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六章 榜前
老皇帝要见自己,还是推脱不了的。
方休转头,看了一眼赵嫣,问道:“要不要一起?”
赵嫣想了想,摇头道:“父皇是要见你,又不是见我。”
方休听见这话,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往前走了一步,拍了一下张文的肩膀:“走吧。”
“好嘞......”
张文见他答应,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跟在他的后面,朝院门外走去。
方府的门前早已经聚集了许多慕名而来的人。
当然,大部分都是一些乞丐,想要借着这个讨一些银子。
毕竟,金榜题名时,即便是再寒酸穷苦的人家也会给些赏银,更可况是富可敌国的方府。
“文曲星老爷出来了!”
“......”
“我怎么说的,方少爷那是人中之龙凤......”
道喜的声音不绝于耳。
方休看着他们,脸上露出笑容,开口道:“今个儿是本少爷中举的日子,本少爷高兴,任何人,只要说一句道喜的话全都可以领一两银子!
当然,每个人限领一次,要是让本少爷知道谁反复领的,别怪我方府的护卫们不客气!”
方府大少爷的话在城南、城东这两片地界,那是一口唾沫一个钉子。
说出去的话,没有一个未曾实现过的。
既然方府大少爷都说了一人领一两银子,那就是真的能领到一两银子,实打实的那种。
说是不客气,也就是真的不客气,城南的那些个地痞混混对此一定是深有体会。
因而,聚集在方府门前的这些人,无论是看个热闹,还是真心实意的想要祝贺,亦或者只是想要看一看这京畿之地的解元长的什么样子,全都兴高采烈的欢呼起来。
平白无故就能领到一两银子,搁谁,谁不高兴?
方休看见这热闹的景象,也很高兴,只是在看向一个方向的时候,表情出现了一点儿变化。
他看着那几个高呼什么‘人中龙凤’什么‘振国之臣’的家伙,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冷,大声道:“那几个喊什么龙凤的家伙,全都给老子抓起来,狠狠的打!
本少爷是一个低调的人,平生最厌恶的就是这等浮夸之人,说本少爷是文曲星下凡还好,再过的全都给老子吊起来打!”
身后几个方府的护卫听见这话,齐齐的行了一礼,高声道:“是,少爷!”
而后,便气势汹汹的冲了下去,逮着那几个喊着口号的家伙就是一顿暴揍。
这一幕落在其他人的眼里,让他们齐齐一振,再也不敢说什么过分的话,最多只是道一声文曲星下凡。
方休见状,满意的点了点头,走上早已经准备好的马车,朝皇宫的方向赶去。
方府距离皇宫大约一个时辰的路程,途中刚好要经过贡院。
因而,没过一会,方休就听见了一阵热烈的议论声。
掀开车帘一看,不出所料,果然到了贡院的前面。
一众身穿长衫的士子站在榜前,再也没有以往的风度,纷纷踮起脚尖,伸长脖颈,想要看了一看这榜上究竟有没有自己的名字。
有人从上自下看了个遍,最终也没能在榜上找到自己的名字,顿时感觉整个人生都变得无比昏暗,变得浑浑噩噩。
更有甚者,直接瘫坐在地上,仿佛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而榜上有名的人,则是一阵狂喜,或者手舞足蹈,或者四处奔走呼喊,仿佛要让全世界都知道......自己中了!
人间百态在这贡院门前,展现的淋淋尽致。
除此之外,更有一些人,盯着那榜首,目光闪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可是,在这人群之中,却有一道身影十分的扎眼。
并不是因为他的衣着多么的稀奇古怪,也不是因为他的体型太过鹤立鸡群。
就是很普通的一道身影,一袭青衫,迎风而立,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方休看着那道身影,想到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词,气质。
确实......这道身影拥有与旁人完全不一样的气质,因而,即便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站在那里,也宛如鹤立鸡群一般,格格不入。
这个时候,马车却是突然停住了。
惯性使然,方休差一点跌了出去,还好手扶着车窗,才堪堪稳住身形。
张文也是匆匆的掀开了车帘,生怕惹了这位大少爷不开心,忙不迭解释道:“前面的人太多了,惊扰了新安伯,新安伯您别生气。”
方休听见这话,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道:“张公公你是宫里的人,进了方府,我拿你当作朋友,因而礼数不用那么周全,在外面,还是收敛一些为好。
这种事情,就不用张公公你亲自来说了。”
张文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忙不迭点了点头:“咱家明白了,那新安伯,咱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会,等人散了些,再启程?”
方休抬眸,看了一眼天空,而后,看着张文,说道:“天色还早,在这里等一会,应该不碍事吧?”
张文笑道:“当然不碍事。”
方休这才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咱们就在这里等一会吧。”
张文:“好嘞......”
说完,放下了车帘。
方休的目光再次转回外面。
贡院前,那道身影已经站在了榜前,显然看到了自己的位次。
而后,他转过了身,一双好看的眸子竟然穿过人群,直接望向远处的马车。
方休和他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仅仅片刻,就又分开。
因为,那道身影已经被许多士子围住。
“柳二公子,恭喜恭喜呀......”
“我在后面看不见榜,不知道柳二公子中的第几名?”
“以柳二公子之才,定然是榜首解元!”
“......”
士子,尤其是京畿之地的士子除了功名之外,最在乎的就只有一样东西,名声。
可是,做不出什么好的诗词,又没有功名,不能报效朝廷,无法为百姓做出实事,这名声从何出而来?
就只能通过与那些知名才子搞好关系,期望能够在士子的圈子里面混个眼熟了。
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自己的朋友都是当世才子,那么在别人看来,这个人一定也有些本事了。
因而,许多知道自己不可能中的人,全都围在了这位柳二公子的身边,希望能够攀上些关系。
第三百七十七章 所谓骨气
这位柳二公子至始至终却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看着众人,俊俏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诸位高看在下了,在下只是榜上第二名。”
这话若是旁人来说,免不了会被人认为是持才自傲。
乡试第二名,虽然不是解元,那也是万中无一的存在,若是正常发挥,来年乡试几乎必中进士的存在。
若是这还要用上‘只是’这两个字。
这全天下那么多十年寒窗苦读却榜上无名的人,又算是什么?
可是......
这句话由柳二公子说出来就不太一样了。
人家可是京畿之地的第一才子,解元的最大热门。
甚至于,在这京畿之地,很多读书人都认为这个解元非柳二公子莫属。
因而,由他说出这句话,大家只是觉得诧异。
诧异柳二公子竟然不是解元!
众人听见这话,脸上纷纷露出诧异之色,脱口而出道:“以柳二公子之才都未能位列头名,那这解元会是哪位仁兄?”
话音刚落,旁边就有路过的人回答道:“解元是方休......”
方......方休......
瞬间,鸦雀无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人缓缓开口:“你所说的方休可是新安伯?”
“整个京畿之地,可还有第二个方休?”
“这......”
问话那人得到了证实,怔在了原地,表情变得十分古怪。
方休是什么人?
一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
吃喝玩乐,倒是有些本事,也凑巧赚了些银子。
可是让他参加科举,难道不是对这天下读书人的侮辱。
尤其是当初在贡院前,这一位还曾经当众说出过不必读圣贤书这种话,几乎相当于给这天下每一位读书人的脸上狠狠的抽了一记耳光。
这也就罢了。
他竟然还中了解元!
这......不是给他们这些读书人的脸上抽耳光,而是摁在地上,拳打脚踢啊!
在场的诸位,尤其是当日在贡院前听见方休那番关于圣贤之道的‘高论’的人,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下意识的低下了头。
实在是......丢人啊!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人则开始怀疑起主考。
“方休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都能高中解元?
莫非是主考看错了卷子,误将其他人的卷子当成了那纨绔的卷子?”
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道。
旁边的人听了,忙不迭道:“苏兄,慎言慎言,这话若是让礼部的诸位大人和新安伯听见了......”
说话那人听见这话,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瞬间就停了下来。
可是,似乎觉得这样有辱读书人的气节。
他又挺直了腰,大声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即便是礼部的诸位大人,也有犯错的时候。
这么多份考卷,谁能保证没有一份会出错误?
你能保证吗?你们能保证吗?”
说着,目光转向身旁的众人。
众人全都是低头,沉默不语。
那人见状,还以为他们是在默认自己的说法,脸上露出傲然之色,继续道:“不能,这世上没人能保证!
而且,什么新安伯,不就是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
方大少爷的美名,试问京师之内,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读书人要有读书人的气节!
别说他方休不在这里,就是在这里,今天这话,我也敢说!”
这番话说的掷地有声,十分的振奋人心......
最起码在他自己看来是这样的。
因而,他已经手舞足蹈起来,声情并茂的道:“什么解元,什么新安伯,一个不识圣贤书,不省圣贤道的小人尔!”
“好!说的好!”
话音刚落,一道喝彩声突然出现。
众人听见这声音,全都下意识的朝某个方向看去。
那个方向,一个身穿华服的俊俏青年缓缓走来,边走边鼓掌,脸上的表情带着笑容,似乎对这人所说的话十分的赞同。
说话之人见到这一幕,脸上同样露出笑容,遥遥的行了一礼,笑呵呵的道:“果然,京畿之地的读书人还是有几分骨气的!”
此话一出,旁边的读书人全都变了脸色。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他们这些人都没有骨气,面对如方休那般的权贵,不敢发声?
虽然明白自己被人家骂了,可是他们还是没有说话。
毕竟,树的影人的名,那位新安伯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可都是听说过的。
礼部尚书的大公子就是最好的教训,至今仍然被关押在京都府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他们只是想安安静静的读书,考取一个功名,将来报效朝廷,可不像平白无故的栽在这种地方。
因而,大多数的人仍然只是沉默,并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那名俊俏的青年已经走到了说话那人的身前,同样笑呵呵的道:“这位仁兄此话差矣,我敢赞同你的说法,并不是因为我有骨气......”
说到这里,环顾四周,继续道:“在座的同仁不赞同你的说法,也并不是因为他们没有骨气......
只是因为,在他们的心里,你说的并不正确。”
说话那人听了以后,走到他的面前,反问道:“在下刚才所说,哪一句不是实话?
那方休难道不是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
俊俏青年笑道:“这句话倒是实话。”
说话那人听了,说道:“既然如此,为何没有人如兄台一般坦然处之,而是如那遇见了危险只知道将自己的头埋进土里的锦鸡,不发一言。”
俊俏青年笑了笑,说道:“因为他们不认同兄台的另一句话。”
说话那人露出疑惑之色,问道:“什么话?”
俊俏青年道:“礼部诸位大人皆是尽忠职守,怎么可能会看错考卷,因而,兄台的第一句话却是错的,因此,他们才不会认同。”
说话那人听见这话,反问道:“既然没有出错,方休那等人怎么可能会高中解元?”
俊俏青年笑道:“这便是问题所在......”
说话那人疑惑道:“此话何意?”
俊俏青年解释道:“既然方休这等不学无术之人都能高中解元,只能说明在礼部诸位大人的眼里,兄台的考卷还不如这等不学无术之人!”
第三百七十八章 在下......方休
说话那人怔了怔,想了片刻,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怒道:“你的意思是说我还不如方休那等不学无术的纨绔!?”
俊俏青年听见这话,脸上露出笑容,摆了摆手,笑呵呵的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顿了顿,目光转向四周,提高声调道:“我是说,在座的各位全都不如他。”
此话一出,又是一片沉默。
贡院前的士子们全都是怒目而视,却没有一个人敢开口反驳。
只有之前说话那人瞪着他,冷声道:“你是谁,为何如那纨绔的门下走狗一般恬不知耻?”
俊俏青年笑了,往前走了一步,看着说话那人,淡淡的道:“在下......方休。”
短短的四个字,再次让全场陷入寂静。
这个时候,不仅仅是方休身边的这些士子们安静下来,便是一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人也下意识的噤声。
片刻之后,说话那人瞪大了眼睛,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盯着方休,伸出一只手指着他,整个人颤抖不止:“你,你......你是方休?”
方休点了点头,笑道:“怎么?不相信吗?”
说话那人咽了口唾沫,强压下心中的恐惧,看着方休,颤声道:“就算你是方休,那又如何?
我之前说的那些话,哪一句不是事实?”
方休听见这话,摇了摇头,说道:“我并没有说你说的不是事实。
我的确只是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败家子......
可是,我也确实是这一次京畿之地乡试的解元......”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看着面前的士子,笑着问道:“对了,不知道这一次乡试,你位列第几?”
说话那人怔了怔,随即脸上露出恼羞成怒之色,冷声道:“像你这样的人都能成为解元,即便在下没有上榜,又有什么值得可惜的。”
这句话的意思在明确不过了。
没有上榜。
方休听见这话,看向他的眼神中多了一抹同情。
这样的人,他见过不少。
自己没有什么本事,见到别人成功,就觉得眼红,认为自己也拥有这样的实力,只是苦于没有伯乐,没有机遇。
他们总是把自己的失败归咎在外部环境因素,比如自身的状态,情绪波动,考题的难度,阅卷人员的疏忽,甚至于自己的能力。
却从来没有想过可能只是自己没有付出努力罢了。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毕竟这世间的人千千万万,能够出类拔萃的只有那么几位,剩下的人最终只能庸庸碌碌的度过自己的一生。
即便是前世的方休,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只是因为受了一些磨难,所以比旁人更加的努力。
可是......这种人最令人厌恶的地方就是喜欢攻击别人。
似乎将别人踩在自己的脚下,就能彰显出自己的伟大,其实只是自卑的一种表现,渴望着通过这种方式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这样的人,最为可恶,也最为可悲。
想到这里,方休看着面前的这个年轻的士子,几乎是在一瞬间,连跟他继续扯下去的心情都没有了。
一个都没有考中的家伙,自己即便是赢过了他又有什么意义?
无非是毫无意义的口舌之争。
“你说的对......”
因而,方休失去了继续同他说下去的兴趣,只是摆了摆手,随口的应了一句。
而后,就准备转身离开。
说话那人见到这一幕,脸上露出羞怒之色。
像他这样的人,最害怕的不是失败,也不是一事无成。
而是......旁人对他的无视!
此时此刻,面对方休丝毫不加掩饰的不屑,他愤怒了。
他的脸涨得通红,看着方休的背影,大声道:“你怕我!你怕同我争辩会显露出你的肤浅,会让在场的诸位知道你的真正实力,会表现出你与解元不相匹配的水准!”
方休听见这话,缓缓的转过身,看向他,面露笑容,淡淡道:“你说的对,我害怕同你争辩,却不是因为你说的那些原因,只是......
我比较讨厌你这样的垃圾而已。”
言语之间丝毫不加掩饰的侮辱。
说话那人听见‘垃圾’两个字,整个人如同疯了一般,面色涨红,眼睛瞪得老大,怒道:“竖子,安敢辱我!?”
方休见他这样,表情更加的不屑,只说了四个字:“彼其娘之。”
而后,就不再理会,转身走向马车。
彼其娘之......
众人听见这句话,脸上的表情全都变得十分的奇怪,看向之前说话那人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同情。
至始至终,人家都是坦坦荡荡的骂你,不加任何的掩饰,偏偏你除了自己置气之外,没有任何的办法。
像他一样骂人?
读书人的身份,让他们完全放不下脸面。
同他争辩?
人家压根不把你放在眼里,甚至都不给你说话的机会。
这......
在场的士子们看着方休的背影逐渐远去,脸上全都觉得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狠狠的抽了一记耳光,却说不出什么。
毕竟人家说的并没有错。
自己觉得人家是不学无术的纨绔败家子,可不管怎么样,都是实打实的乡试头名,解元身份。
他们之中很多人都没有上榜,与他相比,确实只能称得上是‘垃圾’了。
可是......虽然事实如此,被人当着面这么直白的说出来,还是觉得有些愤怒。
当然,他们最多也只敢私底下写两首诗词,暗讽一下这位京师内出名的纨绔败家子。
除此之外,也就没有什么能做的了。
至于之前说话那人,此时此刻,已经被气的呼吸不下去,只是伸着手,指着方休离去的背影,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说的话都是语无伦次的。
毫无疑问,在场的士子们,或多或少,心里都是有些愤怒和怨恨的。
唯独一个人却是例外。
柳二公子站在原地,一双好看的眸子,目送着方休的背影渐行渐远,清秀又俊俏的脸上却没其他士子一般的愤怒,反而嘴角渐渐的勾起一抹弧度,似乎是在笑......
却是不知道笑的是粗鄙的方休,还是身边这些只有在方休走远以后才敢反驳两声的士子们。
第三百七十九章 乞颜部的动向
贡院发生的这件事情,对于方休而言,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没过一会,马车前面的人群逐渐散去,很快就离开了贡院。
相比于第一次前往皇宫的忐忑不安,如今的方休,已经可以说是习以为常。
甚至不需要宦官的指引,熟门熟路就到了养心殿。
走进暖阁,他这才发现,暖阁里面已经坐了许多的人。
原先他还以为皇帝召见自己是因为乡试的事情,可是目光一扫,看清在座诸位的脸庞,他的心里瞬间明白,又出大事了!
端端正正的站好,行礼:“臣方休参见陛下!”
“免礼......”
楚皇原先眉头紧皱,在看见方休的那一刻,舒缓了一下,却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
话音刚落,旁边就有宦官适时的递上椅子。
方休再次行了一礼,而后就坐了下来,目光望向端坐在龙椅之上的楚皇。
暖阁之中,其他的人目光却是放在了方休的身上。
方休感受到众人的目光,觉得有些毛骨悚然,浑身上下一阵不舒服。
他很想一拍桌子,怒骂一句:都看什么看,没见过长的帅的?
若是楚皇不在这里,他兴许就真的这么做了。
可是楚皇毕竟还在,他的胆子还没有大到这般肆无忌惮的地步。
于是,只是轻声的问了一句:“诸位大人看我做什么?”
一片安静,并没有人回答。
还是楚皇先开口:“你的那篇策论,朕和几位阁老全都看过了。”
方休一听这话,心里瞬间像是明白了什么。
自己一共只写了两篇策论,就是乡试考场上面的那两篇。
一篇是关于中原灾祸,另一篇则是关于北方四州的驻防。
既然楚皇提到了策论,定然是这两篇当中的一篇。
不用多想,一定是关于中原灾祸的那一篇。
毕竟,自己在那篇策论里面可是没有少骂朝廷和中原各府各州的命官。
这是要秋后算账了?
方休想到这里,咬了咬牙,起身,走到暖阁的中间,朝楚皇行了一礼,掷地有声的道:“那篇策论只是臣有感而发,里面许多的内容可能并不属实,只是臣的一时意气。
陛下您也知道......”
顿了顿,抬起头,目光流露出坚定之色,缓缓道:“臣有脑疾!”
此话一出,暖阁之中又是一片安静。
无论是端坐在龙椅之上的楚皇,还是几位朝廷二、三品重臣,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奇怪。
终于,还是楚皇开口:“你误会朕的意思了,朕所说的策论,乃是第二篇关于北方四州的。”
方休听见这话,微微一怔。
竟然不是因为第一篇策论,而是第二篇?
“臣不明白。”
方休想了想,开口道。
他自认为第二篇的策论写的中规中矩,相比于第一篇也温和了许多,为何会引起这般的轰动。
用‘轰动’这个词并不夸张......
因为,就在这暖阁之中,朝廷的三位阁老还有兵部、户部、工部的几位尚书全都到齐了。
看样子就是要商讨有关自己策论的内容。
这个阵容若是还算不上轰动,那么什么才能称得上是轰动?
楚皇看着方休,沉声道:“你在自己的第二篇策论当中提到过,若是乞颜部想要侵犯我大楚,必定会在三年之内行动。
如果三年之内,乞颜部并没有任何的动作,则说明,至少二十年乞颜部不会有侵犯的意图。
而且,乞颜部在侵犯我大楚之前,必定会调转兵力,先攻草原其他部族,待到统一内部力量,才会对我大楚用兵,对不对?”
方休还是第一次听见楚皇一口气说这么多的话,怔了怔,拱手道:“臣确实是这么推断的。”
这样的推断不止是在策论之中,早在几个月以前乞颜部派使者来到京都城商议联姻一事的时候,他就已经提出过了。
那个时候,也是在这个暖阁。
同样的地方,以礼部尚书为首的求和派还与自己展开了一场辩论。
最终还是楚皇还是同意了自己的想法。
怎么这个时候突然又提起来了?
莫非......
方休似乎想到了什么,抬眸,看向楚皇,开口问道:“陛下,是不是乞颜部有什么动静?”
楚皇点了点头,沉声道:“辽州州牧刚刚送来的八百里加急,乞颜部陈兵边疆的二十万骑兵突然掉头,攻向了草原其余几个较大的部族,短短三日,推进上百里......”
说到这里,推出手里的一份奏章,淡淡的道:“具体的内容,你自己看一看吧。”
刘成拿起那份八百里加急的信报,递到了方休的手上。
方休接过来以后,从上到下大致的看了一眼,而后,脸上露出诧异之色,脱口而出:“这......”
竟然和自己预料的如此的相似?
无论是进兵的方向,推进的时间,乃至于路线与自己在策论之中所描述的几乎分毫不差。
不要说是楚皇和在座的这些重臣,就是方休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自己又不是穿越到了古代,这乞颜部也不是古代存在过的部族。
它的行动,纯属就是自己根据历史上许多发生过的事情随便推测的,却没有想到竟然真的瞎猫碰上了死耗子,预测的正正好好!
若是把这份辽州州牧送到的八百里加急和自己乡试的考卷放在一起,对比一下,不知道的还以为乞颜部的行动是自己安排的呢!
怪不得刚才老皇帝和这些朝廷重臣看自己的眼神这般的奇怪。
毕竟自己作为朝廷的勋贵,不可能,也没有理由与乞颜部扯上关系……
也就是说自己真的完全做到了所谓的未卜先知!
这样的人,能不让人这般相待吗?
片刻之后,方休稍稍冷静了一些,抬眸,看向楚皇,拱手道:“陛下,臣之所以写下这篇策论,便是猜测到乞颜部有此狼子野心!”
这句话的没头没尾,意思却是很明确。
换一句话说就是:没错,哥哥我就是这么料事如神!
几位朝廷重臣听见这句话,脸上的表情都是变得更加奇怪。
便是稳如泰山的老皇帝,嘴角都不由抽了抽。
还没夸你,自己倒是先显摆上了。
这世上竟然还有这般厚颜之人!
第三百八十章 后顾之忧
还在方休这个样子,在场的诸位也都不是第一次见了,因而并没有觉得太过突兀,下意识的多看了他几眼,就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咳咳......”
这个时候,楚皇干咳了两声,看着面前的方休,开口道:“朕还记得你曾经说过,乞颜部不可能会北上攻伐其他部族。”
方休听见这话,想了想,曾经自己似乎确实这么说过。
他的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开口道:“臣只是说不太可能,可是臣低估了乞颜部的狼子野心,而且臣以为,乞颜部能够在短时间之内发展壮大,说明其部族的首领绝非短视之辈。
一个这样的人不太可能会冒着后背被人突袭的风险北上攻伐其他的部族。
除非他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完全收服其他的部族,如果他们拥有这个实力,也绝不会拖到现在才动手。
因而,臣以为......”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楚皇和几位重臣听到这里,也是面露思索之色。
“继续说,朕听着呢......”
楚皇见他停下来,开口道。
方休听见这话,拱了拱手,开口道:“臣以为,乞颜部之所以敢这么做,因为他们可以肯定一件事情,那就是朝廷分不出兵力去偷袭他们的后方!”
此话一出,几位众臣面面相觑起来。
要知道,如今的楚国虽然有中原灾祸,可相比于数十年以前,依旧算的上是国富民安。
北方四州更是驻防着足足五个重要的军镇,算上原本的城防军,屯兵超过十万。
仅仅只是分出一半就足以攻击乞颜部的后方,与草原的其他部族,形成前后夹攻之势,一举将乞颜部这二十万铁骑歼灭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他们如何可以肯定,朝廷分不出兵力去偷袭他们的后方?
片刻之后,老皇帝仿佛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一双沉着的眸子望向方休,里面似乎闪动着什么。
这个时候,兵部尚书马文华也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想要朝廷分不出兵力,必定有其他的力量进行牵制,能够对朝廷产生牵制的力量,无非只有那几位......”
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再往下说,就有些不太合适了。
听见马文华的这话,其余几位阁老和尚书也想到了什么。
乞颜部之所以会在短时间之内突然做出攻击的姿态,无非就是收到了一些风声,知道茶马互市之策对于自己的影响。
所以想要在此之前,搏上一搏,避免自己的部族因为茶马互市之策而慢性消亡。
而茶马互市之策最开始施行的地方却并不是草原,而是......西南!
方休见到这一幕,知道在座的众人全都不愿意先把这话说明白。
于是,站了出来,看着楚皇,开口道:“臣以为,陛下应当防止西南再生叛乱。”
西南的叛乱,几乎都是由土司发动。
可是在改土归流和茶马互市的策略下,土司形同虚设,已经不具有与朝廷对抗的实力。
甚至于,连让朝廷派兵应对的能力都没有。
因而,所谓的防止西南再生叛乱......并不是防备土司。
而是另一位形同土皇帝一般的存在,黔国公!
楚国唯一一位即是国公,又是重镇将军的存在。
西南距离朝廷太远,一个政令传到那里,至少也要半个多月的时间。
半个月......什么样的变故都有可能发生。
可能之前的政令刚刚送到西南,这边朝廷已经做出了完全不同的更改。
这也就意味着朝廷对于西南的控制力无法达到对于京畿之地、中原和北方四州的控制力。
甚至于,朝廷的威信到了江南两道都要大打折扣,更何况是远在天边的西南呢?
因而,黔国公就是西南的实际掌控者。
不仅仅只是因为初代黔国公为安定西南立下了汗马功劳,更重要的是朝廷需要这么一个代言人在西南帮忙处理各种事务。
事实也证明,这一模式运行了数百年,一直很奏效。
朝廷和黔国公之间也维持了一个十分微妙的平衡状态,除了偶尔有不开眼的土司叛乱以外,两者一直相安无事。
可是......这样的平衡却在西南土司这个心腹大患解决以后被打破了!
俗话说,飞鸟尽,良弓藏。
没有了强大的西南土司的威胁,军镇的存在也就没有了意义。
因而,黔国公还可以是那个黔国公,却有极大的可能不再是原先的那个重镇将军了!
对于朝廷而言,这样的局面当然是喜闻乐见的。
毕竟,没有牙齿的老虎才是好老虎,没有利爪的棕熊才是好棕熊。
可是,黔国公显然并不这么想。
确实......
任谁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土皇帝,突然要被拔掉自己的牙齿和利爪,也不会轻易就范。
可是仅仅凭借黔国公原先的实力,完全没有与朝廷对抗的可能。
只要朝廷从其他的八个重镇之中抽调兵力,南下黔国公控制的领地。
不需要多长的时间,黔国公就会成为大楚的历史。
因而,虽然黔国公上书的频繁,可是却没有任何的实质性的动作。
无论是朝廷在西南传过的密报,还是西南各府各州传过来的奏报,全都显示目前为止,黔国公还算是安分。
可是,朝廷里的这些老狐狸,心里面却是无比的清楚,这种安分只可能是暂时的。
若是有了合适的时机,黔国公一定会有所动作,只是什么样的动作就不得而知了。
当然,这些考虑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下,那就是朝廷已经想好了让除了黔国公之外的人执掌西南重镇。
在此之前,朝廷和黔国公之间并不出现太大的变故,即便偶尔上书,也只是用相对温和的语气,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冲动。
但是......谁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黔国公的伪装,没有人能够保证,黔国公是否真的心甘情愿接受朝廷的安排!
听见方休的这句话,暖阁之中,一片安静,所有的人,包括楚皇都是微微的皱起了眉头,似乎在思考他所说的这些话究竟会有几分可能。
第三百八十一章 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安静的气氛持续了大约半炷香的时间,楚皇抬眸,看向兵部尚书马文华,问道:“若是土司生变,朝廷的亲军和重镇一起出动,多久可以平叛。”
楚皇说的虽然是土司,可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这个土司代指的究竟是谁。
马文华听见楚皇问话,腾的从椅子上面站起,端端正正的站好,行礼道:“回禀陛下,若是有天罚相助,一个月之内王师就可南定土司!”
这话说的铿锵有力,让在场的众人莫名的产生了一种信任感。
楚皇听了以后,也是露出淡淡的笑容,看着马文华,说道:“既然如此,兵部要提前做好准备,防止西南再生变故。”
“臣遵旨!”
不得不说,作为楚国第一位边疆出身的兵部尚书,马文华的身上有一股铁血的气质。
看着他,总让人有一种面前是一堵高墙的感觉,心里产生无比的安全感。
即便是方休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时候的马文华有一种别样的魅力......
当然,也可以说是气质。
而且,在座的众人都知道马文华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边疆出身的背景,让他对于这等两军对垒之事有着以往诸位兵部尚书所没有的把控力。
这样一个人,说话从来不会无的放矢。
既然他说亲军与重镇一同出发,一个月之内就可平定西南,那么,十之八九确实如此。
因而,无论是楚皇还是几位阁老暗地里全都松了一口气。
楚皇的目光则是看向另外两位重臣,户部尚书和工部尚书。
见到楚皇的目光转向自己,两位年过半百的尚书全都如兔子一般窜了起来。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臣等虽是文臣,却也知道这个道理,若是西南生变,臣等一定全力以赴,保证远伐之师能够顺利南下,平地西南!”
在这暖阁之中,楚国最有权柄的几位如今已经认定西南一定会生出变故。
并不只是因为方休的推测,还有他们沉浮宦海多年的经验。
黔国公历经数代,早已经不是初代黔国公那般与朝廷同心同德。
西南之事,早晚都要有一个交代。
无论老虎,还是棕熊,都不会任由别人拔掉自己的牙齿和利爪。
更何况,黔国公府可不仅仅只是老虎和棕熊那么简单……
换句话说,朝廷和黔国公之间必有一战!
这一次,礼部尚书杨政并不在场,可见楚皇对于乞颜部动向的态度。
在场的众人心里全都明白,这一次没有人能够阻挡楚皇的步伐。
乞颜部一事,牵扯重大,按照常理,应当在朝堂之上文武百官一同商议。
可是楚皇却只召了几位阁老和三位尚书,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那篇策论的作者方休。
当然,这么几位全都是朝廷的栋梁之臣,甚至可以说,在座的几位就代表着整个朝廷。
即便如此,依旧说明了楚皇想要北定草原之忧的决心!
在场的这些老头,哪一个不是精明到了极点,他们比谁都能看清楚当前的形势。
如今的形势对于楚国而言,可以用一句话概括,树欲静而风不止,还可以结合另一句话,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不是楚皇要战,也不是他们这几位朝廷重臣要战,而是乞颜部要战!
草原诸部,无论是谁强盛,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侵犯大楚的边疆,冲进这边富庶之地,抢夺粮食,抢夺布匹,抢夺茶马,抢夺一切能够带走的东西。
这一点,楚国的历代皇帝全都牢牢的记在心里,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但是,除了楚国太祖曾经北上马踏草原,即便是再强盛的一代,也只是让草原诸部不敢有进犯之心,从来没有彻底解决掉这个忧患。
草原诸部对于楚国这边富庶之地依旧是虎视眈眈。
楚国的百姓,尤其是北方四州的百姓依旧生活在草原诸部的阴影之下。
即便朝廷在北方四州设下五处重镇,依旧没有办法完全保护这些百姓的安全。
只要还有人生活在城池之外,就有可能会受到那些草原强盗的侵扰。
只有朝廷拔掉这些草原野狼的牙剪去它们的利爪,把这些草原上所谓天生的战士打怕,才有可能给那些北方四州的百姓一个安定的生活。
整个楚国才会更加的繁荣与昌盛,才能真正的实现国富民安!
这是楚皇的梦想,也是楚国历朝历代皇帝的梦想。
如今,乞颜部逐渐的壮大,实力极速膨胀,几乎要一统草原。
任何人,只要不是太过愚蠢,都能看出乞颜部的狼子野心。
这一次乞颜部北上攻伐其他的部族,就是楚国最好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
不止要战,而且要胜!
楚皇从龙椅之上站了起来,目光之中流露出锐利之色,看向暖阁之中的每一个人。
似乎……要说些什么。
可是,沉默了片刻,暖阁的众人最终还是没有等到那些想象当中激昂慷慨的话语。
楚皇只是如往常一样,用深沉的语气道:“你们都是朝廷的栋梁之臣,朕信任你们。
今日之事,明日早朝的时候,朕会同文武百官们共同商议,诸位卿家回去以后,早做准备。
全都……散了吧。”
这话没有那么的慷慨昂扬,也没有那么的富有感染力,只是平淡的说了几句话。
可是,就是这么平淡的几句话落在几位老臣的心里,却是那么的感人肺腑。
朕信任你们……这四个字足以抵得上一切。
几位老臣深深地拜下,用颤抖的声音道:“臣等定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多么感人的场面,如果没有旁边有些懵的方休的话。
几位老臣离开了,方休也想要跟着离开。
只可惜,还没有走出暖阁几步,就被人喊住。
回头一看,是大太监刘成。
“新安伯请留步,陛下要见你。”
见我?
方休微微一怔,不是刚刚见过吗?
当然,这话也只敢在心里想一想,楚皇想要见自己,自己也没有推脱的可能。
“劳烦刘公公了。”
方休看着刘成,说道。
刘成见状,忙不迭道:“不劳烦,不劳烦……”
这副姿态仿佛他面对的不是方休这么一个小小的伯爵,而是两位亲王一样。
第三百八十二章 安得广厦千万间
当然,这样的情况已经出现了不止一次,方休也已经见怪不怪了。
还只当这位大太监刘成谨小慎微,面对谁都是这副姿态。
两人寒暄了两句,就又走回了暖阁。
楚皇端坐在龙椅之上,看见方休,还没等他行礼,就开口道:“这里只要朕和你,那些繁文缛节就免去了,坐吧。”
方休听见这话,微微一怔,随即,行礼道:“臣谢陛下......”
而后,才坐在了椅子上面。
楚皇见到这一幕,苍老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看着坐在下面的方休,说道:“你不是患有脑疾吗?
怎么到了朕的面前,就变得如此安分守己了?”
方休听见这话,起身,拱手道:“陛下乃是天上的真龙下凡,臣一见到陛下,就感觉到灵台清明,什么脑疾全都好了。
可是,离开了暖阁,见不到陛下,臣的脑疾就又犯了,免不了做出许多非臣本意的事情。”
楚皇摇了摇头,从龙椅之上起身,往前走了两步,看着面前的方休,说道:“朕知道你是在自轻自贱,朕从来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你们方家世代忠良,你的父亲安平伯也为朝廷立下过汗马功劳,朕知道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方休听见这话,脸上露出感动的表情,心里却是有些无语。
这老皇帝跟自己说的这些话,有何意义?
这个时候,楚皇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和你的父亲,和你的列祖列宗一样,都是忠良之臣,也是朝廷未来的栋梁之臣。”
不得不说,拍肩膀真的是上位者笼络人心的最好的方式。
若是旁人,尤其是之前那些老臣见到皇帝对自己做出这么亲近的举动,一定是感动的热烈盈眶。
可是,生活在现代的方休,明白什么叫做人人生而平等,对于他的这番举动却是没有什么大的感觉。
不管怎么样,身在什么朝代就要做什么朝代的事情,面对楚皇的这般举动,方休眼眶渐渐的湿润了,似乎有泪水在打转。
而后,深深的拜下,高呼道:“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楚皇见到这一幕,却是摇了摇头,说道:“罢了罢了,像你这样的人,不是朕用什么爵位,或者金银财宝就能留下的。
你不在乎这些凡尘俗物,朕都知道,你想要的是游戏人间,是一辈子逍遥快活的生活。
可是,你要明白一个道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家国天下,必定是先有国,而后才有家,如今我大楚处于多事之秋,表面上风平浪静,国富民安,即便是中原受灾也要比历朝历代好得多。
背地里却是暗流涌动,不说西南的土司和黔国公,渐渐的不在于朕同心同德,便说草原上的乞颜部,就是一大祸患。
若是这个时候不一鼓作气消除这个祸患,以后只会成为一个更加麻烦的问题。
还有东南的海寇,如今也在暗中集结,想要图谋不轨。
这些事情一直压在朕的心里,朕每日都是寝食难安。”
所谓君忧臣辱......
这个道理,方休还是懂得。
于是,听见楚皇的这话,方休又深深的拜下,想要说些什么。
可是,还没有开口就被楚皇制止住了。
“你想要说些什么,朕都知道,朕再跟你说一遍,以后,在朕的面前,如果没有旁人,这些繁文缛节就免了。”
楚皇深深的看了一眼方休,继续道:“朕跟你说这么多,只是想要告诉你一件事情,朕信任你。
不管你是真的患有脑疾,还是为了自轻自贱,亦或者为了逃避罪责。
只要你不犯下过分的罪责,朕都可以不放在心上,甚至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
朕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在我大楚真正安定以前,你能够留在朝廷,帮助朕匡扶着大楚!”
这话说的情真意切,没有丝毫的虚伪。
即便是方休这样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的人听了,都觉得......感人肺腑。
话已至此,方休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他退后了一步,看着楚皇,拱手道:“臣明白了,臣一定尽心竭力。”
相比于之前的那些话,这句话要真诚了许多。
虽然只是很平淡的一句话,却让楚皇苍老的脸上露出笑容。
楚皇看着方休,用深沉的语气道:“朕知道你是一个极聪明的人,也是一个极具才能的人。
这里只有朕和你,朕要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的回答朕......
朕的两个孩子,宁王和康王,以你之见,谁更适合继承朕的江山。”
方休听见这话,微微一怔,脸上的表情虽然没有什么变化,心里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的脸上露出犹豫之色,片刻之后,终于拱手道:“两位亲王殿下都是人中龙凤,臣实在不敢妄加评判。”
楚皇见到这一幕,却是道:“朕知道你想的是什么,无非就是担心朕在试探你有没有反心。
可能你觉得朕高坐在龙椅之上,对于这百姓之事和京师之中发生的事情并不了解。
可是朕告诉你,朕比你想象的知道的更多,也比你想象的更加了解你!
朕知道,就算朕将这个皇位让给你,你都懒得坐。
若不是朕逼着你参加校阅,逼着你参加科举,恐怕你还只想着做你的方家大少爷,带着一众小丫鬟,吃吃喝喝,玩玩乐乐,游戏一生。
朕说的可对?”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楚皇的脸上露出笑容,有些揶揄的看着方休。
方休听见这话,先是露出尴尬之色,而后,一脸正色的道:“陛下这话却是诬陷臣了,臣的身边只有一个伺候臣起居的秀儿,可没有什么一众小丫鬟。
所谓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也只是偶尔为之,臣也是有志向的,即便是在吃喝玩乐,脑子里面也只思考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楚皇听见这话,苍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好奇的表情,看着方休,缓缓开口,问了一句。
这个时候,方休的眸子之中露出坚定之色,看着楚皇,义正言辞的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百姓俱欢颜!”
第三百八十三章 康王的生辰宴
楚皇听见这话,苍老的脸上露出笑容,开口道:“你总是能给朕惊喜。”
顿了顿,继续道:“好了,说吧,你是怎么想的?”
方休一脸的懵,问道:“什么?”
楚皇见状,笑着伸出一只手,指了指他:“你这个小滑头,你既然不愿意说,就罢了,朕也不难为你。
朕这次让你留下来,除了跟你说这些,还有一件事情,关于天罚......”
听见楚皇提起天罚,方休打起了精神,拱手道:“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楚皇点了点头,说道:“你告诉朕,在西南生变之前,神机营究竟能够制作出多少天罚?”
方休听见这话,想了想,回答道:“至少一千!”
楚皇皱了皱眉头,看着方休,问道:“当真?”
这个问题在神机营的时候,他曾经问过,得到的回答也是这个。
虽然当时他表现的十分的欣慰,实际上却并不相信。
这等威力的神器,怎么可能这么轻而易举就能制造出来。
当时的表现只是为了稳定军心而已。
他知道方休不是那等喜欢冒功之人,可是这天罚毕竟是一个新的事物,还没有正式的投入量产,没有人能够知道究竟能生产出来多少。
神机营所给出的数字,最多也只不过是推测而已。
“臣绝不敢欺瞒陛下!”
方休脸上露出坚定之色,十分肯定的道:“只要硝石的数量足够,一个月之内,神机营全力赶制新型天罚,至少可以制造出五百枚。
若是停止新型天罚的改进和研发工作,应当可以制造出一千枚!”
楚皇听见以后,苍老的脸上总算是露出了欣慰的表情,说道:“天罚乃是国之重器,新型天罚更是如此,改进与研发事关我大楚的未来,决不能停。
朕若是没有记错,你的神机营如今应当是有一千人?”
“是的,陛下!”
楚皇点了点头,说道:“朕再给你一千人,在草原之事没有了结以前,全力生产天罚!”
“臣......遵旨!”
............
方休从皇宫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前面空荡荡的一片,只有一辆方府的马车。
车夫早已经等候多时,方休一走上马车,就往方府开动。
不到一个时辰,马车就停到了方府的门前。
方休走下马车,这才发现门前除了自己的马车还有另外一辆,同样装饰奢华,绝不是一般的商贾能够用的起的。
果然......
他还没有站定,就有一个身穿华服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还没有靠近,就听见身后的白小纯问道:“你是谁?”
那中年男子听见这话,站在原地,端端正正的站好,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而后,用十分恭敬的语气道:“小的是康王府的管事,已经在此等候新安伯多时了。”
康王府的管事......
方休看向那名中年男子,开口问道:“什么事情?”
康王府前端时间才刚给自己送过金银珠宝,这个时候,又派人在自己的府门前守着,却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
中年男子听见方休的声音,脸上露出笑容,陪笑道:“小的是来给新安伯您送请帖的。
过段时间,是我家王爷的生辰,殿下想要邀请您参加他的生辰宴。”
生辰宴。
按照常理,康王刚刚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应该是把自己藏在王府里面,尽量的不引起旁人的注意,等待这波事情的风头过去了一些,再重新出来。
可是,这个时候,他却突然要办什么生辰宴。
不得不让方休怀疑,而且还特意邀请了自己,这就不得不让人怀疑他有什么其他的目的了。
他想了想,还是伸手接过了那张请帖,开口道:“我知道,到时候,若是有时间,一定赴宴。”
若是有时间,一定赴宴......
康王府的护卫听见这话,微微一怔,随即,脸上露出些许怒色。
堂堂康王殿下邀请你参加生辰宴,这是荣幸,什么叫做有时间,一定赴宴。
难道说没有时间就不赴宴了吗?
整整一天,他送了不知道多少的请帖,甚至几位国公府的请帖,都是他送去的。
唯独这一位新安伯,让他等了足足一个多时辰。
这也就罢了,毕竟自己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康王府的一个奴仆。
可是,刚才那句话可是在打自己的主人,康王殿下的脸!
虽是如此。
他心里却是明白,目前而言,整个楚国风头最盛的就是这位新安伯,最受陛下器重的也是这位新安伯。
因而,即便这位新安伯再如何的失礼,自己作为康王府的奴仆,也没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仅仅只是一瞬间,他的脸上重新露出笑容,说道:“既然如此,小的就先回去了......”
方休点了点头,看向身旁的白小纯,吩咐道:“小纯,你送一送......”
顿了顿,继续道:“送一送这个谁。”
那管事听见这句话,嘴角不由的抽了抽,想骂人。
最后还是忍住了,笑呵呵的道:“不必劳烦这位大人了,小的认得路......”
“嗯。”
方休点了点,也就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进了康王府。
白小纯见到这一幕,也跟着走了进去。
一时之间,方府的门前就只剩下康王府的管事一个人。
他站在原地,看着方休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狠狠的啐了一口,转身走上了马车。
马车开动,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方休走进方府,突然停住了脚步,看向身旁的白小纯,问道:“你觉得康王会是什么意思?”
旁边,白小纯听见这话,脸上露出思考之色,而后回答道:“小的认为,康王或许是想要拉拢少爷您?”
说到这里,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毕竟少爷您......”
他还没有开口,方休就知道他想要说什么,摆手道:“得了,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本少爷都要记下来了。”
白小纯听见这话,笑呵呵的道:“少爷果然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小的还没有开口,就知道小的想要说什么了。”
方休回头看了一眼白小村,脸上的表情有些无语。
这个家伙还好是在方府,不然送到宫里,一定就是另一个魏忠贤,另一个刘瑾。
第三百八十四章 官道上的怪人
不管怎么样,只要老皇帝还在,康王和宁王就只是康王和宁王,在方休的眼里,算不上什么。
走进后院以后,这件事情,就被他抛之脑后。
天色已晚,此时此刻,整个方府万籁俱寂。
方休躺在自己的床上,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心中却不由思索起之前老皇帝在暖阁里面跟自己说的那些话。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乞颜部的人,他不是没有见过,也有一定的了解,因而,才能明白老皇帝的话是多么的一针见血。
这个时候,他才明白,当初联姻的时候,老皇帝做出那样的决定,并不是因为自己的那些话,而是......他原先就准备这么做。
乞颜部的骑兵,他并没有见识过。
可是,树的影,人的名,即便是没有见过,却也知道能够被称为天生的战士,他们的战斗力该有多么的强悍。
至于自己这边......
身为前羽林卫的左中郎将,没有人比他更加的了解。
即便是被称为精锐中的精锐的右羽林卫,在他的眼里,其实也就是那样,并没有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
而且,在认识了梁虎以后,他才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这些所谓精锐的亲军,实际上的战斗力可能还不如边疆随便一支卫所的老卒。
毕竟,亲军需要保证绝对的忠诚,因而,所招幕的士卒都是京畿之地的子弟,校尉以上的武官,也全都是朝廷的勋贵。
这样‘娇贵’的士卒,即便是再怎么训练,又能有多强的战斗力?
所以,楚国真正的战力还是那九处重镇。
可是,据他所知,在这近百年里,北方四州的五处重镇可是不止一次被草原人击溃过。
即便是如今有了天罚,方休也没有完全的保证,能够阻挡住乞颜部的步伐。
尤其是在内忧外患的情况下。
要知道,中原之地刚刚遭受饥荒,这个问题若是没有解决,楚国与乞颜部一旦开战,就会成为对方的一个突破点。
毕竟,能否取胜的关键可不仅仅只是谁的士卒更加精锐,数量更多,最为重要的是后勤的补给。
即便是再精锐的士卒,若是没有钱粮和兵器铠甲,也和普通的百姓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
方休想到这里,目光看着遥远的月亮,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已经离开方府半个月之久的钱正。
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到达江南,那仅存的几株红薯幼苗可还活着......
............
江南,姑苏。
姑苏城是江南两道,乃至整个楚国最为繁华,最为富庶的一座城市。
甚至于,要比京师更加的繁华。
毕竟,这里乃是鱼米之乡,随便撒点什么东西在地里,都能长得很好。
而且,楚国的几个淡水湖全都在这附近,物产极其丰富。
除此之外,地理位置也是极好,乃是东南、西南、中原和京畿之地四处区域的必经之地,来往商人络绎不绝。
水运和陆运都是极其发达。
到处都是官府修建的官道,地势平坦,走起来极为顺畅,而且时不时的还有官兵巡逻,保证来往的商人和百姓不受那些强盗的滋扰。
此时此刻,天刚蒙蒙亮。
几个‘奇怪’的人就出现在了官道之上。
说他们奇怪并不是因为他们衣着华贵,也并不是因为他们气度非凡。
恰恰相反,这几个人身上的穿着全都是破烂无比,用衣衫褴褛这个形容乞丐的词也没有丝毫的夸张。
至于气质,就更不用说了,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好像是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的风霜。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无非就是乞丐。
乞丐这种职业,即便是再富庶的地方也总是会存在的。
江南两道的乞丐虽然不多,可是也并不少见,甚至他们之间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成为了一个名为丐帮的组织。
这就是问题的所在了,所谓‘奇怪’就奇怪在他们不是乞丐。
一般而言,每一个职业都有必须的工具,像是唱戏的必定要有些唱戏的道具,杂耍的也要有杂耍的道具。
这乞丐的工具,毫无疑问,就是一个破烂的碗。
可是这几个人手里却是捧着几盆野草......
没有错,这几个形似乞丐的人手里捧着不是要饭的碗,而是一盆盆野草。
衣衫褴褛,结队而行,手里捧着野草。
这副造型走到哪里都是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也就是清晨,官道上的人并不多,才没有那么多的人驻足取笑他们。
即便如此,还是有路过的人停了下来,用看猴子一样的表情看着他们,像是在打量着什么有趣的玩意。
而这几个人,准确的说......是五个人。
对于这种目光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们的脸上并没有想象当中应该有的屈辱,也没有乞丐脸上一贯有的可怜模样。
他们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好像麻木了一样,在这官道之上,一步一步的往前挪动着。
这个时候,官道之上,一辆马车急速的飞驰,溅起的尘土,老远都能看得见。
可是,这五个人可能是因为太久没有吃饭,太久没有喝水,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旁边的人想要出声提醒,可是为时已晚。
马车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径直冲向这五人。
“哪里来的乞丐,快点儿滚开!”
马车之上,那驾车的马夫显然也没有想到,一大清早竟然会遇上这等不怕死的东西。
也被吓了一跳,扬起马鞭就朝挡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乞丐身上抽去。
啪——!
马鞭在半空之中挥舞,发出一道清脆而又可怖的声音,径直抽向落在最后面的那人。
啪——!
又是一道清脆的声响,那名像是乞丐,又不是乞丐的怪人,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倒在了地上,不知道是死还是活。
他已经太久没有吃饭,身上又有各式各样的伤,早已经没有了一点儿力气。
一阵风都能够把他吹倒,更可况是承受了马鞭的力量。
这个时候,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驾车的车夫手中握着马鞭,娴熟的走下马车,看着面前倒在地上的‘尸体’,狠狠的啐了一口,骂道:“哪里来的乞丐,不知死活的东西,竟然敢挡我吴家的马车!”
第三百八十五章 这样......方才公平!
这嚣张的态度,即便是原先十分不屑这些乞丐的路人见了,也都是不停的皱眉。
可是......
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他说话。
因为这车夫的态度却是嚣张跋扈,说的话却是有几分的道理。
吴家,可是姑苏城有名世家,绝不是一般的人能够招惹的起,更可况是几个乞丐。
没有人会为了几个乞丐得罪吴家。
只能说他们自己倒霉,摊上了这样的事情。
这个时候,马车里面传来了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怎么停了?不知道少爷我今早要去云轩楼接婉墨姑娘吗!?”
这声音带着些怒色。
那车夫听了以后,脸上露出惶恐之色,一溜小跑到马车边,谄媚的道:“少爷,有个不长眼的拦在前面,已经被小的赶跑了,咱们这就走,这就走......”
马车里面又传出声音:“快点儿,耽误了少爷我听婉墨姑娘的曲子,少爷我要了你的狗命!”
“是,是,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那车夫听见这话,额头上渗出冷汗,忙不迭的连滚带爬上了马车,扬起马鞭,想要赶着马车往前走。
却没有想到,那几个乞丐竟然又分出了两个人站在了马车的前面。
“打了人就想跑,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其中一个乞丐竟然用愤怒的眼神瞪着车夫,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喊道。
围观的路人见到这一幕,纷纷议论起来。
“这几个乞丐莫非是从外地过来的?竟然敢惹吴家......”
“吴家大少爷那在咱们江南两道都是出了名的纨绔,这几个乞丐真是不识趣,现在只是挨一顿打,等会估计就不是这么简单咯......”
“听说中原那边最近闹了饥荒,这几个乞丐可能就是从那边逃过来的,只可惜......哎......”
哀叹者有之,兴奋者有之,看热闹者有之。
唯独没有站出来为他们说话的。
五个乞丐,当然,也可以说是‘怪人’,互相之间明显认识。
那被马鞭抽到的人倒在地上以后,另外四人立刻分出了两人照顾他。
剩下的两人则是拦在马车前,讨要说法。
只是......
在吴家的马车面前,这两个衣衫褴褛的人显得是那么的势单力薄。
甚至......那么的可笑。
那车夫显然没有想到这几个乞丐竟然敢跟自己理论,怔了怔。
随即,不屑的看着他们,说道:“你们几个是从哪里来的乞丐,连我们吴家都不知道?
别说是打你们,今天就是把你们全都扔河里,我看有谁敢管!”
马车前的乞丐听见这话,脸上露出愤怒之色,瞪着车夫,怒道:“你们......你们竟然这般的胆大包天!
你们......你们是谁?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宫里面的皇帝陛下......”
这乞丐似乎气的不清,已经有些语无伦次。
只是,听他说话,倒不像是乞丐,反而像是读过一些书的秀才。
当然,没有人会以为他是真的秀才。
毕竟,在江南两道这等崇尚文风的富庶之地。
随便一个秀才,即便再落魄也不至于到这般的地步。
大不了就到私塾里面去教书,那也能领到不少的银子,怎么至于沦为乞丐。
至于他旁边的那名乞丐就显得五大三粗,怒喝道:“你是什么狗东西,打了人还这样嚣张。
要不是你爹我有伤在身,非得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这话说的中气十足。
可是,旁人见到他那瘦弱的身板,也只是发出笑声,却不知道是讥讽,还是不屑.....
至于那个车夫......听见这话,脸上的不屑之色却是更浓。
嘲弄的看着挡在马车面前的两个乞丐,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只是,还没有开口,就感觉到身后传来一股力道,整个人跌了出去,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呸呸!’
车夫呸了两声,吐出嘴里的土,脸上露出愤怒之色,回头看去,喝道:“哪个狗东西敢......”
看清了眼前的面孔,后面的几个字却是没敢说出口,声音戛然而止。
一个脸色惨白的青年站在马车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冷声道:“少爷我踹的,怎么了?”
那车夫见状,往前爬了两步,脸上露出谄媚笑容,先是扇了自己两巴掌,而后道:“少爷踹的好,少爷踹的妙。
少爷踹人都是那么有风度,都......”
“得得得.......闭上你的狗嘴,少爷我没功夫听你闲扯!”
那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的青年开口骂了两句,而后,看向挡在马车前面的两个乞丐。
他的脸上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说道:“少爷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敢拦我吴家的马车,你们有种......
少爷我最欣赏的就是有种的人。
你们拦马车无非就是想要银子,银子,少爷我有的是,你们想要,给你们就是了!”
说完,超后面喊了一句:“小秀,银子!”
他的身后,一个容貌俊俏的小丫鬟忙不迭的递上了一叠银票。
那青年伸手接过银票,往前面一扔。
银票在半空中飞舞,最后如落叶一般,飘飘然落在地上。
甚至,有一些飘散在了围观路人的脚边。
每一个路人看着那一张张的银票,都露出了眼馋的表情,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捡起来。
因为......
类似的景象,他们见过了无数次,只要谁敢捡起这银票,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当然,包括这几个乞丐。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这几个人并没有捡起银票。
而是,用一种冷漠的眼神看着这位吴家大少爷。
其中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乞丐’往前走了两步,直视他,说道:“我们要的不是银票。”
那吴家大少爷见到这一幕,更加感兴趣了,一只脚踩着马车的边栏,身子往前探了探,看着那年轻的‘乞丐’,笑呵呵的道:“不要银子,那你想要什么?”
那年轻乞丐表情十分的淡漠,不卑不亢的看着这位吴家大少爷,冷声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你府上的奴仆用马鞭抽了我的兄弟,我的兄弟也要用马鞭抽你的奴仆。
这样......方才公平!”
第三百八十六章 公平?
那纨绔听见这话,脸上露出笑容,看着面前的年轻乞丐,眼眸之中似乎在闪着什么光。
那年轻乞丐则是不卑不亢的看着他,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仿佛自己面对的不是什么江南吴家,只是与自己一样落魄的乞丐。
“有意思,有意思......”
对视了片刻,那纨绔突然笑了,笑的十分开心。
笑完以后,他跳下了马车,走到那乞丐的身前,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原先的表情瞬间消失,转化成无比冰冷的神色。
“这么说,若是本少爷用马鞭抽了你这......兄弟,那你兄弟也得用马鞭抽本少爷,这才公平?”
年轻乞丐没有丝毫的退缩,往前走了一步,直视纨绔,说道:“当然。”
“好!”
那吴家大少爷得到了这个答案,突然喊了一声,转头看向自己的奴仆,说道:“看看人家,说的多好!
不卑不亢的,有骨气!”
那车夫见到这一幕,早已经吓得瑟瑟发抖,只知道跪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个时候,那吴家大少看向马车旁边的马鞭,走了过去,伸手捡起那马鞭,转头,看向年轻乞丐:“你说的马鞭是不是这个?”
年轻乞丐点了点头,说道:“是。”
这位吴家大少点了点头,伸手将马鞭递给了他,说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少爷我今天也就给你一个公平。
这是马鞭,你兄弟已经打不了他了,那就你来,怎么样?”
年轻乞丐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点头道:“好。”
说完以后,伸手接过马鞭,一步一步朝那车夫走去。
那车夫跪在地上,见到这一幕,脸上露出骇然之色。
却不是因为自己要挨上这么一鞭......
而是......少爷的表情。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少爷露出这种表情了。
上次,少爷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姑苏城里一家酒楼,从掌柜到小厮全都被清理了干净。
虽然没有赶尽杀绝,却也从来没有再在姑苏城里出现过。
可见这一次少爷是真的生气了,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此刻,他跪在地上,心里无比的后悔。
为什么要去招惹这几个不要命的乞丐。
竟然连少爷都敢惹,难道他们不知道姑苏城里最不敢惹,或者说最不好惹的就是自家少爷吗?
完了,完了......
这一次,自己真的完了!
啪——!
他心里这么想着,突然面前的空气产生一道炸响。
而后,整个人突然感受到一股剧痛,接着便是火辣辣的疼。
尤其是自己的脸......
“啊——!”
猝不及防之下,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凄惨的哀嚎声。
围观的路人见到这一幕,都是齐齐的一震。
他们可是看的很清楚,那马鞭实打实的落在了这吴家车夫的脸上。
这个年轻的乞丐是在打吴家的脸啊!
这个时候,即便是看热闹的他们都不敢再继续待下去了。
毕竟......姑苏城内,吴家大少爷的名声,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难保他处置完这些乞丐以后,还不解气,连累到了自己。
没人愿意平白无故受到这等牵连。
于是......
围观的路人全都升起了离开的心思,纷纷的往后退。
只可惜,为时已晚。
那吴家大少爷见到围观的路人逐渐减少,脸上露出狰狞的表情,看向他们,冷声的喊了一句:“都做什么!?
不是看的挺热闹的吗?
怎么一个个的都想走了!?”
听见这话,围观的路人全都停住了步伐,再也不敢动一步。
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到了。
当然,在这姑苏城内,吴家的少爷也的确能够称得上是大人物了!
毕竟,吴家放在整个江南两道算不上什么,可是乃是姑苏城内的世家,根深蒂固。
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吴家就是姑苏城的地头蛇。
吴家大少爷看着那年轻乞丐一鞭抽在自己的马夫的脸上,脸上的表情阴沉至极。
这个时候,年轻乞丐走回了他的面前,伸手把马鞭递给他,说道:“你和我们两清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吴家大少爷听见这话,脸上的表情瞬间发生了变化,原先的阴沉之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则是狂喜。
仿佛遇上了什么天大的喜事。
他笑的张狂,笑的疯狂......
笑的在场的所有人,除了这几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乞丐外,全都心里发颤,恨不得把头埋在土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停止了狂笑。
似乎笑地有些累了,他的表情有些僵硬,就这么看着面前的年轻乞丐,突然开口:“你想要公平,是不是?”
年轻乞丐看着他,摇了摇头,说道:“你说错了......
不是我想要公平,公平不是你施舍给我的,也不是我施舍给你的,它本就存在。”
这话说的挺有几分道理。
周围的人听了以后,却是变了脸色。
吴家大少爷则是微微一怔,随即,面色彻底变冷,看着年轻乞丐,冷声道:“你说我错了?”
年轻乞丐听见这话,淡淡的道:“圣人都可能有错,更何况是你.....”
这话放在后世的课堂之上经常出现。
可是放在这里,却是有些不合时宜。
尤其是落在吴家大少爷的耳里,更是如此,这句话......形同挑衅!。
圣人都可能有错,更何况是你......
换句话,也可以说:圣人都可能有错,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说自己没有错?
吴家大少爷显然就是这么想的。
他看着年轻乞丐,却是再也没有了笑意。
“如果没有什么事,我们要走了......”
年轻乞丐看了一眼吴家大少爷,淡淡的说了一句,而后,转身就要离开。
“等会!”
吴家大少爷突然喊了一句。
年轻乞丐回头看着他:“还有什么事吗?”
吴家大少爷皮笑肉不笑的道:“你和我的事情两清了,我和你的事情还没有解决,这么急着走做什么?”
“什么事情?”
年轻乞丐问道。
吴家大少爷的脸上再次露出笑容,突然从怀里抽出一把精致的匕首,转身走到身后马夫的身旁。
他把匕首递给马夫,笑呵呵的道:“狗东西,起来,把他杀了!”
第三百八十七章 我都要管!
那车夫再如何的嚣张跋扈,也只是一个车夫。
这些年,仗着吴家的势力,确实做过许多鱼肉乡里的事情。
可是......杀人,他却是想都不敢想的。
更可况,吴家在姑苏城虽是世家,却也没有到一手遮天的地步。
别的不说,姑苏城内另外两大世家,若是知道了这件事情,绝对会在这件事情上面做文章。
到了那个时候,吴家大少爷或许不会有什么事情,自己却是绝对要倒霉的!
他全身颤抖着,抬眸,看着自家少爷,颤声道:“少爷,小的看那几个乞丐都是外乡人,应该是没有听说过少爷您的威名,所以才会如此。
不如给他们一个机会,让......”
话音未落,就看见吴家大少爷弯下了身子,看着他。
车夫见到这一幕,顿时停住了,不敢再说。
吴家大少爷就这么看着他,冷冷的道:“如果你不杀了他,我就杀了你。
你应该不想要什么狗屁公平吧?”
公平......
车夫听见这话,全身上下颤抖的更加厉害。
他知道,自家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少爷说过的话,哪有什么事情是没有做到的?
既然少爷说要杀了自己,就一定会杀了自己。
一个是杀了以后,还有活路。
另一个则是现在就死。
相信只要不是患了脑疾的失心疯,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那车夫咬了咬牙,颤抖着伸手接过吴家大少爷递给自己的匕首,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
眼眶通红,看着不远处站着的年轻乞丐,喃喃的道:“是你自己找死,不怪我。
是你自己找死,不怪我......”
他仿佛已经陷入了疯狂,表情越加的狰狞,步伐也越来越快。
年轻乞丐却是一脸的淡然之色。
因为,这个时候,其他的三名乞丐见到这一幕,已经围了过来。
只是......如此的瘦骨嶙峋,即便是四个人,在别人看来,也未必能够打得过这手里拿着匕首的车夫。
旁边,吴家大少爷却是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似乎这一切与他无关。
他只是一个旁观者,像是在看什么好戏一般。
那车夫此时此刻已经彻底的陷入了疯狂。
他知道,以少爷的性格,今天,他和这几个乞丐,必须有一方要死!
如果自己不想死,那就只有杀了眼前这个乞丐!
谁让他不长眼,冲撞了自己的马车,又惹怒了自家少爷。
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与自己无关!
想到这里,他更加的坚定,心里仅存的一点儿负罪感也消失殆尽。
一步一步的走向面前的乞丐。
“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车夫似乎是在给自己壮胆,喊了这么一句,突然挥舞着手中的匕首,加速的冲向了年轻乞丐。
此时此刻,四个乞丐已经站在了一起,冷冷的看着这个车夫,没有丝毫的畏惧。
吴家大少爷见到这一幕,原先看戏的表情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阴沉之色。
他不开心,准确的说是很不开心。
原先想象当中这几个乞丐跪在地上求自己饶他一命的情况没有出现,他们的脸上甚至没有恐惧。
这不是他想要的画面。
如果最后的结果只是这样,那么他宁愿这几个乞丐不要被给自己赶车的车夫解决。
围观的路人见到这一幕,脸上也是浮现出诧异之色。
实际上,这样的事情,他们行商多年,并不是没有见过。
可是,这几个乞丐即便在面对这样的危险,都是面不改色,仿佛没有丝毫的畏惧,却是他们没有想到的。
莫非......这个人不是乞丐?
“当街行凶,你好大的胆子!”
就在众人忐忑不安的时候,一道声音却是突然出现。
众人听见这个声音,全都是松了口气。
那车夫也是吓的扔掉了手中的匕首。
便是在旁边看戏的吴大少爷,听见这道声音,脸色也是微微一变。
“你知不知道,当街行凶,按照律例,该当何罪!?”
走过来的是一个身穿华服的青年。
青年的年纪看上去和吴家大少爷相差无几。
只是,整个人显得精神了许多,显然和那虚浮的吴家大少爷完全不是同一类人。
“汤浩,这件事情,少爷我劝你还是不要管了,不要到时候给自己惹上麻烦......”
吴家大少爷阴沉的表情只是出现了一瞬,就变成了笑容。
他看着走过来的华服青年,笑呵呵的道:“少爷我可是听说你伯父最近在京师的日子很不好过。”
名为汤浩的青年走到吴家大少爷的面前,看向他的表情不屑一顾,仿佛是在看什么垃圾。
“我伯父过的如何,不是你该关心的。”
汤浩看着吴家大少爷,冷冷的道:“你还是管好你自己,不然再这么惹事生非,哪一天被你们吴家当成垃圾丢出去,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上一次墨云阁的教训,你忘了吗?”
听到他提起这件事情,吴家大少爷的表情瞬间阴沉下来。
他往前走了两步,看着面前的青年,冷声道:“只是几个乞丐的事情,你也要管吗?”
汤浩摇了摇头,说道:“你想多了......”
顿了顿,继续道:“只要是你吴家的事情,我都要管,和什么乞丐不乞丐的没有关系。”
围观的路人见到这一幕,纷纷小声议论起来。
这汤浩乃是姑苏城内另一个世家......汤家的大少爷。
汤家和吴家都是姑苏城的三大世家,实力不分上下。
不过,近些年,却是汤家的实力要更胜一筹。
毕竟他们家族上一辈出了一位能够给他们撑腰的人物......户部侍郎汤正同。
六部之中,若是地位,位于首位的毫无疑问是礼部。
可是,论实力却是另外两个,户部和吏部。
一个负责文武百官的升迁调动,另一个则是负责天下的钱粮调度。
江南两道乃是鱼米之乡,出了一个吏部侍郎,意义不言而喻。
因而,即便是姑苏城的知府,见到汤家的家主,都是以礼相待。
更可况是已经日落西山的吴家。
因而,面对着这位汤家大少爷汤浩,即便是嚣张跋扈如吴家大少爷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第三百八十八章 京师来的
吴家大少爷听见汤浩的话,脸上露出愤怒之色,狠狠的咬了咬牙,恨不得把面前这张讨厌的面孔锤碎。
可是......
他是嚣张跋扈的纨绔,却不是患了脑疾的失心疯。
原先吴家和汤家的生意就有所重叠,汤家一直在找吴家的麻烦。
若是这个时候,自己一时冲动,那么毁掉的不仅仅只是吴家,最重要的是他自己。
他咬着牙,面色阴沉,看着汤浩。
汤浩只是一人,却没有丝毫的惧色,就这么看着他。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片刻。
突然,吴家大少爷笑了。
“不就是几个乞丐,汤少爷既然想要,给你就是了。”
说完,转身狠狠的瞪了身后的车夫一眼,爬上了马车。
“狗东西,还不走!”
至于那车夫早已经吓傻了,一直听到自家少爷的声音,才反应过来,转身爬上马车,驾着马车,缓缓离开了这里。
汤浩站在原地,目送着马车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而后,转身看向那个年轻乞丐,走到他的身前,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说道:“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说的很好。”
年轻乞丐看了他一眼,同样面露笑容,说道:“只是说了自己的心里话。”
汤浩听见这话,点了点头,感慨似的道:“能够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最起码在这江南两道,面对刚才那位,没有多少人敢像你一样这么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他顿了顿,问道:“你们是从中原来的?”
年轻乞丐想了想,回答道:“不是。”
汤浩得到这个回答,略微有些诧异,偷偷的打量了他们一眼。
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尤其是在看到他们手里捧着的野草的时候,更是露出好奇之色。
“那几位......”
“京师。”
汤浩有些懵,问道:“什么?”
年轻乞丐回答道:“我们是从京师来的,路过中原的时候,身上的钱粮全都被抢了。”
汤浩听见这话,投去同情的目光,而后道:“中原那边刚刚受了灾,人一旦饿到了极致,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年轻‘乞丐’,不,应该说年轻男人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我叫汤浩,家里在这姑苏城也有几间微不足道的商铺,若是你们短时间内没有地方去,可以先到我那里做一些活计,最起码可以休整一下。”
汤浩想了想,开口道。
他愿意收留这几个人,并不是因为他们敢于同吴家叫板。
而是......之前那些话对他的触动。
公平......
在这姑苏城,乃至在江南两道,整个楚国,可还有真正的公平可言?
这个时候,即便能够听到有人面对权贵喊出‘公平’两个字,已经极为难得。
年轻男人听见这话,面露思考的表情。
旁边的人见到这一幕,全都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你一个乞丐,能够得到汤家的庇护,这是百年修来的福分啊!
这个时候,还不快点儿跪地表达忠诚,还想着什么?
汤浩却是不在乎这些,静静的等待着面前这个年轻男人的回答。
片刻之后,年轻男人抬头,看着汤浩,开口道:“我叫钱正,我们可以帮你做一些力气活,但是我们还有自己的事情需要去做。
可能......很长的时间没有空闲。”
汤浩听见这话,微微一怔,随即脸上露出笑容,点了点头,只说了一个字:“好。”
............
汤府。
一个中年管事看着面前正在狼吞虎咽的五个乞丐,下意识的摇了摇头,转身离开房间。
外面的院落内。
一个身穿华服的青年正坐在石凳上,手里捧着一本书,看的入神。
“少爷,已经安顿好了。”
中年管事走到青年的身边,轻声开口。
青年听见这话,点了点头,继续看自己手里的书。
中年管事站在他的身边,脸上露出纠结的表情,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说。
片刻之后,他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开口道:“少爷,我看他们好像都是乞丐,您为什么要收留他们?”
汤浩听见这话,缓缓放下手中的书,抬眸,看了一眼中年管事,淡淡的道:“难道我汤府连五个人的饭菜都供不起了吗?”
中年管事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微微变化,忙不迭低下了头,说道:“少爷,是我多嘴了。”
汤浩重新拿起手中的书,一边看一边问道:“你见过有这般气度的乞丐吗?
如果是你,单独面对吴家,能表现的那么气定神闲吗?”
中年管事犹豫了片刻,想了想,说道:“或许他们只是不知道吴家在姑苏城的实力罢了。”
汤浩摇了摇头,说道:“他们知道,即便他们不知道,路边的人也说明了一切。
他们知道却还有恃无恐,只能说明他们见过世面,不止是见过世面,他们觉得自己能够应对这种事情。”
中年管事听见这话,点了点头,说道:“少爷说的是。”
他这么说,心里却并不这么想。
在他看来,那五个人就是路边随处可见的乞丐,没什么特殊的地方。
之所以不怕吴家,只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而已......
只有在面对真正的刀光剑影的时候,这些乞丐才会真正的害怕。
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
“好了,没什么事情就下去吧......”
汤浩抬眸,看了一眼中年管事,吩咐道:“再去准备几套干净的衣裳,带他们去洗个澡,然后给他们换上,之后的事情......”
他想了想,说道:“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吧。”
“是,少爷!”
中年管事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院落。
汤浩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却是摇了摇头。
燕雀安知鸿鹄......
这世间万物,永远都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这些人即便再落魄,再形同乞丐,可是表现出来的自信乃至于自傲,却不是能够装的出来的。
更可况......他们自称是从京师来的。
京师那地方......
汤浩似乎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不再多想,低头继续看自己的书,感慨似的道:“这竹轩斋若是能在姑苏城开一间分坊,该有多好......”
第三百八十九章 商谈
屋里。
钱正把手里的鸡架啃的干干净净,打了一个饱嗝,实在是吃不下去了,这才放下。
另外四个人也都是差不多的吃相,便是那个考过乡试的方府管事,都是如此。
这倒也不能怪他们,任谁饿了三天,突然见到这么多的吃的,都控制不住自己。
没有品尝过饥饿感受的人,不知道那样的滋味会给人带来怎样的痛苦。
有一段时间,一到晚上,他们的眼睛都是冒着绿光,在夜色里,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是几匹狼。
吃饱喝足,摸了摸肚子,之前被马鞭抽中的方府护卫刘东看向钱正,问道:“钱管事,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钱正在离开方府以前,已经被任命为了方府的管事。
两个管事,十几名护卫,到了现在,只剩下五个人。
也就是说只剩下了三名护卫,其他人不是在中原的时候,为了保护同伴被匪徒杀死,就是在路上耐不住饥饿,吃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最终病死。
不管怎么说,历经了千辛万苦,他们总算是到了真正的江南地界。
“这里的温度很合适,气候也适合作物生长,咱们先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看一看红薯有没有什么变化。
若是红薯的状态良好,咱们就在这里住下了,赵管事......”
钱正说着,看向身旁还在啃着鸡骨头的中年男子。
这就是跟着他们来到江南的方府管事,也是有秀才功名在身的赵管事。
他正啃着仅剩下一点儿肉的鸡骨头,听见钱正的声音,下意识的抬头,问道:“什么事?”
这些人都是一块下过野地,吃过老鼠的人,彼此之间,有着过命的交情。
那些繁文缛节,早已经忘到天边。
便是这位秀才,此时此刻,脑子里面的圣贤书也全都变成了鸡鸭鱼肉。
唯独钱正......
这一位,地地道道的庄稼汉,也就是逃灾到了方府,偶尔识了几个字。
真正读书,也就是在方府的那几天,可是在前往江南的路上,即便是再困苦,再潦倒,也不忘拿出那本《三字经》和《三国演义》看上一看。
按照他的话说,就是:这书是少爷送给我的,即便是我死了,这书和红薯也不能丢!
正是因为这书是少爷送给他的,因而,一有空闲的时间,他就抱着这两本书读。
尤其是三国演义,短短的一个月的时间,他已经读了两遍。
遇见不认识的词就问有秀才功名的刘管事。
因而,这段时间,他已经从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的庄稼汉变成了半个读书人。
《三国演义》里面有一句话叫做时势造英雄。
对于钱正来说,这句话用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离开京师的方府,前往江南,仅仅一个月,他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从原先的胆小怕事,变成了如今的勇敢果断。
从原先的一字不识,变成了如今的腹有诗书......
当然,这诗书只是一本《三国演义》。
总而言之,因为方休的几句鼓励的话和这本《三国演义》,钱正早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钱正了。
“等一会,你修书一封,我会转交给汤浩公子,让他帮忙找人送到京师。”
钱正看着刘管事,开口道。
刘管事点了点头,而后,脸上露出担忧之色,说道:“汤浩......他为什么要收留我们?”
这件事情,他完全想不明白。
毕竟,他们虽是方府的人,可是如今看上去只是乞丐。
事实上,如果不是有钱正在中间维持,还有他们坚定的信念,恐怕早已经和乞丐没有什么区别了。
自己这些人能给姑苏城三大世家的公子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好处?
他是一个秀才,更是方府的管事。
人情世故这一块,没有人比他更能了解。
像汤浩这样的人,做一件事情,绝不可能是无的放矢。
钱正想了想,说道:“收留我们,不一定有什么好处,可是也没有什么坏处。”
这也只能是他的解释了。
“我们除了信任他,也没有什么别的选择。”
顿了顿,钱正继续道。
刘管事听了以后,点了点头,说道:“确实。”
“你们三个,这段时间不要放松警惕,咱们睡在一个房间,轮流值夜,不要睡的太死,随时做好离开的准备。”
钱正看向另外三个人,开口说道。
这三个人都是方府的护卫,以前都是跟着安平伯南征北战的老卒,遇上的事情比这两个人要多的多。
因而,即便是受了这么多的苦难,依旧保持着该有的警惕。
无论是在什么时候,都是他们两个和红薯安全的绝对保证,也是钱正最为信赖的武力。
“我们两个值夜就好,刘东受伤了,这段时间,让他先好好休息。”
两个护卫点了点头,而后道。
刘东却是伸手捶了说话那人一下,骂道:“老子这是饿了太久,才被那狗东西抽到。
要是老子吃饱了,看我不把他拽下来,给他的狗脸抽肿。”
“好了......”
钱正开口道:“我们五个轮流值夜,这段时间你们都够累的,等你们休息好了,红薯还需要你们保护。”
“红薯倒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旁,刘管事开口道:“当然,红薯也很重要,可是别人却不知道,只是当作野草,我们应该提防那个什么吴家。
那个吴家大少爷看上去可不是什么好人,当年我跟在少爷的身边......”
说到这里,却是戛然而止。
不过,除了钱正之外的三个护卫却是明白后半句话。
这位吴家大少爷可是跟当初的少爷一模一样。
当时,他们跟在少爷的身边,对于少爷的想法,当然也有一定的了解。
别的不说,若是少爷遇见了这样的事情,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因而,这位吴家大少爷绝不会轻易的放过自己。
钱正听见这话,想了想,说道:“我们这是在汤府,他一时半会也拿我们没有什么办法,只要这封家书送到京师。
少爷看过了以后,什么吴家大少爷都不是问题......
所以这段时间我们只要安安分分的观察红薯的生长状态,然后保护好自己就好......”
第三百九十章 少爷不是那样的人
说话间,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三个护卫立刻放下了手里的碗,警觉的看向门口。
其中两个人更是从怀里掏出了自己的匕首,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这段时间,无论是拦路抢劫,还是巧取豪夺,他们都见的太多了,已经养成了习惯。
除了彼此,没有任何人再值得他们的信任。
“是谁?”
钱正看向门口,开口问道。
“是我,汤浩......”
一道声音从门外传来。
另外四个人全都将目光转向钱正,见他点了点头,才把匕首藏回怀里。
钱正则是起身,走到门外,把门打开。
汤浩和之前那个中年护卫正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堆衣裳。
“几位吃的可好?”
汤浩看了一眼其余四人,而后,看向钱正,面露笑容,开口问道。
钱正的脸上同样露出笑容,点了点头,说道:“这是我们离开京师以后,吃的最好的一顿饭了,汤公子之恩德,我们全都记在心里,日后必定相报。”
汤浩摆了摆手,开口道:“中原那里最近不太平,很多从北方来江南两道的商人都有和诸位相似的经历。
汤府虽然没有什么权势,却还有几亩良田,几间商铺,遇上这样的事情,帮上一把,还是有余力的。”
说到这里,顿了顿,转头看向自己身后的中年管事,给他使了一个眼色。
那中年管事立刻会意,捧着几套衣裳,走到他们的面前,放在桌上,开口道:“这是我家少爷为几位客人准备的干净衣裳。
几位客人吃饱喝足以后,不妨换上。”
钱正见到这一幕,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还没有开口,就听见汤浩道:“一点心意罢了,以后我若是有事要去京师,还要仰仗几位照顾呢......”
钱正听见这话,也就不再多说,只是拱了拱手:“谢过汤公子了!”
另外四人见状,也都是拱手:“谢过汤公子。”
“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汤浩笑了笑,看了一眼屋里的几人,后知后觉的道:“衣裳已经送到,那我就先出去了。”
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等一下......”
钱正开口道。
汤浩转身,面露笑容的看着钱正。
钱正想了想,问道:“不知道能否借钱公子府上的笔墨用一下?”
汤浩听见这话,笑了笑,说道:“当然。”
转头看向中年管事,吩咐道:“去寻一套笔墨纸砚。”
“是,少爷!”
中年管事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房间。
“多谢汤公子。”
钱正拱手道。
“不必多礼,几位好好休息......”
汤浩回了一礼,而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片刻之后,中年管事就捧着一套笔墨纸砚到了房间。
钱正伸手接过,谢了两句,就交给了刘管事。
刘管事伸手接过纸笔,脸上的表情有些惆怅。
这一个月,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能有一天握笔。
不知道有多少次,他都以为自己没有可能再活下去,或者没有勇气再走下去。
“该怎么写?”
刘管事感叹似的呼了一口气,抬眸,看向钱正。
钱正的脸上露出思索之色,而后开口道:“既然是信,自然照实写,就从咱们离开京师以后,遭遇匪盗写起......”
一个人说,一个人写。
足足半个多时辰,才算把这一个多月的经历全都写在了纸上。
刘管事放下笔,脸上露出担忧之色,想了想,开口道:“若是少爷知道咱们还没能种出红薯,会不会......”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可是在场的众人全都知道他想说什么。
少爷可是一个急性子的人。
他从来都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一般而言,都能成功。
这一次,若是知道自己把这件事情办砸了,万一怪罪下来,那该怎么办?
他们在这姑苏城里无依无靠,唯一的希望就是少爷的支持。
若是连这个都没有了,他们又如何的存活下去?
三个护卫也都是方府的老人,对于少爷还是有一定的了解,因而,脸上都是露出同样的表情。
唯独钱正,面露鉴定之色,说道:“少爷不是那样的人。
如果他知道我们经历过的那些事情,为了保护红薯付出的努力,非但不会怪罪我们,还会奖赏我们。
我们现在所需要做的就是好好的种植红薯,其他的事情,不要多想。”
他说完以后,拿起桌上的信,将他折好,放进自己的怀里,又道:“等会我把这封信交给汤公子,让他代为转送到京师,你们先休息,我去看一看红薯长的怎么样了。”
说完以后,转身走向了栽培红薯的几个瓷盆的旁边,仔细的观察起来。
旁边的人见到这一幕,脸上纷纷露出些许的无奈之色,可是却没有人出声反驳。
毕竟,钱正这个人,他是知道的,可以说是把红薯看的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可能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少爷才会把他提拔为管事,并且让他作为这次江南之行的主要负责人。
另一边,钱正则是没有想的这么多。
此时此刻,吃饱喝足的他,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那就是......照顾好红薯!
............
京师,方府。
自从暖阁议事以后,方休对于这朝堂之事要比以往多留心了一些。
当然,也仅仅只是多留心了一些。
听说,这几日的廷议分外的热闹。
得知乞颜部北上以后,朝堂文武百官的反应各不相同。
畏惧者有之,哀叹者有之,兴奋者有之,大呼‘千载难逢之机遇’者亦有之。
总而言之,这件事情所引起的反响要比方休想象的更加热烈。
确实......
楚国的地理位置可谓是没有办法再好,地处正中,物产丰饶,西边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沙漠,东边是无边无际的大海,南边则都是臣服楚国的藩属国。
真正能够给楚国带来威胁的只有北边的草原诸部。
也只有草原诸部的动向能够在朝堂之上引起这么大的动静。
可是,不管文武百官是什么样的态度,什么样的想法,大致概括都能够分为两类。
一类主张趁着乞颜部北上伐异,直击其后方,一举解决后患。
另一类自然是主张......较为平和的解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