长得还比较像,红毛鬼……完全不一样啊。

    “我得想想。”蒋干很诚恳的说道:“不瞒你说,我之前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想着杀掉他们。”

    杨丰咧着嘴笑了。“我们本来也是这么想,毕竟杀人最简单了,一刀下去,身首异处,又简单又痛快。可是后来听俘虏说,在他们后面还有很多部落,有的部落好几万人,全杀了岂不可惜。尤其是红毛鬼的女人,打起来比男人还狠,要是能骗过来做妾,白天一起骑马作战,晚上一起睡觉,多好。”

    蒋干忍不住放声大笑,原来杨丰打的是这个主意。

    杨丰说漏了嘴,有点尴尬,却不掩饰。“现在女人们都往口里跑,我们想娶婆娘越来越难了,只能打这些蛮夷的主意。”

    蒋干眉头微皱。“你是有军功的勇士,娶妻也这么难?”

第964章 远虑近忧

    杨丰解释说,他倒是不愁婚配,只要舍得花钱,还是能娶到满意的妻子。

    可是想纳妾,那就难了。

    如今凉州女子读书识字的越来越多,轻易不肯做妾。就算做妾,也想嫁到内地去,不愿意留在凉州。

    比起内地,凉州还是太穷了。纵使是他这样有俸禄可领的都尉,到了内地也很普通,算不上有钱人,最多算是中等之家,还随时有伤亡的危险。

    这是他妹妹亲口说的。妹妹当时的神情,杨丰记忆犹新。

    蒋干听了,心里却是另一种想法。

    凉州是连接中原与西域的纽带,如果凉州人心不稳,一心想迁入中原,那朝廷稳定凉州的所有举措都没有了意义,对西域的征讨也会变成无根之木。

    必须向天子通报此事。

    杨丰领蒋干走的并不是最便捷的一条路。

    由西域往西,最方便的是由取道焉耆,穿越天山,进入天山北麓的河谷。

    那条路水草丰茂,商旅如云,是商路干道。

    之所以选这条路,是因为轲比能在进攻贵霜时遭到红毛鬼偷袭,损失惨重,无力再与贵霜交战,不得不向东撤退。

    为了阻止红毛鬼袭扰商路,轲比能在荀恽的建议下,在商路以北的草原上游牧,等待援军的到来。时近初冬,正是红毛鬼南下最后的机会,挡住这一阵,就能退入河谷地,休息一个冬天。

    向西走了不过五六天,蒋干就遇到了轲比能派出来的斥候和求援的使者。

    主力正有前方与红毛鬼接战,战事不算激烈,但红毛鬼源源不绝,给鲜卑人造成了极大的压力。

    不少人心生退意,想尽快撤到河谷中,不愿意再和红毛鬼在这苦寒之地拼死拼活。

    几次大败之后,鲜卑人损失惨重,再打下去,有可能全军覆没。

    蒋干不敢怠慢,加快速度,与轲比能、荀恽汇合。

    一个乌云笼罩的下午,前面突然传来了隐约的战鼓声。前突侦察的骑士一边策马狂奔,一边拼命摇晃着手中的红色小旗,表示危险将至。

    “准备战斗!”杨丰大吼一声,迅速跳到战马背上,取出头盔戴上,同时摘下了骑盾。

    遇到鲜卑骑士之后,他们就保持披甲状态,不敢有丝毫大意。

    就连蒋干也被要求穿上了甲胃。

    杨丰说,红毛鬼不仅骑兵多,来去如风,而且擅长伏击。他们会挖个坑,藏在里面,再用枯草盖上,然后静静地伏在其中,等落单的行人或者斥候经过,突然发起攻击。

    即使是经验丰富的斥候,要想发现这样的敌人,也要靠近到二三十步以内。这样的距离可以防备掷矛,却很难防备弓箭,最好的办法就是披甲。

    这些蛮夷的弓不如汉弓精准,要想命中目标,通常会瞒准胸腹,而不是头部。

    有甲保护,就算挨上一两箭,也不会立刻丧命,还有逃跑甚至反杀的机会。

    杨丰的安排起到了关键的作用,他们迅速完成了战斗的准备。

    蒋干也拔出了腰间的环首刀。

    骑士冲到面前,拨转马头,大声和杨丰交换情报。

    他的背上中了两支箭,摇摇晃晃。

    杨丰听完,举起手中的长矛,厉声大呼。“雁行阵,保护使者。”

    “喏。”骑士们轰然应诺。

    四名骑士向蒋干靠拢过来,一手持盾,一手持矛。

    其他的骑士在杨丰身后形成两列,有的双手持矛,有的持刀盾,有的持弓弩。

    还有一些骑士牵着备用的马匹,护在蒋干两侧。这样就算有敌人突破阻止,与蒋干面对面,也很难直接冲到蒋干面前,发起近距离攻击。

    有人扔过来一面盾牌,让蒋干保护好自己。

    蒋干接过,惊讶地发现这面盾牌并没有想象的重,即使是他,也能轻易举起,护住面门和胸腹。

    “这是什么盾?”蒋干大声问道。

    “并州铁官所作的锦盾。”一个骑士大声说道:“原本是特供狼骑的武器,都护花大价钱买了一千面来,让斥候防身。”

    蒋干连连点头。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并州铁官的名字了。

    说话间,前面就传来了急促的号角声。烟尘大起,数十骑冲了过来,远远的就能听到他们兴奋的狂吼声,像野兽一般。

    杨丰却很冷静,盯着越来越近的敌人看了一会儿,突然用手中的长矛一指。

    “正前方,一百步,三连射。”

    “喏。”数名手持弓弩的骑士勐踢战马,从人群中冲了出去,开始射击。

    “嗖!嗖!嗖!”一篷箭雨飞了出去。

    前面的箭雨还没升到最高处,又是一篷箭雨飞了出去。

    接连三拨,每拨十枝箭左右,有弓有弩。

    射出箭后,弩手放慢速度,退入队伍中,重新装填,弓手则连续射击。

    双手持矛的骑士加快速度,填补弩手的空缺,准备接战。

    直到此时,第一拨箭雨才射到敌人面前。

    蒋干看不清远处的情况,不知道这次攻击能取得多少效果,但他看到了骑士们默契的配合,心中的紧张便去了大半。

    有如此训练有素的勇士,再加上军械的优势,一汉当五胡绝非虚言。

    就算对面有十倍的敌人,杨丰难以取胜,也能全身而退。

    刹那间,蒋干对此行充满的信心。

    就算不能击败贵霜,也能维持住阵线,等待天子西行大军的到来。

    “杀!”前面传来一声厉喝,几名手持长矛的骑士仅用双脚踩着马镫,身体悬空伏在马背上,加速前冲。

    惨叫声接连不断,闷响此起彼伏。

    蒋干不敢多看,全神贯注的操纵马匹,避免踩中地上的尸体而跌倒。

    他的骑术还可以,但经历这样的战事还是第一次。

    眼前一晃之间,彷佛有一团火从眼前掠过。

    片刻之后,蒋干才反应过来,那应该是一个蛮夷男子,长着一头火红的头发,在惨白的沙砾之间非常醒目。

    双方一触即分,敌人扔下十几具尸体,逃离了战场,连头都没敢回。

    杨丰率领骑士又向前奔了几百步,与敌人保持了足够的距离,这才缓缓勒住坐骑。

    这时,蒋干才听到远处有悠长的号角声。

    “是轲比能。”杨丰一边警惕地注视着四周,一边说道:“刚才那些人是被他击溃的残兵。看到我们的队伍,以为是商队,来捞油水的。”

    蒋干恍然,松了一口气。

    杨丰摆摆手,有骑士举起号角,与远处呼应。

    另一名骑士策马向前奔去。

    一会儿功夫,前面来了十几名骑士,簇拥着一人,年纪不大,却英气勃勃。

    “使者蒋君何在?颍川荀恽在此恭候多时了。”

第965章 欲速则不达

    蒋干与荀恽见礼,一见如故。

    两人倚马而言,谈笑风生。

    杨丰带着骑士们护在一旁,身上还沾着敌人的鲜血。虽然没说一句话,却自有逼人气势。保护荀恽来的鲜卑人莫名紧张,悄悄地退到一旁。

    更远处,鲜卑人正在追杀残敌。

    刚刚看过汉骑一往无前的气势,蒋干对这些鲜卑人的战斗力很是看不上眼。他心生疑惑,这些鲜卑人真是当年曾经逼得孝桓皇帝主动和亲,还被他们拒绝的鲜卑人吗?

    又或者是檀石槐死后,鲜卑人内讧不止,实力大损所致?

    荀恽看出了蒋干的疑惑,解释道:“我军新败,士气不振,人马、装备的损失也很大。这次追击北方来的蛮夷十余日,人困马乏。”

    蒋干上下打量了荀恽两眼,嘴角轻挑。“看来长史已经重振旗鼓,天子不用担心了。”

    荀恽笑笑。“没有天子,我也等不到今天。不管我走多远,天子和大汉永远都是我的后盾。只要不把鲜卑人逼到穷途末路,他们不是会杀我的。”

    蒋干深以为然。

    荀恽又和杨丰等人打了招呼。早在凉州时,他就和杨丰认识,最近又是杨丰给他传递消息,早就成了战友。

    等鲜卑人打扫完战场,荀恽重新上马,带着蒋干去见轲比能。

    他给蒋干介绍了情况。

    轲比能被天子逐出故地,一路西行,来到两河之间后,与贵霜王胡毗色加相见。是时贵霜内乱,贵霜王为平内乱,疲于奔命,无力对付鲜卑人,就想将两河之间送给轲比能,换取轲比能助他平叛。

    但轲比能却另有想法,他想趁机拿下贵霜,取而代之。

    荀恽反对这个决定,与轲比能有了分歧。轲比能无法说服荀恽,就改用武力,软禁了荀恽。

    但事实正如荀恽所料,贵霜虽然内乱,毕竟经营三百余年,实力非鲜卑人可比。在亡国的威胁面前,原本互相争斗的贵霜诸部结盟,与轲比能连番大战。

    轲比能进不能克,退不能舍,正两难之际,不知道从哪儿跑过来一群蛮夷,抄了他的后路。

    经此一役,轲比能再也无力应对贵霜人的反击。无奈之下,只得放出荀恽,由荀恽与贵霜人交涉。

    贵霜打得也很辛苦,再加上对汉人深入骨髓的畏惧,爽快的接受了荀恽的建议,与轲比能议和。

    但两河之间的牧场没有了,鲜卑人只能一路东撤,一边与蛮夷作战,一边寻找新的牧场。

    好在康居、大宛也与贵霜翻了脸,生怕贵霜人的报复,希望鲜卑人能冲在前面,吸引贵霜人的注意,提供了一些物资,让他们暂时居住在这里,这才获得了一些喘息之机。

    蒋干听完,对贵霜兴趣大增。“他们为什么会内讧?”

    “立国太久,积弊丛生。”荀恽简明扼要的说道,微黑的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仔细说起来,贵霜和我大汉有些相似,只是他们既没有天子那样的英主,也没有儒门这样的学术,土崩在即。”

    “贵霜要亡?”

    “可能性很大。”荀恽吁了一口气。“贵霜王胡毗色加去年积劳成疾,已经驾崩了。如今五部翕侯争位,若不是鲜卑人逼得太紧,或许他们早就大打出手了。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轲比能才觉得可以趁虚而入。”

    蒋干笑了。“轲比能也算是鲜卑人中的豪杰,怎么会如此轻敌?初来乍到,就想鸠占鹊巢。”

    荀恽沉默了片刻。“欲速则不达。不说他了,说说中原的情况,天子平定冀州了吗?”

    蒋干随即将自己了解的信息说了一遍。

    得知邺城不攻自破时,荀恽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既然没有开战,城中的汝颍人就不会有危险,汝颍元气得以保全,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听说张昭在渤海行德政,他又忍不住直摇头。“张昭真是读书读傻了。治国当礼法并重,岂能纯任德教。世族资财半在土地,半在宅院。就算渤海能补偿土地,宅院怎么办?我估计没几个人会愿意迁入渤海。”

    蒋干也觉得如此,两人谈得更投机。

    前行了十余里,他们就遇到了轲比能率领的主力。

    大军已经在扎营,帐篷连绵数里,围成一个大圈。

    一些鲜卑骑士在四周巡逻,保持警戒,一些骑士也不解甲,正忙着立营。女人、老人、孩子忙里忙外,挤奶的挤奶,取水的取水,没有一个闲着。

    一些半大的孩子带着武器,正忙着打扫战场,拾起蛮夷留下的战利品,并检查落地伤员。能救的就带回去,不能救的干脆一刀杀了,集中挖坑埋了。

    轲比能带着一些骑士在营外等候。

    他满面风霜,就连胡须、头发都有些花白,很难让人相信他还没到不惑之年。

    见到蒋干,他非常客气,老远就下了马,抚胸施礼。

    “臣鲜卑帅轲比能,见过天子使者,敢问天子安好。”

    蒋干连忙下马,欠身还礼。“天子安好,问大帅消息。”

    “天子挂念,臣感激不尽。”轲比能向着东方,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

    见完礼,轲比能引蒋干入营,来到营地中央的大帐。

    这个帐篷格外大,看起来也精致得多,能容得下百人。帐篷里已经铺好了地毯,生起了火,火上吊着铁壶,煮着羊奶。几个妇人在帐里帐外的忙碌,烤肉、切肉,摆满了一桌子。

    “使者请。”轲比能热情的相邀,请蒋干等人入座。

    蒋干在右手首席就座,杨丰等人陪坐。荀恽在左手首席就坐,几个鲜卑将领依次落座。

    轲比能拍了拍手,几个乐师在帐门口坐下,开始演奏。几个深鼻高目、金发碧眼的胡姬走了过来,脱去厚重的外衣,露出轻薄的舞衣,踢去脚上的皮靴,白晳的脚掌踩在厚厚的地毯上,踮着脚尖,翩翩起舞。

    听着充满异域风情的音乐,看着胡姬柔若无骨的腰肢,蒋干笑着举杯。

    “多谢大帅盛情款待,感激不尽。”

    轲比能也哈哈大笑。“使者不远万里而来,我岂敢怠慢。只是新败之后,物资有限,能拿得出手的也就这些了。等天子的援军赶来,助我击破贵霜,届时再厚礼相酬。”

    蒋干和荀恽交换了一个眼神,微微一笑。“大帅何必争一时意气。贵霜虽好,又怎么比得上天子许你的大片草原?”

第966章 一荣俱荣

    轲比能叹了一口气。“天子的一片心意,我岂能不知。只是我军新败,损失惨重,如今已经无力西进,只能就近休整。等元气恢复,再为天子冲锋陷阵。”

    蒋干哈哈大笑。

    轲比能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复杂。

    “大帅,你似乎忘了一件事。”蒋干收起笑声,依然含笑看着轲比能。

    “请使者指教。”

    “你现在不只是鲜卑大帅,还是我大汉天子麾下的大将,你背后站着天子,站着整个大汉。只要你遵循天子诏书,采纳荀长史建议,何敌不克?”

    轲比能面红耳赤,几次欲言又止。

    蒋干喝了一口酒,接着说道:“眼下虽然遭受了一些挫折,却不必气馁。西域都护府的援军已经在路上,天子也已经平定了冀州,用不了多久就会挥师西进,届时精兵良将数不数胜,兵器甲胃用之不竭,大帅可无后顾之忧,勇往直前。”

    轲比能神色稍缓。“天子已经平定了冀州?”

    “是的,不战而胜。”蒋干云澹风轻的说道:“如此冀州诸将正随幽燕都护荀公达征讨辽东,今冬明春,必有好消息传来。”

    听到“幽燕都护”四个字,轲比能的脸颊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两下。

    坐在荀恽身边的鲜卑将领也变了脸色,其中一人拿不稳手里的切肉刀,磕得装肉的盘子丁当作响。

    轲比能缓了一口气,又笑道:“既是天子将至,那我们更应该拿下贵霜,作为天子行宫。”

    “大帅的想法甚好。”蒋干满意地点点头。“但没必要。”

    “为什么?”

    “大帅可知,所谓贵霜本是大月氏?”

    “听长史说过。”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大月氏本是西域诸国之一,就算他们到了葱岭以西,依然是我大汉属国之一。天子驾临,他们岂能不接驾?真有不臣,也不必大帅分心,自有西域都护府出手平叛。再者,天子身边精锐也不少,用贵霜来活动活动手脚也是好的。”

    轲比能脸上的笑容有些僵,心情也有些复杂。

    从蒋干看似轻松的话语中,他听出了汉人的野心,以及强大的自信。

    什么贵霜,那只是一道开胃菜而已,汉家天子要的是整个天下。

    其他人,都将臣服于大汉,臣服于汉家天子,否则等待他们的就是汉家铁骑。

    幸亏自己已经降了。

    “使者刚才说到兵器甲胃,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

    “请大帅给我一个准确的数据,我立刻上报朝廷,请天子按例拨付。”蒋干顿了顿,又道:“我刚刚粗略地看了一下,那些蛮夷甲胃甚少,武器也很粗劣,远远不如大帅。大帅似乎更应该调整思路、战法,而不是将希望寄托在兵器、甲胃上。若是人不行,再好的兵器、甲胃也只是资敌而已。大帅以为然否?”

    轲比能窘得无地自容,连连点头称是。

    荀恽面色平静,恍然未闻。

    几名鲜卑将领不约而同的撇撇嘴,摇头叹息。

    宴会之后,轲比能请蒋干饮茶。

    就着这个机会,蒋干再次向轲比能重申了天子诏书。

    天子要求他继续西进,直到被胡商成为好客之海的黑海。

    经过同文馆多方收集资料,目前已经可以确定,黑海以北有大片平原,可耕可牧。轲比能可以在那里定居,为大汉守边。

    天气渐寒,遥远的北方越来越冷,蛮夷南下将成为一个必然趋势。与其放他们南下,进入更为温暖的腹地,不如将他们挡在黑海以北。

    轲比能守住黑海以北,大汉天子就可以集中兵力****定诸国,然后用这些地方的物产来支援轲比能作战。

    “到了那时,你就和守护中原的幽燕都护一样,是大汉的守边勇士。”蒋干信誓旦旦地说道:“大汉不会忘记你,天子不会忘记你。等你解甲归田的时候,你一定会得到应有的荣誉和富贵。你会像孝武朝的名臣金日磾一样,成为朝廷重臣,子子孙孙,富贵未央。”

    轲比能心动了。

    他可以这一辈子都在草原上,但他不希望子孙也在草原上。

    草原太苦了。

    他希望子孙后代能去中原,像汉人一样生活在肥沃的土地上,安居乐业,不用像在草原上一样随时有性命危险,随时会遇到凶残的蛮夷,随时准备着战斗。

    如果能像金日磾一样,成为大汉名臣,他当然求之不得。

    轲比能不再犹豫,向蒋干问计,我现在该怎么做?

    蒋干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话。“大帅,你和荀长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轲比能也是个聪明人,没有再问。

    因为成公英率援军将至,轲比能没有继续东撤,留在原地整兵备战。

    他先与荀恽开诚布公地谈了一回,正式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希望与荀恽精诚合作,扭转形势,一雪前耻。

    荀恽也自我批评了几句,与轲比能尽释前嫌。

    紧接着,根据蒋干带来的新地图,他们重新确定了作战计划。

    他们的目标是黑海以北的草原,而不是贵霜,所以他们应该西进,西进,不断的西进。

    至于贵霜,将由蒋干接手,进行接洽,争取还能回到最初的局面,即他们借住两河之间,休整一个冬天,明年继续西进。

    如果贵霜不肯,西域都护府会让他们再次见识一下汉军的战斗力。

    虽然放弃贵霜这块啃了一半的肉有些可惜,但鲜卑人也清楚,贵霜这块肉虽然肥嫩,却不是他们能啃得下来的。如果不是畏惧汉人,贵霜人早就将他们赶尽杀绝了。

    以他们现在的实力,能够对付北方来的蛮夷就已经很吃力了,根本无法两线作战。

    由汉人对付贵霜,他们可以集中兵力,迎战北方来的蛮夷,局面肯定会比现在强得多。

    商量已定,轲比能、荀恽就地休整,蒋干则在杨丰的保护下继续前进,赶往贵霜。

    为了保证蒋干的安全,荀恽将自己了解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对蒋干说了,还给他安排了两个向导,方便他到贵霜都城后,和之前联络过的贵霜贵族联络。

    贵霜诸部虽然结盟,但矛盾并没有消除。一旦鲜卑人的压力没了,他们必然会再次内乱。蒋干此去,就是要借大汉之威,趁贵霜内乱之机,争取各个击破。

    如果能在天子西行之前,控制住贵霜国,大汉在葱岭以西有了立足之地,他必是首功。

第967章 别开生面

    蒋干离开数日后,成公英带着一万骑兵赶到,与轲比能、荀恽会师。

    与士气低落的鲜卑人相比,这一万骑兵可谓是人如虎,马如龙,士气高昂。三千汉骑与西域各国的骑兵相处也非常融洽。

    成公英与荀恽有过数面之缘,与轲比能却没见过面,只听过对方的名字。见面后,见轲比能如此憔悴,他大感意外。

    一问才知道,轲比能这两年过得太辛酸了,可谓是内外交困。

    成公英很同情他,也为韩遂感到庆幸。

    曾几何时,韩遂也是如此。既要防着朝廷的镇压,又要防着身边人的反叛。仅是和马腾的分分合合,就让他夜不能寐。

    直到天子平定西凉,他们都成了天子麾下的大将。

    虽说矛盾还是有,却不用再担心被对方背刺了。

    相比于韩遂,轲比能的心理压力更大。

    他不相信天子,也不怎么相信荀恽,所以他就像一匹孤狼,在草原上游荡,急切的想找到立足之地。见贵霜内乱,恨不得立刻拿下,据为己有。

    相比之下,如今的韩遂可谓从容不迫。

    成公英和轲比能把手言欢,拍着胸脯保证,有我西域都护府在,一定不会让你再被人欺负,平平定安到达好客之海。

    沉友则与荀恽相谈甚欢。

    大半个月时间的相处,他已经与西域都护府的将领打成一片,甚至学会了几句西域语。只是考虑到西域语庞杂,而且大多没有文字,不合适交流,所以更多的时候是他教西域诸国的将领汉话。

    在他的建议下,成公英让汉羌将领与西域诸国的将领结成伙伴,教他们说汉话,写汉字,还为他们起了汉人的名字。

    现在最大的困难就是成公英麾下的将领文化水平也不高,教西域的伙伴说汉话没什么问题,教他们写字读书就有些困难了。

    因此,沉友主动请缨,充当教师,从军中挑了三十个聪明伶俐的年轻人,亲自教导他们读书。

    不出意外的,这些年轻人大多是各国将领的子弟。

    有了师生之谊,这些将领和他更亲近了。

    与荀恽交谈之后,沉友很好奇,荀恽为什么不教鲜卑人读书?

    荀恽听了沉友的经历之后,大受鼓舞,决定照样施为,加大对鲜卑人教化的力度。

    两军会师之后,实力大增。

    成公英与轲比能商量,首先转移牧场,摆脱被动应战,疲于应付的不利局面。

    他建议轲比能退到夷播海北岸。

    夷播海在乌孙边境,狭长如钩。沿着湖岸一片牧场,可以供轲比能暂住。

    为了防止蛮夷来袭,成公英从麾下骑士中挑出十队,每队五百人,各由一名都尉指挥,再让轲比能安排两百人左右的骑兵作为向导,配合作战,在划定的区域内巡逻游击。

    剩下的人则在营地待命、休整。

    与此同时,他又派人赶到康居、乌孙,借一些粮食,并承诺用商税偿还。

    西域商道复通之后,商人往来,商税丰厚而稳定增长,康居王、乌孙王对成公英的偿还能力非常有信心,爽快地答应了。

    有了粮食,心里不慌,轲比能就在夷播海住了下来。

    成公英天天和轲比能凑在一起,不是喝酒吹牛,就是外出行猎,让轲比能将营里的事务交给荀恽负责。轲比能也死心了,知道形势不由人。没有大汉作为后援,他根本不可能在西域立足。

    别的不说,成公英就能直接碾死他。

    于是,他不仅将大权交给了荀恽,还让一子一女拜荀恽为师,跟着荀恽读书学礼,争取将来能做一个真正的大汉人。

    大帐之中,几十个少年团团而坐,有汉人,有羌人,有西域人,还有鲜卑人。

    沉友没有披甲,只穿着绛红色的战袍,敞着怀,眉飞色舞地讲着故事。

    他今天讲的是大禹治水。

    每天授课开始之前,他都会讲个故事。之前已经讲过盘古开天、女娲造人、共工怒触不周山等等,非常吸引人。不仅上课的人爱听,就连身为讲师的荀恽都爱听。

    对这个来自江东的才子,荀恽既敬佩,又有些惭愧。

    一是沉友武艺很好,刀法精妙,非他能及。

    二是沉友放得开,没架子,不管是羌人还是西域人,又或者是鲜卑人,他都能找到共同语言。

    当然,最重要的是前者。

    与这些蛮夷相处,没有一身好武艺是不行的。如果能先用武力制服他们,以后说什么都会方便得多。

    相比之下,他虽然也有武艺,却未必能胜过这些少年。

    轲比能的女儿唐苏合之前就对他不屑一顾,觉得他纸上谈兵。后来轲比能进攻贵霜受挫,不得不接受荀恽的建议,并打了几个胜仗,唐苏合才对他有所改观。

    可是与对沉友的态度相比,也仅仅是改观而已。

    此时此刻,唐苏合目不转睛地看着沉友,眼中的崇拜不加掩饰。

    沉友刚讲完故事,她就迫不及待的举起了手。

    “先生,帮大禹治水的应龙是帮黄帝打仗的应龙吧?”

    沉友笑道:“应该是那个应龙的儿子、孙子吧。就算是应龙,也不可能一直活着。从黄帝到大禹,可有好几百年呢。”

    “那黄帝的女儿魃会不会也有后代?”

    沉友也愣住了,眨眨眼睛,说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应该有。”唐苏合站了起来,骄傲的昂起了头。“我觉得那些红毛鬼可能就是她的子孙。”

    “为什么这么说?”沉友来了兴趣。

    “魃能带来旱灾,身体里面肯定有火,喜欢待在冷的地方。北方最冷,她应该会喜欢。到了北方,她被冻得浑得发白,所以皮像雪一样白,头最热,所以头发像火一样红。”

    “哈哈哈……”少年们大笑起来。

    轲比能的儿子轲武尴尬地扯了扯唐苏合的衣服,让唐苏合赶紧坐下来,不要再胡说八道。唐苏合却不理他,扯得急了,反身一脚,将轲武踹倒在地。

    “哥,你烦不烦,扯我干啥?”

    “别说了。”轲武用鲜卑语央求道。“你看多少人笑话你。”

    “理他们干啥,老师都没笑我。”

    轲武无奈地用手捂住了脸。

    沉友看在眼里,摆摆手,示意少年们安静。“你说的这个,倒也不是没有可能。究竟是不是,我还不能断定,如果能找几个红毛鬼来问一问,或许能清楚一些。”

    “红毛鬼也没读过汉人的书,他们能知道什么?”

    “不是读书。”沉友摇摇头。“书籍的历史很短,更多的历史都是口耳相传的,并没有写在书上,就像我们现在讲故事一样。如果能让我听听他们的故事,或许就知道他们是不是旱魃的后人了。”

    “太好了。”唐苏合转身冲出了大帐,不一会儿功夫,就揪着一个红发女奴的头发,拽了进来,推到沉友面前。“老师,你问吧。”

查三大蛮族的资料,头大,明日无更

    如题

第968章 真正高手

    时值冬季,严寒逼人,这个长着一对火红头发的女奴却衣衫单薄,甚至遮掩不住身体。脸上、身上沾满污垢,只有被衣物遮挡的胸口一片雪白,跳跃不停。

    几个少年咽了口唾沫。

    鲜卑人、西域人早熟,这些少年中娶妻纳妾的不在少数,看到这女奴异常丰满的双峰,心情顿时跟着荡漾起来。

    女奴烟灰色的眼睛恶狠狠地看着四周,一眼看到了荀恽面前桉上的食物,纵身扑了过去,抓起食物就往嘴里塞。

    荀恽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往后就避。

    唐苏合大怒,追上去就要打,却被沉友伸手拦住。

    “她是你的女奴?”

    “是啊,她是我阿爸的俘虏,赏给了我。”唐苏合得意洋洋的说道:“老师,你说她好不好看?”

    沉友回头仔细打量了两眼,点点头。

    这女奴虽然浑身污垢,但身体很匀称,五官也端正,算得中上之姿。

    “你既然将她留在身边,为什么不给她饭吃?”沉友耐心地说道:“饥饿会让人失去理智。你这么做,等于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她敢?”

    “她反正是死,有什么不敢?”沉友反问道:“你觉得你的帐篷里,比这儿更危险?”

    话音未落,异变又起,那女奴突然伸手,抢过一个凑过去打量的少年腰间长刀,一刀砍向唐苏合。唐苏合正与沉友说话,看得刀光乍起,心头一紧,向后便退,却已经来不及了。

    刀光如练,噼到了唐苏合面前。

    光滑如镜的刀身照亮了唐苏合惊恐的眼神。

    就在此时,沉友拔刀,刀光一闪,“卡察”一声轻响,女奴手中的长刀只剩下半截,另外半截弹起,落在一个少年的身上,吓得那少年“哇”的大叫起来。

    唐苏合脸色煞白,随即又涨得通红,伸手就去拔刀。

    “贱奴,竟敢谋害主人……”

    沉友伸手,在她的刀环上轻轻一拍,将长刀推了回去。唐苏合不解地看着沉友,沉友却不看她,一手将她护在身手,一手持刀,挑起桉上的水壶,递给女奴面前。

    “喝吧。”

    女奴拿着半截长刀,还没反应过来。看看水壶,又看看沉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取过水壶。一边看着沉友,一边往嘴里倒了一大口水。

    水一半进了她的嘴,一边淋在胸前,破旧的布衫湿了,贴在胸口,峰峦起伏更加明显。

    即使如此,持着半截长刀的手依然握得紧紧的,防备着沉友。

    “她会说汉话吗?”沉友问道。

    “不会,只会说几句匈奴话。”唐苏合咬牙切齿。

    “匈奴话?”

    “是的,他们部落里有一些匈奴人。”

    沉友大感意外,看了一眼荀恽。

    荀恽更加吃惊。他和这些红毛鬼交战多时,完全没想到这些红毛鬼会和匈奴有关系。这么重要的情报,他居然一点风声也没听到。

    仔细想起来,这是他的失策。

    审问俘虏的事,都是鲜卑人在做,他几乎没有参与。鲜卑人向他汇报的时候,也许是觉得没必要,也许是不想让他知道,隐瞒了不少消息。

    有必要对这些俘虏重新审讯。

    “你叫什么名字?”荀恽平复了心情,开口问道,是一口虽然不太熟练,却能听懂的匈奴语。

    匈奴、鲜卑种族混杂,语言也相近。他随轲比能西行数年,对鲜卑语已经熟练掌握,对匈奴语也不陌生。

    女奴惊讶地回头看着荀恽,也用匈奴回了一句。

    荀恽点点头,将桉上的食物往前推了推,示意女奴继续吃。

    女奴也不客气,放下手中的水壶,拿起食物,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只是手中的刀一直没有放下。

    等女奴吃得肚子圆了,荀恽才继续和她交谈起来。

    沉友等人就在一旁看着。

    唐苏合一直躲在沉友的身后,眼中闪着光。

    过了好一会儿,荀恽与女奴谈完了,转头看向沉友,笑容有些古怪。

    “子正,她想和你公平一战。如果她赢了,就放她走。如果她输了,她就是你的女奴。”

    沉友摇头道:“不,她是唐苏合的……”

    “我不要她了。”唐苏合叫道。

    “为什么?”沉友不解地看着唐苏合。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他却知道唐苏合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想要她的东西不是那么容易的。

    “她太危险了。”唐苏合一本正经地说道。

    沉友没有想太多,点头答应。“你对她说,让她休息一阵。刚吃饱就动手,她会吃亏的。”

    荀恽对那女奴说了,女奴盯着沉友,眼神不屑,嘴里又叽哩咕噜地说了几句。

    荀恽翻译道:“她说,要和你用一样的武器。”

    沉友笑了,点头答应。

    他的刀是从中原带来的百炼刀,很少见,不太可能再找一口刀来。

    他解下刀鞘,递给唐苏合。“这刀送给你,换两口普通的刀,怎么样?”

    唐苏合顿时兴奋起来,一把抢过,抱在怀中。“真的?”

    一旁的少年们立刻露出了羡慕的眼神。

    沉友摸摸唐苏合的头。“去吧。”

    唐苏合喜出望外,转身冲了出去。一会儿功夫,她又拿着两口刀回来了。虽然比不上沉友的刀,却也算是利器。

    沉友将两口刀都拔了出来,曲指轻弹,确认了两口刀都没什么问题,这才摆在女奴的面前。

    女奴一直紧紧地握着手里的断刀。直到此时,她才放下断刀,换了一口新刀,在手里甩了一个刀花,摆开架势。

    沉友拿起刀,打量了女奴片刻,又对唐苏合说道:“给她拿一面盾牌来。”

    唐苏合诧异地看着沉友。“老师,你怎么知道她需要盾牌。”

    沉友用手指指女奴无处安放的左手。“你不觉得她的左手太空吗?这种姿势明显是用惯了刀盾。”

    唐苏合敬佩不已,立刻命人去取盾牌。

    少年们互相看看,暗自佩服。

    他们大多和红毛鬼有过交战的经验,知道这些人作战时通常是一手持刀斧,一手持盾。但沉友却刚到西域,甚至没有和红毛鬼直接接触过,只是看了一眼这女奴的姿势,就知道她平时是要用盾的。

    高手就是高手,这位年轻的汉人沉先生号称三妙,果然不是嘴上说说的。

    荀恽在一旁看得仔细,也不禁暗自佩服。

    与沉友相比,他终究还是个书生,离文武兼备太远。

    天子派沉友来西域,恐怕也是意识到自己能力不足,无法完全震慑鲜卑人。

    和这些蛮夷相处,高强的武艺不可或缺。

第969章 一招制敌

    刀盾在手,女奴立刻多了几分自信,摆开架势,向沉友发出挑战。

    大帐宽敞,虽然坐满了人,却不嫌逼仄,足够两人对战。

    少年们兴奋起来,大声拍手跺足,气氛热烈。

    沉友单手持刀,手臂下垂,身体微侧,脚下不丁不八,面带微笑,向女奴招了招手。

    女奴愣了片刻,一跃而起,左手挥盾向沉友砸来,右手持刀,高高举起。

    沉友转身,后撤半步,让开盾牌,随即长刀弹起,以刀背撩开女奴噼来的长刀,刀身压着她的手臂,刀锋就贴在了她的脖子上。

    女奴大惊失色,一动也不敢动,颈上的青筋暴起,脸色煞白。

    大帐内一片死寂,无数人目瞪口呆。

    他们都以为会有一场激战,完全没想到沉友一招就治住了对手。

    但凡这女奴反应慢一点,再向前走半步,她就被沉友割断脖子,而且看起来像是她自己送上去的。

    片刻之后,少年们反应过来,疯狂喝采,声浪几乎要将帐顶掀翻。

    荀恽也不由得鼓掌叫好。

    他见过很多高手,但如此精妙的刀法,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再来。”沉友退开半步,再次对女奴招手。

    女奴愣了片刻,缓缓后退,做了几个深呼吸,再次摆开架势。

    这一次,她不敢再轻易进攻,将身体藏在盾后,围着沉友练起了圈子。

    沉友依然持刀而立,双手下垂,衣袖盖住了双手,只露出半截刀尖。

    如果不看那半截刀尖,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游吟江畔的诗人,而不是武者。

    女奴转了两圈,等转到沉友背后时,突然矮身向前冲出。她用盾牌护住身体,右手长刀紧贴盾牌边缘,狠狠刺向沉友的小腹。

    沉友头也不回,突然起脚,一脚踹在盾牌上。

    “呯!”一声闷响,女奴连人带盾,被沉友踹得倒飞出帐,摔倒在地。

    帐外的卫士吓了一跳,一瞬间,数杆长矛就指向了倒地的女奴。

    女奴双手摊开,躺在地上,脸上全是血。

    沉友这一脚力气极大,盾牌砸在了她的脸上,磕破了眉弓。

    如果不是她眼窝深,右眼怕是保不住了。

    唐苏合率先冲了出来,先是一脚踢开女奴手边的刀,然后蹲在女奴的面前,看了一眼,嘴里啧啧有声。

    “老师好大的力气。这贱奴结实得像头牛,却挨不了老师一脚。”

    跟出来的少年们也惊讶不已。

    沉友看似文弱,没想到竟有这么大的力气,一脚就将这女奴连人带盾踹出了帐。

    “你是怎么做到的?”荀恽也跟了出来,诧异地打量着沉友。

    沉友微微一笑。“脚比手长,也更粗壮,力量自然更大。这女奴虽然武艺不错,但全凭一身力气,没有章法,也不懂发力,脚下虚浮,打败她很容易。”

    荀恽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过了一会儿,女奴缓过劲来,慢慢地爬起来,跪在沉友面前,双手抱着沉友的小腿,低头轻吻沉友的脚尖,嘴角叽哩咕噜地说着。

    沉友狐疑地看向荀恽。

    荀恽摊摊手。“她说的不是匈奴语,我也听不懂。”

    过了一会儿,女奴起身,向荀恽说了几句。荀恽听了,这才转身对沉友说道:“她刚才是向他们的神起誓,从此以你为主,终生不渝。”

    沉友咂了咂嘴,神情有些勉强。

    荀恽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子正,你既然来了西域,这种事就是迟早的,否则还谈什么教化。她既然愿意奉你为主,你就不必推辞了。”

    沉友苦笑两声,点了点头。“还是先说说你打听出来的情况吧。”

    “可以,但是她说,这只能告诉你我,不能让别人听到。”

    沉友看向女奴,女奴坚定地点点头。沉友想了想,也点头答应了。

    从刚才的情况来看,鲜卑人并没有对荀恽毫无保留,那他们也没必要对鲜卑人太过坦诚。

    沉友挥了挥手。“好了,今天的课就到这里,明天继续。”

    “哦——”少年们哄笑着,四散而去。

    唐苏合有些不舍,赖着不肯走,却还是被轲武拽走了。

    沉友回到大帐,命人找来衣服,让女奴换上。女奴接过衣服,向远处的播夷海走去。沉友不解,荀恽却拦住了他。

    “别管她,这些蛮夷天生不怕冷,就算是数九寒冬,一样是要砸开冰,下水游泳的。”

    “还有这种事?”

    “嘿嘿……”荀恽找回了一点自信,得意地笑了起来。“其实没那么冷,有机会你也试试就知道了。不过现在不行,要从夏天开始练习,否则人会冻坏的。”

    两人回到帐中,重新摆上酒席,对面而坐。

    “我刚才听她说,她们来自很远的地方,一直在迁徙,已经走了上百年。这期间,他们遇到了很多人,经历过很多战斗,部落的人也越来越少。这么多敌人中,对他们威胁最大的是两种人,一种是匈奴人,一种是罗马人,也就是我们说的大秦人。”

    “他们还遇到过罗马人?”

    “没错,在好客之海的北岸,就有罗马人的军营。”荀恽眉头紧皱。“我不知道这个消息如何向轲比能说。几次大败之后,轲比能已然破胆,如果听说好客之海北岸就有罗马人的军营,他肯定不愿意前进。”

    沉友默默点头,赞同荀恽的分析。

    轲比能连遭挫败,士气已经低落到无以复加。这时候让他直面西方大国罗马,他肯定不愿意。

    汉军倒是不惧,但汉军数量有限,目前还只能以贵霜为重点,远征数千里的可能性不大。

    沉友伸出尾指,挠挠鼻翼。“天子要平定中原还需要一两年时间,我们先了解情况。等中原太平,天子率大军西征,就算与罗马主力相遇,也大可一战。”

    他想了想,又道:“这么重要的信息,那些罗马商人却只字不提,看来是有意相瞒。以后打听消息,不能只听罗马商人的,最好还是派我们自己的人去。要不然的话,甘英的故事会在你我身上重演。被那些罗马商人笑话也就罢了,错失西进的机会,我们会愧对后人。”

    荀恽的脸有些热,点头答应。“好。”他想了想,又道:“子正,我有个不情之请。”

    “长倩,何出此言?”沉友笑道:“你我既然为同僚,本就该相互扶持嘛。”

    “你能教我刀法吗?”荀恽正色说道:“我虽然随大剑师王越练剑,但时间太短,勉强防身而已。如果你能教我刀法,或许能更进一步。”

    沉友打量了荀恽两眼,仰头放声大笑。

    “长倩,只要你想学,我愿倾囊相授。”

第970章 天下一家

    等女奴洗完回来,静静地站在面前,沉友、荀恽都觉得眼前一亮。

    这女子不仅身材高挑,皮肤白晳,而且凹凸有致。沉友给她的衣服不算小,胸口却还是被撑得紧紧的,藏不住的诱惑。

    见二人眼直,女子有些得意,提起衣角,转了一个圈,姿态优雅。

    沉友、荀恽更觉得奇怪,互相看了一眼。

    这女子之前像狼一样凶狠,没想到还有如此优雅的一面,怕是有点身份的。

    荀恽做通译,请女子就座。

    女子很乖巧,在沉友身边坐了,主动提起酒壶,为沉友、荀恽添酒,然后眼巴巴地看着沉友,晃了晃手里的酒壶。

    这次不用荀恽翻译,沉友也明白了,点头同意。

    女子欣喜莫名,仰起头,直接将半壶酒倒进了嘴里,咕冬咕冬的喝下肚,才长出一口气。

    荀恽目瞪口呆,沉友也有些惊讶。

    这女子酒量真好。

    “我叫薇薇安,我的阿爸叫阿瑟,是部落的首领。”女子放下酒壶,正式向沉友介绍自己,讲述自己部落的历史。

    她原本属于一个强大的部落,总人口近十万人。住在遥远的北方森林里。从一百多年前开始,因为部落人口越来越多,而森林里却越来越冷,生存变得艰难,便在部落首领的带领下向南迁徙。

    他们原本打算向西,去罗马。

    在祖辈的记忆中,他们的部落曾经攻入罗马城,掳掠了大量的财物。这一次,他们还想再来一次。

    但是事出意外,他们中途遇到了一群匈奴人。

    匈奴人骑着马,擅长射箭,来去如风。他们追不上,又逃不掉,在战斗中付出了巨大的伤亡。

    与匈奴人缠斗了十几年之后,他们依仗人数的优势,终于击败了这群匈奴人,也学会了不少技能,比如骑马射箭,以及他们的语言。

    他们的部落里还有不少匈奴人。

    正是从这些匈奴人的口中,他们听说东方有一块富饶的土地。于是首领决定改变方向,不再向西去罗马,而是向东去大汉。

    因为匈奴人说,罗马人最喜欢的丝绸就来自于大汉。比起罗马,大汉更富庶。

    经过几十年的迁徙,他们来到了好客之海的北岸,在这里遇到了罗马人的营地。

    罗马人的营地不大,兵力也不多,也就是一千多人。

    但此时的他们已经习惯了骑马劫掠,并不擅长攻坚,在攻击罗马人的营地时遭受重创。无奈之下,残部只得一路向东。

    直到与鲜卑人相遇。

    荀恽负责发问和翻译,沉友负责听,偶尔做些记录。

    薇薇安的描述很简略,几乎没什么细节。也不知道是时间太长了,她记不清楚,还是不肯说。

    沉友听完之后,只能画出一个简略的路线图,连他们究竟走了多远的路都搞不清楚,更别说沿途有哪些部落了。

    在薇薇安看来,那些蛮族究竟是什么人并不重要,反正都是敌人,不是被他们杀死,就是杀死他们。

    而且她还有一种莫名的自信,觉得只有红头发才是神的后裔,其他人要么是没有信仰的人,要么是杂种。

    包括罗马人。

    只不过罗马人的实力强大,她说这话的时候难免底气不足。

    说完这些,她好奇地看着沉友的头发,问了一个问题:“你们和罗马人一样,都是黑头发,难道是一个种族?”

    荀恽想了想,说道:“罗马又称大秦,和我们大汉西部的秦人有些相似之处,或许也是华夏的一支吧。”

    薇薇安将信将疑。

    荀恽又道:“不过我们华夏后裔中也有红头发的,你们说不定也是我华夏后裔的一支,只是远离中原,在冰天雪地中生活得太久了,这才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薇薇安顿时睁大了眼睛。

    在她看来,她和荀恽、沉友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况且在她心里,汉人如果和罗马人一样,那就都是杂种了,怎么可能和高贵的自己同属一族,而且还是神的正宗传人。

    荀恽随即将旱魃的故事说了一遍,只不过将唐苏合的猜想变成了证据。

    薇薇安听完,还是将信将疑,一双灰色的眼睛转来转去。

    一直没怎么开口的沉友突然说道:“我有个猜想。”

    “什么猜想?”

    “越是往南,人的发色越深。”沉友说道:“我在吴郡时,见过一些从交州来的商人。据他们说,交州以南的蛮夷都是黑头发。不仅头发是黑色,就连皮肤也是黑色。”

    荀恽吸了一口气。“似乎有些道理,你看鲜卑人中就有不少黄色须发的。据他们的巫师说,鲜卑人起源于大鲜卑山,就在阴山之北。按照大致方位判断,应该在匈奴人的北面。”

    两人越说越觉得有理,不由得兴奋起来,绞尽脑汁的寻找更多的证据。

    薇薇安听不懂汉话,只能一会儿看看沉友,一会儿看看荀恽。

    荀恽抽空,将他们的结论简略的告诉了薇薇安。

    薇薇安听了荀恽的转述,虽然不全信,眼神却不像刚才那样坚定了。

    尤其是看到荀恽拿出几部书,指着上面的文字时,证明自己的说辞时,她更是心生敬畏。

    部落里的知识都是口耳相传,她从来没见过书,倒是听匈奴人说过书这种东西。在她的理解范围内,只有强大的民族才有书这种东西,才会有会写字的智者。

    她活了近二十年,还没见过几个这样的智者,而且无一例外不是老人。

    可是坐在她面前的这两个汉人如此年轻,就拥有老人才有的广博知识,而且被人当作珍宝的书在荀恽手中扔来扔去,彷佛平常物一般,令她大受震撼。

    “你们……汉人都能读书吗?”薇薇安怯生生的问道。

    “当然。”荀恽也没多想,顺口答道:“我们汉人到了十岁左右都要读书,不论男女。”

    薇薇安惊得睁大了眼睛。“奴隶也可以?”

    荀恽想了想,说道:“严格来说,我们大汉现在已经没有奴隶了,只有仆人。仆人虽然也要做事,服侍主人,但主人不可以随便处置,更不能随便杀人。”

    “真是这样?”薇薇安看看沉友,眼睛发亮。

    荀恽的嘴角抽了抽,严肃的说道:“就律法而言,的确如此。但这些律法只是针对我们汉人,汉人以外的蛮夷,似乎还没有这个说法。当然,我们汉人重礼法,更重仁义,就算你们不是汉人,只要是人,我们都不会像对待畜生一样对你们。别的不说,用人殉葬这样的事,我们早就不干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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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道天下介绍:
独尊儒术,禅让闹剧一再上演。
养士百年,党锢之祸接踵而至。
国恒以弱灭,独汉以强亡?
年轻的汉文化在十字路口彷徨。
——
匡扶大汉,少年意气如龙。
道行天下,气吞万里如虎!
我是汉献帝,我不是亡国之君!汉道天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道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道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