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始乱终弃
瘦弱青年犹豫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尚书府戒备森严,那些刺客是如何潜入尚书府,又是如何刺杀的杨公子?”
听见这话,张姓青年微微一怔,想了想,回答道:“应该是府上的护卫有所懈怠。”
礼部尚书乃是朝廷要员,一部之天官,府上的护卫定然身手不凡,怎么会放任数名刺客潜入。
张姓青年也知道,此事有不合理之处。
可……事实确实如此。
以杨公子的身份,总不可能谎报刺客。
更何况,刺客潜入尚书府、刺杀杨公子这件事,不少人都亲眼看见,怎么可能有假。
两个青年互相对视了一眼,都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却默契的保持了沉默。
其中,那个瘦弱青年瞥了一眼杨公子,岔开话题,说道:“听说,京师大剧院背后是方府的那位。”
张姓青年脸上露出诧异之色,问道:“可是方休那家伙。”
瘦弱青年点了点头,说道:“你想想看,方休是个什么货色,成天除了吃喝就只有睡,得了圣眷,做了羽林卫的左中郎将,怎么可能还有时间去看戏。
偏偏这些天,我在京师大剧院看戏的时候,不止一次见到他,还见他与那京师大剧院的掌柜在商量一些什么。
结果,第二天,京师大剧院的牌匾就撤下,换成了欢乐大剧场,要说方休与京师大剧院没有一点关系,鬼都不信。”
张姓青年想了想,说道:“当初白衣女鬼在城南传的沸沸扬扬,几家商铺跌倒了谷底,便是方府出手,全部买了下来。
其中一家是春风楼,另一家则是竹轩斋,这两家近来可都是风头正盛,听说,每日入账的银子,马车都拉不过来。”
说到这,他的脸上露出羡慕的表情,说道:“估计再过些年,这京师最败家的东西,反倒能成京师首富。”
瘦弱青年听见这话,脸上不由露出不忿之色,说道:“这家伙患了脑疾,运气倒是见长,谁能想到,那城南的商铺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竟然能起死回生,真的是......哎......”
两个人感慨了一番,楼下突然传来吵闹的声音。
众人只是看了一眼,便又继续饮酒,没有将其放在心上。
没成想,那吵闹的声音竟然越演越烈,甚至......传出了打斗的声音。
一时之间,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
杨公子见到这一幕,脸色阴沉。
挥了挥手,身后的仆人立刻凑了上来:“公子,有何吩咐?”
杨公子淡淡地道:“下去看看,醉花阁乃是清静之地,若是有人闹事,送到京都府,他们自会处理。”
那仆人立刻道:“是,公子。”
说完,忙不迭走出了雅阁。
楼下,酒楼掌柜望着大堂,一脸焦急,见到杨公子的仆人,表情变化,脸上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问道:“可是下面的动静,惊扰了公子?”
虽然只是杨公子的仆人,可这位也觉得自己高人一等,面对酒楼掌柜,一脸倨傲,说道:“明知故问......这里,怎么回事?”
酒楼掌柜见到他这副表情,心中不爽,脸上却仍然陪着笑,说道:“只是有人闹事,我这就赶他们走。”
“等会......”
那仆人制止酒楼掌柜,说道:“公子有吩咐,若是有人闹事,将其送至京都府衙门,京都府尹自会处理。”
京都府尹......还管这等闲事?
酒楼掌柜脸上露出诧异之色,想了想,说道:“按理说,闹事之人,是该送到地牢,关上几天,只是......”
他一脸犹豫,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那仆人问道:“只是什么?”
酒楼掌柜想了想,还是如实回答道:“只是......这两个人有些特殊,您还是亲自看看。”
说着,指向了大堂中正在哀嚎的两人。
那仆人脸上露出好奇之色,望了过去。
这......是个什么玩意!
只看了一眼,那仆人便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这两位......怎么会肿成这样?
那仆人定了定神,走近两步,想要命令小厮们,合力将其擒下。
可刚走到他们的面前,听清他们两人喊的话,瞬间......怔住了。
呆站在原地,一时之间,竟然不知所措。
那两名青年还在哀嚎:“姓杨的,你个没良心的东西,始乱终弃,玩腻了人家,就赶人家出府,你,你猪狗不如......”
“没天理了,当初叫人家小甜甜,现在让人家滚,你的良心都被狗吞了吗?”
“大家来评评理,礼部尚书家的公子说好要与我们兄弟俩长相厮守,结果不到一个月,就让恶奴赶人家出府,连一百两银子都不给人家!”
“......”
围观众人听见这话,八卦之心熊熊燃起。
纵然这两位,面如猪头,丑陋不堪,让人难以入目,围观的人却越来越多。
甚至,有许多人闻言而来,不吃饭,只是为了看个热闹。
礼部尚书家的公子与这两位猪头竟然还有这么一段前情往事?
这......也下得去手?
礼部尚书家的公子,口味该是有多重啊!
随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酒楼掌柜和那仆人的冷汗也止不住的狂流。
一方面,他们害怕有人将这里发生的事情传出去,让公子平白蒙受诬陷。
更另一方面,他们又担心这两位并不是诬陷,而是确有其事。
毕竟,龙阳之好,在楚国的勋贵子弟之间,并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事情。
甚至在前朝,这种事情还被许多人奉为风雅之事。
谁知道,他们的杨公子有没有这种特殊的爱好。
若是真的有,以后旧情复燃,想起今天,醉花阁的掌柜,或者某位仆人,将他们关入地牢,谁知道会不会打压报复。
醉花阁掌柜眼见事情越闹越大,人越聚越多。
终于按耐不住,问站在他身旁,同样不知所措的仆人:“您在公子身边,可曾经见过这两人?”
那仆人瞪了酒楼掌柜一眼,没好气的道:“这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
醉花阁掌柜叹了口气,犹豫了片刻,说道:“要不要向公子禀告一声?”
第一百零七章 疯子
那仆人想了想,说道:“你在这里看着他们,不要让他们将事情闹大,待我上去禀告公子,再做决定。”
酒楼掌柜听见这话,抬眸,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两道身影,心道:这件事情闹得还不够大吗?
心里虽然这么想,脸上却仍是那副表情,点了点头,说道:“是。”
仆人转身,走上二楼的雅阁,推门走入,然后就见,满桌子的勋贵子弟都看着自己,脸上的表情多有不满。
他忐忑不安的低下头,快步走过他们的身边,俯身在杨明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众人听着楼下嘈杂的打闹声,也提不起什么饮酒的兴致,目光都偷偷瞥向杨明和那仆人。
片刻之后,一向处变不惊的礼部尚书府大公子,杨公子竟然猛地一拍桌子,怒道:“何人竟敢如此编诽本公子!?”
众人还是第一次见杨公子如此大动肝火,忐忑不安的同时,心里不免升起几分好奇,忍不住看向那仆人,想知道楼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仆人显然没有想到一向喜怒不行与色的公子,这次会表现得如此愤怒,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颤声道:“小的该死......”
片刻之后,杨明终于冷静了一些,目光阴沉,脸色阴晴不定。
好一会,才举起酒杯,脸上露出笑容,说道:“下人办事不利,扰了诸位的兴致,本公子自罚一杯。”
众人见状,慌忙地举起酒杯,回了一礼。
杨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道:“下面有些事情,需要我亲自处理,诸位还请尽兴,本公子去去就回。”
众人忙道:“杨公子若有事,尽管去忙,不用在意我等。”
杨明笑了笑,便放下酒杯,往雅间外走去。
楼下,酒楼掌柜看着越聚越多的人,额头上冷汗直流,目光时不时望向雅阁的方向,期盼那仆人快点下来。
终于,雅阁的门打开了。
可看清出来的那道人影,他却变得更加慌乱,心里十分忐忑不安。
这次,下来的人竟然是公子。
顿时,酒楼掌柜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虽说这醉花阁是礼部尚书府家的资产,可平日里,除了偶尔入府,向账房汇报一下收支,很少能见到公子的面。
为了避嫌,尚书大人和公子也极少来醉花楼这用餐。
今日,难得公子在醉花阁设宴,本以为是自己好好表现的机会,谁能想到,竟然冒出这么两个家伙,将原本计划好的一切都搞砸了!
酒楼掌柜欲哭无泪,见杨明走下,深吸了一口气,迎了上去。
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恭敬道:“不过是一些小事,怎能劳烦公子大驾。”
杨公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十分直白地问道:“怎么回事?”
酒楼掌柜见到这一幕,冷汗直流,只觉得喉咙发干,几乎说不出话。
良久,才回道:“小,小的也不知道,这两个人直接冲进来,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要,只是在大堂内大喊大叫。
小的劝他们离开,他们不肯,还说......还说......”
酒楼掌柜声音苦涩,说到这,却是不敢继续了。
杨明冷声道:“还说什么?”
酒楼掌柜咬了咬牙,像是豁出去了一般,如实回答道:“他们还说,他们是公子您的人......”
杨明听到这,目光阴沉,挥了挥手,冷声道:“够了!”
酒楼掌柜顿时不敢再发出一点儿声音。
杨明深吸了一口气,抬眸,望向大堂内那两个人不人鬼不鬼、脸肿如猪头一般大的男子,目光阴沉,整个人好似陷入了沉思,一动不动。
若是熟悉杨明的人见到这一幕,便知道,他只有在怒火到达极致时,才会有这样的表现。
片刻之后,杨明挥了挥手,说道:“两个疯子而已,不用太过理会,去京都府报案,自会有人处理。”
不得不说,他忍耐的本事真的达到了极致。
即便是寻常人,平白遭受这般诬陷,也定然要怒发冲冠,冲上去理论一番。
脾气暴躁一些的,可能抄起桌椅板凳,就砸上去了。
更何况是如杨公子这般名门大族的子弟。
虽说杨家并没有爵位在身,最多只能算得上寻常的士大夫。
可毕竟府里有一位礼部尚书,六部之中的天官,朝廷的栋梁。
杨明作为嫡长子,一出生便如众星拱月,在这种环境下长大,会有什么样的性格,不必多想,也可猜出。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自小,杨明便表现得十分沉稳,行事如此,言语也是如此,不骄不躁,且喜怒不行与色。
因此,与杨家关系十分近得名门子弟,见到杨明,心里都不由保持几分敬畏。
一直到现在,都是如此。
即便是这样,面对这样的污蔑,还能做到这般淡然,也实在是令人感到匪夷所思了。
杨明吩咐完酒楼掌柜后,便不再理会那两个在他眼里,宛如疯子的人,转身往楼上雅阁走去。
可此时,他的身后,却突然传出一道充满怨念的怒吼:“杨明,你给我站住!”
听到这陌生的声音,杨明怔了怔,心中疑惑,回头看去。
只见那两个疯子好似发现了什么价值千金的宝物一样,用十分奇怪的眼神,死死盯着他。
即便是沉稳如他,心里也不由‘咯噔’一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那两个脸肿的如同猪头一般的男子猛地冲向杨明。
围观的众人见到这一幕,全都呆了,怔怔地看着楼梯上的杨明。
片刻之后,整个醉花阁爆发出一阵热烈的议论声。
“原来他就是杨公子,长的眉清目秀,没有想到竟然是这种人......”
“听说他爹是礼部尚书,身为礼部尚书的公子,却恬不知耻,欺骗两个......”
那人说到这,顿了顿,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继续道:“欺骗两个弱男子,实在是......哎......”
哀叹者有之,愤怒者也有之。
“老子看,这三个玩意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三个大男人竟然做那种苟且之事,呸,丢人!”
“就是,让他们打吧,狗咬狗一嘴毛,刚好我们在一边看热闹。”
说话间,那两个男子已经来到杨明的面前,其中一人抡圆了胳膊,一巴掌扇在杨明的脸上,骂道:“杨明,老子打死你个没良心的!”
第一百零八章 污蔑
这一巴掌突如其来,不要说围观的众人,便是杨明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面前两个......猪头。
一时之间,竟然呆了。
至于酒楼掌柜,目睹这一幕,双腿一软,差一点就要跪在地上。
他,他们竟然敢打杨公子。
疯了......真的疯了!
其实,酒楼掌柜原本想伸手去拦住他们。
可他们动作实在太快,像是提前演练过无数遍一样,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那一巴掌已经扇在了公子的脸上。
眼看事情越来越糟,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大喊一声:“竟然敢动杨公子,来人,拦下这两个疯子,给我狠狠地打!”
一声令下,竟然没有人动。
回头一看,只见那些青衣小厮正津津有味的看着热闹,压根没有听见自己的话。
见到这一幕,他的怒火到达了极致。
杨公子都被人打了,你们竟然还在看戏,简直岂有此理!
体态臃肿阻挡不了酒楼掌柜健步如飞,上前两步,一脚踹倒那些看戏的小厮,骂道:“没看见杨公子被人打了吗?都给我上去,拉开那两个疯子!”
青衣小厮们挨了踹,才猛地反应过来,挨打的可是杨公子,忙不迭冲了上去,拉开那两个疯子。
此时,杨明也终于回过神,心中怒火到达了极致。
即便是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他,此刻咬着牙,双拳紧攥,一双眼睛好似要喷出火,气的几乎说不出话。
终于,没能忍住。
看着那两个疯子,他一脸狰狞,咆哮道:“打,给本公子狠狠的打!”
被人制伏,两个男子仍然没有丝毫畏惧之色,大声吼道:“杨明,你个没良心的,当初说要陪我们走一辈子,陪我们到老,这才几天,就翻脸不认人。
你还要让人打我们,好啊!你打,今天,你不打死我们,你就不是个男人!”
围观众人听见他们的话,脸上纷纷露出奇怪的表情。
目光在他们宛如猪头的脸和杨明那清秀俊俏的脸来回转换,只觉得这个世界都变得陌生了许多。
这位杨公子......口味得是有多重,才能说出与他们共度一生这种话。
若是寻常人,见到他们这副尊容,恐怕连吃饭都难......
即便是醉花阁的青衣小厮都不由在心中感慨。
杨公子......果然不是寻常人!
杨明听见这话,额头上青筋暴起,整个人愤怒的几乎失去了理智,伸出手,指着他们两,不住颤抖,沙哑着嗓子咆哮道:“杀,杀了他们!”
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一刻,醉花楼门外走进一群皂衣捕快。
为首之人,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女捕头。
她一脸冷峻,环视四周一圈。
强大的气场,让围观众人下意识地让出一条道路。
穿过人群,夏忆雪径直走到青衣小厮们和杨明的中间,面无表情的看着杨明,冷声道:“你......要杀谁?”
听见这道冰冷的声音,杨明总算恢复了一些理智,眼睛虽然仍是充血的状态,表现的却比之前冷静了许多。
眼前这位女捕头,他虽然没有见过,可京都府衙门只有一位女捕头,便是夏忆雪,那位被京师百姓成为巾帼英雄的女子。
明明是英国公的女儿,一辈子衣食无忧,却苦练武艺,拜入京都府,成为了一个小小的捕头。
就是她,半年以来,不知将多少别人不敢动的勋贵子弟关入了京都府衙门的地牢。
虽然自己是礼部尚书的儿子,可礼部尚书与英国公相比,还是差了一些。
礼部名义上是六部之首,也仅仅只是名义上,实际职权远远不如吏部、户部,甚至与出了名的清水衙门工部相比,那都差了一些。
若是吏部尚书,与英国公倒有相提并论的资格。
杨明强行压住心中的怒火,挤出一抹笑容,说道:“只不过是几句气话罢了,做不得数。”
他知道这个时候抵赖已经没有用了,即便是所有人异口同声说自己没有说过,只要夏忆雪听到了,就没有丝毫意义。
既然这样,倒不如大方承认,自己只是在说气话。
百姓之间,偶尔吵架斗嘴,互相说上几句狠话,那都是在平常不过的事情,相信夏忆雪不会在这件事情上揪着不放。
果然,听见杨明这么说,夏忆雪并没有继续深究,而是看了一眼那两个肿胀如猪头的男子,问道:“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一旁的酒楼掌柜就迫不及待地解释道:“这两个人是疯子,冲进我们醉花阁闹事,还编造故事污蔑我家公子,我家......”
顿了顿,立刻改口道:“小的看不下去,就让店里的伙计拦住他,想要把他赶出去,这个时候,您就来了。”
夏忆雪听完后,目光望向那两名看不清容貌的男子,问道:“他说的......可属实?”
两名男子脸上露出愤然之色。
其实旁人压根看不清他们两人的表情,只是从他们夸张的肢体动作,可以看出,他们此刻十分愤怒。
两名男子异口同声地喊道:“大人冤枉,我们只是来找杨明寻个公道!”
夏忆雪听见他们的声音,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问道:“什么公道?”
两名男子语带幽怨,瞥了杨明一眼,说道:“他,他......”
还没说话,已经落下泪:“他当初给了我们十两银子,让我们陪,陪......”
说到这,似乎难以启齿,停了下来。
良久,其中一名男子才继续道:“他曾经说过,要与我们共度一生,却翻脸不认人,派手下的恶奴,打伤了我们,我脸上的伤就是他们打的!”
说到这,又忍不住的落泪。
那副可怜的样子,让人不由升起几分同情......才怪!
围观众人看见这一幕,只觉得浑身都是鸡皮疙瘩,一阵恶心。
男人......还是三个。
啧啧啧......
虽然从他们的言语之间,已经琢磨了事情的大概,可得到确认,众人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这位姓杨的公子,看上去眉清目秀,没有想到,私底下竟然是这种人。
更让他们觉得有些诧异与愤怒的是,这位杨公子,还是礼部尚书的儿子!
第一百零九章 深巷
礼部尚书,那可是二品大员,当然,百姓们区分不了什么一品二品,他们只知道礼部尚书,那是大官。
他的儿子,不说文韬武略,最起码品格也该是极佳的。
可他们面前的这位,虽然长得眉清目秀,让人生不出厌恶之心,可品性却是极其低下。
与男子......也就罢了,竟然还做出这种始乱终弃的事情,实在让人唾弃......
听见他们的话和围观百姓的窃窃私语声,杨明气的面容扭曲,一张清秀俊俏的脸变得狰狞,一双眸子好似要喷出火,咬牙切齿道:“你们血口喷人!”
两名男子并没有反驳,只是哭。
一边哭一边道:“姓杨的,你好没有良心......”
面对这一幕,杨明第一次觉得,不知如何是好。
任何辩解在他们的哭声下,似乎都显得那么无力。
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议论声也越来越大,杨明的怒火再一次达到了极致,颤抖的手指着他们,怒道:“滚,你们给本公子滚!”
想骂人,想打人,甚至想杀人。
可京都府的捕快就在身边,纵然他是礼部尚书的儿子,被无数人敬畏,可也做不到无视王法,只能如此。
一旁,酒楼掌柜见到这一幕,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挥了挥手,吩咐道:“来人,把他们赶走,快!”
醉花阁的伙计们听见这话,畏惧的看了一眼夏忆雪,见她似乎没有什么反应,走上前,两三人架着一人,将那两个疯子抬出了大堂。
夏忆雪此刻,心中对这件事情已经有了大概的了解。
毕竟,当日,这两人在春风楼闹事的时候,她可是亲眼目睹了全过程。
虽然不知道,他们两个为什么又将目标对准了醉花阁,想来,只是想多敲诈一些银子。
夏忆雪面无表情,一双好看的眸子瞥了一眼杨明,淡淡地道:“杨明,有个案子,需要询问你,希望你如实相告。”
杨明正愤怒,听见她的话,并没有理会,挥了挥手,说道:“本公子还有事,等忙完了,会去找夏捕头,夏捕头,还请回吧......”
此刻,他满心想的都是如何报复那两个疯子,是先折磨一番再杀,还是干脆一点,直接杀了。
对于夏忆雪口中的案子,他一点兴趣都没有。
夏忆雪冷冷地看着他,说道:“本官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此案牵扯甚广,任何人都必须配合京都府调查。
如果你不愿意配合,本官有理由怀疑此案与你有关,只好将你带回衙门,好好审问。”
杨明听见这话,脸色阴沉。
片刻之后,才点了点头,说道:“此处并非交谈的地方,还请夏捕头到雅间详聊。”
说完,转身上楼,走入了雅间。
夏忆雪默不作声,跟着他进了雅间。
围观的百姓见到这一幕,爆发出一阵极其热烈的议论声。
刚才那两个人竟然没有挨打,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他们所言非虚,这礼部尚书家的公子自知理亏,所以才没有派人动手。
要不然,他堂堂礼部尚书的公子,报复两个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如此说来,这家伙看上去眉清目秀,背地里竟然真的......
一时之间,整个醉花阁都被嘈杂的议论声和骂声淹没。
酒楼掌柜听见耳边传来的声音,面如死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随即,双腿一软,瘫倒在了地上,不知怎么的,从他的怀里,滚落出十两银子。
怔怔地看着散落在地上的银子,突然,脑中有一道灵光闪现。
刚才那两个疯子的声音......为何那么熟悉?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整个人腾的一下从地上跳起,看着外面逐渐走远的两道人影,喃喃道:“原来是他们!”
............
两个脸肿的如猪头的男子,走出醉花阁,穿过人群,转身走入一个阴暗的角落,忙不迭用布蒙上了自己的脸。
还好,脸肿的已经不成人样,不可能被别人认出他们的身份。
要不然,以后在京师,怕是一出门,就要被人的唾沫淹死。
当然,若是让别人知道了今天这件事的主人公是他们,他们也不可能在留在京城。
毕竟,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过丢人了。
若不是在春风楼闹事时,被方家公子抓了个正着,又在方府被吓破了胆子,无论如何,他们也不可能如此作贱自己。
想起刚才故作女儿态说的那些话,他们的脸还有些发烫。
饶是如他们这般脸如城墙厚,也觉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在,这张脸......肿了。
他们心中有一些庆幸,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阴暗的街巷,走出一道身影。
他们看见那道身影,不再胡思乱想,忙不迭迎了上去。
来人是一个蒙着面罩的黑袍男子,看不清面貌,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显得有些滑稽。
两人却不敢表现出丝毫怠慢,拱手行礼。
那黑袍男子看了他们一眼,问道:“少爷吩咐的事情,办的如何?”
两人异口同声:“幸不辱命......”
黑袍男子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包袱,看样子就沉甸甸的,递给两人,说道:“离开京师,越远越好,若是被人抓住,你们自己知道后果。”
两人忙不迭点头,说道:“小的心里明白,绝不会在京师停留一刻,现在就起程去越州。”
越州距离京师上千里,别说是杨明,就是他的老子,那位礼部天官,也未必管的到,更何况是寻找两个无名小卒。
黑牌男子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就转身离开了。
他相信,此事牵扯到他们两人的身家性命,他们不会等闲待之。
更何况,他们两人被就是地痞无赖,背井离乡,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为难之处。
黑袍男子走远后,两人打开刚才接过的包袱。
当看清里面的东西时,两个人顿时呆了。
竟然......白花花的全是银子!
他们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惊喜之色。
本以为这次是倒了血霉,才被那方家公子抓住,被逼无奈做这种自甘下贱的事情。
可此刻见到这些银子,那些念头瞬间烟消云散,心里只有一句。
方公子......够仗义!
第一百一十章 加一餐
方府。
院子里,方休有些郁闷。
天气渐渐热了,原先到了傍晚还能凉快一些,可现在即便是临近夜晚,空气中仍旧弥漫着燥热的气息。
每当这个时候,方休都会感概一番现代生活的舒适与安逸。
再炎热的酷暑,只要待在有空调的屋子里,便如春天一般,温度宜人。
不似在这儿,冬天寒冷的如在冰窟,夏天炎热的如在火炉。
柳树下,方休躺在摇椅上,一旁,白小纯手里拿着扇子为他扇着风。
方休眯着眼,心里想着,此刻若有一根冰棍,该有多好。
可......在这个时代,冰是一种稀罕玩意,尤其是对于普通人家而言,夏天几乎是见不到冰的。
只有皇家的冰窟里,储藏有一些冬天存下来的冰,用以解暑,偶尔也会作为一种赏赐,奖励有功的大臣。
方休想到这,不由叹了口气。
什么时候,冰......竟然也成为了一种赏赐。
感受着微风,脑海中忽然有一道灵光闪现。
方休像是想到什么,猛地从躺椅上起身。
一旁,白小纯见到这一幕,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少爷的脑疾又复发了,强忍住叫大夫的冲动,小心翼翼地问道:“少爷,您怎么了?”
方休不说话,只是皱着眉头,似乎在想着什么。
白小纯不敢打扰,安安静静的站在原地。
片刻之后,方休的眉头舒展开,开口道:“明天,去弄一些硝石。”
硝石在楚国,并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在一些贩售烟花爆竹的黑市上,可以轻松买到。
对于白小纯这样的人来说,弄一些硝石,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只是,他有些好奇,少爷要硝石做什么?
虽然不明白用途,却还是恭敬地应了一声:“是,少爷。”
方休见白小纯答应的如此爽快,重新躺回摇椅上,心情比之前好了许多。
之前差点都忘了,硝石制冰这一回事。
虽然他是个文科生,可硝石制冰的原理十分简单,高中时,老师就曾经讲过。
即便不知道具体的过程,稍微试验一番,便可以制出冰来。
而且,用硝石制的冰,是可以吃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古书上记载的十分清楚。
唐朝末期,人们就已经开采出硝石,既而发现硝石溶于水会吸收大量的热,使水降温到结冰,自此,便有制冰之法。
甚至,到了宋代,市场上还出现买卖人将糖加到冰里吸引顾客的情况,冷食的花样也日益繁多。
有些小贩还会在里面加上水果或果汁,甚至加上果浆和牛奶,这和现代的冰淇淋几乎已经没有区别。
现代人,往往会下意识地以为冰棍和雪糕是近代的产物。
实际上,早在一千多年以前,我们的老祖宗就已经制作出了冰棍和冰沙。
方休一想到有清爽的冰棍可以吃,心情大好,躺在摇椅上,微微眯起眼,享受起傍晚难得的一缕凉意。
片刻之后,似乎想起了什么,睁开眼,问道:“醉花阁那边,怎么样了?”
白小纯立刻道:“一切都如少爷所料,听说那杨明气的差点吐血,这些天,醉花阁的生意也是一落千丈,前去看热闹的人比以往多了许多,食客却是越来越少。”
方休微微颔首。
这个结果,他还是比较满意的。
对付小人,就该用小人的办法。
醉花阁的掌柜既然想到用下三滥的手段对付春风楼,就该预料到,也会有人用同样的方法对付他们。
至于中枪的杨明......
方休对他没有丝毫同情。
春风楼背后的主人是自己,这件事情在城南并不是秘密。
大部分人都知道,古井街这一片商铺都属于方府。
既然如此,一个小小的酒楼掌柜怎么敢对付春风楼,还是用栽赃诬陷这种低级到不能再低级的手段。
若说背后没有礼部尚书府为他撑腰,恐怕没有人会相信。
方休点了点头,对此不再理会,又问道:“那个女刺客,近来有什么举动?”
白小纯道:“小的前些天还去后院看过了,与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不过......”
方休抬眸,瞥了他一眼,说道:“有话直说。”
“是......”
白小纯尴尬的笑了笑,继续道:“不过小的见她身体状态似乎有些不好。”
方休心中暗骂一句。
废话,谁一天吃一顿饭,身体能好。
白小纯想了想,又道:“近来,天气热了,不比从前,小的以为,若还像以往一样对待,恐怕这女刺客......活不了几日。”
方休摆了摆手,说道:“一个刺客,能活到今日,已经是本公子开恩,死了便死了,有什么好可惜的。”
白小纯本以为自家少爷留那女刺客一命,是另有所图。
毕竟那女刺客的相貌、身姿极为不凡,即便在整个京师,也是一等一的美人。
可如今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少爷似乎是将这女刺客当作了玩物,偶尔想起便问上两句。
自从上次去看了一眼之后,连问也很少问起,只当作她不存在一般,每天也只给一顿饭,保证她不被饿死。
除此之外,没有一点动作。
不过,这两天,少爷似乎往女刺客所在的后院增派了几名护卫,却不知是为何。
“是,小的明白了。”
白小纯应道。
方休躺在摇椅上,微风吹拂,将一缕发丝吹起。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那日在勾栏,匆匆一瞥,见到那惊艳世人的身影,可绝美的舞姿。
想了想,方休又道:“从今天起,每三日,给她加一餐。”
白小纯微微一怔。
不是说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好可惜的吗?
自从少爷患了脑疾,行事是越来越没有章法了。
即便是从小便跟在少爷身边的他,都觉得少爷与以前比,变得不可琢磨。
在心里感叹了一声,回道:“是,少爷。”
经过上次五毒那件事情,方休差不多已经猜出那名女刺客的身份。
后面又试探了几次,也都印证了他的猜测。
之所以还留她的性命,不是贪图她的美色,也不是将她当作玩物,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只是想弄清楚,她在这京师之中,有没有同党。
毕竟,跋山涉水,从千里之外的西南土司来到京师。
这怎么都不像是孤零零一个女子可以做到的事情......
第一百一十一章 徒弟来寻
前段时间,他已经派人放出消息。
一个来自西南土司的女刺客不自量力,潜入安平伯府欲对方公子不利,失败被擒。
如果女刺客在京师真有同党,这几天定会想方设法潜入方府营救。
到时,便是一网打尽的时候。
要不然,他的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有句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说的想必也是这个道理。
夜渐渐深了,方休躺在院子里,看着天空中皎洁的明月。
良久,叹了口气。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白小纯就出了府。
少爷昨天的吩咐,他可一直记在心里。
硝石......
这玩意并不稀罕,花上一些银子,就能从制作烟花爆竹的商贩那里买到很多。
不过,少爷只说要硝石,却没有说要多少。
纠结了片刻,最后买了整整一包袱,抱着走回方府。
刚走到门口,突然看见一道小小的身影站在那里,似乎在与门子争辩什么。
走近了,才听到门子道:“什么师父,这里没有师父,你去别处找找吧。”
接着,是一道稚嫩的声音,有一些倔强:“我师父就住在这里,你让我进去就知道了。”
门子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就看见了白小纯,忙不迭迎了上去,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恭敬道:“小总管,您回来了。”
白小纯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门子见状,不敢有丝毫怠慢,忙不迭退到一边。
“你是......”
白小纯走到那小男孩的面前,总觉得有些熟悉。
再看他一身衣着十分华贵,绝不是流民,莫名其妙到方府找什么师父?
那孩子看见白小纯,一双明亮的眸子却是闪了光,大声道:“白哥哥,我来找我师父,他不让我进去!”
白哥哥?
白小纯微微一怔,看着小男孩那张清秀的脸,脑海中不断搜寻着记忆。
片刻之后,他猛地想起,那日在郊外,少爷似乎确实收了一个徒弟。
他记得,那徒弟好像还救过少爷的命!
“原来是赵公子,小的不过是一介奴仆,赵公子唤小的哥哥,实在折煞小的了......”
白小纯脸上露出笑容,将怀中的包裹背在背上,牵起小男孩的手,用极温柔的语气道:“公子,小的带您去见少爷......也就是您的师父。”
小男孩见他终于想起自己,脸上露出欣喜之色,跟着白小纯走入了方府。
跨进门槛之前,还回头朝那门子做了个鬼脸,将那门子吓了一跳。
却不是害怕一个小孩的鬼脸,而是害怕他记恨自己。
毕竟......让小总管都那么尊敬的人,即便是个孩子,夜绝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门子可以招惹的。
见小总管领着那小男孩渐渐走远,门子后悔不迭,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巴掌。
自己怎么就这么不长眼,连少爷的徒弟都不认得......
............
白小纯领着赵昊穿过幽长的走廊,走入院子,方休才刚醒,正在门前伸着懒腰。
“少爷,您吩咐的硝石,小的寻来了......”
白小纯弓着腰,走近两步,将背上的包袱轻轻放在石桌上,小声道。
方休刚醒,有些迷糊,看了一眼包袱,还没有反应过来。
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想了想,吩咐道:“再去拿两个铁盆来。”
“是......”
白小纯回头看了一眼小男孩,又道:“少爷,还有件事情,赵公子来了。”
赵公子?
自己哪里认识什么赵公子?
方休微微一怔,忽然听见一声稚嫩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语气中还带着一丝激动:“师父,弟子总算见到您了。”
听见这明显是孩子的声音,方休一脸懵逼。
师父......是什么鬼。
偏过头,看见小男孩那张清秀的脸,他瞬间反应过来。
原来是......他。
当初收徒,不过是一时兴起,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没有听到自己这位徒弟的消息,他已经渐渐忘却了。
若不是小男孩救过自己,他恐怕已经彻底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徒弟。
看着小男孩激动的小脸,那日惊险的一幕,仿佛在眼前一般,历历在目。
方休笑了笑,说道:“我还以为你忘了为师。”
小男孩走到方休的面前,跪下,语带愧疚地道:“弟子回去以后,一直想要拜见师父,只是没有机会,所以才拖到了现在,请师父不要责怪。”
方休看着他,有些啧啧称奇。
小小年纪,说话倒像是个大人。
若非知道他不懂万有引力,几乎以为,他与自己一样,是从地球穿越而来的。
方休笑了笑,将他从地上扶起来,拍了拍他膝盖上的尘土,笑道:“怎么现在就有机会了,莫不是逃出来的?”
赵昊听见师父这话,低着头,不说话了。
方休见到这一幕,立刻明白了。
这孩子......还真的逃出来的。
这要是被他家里人知道了,还不得到京都府状告自己诱拐儿童。
虽然自己的名声并不重要,可谁家里若是丢了孩子,还不知去向,不得急疯了。
想到这,方休的脸色沉了下来。
可转念一想,一个半大的孩子,瞒着家里人,身上没有半点盘缠,寻到自己这里,何谈容易。
于是,看着小男孩,说道:“师父知道你见师父一次不容易,今天允许你在师父府里待上半日,然后师父便送你回家。”
赵昊听见这话,小小的脸上露出倔强之色,说道:“我要跟着师父学天地万物的道理,我不要回去!”
天地万物的道理......
不知怎么的,方休又想起他与这小男孩初见时,那张坚定的脸庞。
似乎是见师父的表情有所松动,小男孩又道:“弟子来寻师父时,已经留下一封信,告诉母......亲不要牵挂。”
这话,听上去,倒有几分离家出走叛逆少年的意思。
似乎......也没什么差别。
方休想了想,说道:“你再写一封信,为师派人送去,不然,你母亲绝不可能放心。”
挥了挥手,白小纯立刻凑了过来。
“去将本少爷的文房四宝拿来。”
“是,少爷。”
白小纯进了屋子,方休看着赵昊,问道:“你家在什么地方?”
第一百一十二章 硝石制冰
赵昊低着头,不说话。
许久,才用蚊蝇一般的声音,小声道:“弟子想自己送信。”
方休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说道:“等会,为师派两个人随你一同去。”
任何人都有秘密,既然这小家伙不愿意告诉自己,他的真实身份,那就随他去吧。
其实不用他说,方休也猜得出来。
赵姓乃是当今国姓,自己这位徒弟无非就是某位亲王的儿子,亦或者......是那狗皇帝的儿子,也就是皇子。
不过,这又如何?
自己收他为徒,是缘分,他是什么身份,哪怕是未来的皇帝,方休也不会放在心上。
“谢谢师父。”
没想到方休会答应自己的请求,赵昊脸上露出笑容,激动地道。
这时,白小纯也已经拿来了文房四宝,在石桌上铺开。
方休站在旁边,看着赵昊在宣纸上一笔一划的写着,有些汗颜。
不得不说,这小家伙真是写的一手好字,即便是一般的秀才,甚至举人,也未必及的上他。
咳咳,当然,比他的师父,还是有一定的差距......
方休只看了一会,就偏过头,不再去看。
实在是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打击。
很快,一封信便已经写完。
赵昊一脸庄重之色,将宣纸叠好,塞入怀里,说道:“师父,我什么时候去送信?”
“不急......”
方休笑了笑,说道:“你不是想跟随为师学世间万物的道理吗?为师就先教你......”
“真的吗?”
终究只是一个孩子,听见方休的话,赵昊的小脸上满是兴奋之色,激动的喊出了声。
方休挥了挥手。
白小纯立刻凑了上来,恭敬地道:“少爷,有何吩咐?”
方休问道:“让你准备的铁盆呢?”
白小纯道:“在后院,小的这就去取。”
说完,快步走出院子,没一会,拿着两个大小不一的铁盆,走了进来。
方休伸手接过铁盆,放在石桌上。
接着,又打开包袱,果然,里面全都是灰白色的硝石。
转身,吩咐白小纯道:“去......打些水。”
白小纯应了一声,又匆忙打水去了。
赵昊在一旁,看着师父奇怪的举动,一脸疑惑不解。
铁盆、水和石头,师父这是要做什么?
他很想询问,可见方休一直忙着,也就没敢开口,只是站在原地,乖乖地看着。
不一会,白小纯就拎着一个铁桶回来,里面装满了冰凉的井水。
方休又命令他将水倒入两个铁盆里面。
白小纯心中疑惑,不明白少爷要做什么,却还是乖乖的照做。
很快,铁盆就被井水装满。
大盆里面装着小盆,看上去有些奇怪。
方休知道,这是硝石制冰最简陋的装置。
硝石的主要成分是硝酸钾,溶解于水时,会大量吸热,导致温度降低。
因此,将硝石放入外面的大盆,里面小盆的水就会结成冰。
而且当溶解硝石的溶液达到一定热度时,硝石还会恢复原来的状态,也就是说可以重复利用。
这一点硝石,就能制成不少的冰。
只是,方休并没有亲手做过这个实验。
事实上,高中的时候,化学老师也只是在课本中提到过,并没有为他们演示。
毕竟硝酸钾是管制用品,除了大学的一些实验室,其他人想要弄到,并不容易。
此刻,看着这两盆水,方休莫名有一些紧张,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放下硝石。
很快,硝石便溶解在盆中的水里。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小盆里的水已经可以看见冒出寒气,不过,还没有到凝结成冰的地步。
又等了片刻,见盆中的水并没有凝结成冰,方休又往里面加了一些硝石。
这一次,盆里的水很快就开始凝固,可是,许久之后,也不过只是凝结成如同冰沙的冰水混合物。
又往里面加了许多硝石,最后得到的结果,都是如此。
方休暗暗叹了口气,心里明白。
这种条件下,能制造出冰沙,已经是极大的幸运了。
毕竟硝石制冰只是在理论下,才有可能实现,能制成冰沙,大概率还是得益于方府的井水比较清凉。
不过,饶是如此,这一幕,也让一旁的白小纯和赵昊目瞪口呆。
他们一脸震惊,看着盆中的冰沙,几乎说不出话。
要知道,现在已经是五月,天气渐渐燥热,就是吹过的风都带着热气。
少爷竟然用水和石头制成了冰。
即便只是冰沙,那在他们眼里,也已经如同仙迹。
水、石头,那是何等寻常之物,为何到了少爷手里,就变成了冰?
白小纯和赵昊,尤其是白小纯,此刻真的觉得自家的少爷......是仙!
赵昊则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
他早已经知道自己的师父并非常人。
可此刻,却有颠覆了他的认知,难道......师父是仙人?
这个念头,也仅仅只是出现一瞬间。
赵昊不相信世间有仙人。
他曾经听父皇说过,自己的皇祖父,便是沉浸在虚无缥缈的仙道,才致使民不聊生,百姓过的连猪狗都不如。
虽然他并不了解民不聊生这四个字背后的含义,可他知道,这不好。
因此,他讨厌仙道。
即便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仙人,他也不喜欢。
突然,他又想起,师父方才对他说,要教他世间万物的道理。
莫非......这便是世间万物的道理?
看着盆中的冰沙,他若有所思,开口问道:“师父,水和石头可以制成冰,这也是世间万物的道理吗?”
方休听见这话,看向他的目光中隐隐有一丝诧异。
自己这徒弟......悟性不凡啊!
“没错,世间万物皆有道理,水和石头可以制成冰,这在寻常人眼里,可能有如仙迹。
可若仔细琢磨,便会发现,这石头入水之后,与之融为一体,便会吸收热量,因而这水的温度便会降低,温度降低,水便会凝结成冰。
这......便是水与石头制冰的道理,也是世间万物中的道理。
为师称之为......物理。”
赵昊十分认真的听着,听完之后,恭敬地朝方休行了一礼:“弟子谢师父解惑。”
师父的话太过高深,他一时之间没有听懂。
看着盆中的冰沙,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原来......冰和石头,竟然能制成冰。
第一百一十三章 绿豆冰沙
物理......
许久之后,赵昊抬眸,看着自己的师父,问道:“师父,世间所有事情都能用物理解释吗?”
方休脸上露出笑容,说道:“为师教给你的,只是物理,其余的,需要你自己去领悟。”
记得,前世高中的物理老师,曾经说过,物理也是悟出的道理。
世间万物存在自然有其道理,可不可以用物理解释清楚,地球的科学家们尚且不能定论,更可况是他。
因此,方休所能教给这小男孩的,只是用科学的眼光去领悟,其余的,就要看他自己的悟性了。
赵昊看了看师父,又看了看盆中的冰沙,显然没有明白方休的意思。
方休却不再摆出高人的姿态,而是兴冲冲的吩咐白小纯去后厨弄些绿豆汤。
绿豆汤是楚国常见的解暑之物,在七月的酷暑下,可以有效的避免中暑,只是口感稍差。
“少爷......”
没一会,白小纯就端来一碗绿豆汤,还冒着热气,显然是后厨刚煮好的。
方休伸手接过,又拿了一个大一些的碗,倒入硝石制成的冰沙,紧着,又倒入刚煮好的绿豆汤。
霎时间,一碗绿豆冰沙便做好了。
方休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眼前顿时一亮。
虽然与地球上各式各样的冰沙相比,口味差了一些,可在这生产力落后的古代,已经算得上的美味了。
尤其是现在,太阳升起,空气中开始弥漫着燥热的气氛,一碗冰凉的绿豆冰沙,简直沁人心脾,让人浑身上下都无比舒坦。
一旁,白小纯见到这一幕,知道少爷又在捣鼓一些新奇玩意。
就比如之前的火锅,虽然只吃过几次,就到了炎热的夏天,可对那美好的滋味,他仍记忆犹深。
整日期盼着夏天早点儿过去,这样就又能吃到热腾腾的火锅了。
此刻,看着那冒着寒气的绿豆冰沙,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的喉咙仍然不由自主的吞咽了几下。
方休又尝了几口,便将绿豆冰沙递给自己的徒弟:“尝尝为师亲手制作的绿豆冰沙。”
绿豆冰沙?
赵昊微微一怔。
其实与同龄的孩子相比,他并没有那么贪吃。
一是因为生在皇家,这天下的珍馐美味,他大都尝了个遍,没有什么能在引起他的兴趣。
二则是天生性格的原因,只对书中描述的新奇玩意怀着好奇。
可当他看到师父手中的绿豆冰沙时,不知怎么的,他竟然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
“谢谢师父。”
迫不及待的尝了一口,赵昊一双本就明亮的眸子闪烁起了光,三两口便将一小碗绿豆冰沙全都吞进了肚子。
然后,还有些意犹未尽,看了看碗,又看了看自己的师父,眨着眼。
白小纯见到一幕,脸上露出惋惜之色。
哎,终究还是没能尝一尝什么味道。
方休见到他们这样,笑了。
笑完之后,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看着空空如也的碗,陷入了沉默。
片刻之后,抬眸,看着白小纯,吩咐道:“这些天,再去买些硝石,越多越好,屯在郊外的厂房里,再去找些信得过的伙计,教给他们制冰之法。”
制冰之法?
白小纯微微一怔,随即立刻明白了。
原来这制冰,是硝石的功劳。
原先......他还以为是因为少爷的原因。
“是,少爷。”
恭敬地点了点头,白小纯立刻出去忙活了。
跟在少爷身边,对于一些事情,他比以前看的透彻许多。
虽然没有尝到这绿豆冰沙是什么滋味,可看赵公子的表情,绝对是美味至极。
绿豆汤,以往每逢酷暑时,他一天要喝上好几碗,虽有清凉解暑之效,可口感与味道差了许多。
因此,这绿豆冰沙的关键定然在于冰。
只要有了制冰之法,便有了制作绿豆冰沙的方法。
夏天已至,虽未至酷暑的地步,可差不多也就是这几天,到时候,将这绿豆冰沙放在春风楼贩售,还不得引得食客们抢破了头。
纵然不卖绿豆冰沙,仅仅卖冰,怕也有无数达官贵人排着队争抢。
少爷交给自己的任务,不是买硝石,也不是招伙计,而是扛回无数的银子啊!
白小纯怀着这样的心思,走了。
院子里,方休又开始了自己的试验。
如今还只是冰沙,他的目标是制出冰来。
冰沙只能用作解解馋,可冰的用处可就多了。
不说别的,炎炎夏日,往院子里堆上几盆冰块,微风一吹,那该多舒服。
赵昊看着方休在铁盆前忙活,安静了许久,终于没能忍住,又问道:“师父,即便真用石头和水制成了冰,又有什么用处?”
方休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当然是降温,再过几日,天气越发炎热,没有冰,如何受的住。”
赵昊想了想,说道:“可是冰又不一定非要用石头和水制成,只要凿一处地窖,将冬天的冰储存起来,到了酷暑难耐的时候再用,不就好了。”
听见这话,方休微微一怔,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赵昊,不再说话。
赵昊见师父这样,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良久,方休叹了口气。
也许,这便叫做何不食肉糜吧。
虽然研究制冰之法,只是为了自己,可听见自己徒弟的话,他却突然有了些感触,说道:“你说的没错,冰窖确实可以保存冰。”
听师父说自己没错,赵昊抬起头,看着他,疑惑不解地问道:“既然弟子没有说错,师父为何皱眉?”
方休想了想,语重心长地道:“你说的没错,可有没有想过,这世上能养得起冰窖的,有几人?
别说冰窖,即便是你我眼中再寻常不过的绿豆汤,在许多人家眼里,那也是极为难得的解暑之物。”
绿豆汤......极为难得?
赵昊显然没有想到师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一脸的不解。
世上真的会有人将绿豆汤视为难得之物吗?
这在从小便锦衣玉食的赵昊眼里,是十分难以理解的事情。
方休看见他的表情,想了想,问道:“你可知道,即便是在京师,也有许多人衣不蔽体,莫说绿豆汤,便连一口活命的馒头,都是奢侈之物。”
赵昊轻轻摇了摇头,小声道:“弟子不知......”
第一百一十四章 救济百姓
别说赵昊,便是以前的方休,又何尝了解人间疾苦?
即便了解,若没有亲身体会,又有何意义?
不知怎么的,方休突然想起,之前说服赵依与自己一同假扮白衣女鬼时,曾经答应过她,要拿出一半的银子救济穷苦百姓。
这件事情,自从赵依离开以后,因为被狗皇帝拉去做什么羽林卫左中郎将,再加上要兼顾春风楼、竹轩斋与京师大剧院的生意,便渐渐忘记了。
刚好,这一次,可以与自己这位徒弟一道,就当是履行自己的承诺。
想起赵依,方休看着赵昊,竟然觉得两人眉目间有几分相似。
别说,两人都姓赵,而且都喜欢离家出走,虽然脾气不太像,可说不定就是一家人。
想了想,问道:“昊儿,你认不认识一个名叫赵依的姐姐?”
听见师父的话,赵昊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不敢置信,诧异道:“师父,你认识我的姐姐?”
“......”
方休比他更加诧异。
自己只是随口一问,没有想到......还真是啊!
这未免也太巧了。
不过也是,皇帝一向忌惮宗亲,留在京师的亲王本就不多。
既然两人姓赵,又都出自勋贵,凑巧是一家人,也就不那么难以置信。
“师父与你姐姐也算是半个朋友......”
方休笑了笑,说道。
听见自己的师父竟然与姐姐是朋友,赵昊清秀的小脸更加激动。
可随即又有些苦恼,喃喃道:“昊儿是师父的弟子,又是姐姐的弟弟,那么姐姐是师父的什么?”
方休微微一怔,随即,脸上露出笑容,揉了揉赵昊的小脑袋,说道:“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为师带你出去逛一逛......”
“好啊,师父,弟子还没有逛过京师呢。”
听说可以出去玩,赵昊难得表现得像个孩子,脸上露出兴奋之色,激动的喊道。
方休见他这样,莫名觉得轻松了许多。
终究......是个孩子啊。
............
听说少爷要救济穷苦百姓,白小纯懵了,第一反应是少爷的脑疾犯了。
第二反应,是去请大夫。
可转念一想,所谓救济穷苦百姓,无非就是施一施粥,花不了多少银子,少爷要做,自己也拦不住,更没有必要拦。
既然这样,还请什么大夫,说不定花的银子比施粥还要多,而且,少爷还不一定愿意,说不准,还要反过来揍自己一顿。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傻子才会去做。
因此,便放下了手里的事情,去账房领了银子,又从春风楼借来了一个厨子,按照少爷的吩咐开始布置。
施粥的地点在城北,那里本就不如城南繁华,穷苦的百姓自然也更多一些。
少爷说了,既然要做善事,便要做得漂漂亮亮的,最起码不至于让人觉得是在玩闹。
不管怎么样,总而言之一句话,要真诚!
当然,最重要的是......要办的漂亮!
因此,陪着赵公子去皇宫附近送了信,一大早便到城南布置。
仅仅一个时辰的时间,十几个棚子便在城北的一处空地搭建了起来。
每个棚子下都支着一口铁锅,铁锅里熬着粥。
这粥可不比朝廷救济灾民时所施的粥,里面都是货真价实的小米,甚至还掺着白米与青菜,跟春风楼里十文钱一碗的白粥,那也相差无几。
这次所谓救济穷苦百姓,可是下了血本,光是粮食,就足足买了近五百两。
除此之外,还早早的放出消息,方公子要在城北救济穷苦百姓。
任何人都可以拿着碗,到此处领粥,整整一天的时间,来者不拒......
一时之间,得到消息的百姓,纷纷感念起方公子的好来。
可许多人苦思冥想了许久,也想不出,这方公子以前曾经做过什么好事。
最终也只能在心里感慨一句:方公子也算是个好人......
这也只是方休,换做其他人,是绝不可能加上那‘也算’两个字的。
第二天,一大清早,天刚蒙蒙亮,秀儿便进了屋子,为方休更衣。
方休睡的有些懵,迷迷糊糊的问道:“怎么今天这么早?”
秀儿有些诧异,应道:“少爷,是您让奴婢早些来的,说要带徒弟去城北救济穷苦百姓,您忘了吗?”
方休这才回过神,点了点头:“对......对,是要救济百姓,昊儿呢?”
秀儿的表情有些奇怪,回道:“赵公子在门口候着您呢......”
方休有些汗颜。
自己这位徒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竟然起的比自己还早,实在......
一下子,方休清醒了许多,笑了笑,说道:“赵公子这称呼,有些太别扭了,以后,你们跟本公子一样,都喊他昊儿。”
秀儿低着头,小声道:“奴婢是下人,赵公子既然是少爷的徒弟,便是贵人......”
听见这话,方休有些不乐意了。
一个孩子,府里的人,总赵公子赵公子的喊着,他听的实在别扭。
于是板起脸,说道:“那以后,你们是不是要唤本少爷......方公子?”
秀儿怔了怔:“少爷......”
还未开口,便被方休打断:“好了,一个称呼而已,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等会我会跟昊儿说的,你们以后不要再一口一个赵公子了。”
秀儿拗不过方休,只好乖乖点了点头,小声道:“是,少爷。”
方休笑了笑,捏了一下秀儿的耳朵,便走出了屋子。
果然,一道小小的身影端端正正的站在院子中央,颇有点程门立雪的味道。
方休走上前,看着那张稚嫩的小脸,问道:“等了多久?”
赵昊见到自己的师父,原本有些迷糊,立刻精神了许多,笑道:“弟子刚起,没等多久。”
这孩子.......有的时候,表现得真的不像是个孩子。
方休笑了笑,说道:“为师说过,带你逛一逛京师,既然你已经准备好了,便出发吧。”
赵昊脸上露出兴奋之色,激动的喊了一句:“是,师父!”
方府外,早已有马车等候多时。
方休走上马车,赵昊跟在后面。
待两人坐稳以后,马车开始往城北缓缓开动。
沿途,不少早起忙活的百姓,看见这辆马车,脸上都露出诧异之色。
方府那些人说的话......竟然是真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 震撼
于是,沿街乞讨的流民,闲在家中玩闹的孩童,全都端了碗,跟在马车后面,往城北走去。
一时之间,聚集了成百上千人。
等马车停下,方休带着赵昊走下马车,面前的一片空地,已经是人山人海。
人群拥挤着,吵闹着,身穿方府统一服饰的小厮们本来在维持秩序,见了马车,纷纷放下手上的活计,给方休行礼。
方休挥了挥手,示意不用理会自己,接着,吩咐已经凑到身旁的白小纯:“开始吧......”
“是,少爷。”
白小纯应了一声,随即大手一挥,大声喊道:“开始!”
小厮们听见小总管的声音,一齐掀开铁锅的盖子,浓郁的粥香,瞬间弥漫整个城北,便是数百米外,都能闻到香味。
那些一只手捧着碗,一只手拄着拐的年迈乞丐闻到这味道,浑浊的眼睛瞬间清明了许多,扔了拐杖,争先恐后的凑上前。
不过,终究是年纪大了,力气比不上那些青年流民,被挤在了身后。
顷刻间,叫骂声此起彼伏。
有人抢到了粥,还没来得及喝一口,便被身体强壮的人夺去。
当然,身体强壮也只是相对而言。
这些流民大都是故乡遭了灾,实在活不下去,才狠下心背井离乡,沿路乞讨,想要到京师寻个活路。
到了京师,才发现京都府压根不让他们进城,只能望城兴叹。
有人千辛万苦,或偷或抢,寻了门路,进了城,又发现,没有一技之长,即便在楚国最富庶的京畿之地,也难寻一条活路。
活下去都是如此艰难,所谓强壮,又能有多强壮,无非是比那些行将就木的老乞丐多了几分人样罢了。
就这几分人样,在粥的诱惑下,也消失殆尽。
赵昊跟在方休身后,看见这一幕,一双明亮的眼睛,黯淡了许多。
小小的脸上写满了不解、疑惑与同情。
他不明白,不过是一碗粥,平日里,仆人端上来,摆在他的面前,他也不屑于多看一眼。
为何到了这里,便成了那么多人,哪怕是头破血流,也要去争抢的东西。
显然,眼前这为了一碗粥而产生的混乱局面,给他幼小的心灵造成了极大的震撼。
方休看着这一幕,心中同样有些感概。
如果自己穿越的这具身体,不是安平伯家的公子,而是如他们一般,遭了灾,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流民,自己的命运又该是什么样的?
当然,这个念头也只是在他的脑海中出现一瞬间,随即,便被他抛之脑后。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
即便真的穿越成了流民,只要能活下去。
凭借他的现代知识,虽然不一定能加官进爵、封王拜相,成为一个小地主,逍遥一生。
想来,问题还是不大的。
随着时间流逝,眼前的局面越发混乱。
为了一碗粥,无数的流民争先恐后,不惜扭打在一起,生怕动作慢了,轮到自己的时候,没了。
有人抢到了粥,也被打得头破血流,刚煮好的热腾腾的粥便洒在了地上,只好在原地,哭天喊地。
也有人哀嚎了两声,便化悲愤于力量,又冲上去,与其他人扭打在一起。
简直就是恶性循环,只有架打赢了,最后能站着的人,才能喝到粥。
方休叹了口气。
作为历史学的硕士,自然苦读过无数乏味而枯燥的古籍。
在读到一些方志时,总能见到某年某月某日,某处大灾,民不聊生。
再多一些,无非也就是加上一句百姓饥,易子而食。
这些,白纸黑字写着时,总不觉得有什么,可亲眼看见,便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触了。
当然,眼前的楚国,虽不至于到百姓易子而食的地步,可如京畿这等富庶之地,尚且有如此多食不果腹的流民。
那么,距离京师上千里的西南、西北,遭了灾,又是什么样的光景。
方休已经不忍再想,看着面前越发混乱的场面,摆了摆手。
身旁,白小纯立刻会意,朝已经等候多时的方府护卫们使了个眼色。
护卫们立刻拎着木棍、铁棍等物,冲上去,将一个个闹事的流民分开。
有了方府护卫们的介入,场面好了许多。
挨了打的流民吃痛,自然不敢再抢,一个个乖乖的排起了队。
那些领到粥的老弱病残,也不顾烫,立刻喝完,再跟在后面,继续排起队。
也有人,喝完了粥,便激动的热泪盈眶,跪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对从未见过的方公子感恩戴德。
方休见到这一幕,也便不再理会。
不管怎么样,自己答应赵依的事情,算是办到了。
回府......
冰沙已经制出,刚好趁着天气还未热,多尝试一些新口味。
赵昊却是停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面前无数人领了粥,感激涕零的模样。
许久,他好似呆了一般,就这么看着,直到方休唤他,他才好似回过神,失魂落魄的上了马车。
方休这才想起,之前说要带他游玩京师,于是吩咐车夫道:“先别回府,去城南逛逛......”
话音刚落,马车外便传来恭敬的一声‘是’。
赵昊坐在马车里,却没有表现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惊喜,或是激动。
方休见他这样,心里不由有些打鼓。
毕竟只是个孩子,还是在温室中长大的勋贵子弟,对这个世界抱有无数的美好幻想,眼见的都是歌舞升平的景象,乍一见到这一幕,怕是刺激颇深。
方休张了张嘴,刚准备开口安慰,却听赵昊道:“师父,怎么才能让天下人人都有衣服穿,都有粥喝?”
方休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微微一怔,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让天下人人都有衣服穿,都有粥喝......
这听上去,似乎并没有那么困难。
可任何一个见过世面的人,无论是端坐在龙椅之上的皇帝,还是内阁中统领百官的颜庄,亦或是穿越而来的自己,都明白......
想要实现这个愿望,远比登天还要难得多!
事实上,后世,人类已经将各种飞行器送入太空,却还没能解决有人饿肚子的问题,甚至可以说......距离真正解决的那一天,还差得远。
方休沉默了片刻,说道:“昊儿,这个世界不是所有问题都有答案......”
第一百一十六章 揍他们
听见师父这么说,赵昊低下了头,明亮的眼睛闪过黯然之色。
方休却只是叹了口气,并没有说什么。
他不是神仙。
很多事情,不是他一个人就能解决的......
马车行驶在宽敞的街道上,不知过了多久,才停下。
走下马车,已经到了城南的古井街。
虽是正午,天气最炎热的时候,来往的小贩与路人仍然络绎不绝。
四处都是闲逛的游人,一片热闹的景象。
古井街的居民怕是做梦都没有想到。
经过白衣女鬼一事,原先已经越发萧条的古井街竟然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便恢复了往日的繁华,甚至比从前更加繁华。
仅仅春风楼,便吸引了无数好酒之徒,从京师各处赶来。
除此之外,还有竹轩斋,无论什么时候,哪怕是刮风下雨,门前也总是排着长队。
还有距离此处不远的京师大剧院,慕名而来观看所谓连续剧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周围的居民们也因游人的增多,而受益匪浅,仅仅卖一些冰糖葫芦、糖人之类的小玩意,便足以养家糊口。
赵昊跟在方休身后下了马车,看见古井街繁华的景象,脸上的黯然之色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好奇与激动。
小小的脑袋四处张望,一会便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玩意,凑到糖人摊前,目不转睛的盯着糖人,一脸的惊奇。
这让本来还有些担心的方休颇感无奈。
终究......只是个孩子。
赵昊以前从未离开过皇宫,偶尔出去,也只是在侍卫的陪同下,逛一逛皇家园林。
此刻,城南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是新奇的。
看着面前的糖人,他的目光中闪烁着光芒,倒不是想吃,只是觉得这些动物形象的糖人,十分新奇。
刚准备开口询问,就听见一个同样稚嫩的声音传来:“娘,这些是什么......”
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比自己年纪还要小一些的孩童在扯着妇人的袖子。
妇人回头看了看,笑道:“这是糖人。”
孩童眼巴巴的望着那些动物形象的糖人,喉咙动了动,又问道:“这些糖人能吃吗?”
那妇人笑了笑,走上前问吹糖人的老者道:“老人家,这糖人能吃吗?”
见娘亲走到小摊前面,那孩童脸上露出高兴之色,眼中也仿佛是在闪着光。
吹糖人的老者见来了客人,立刻点头道:“能的,夫人要几个,一个只要两文钱......”
妇人回头摸了摸孩童的脑袋,说道:“听到了吗,爷爷说能。”
说罢就牵着孩子,消失在了茫茫人流。
“哈哈哈......”
见到这一幕,赵昊笑的捂住了肚子,回到方休的身边时,仍止不住笑:“师父,您看到了吗?刚才那个小孩都要哭了......”
方休也觉得有些好笑,走上前,掏出两文钱,买了一个小老虎的糖人,递给赵昊。
赵昊接过糖人,好奇地问道:“师父,您不要吗?”
方休看了一眼糖人摊。
卖糖人的老人正用一根好似吸管的东西,吹着糖浆。
他摇了摇头,淡淡地道:“为师已经过了吃糖的年纪。”
吃糖......还要年纪吗?
赵昊虽然不明白,但还是没有多问。
糖人的味道并不好,只是形状新奇,小正太尝过一口,便没有了兴趣。
方休就带着他在古井街闲逛起来。
走到某一处时,突然看到面前排着一列长队,几乎望不到尽头。
抬眸,看了一眼,才发现已经走到了竹轩斋。
排队的过程是枯燥而无聊的。
因此,有变戏法的戏子察觉到有利可图,在不远处摆了摊子。
不时,排队的人群中传来阵阵喝彩声。
赵昊也被那变戏法的吸引了目光,拉着方休的衣角,小声道:“师父,我们去看看吧......”
方休点了点头,刚准备往那里走。
突然,不知道从何处来了一队身穿皂衣的捕快,蛮横的穿过人群,径直往竹轩斋里闯。
正在排队的众人见到这一幕,义愤填膺,纷纷开口怒骂。
“大家都在排队,你们凭什么硬闯?皇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小小的捕快!”
“就是,捕快怎么了,捕快就可以不排队吗?”
“......”
这些捕快对众人的指责叫骂声充耳不闻,不顾伙计们的阻拦,径直闯入竹轩斋,接着便开始翻箱倒柜。
将已经印好的书籍,装入不知什么时候拿出的布袋中。
吕四见到这一幕,有些懵,还没来得及扯出定远将军的虎皮,就见为首的捕快从怀中取出一张告示,贴在竹轩斋门口。
接着,大声喊道:“竹轩斋之《西厢记》、《聂小倩》、《射雕英雄传》,内容污秽不堪,伤风败俗,毫无礼数可言,今朝廷下令,将其列为禁书,不得贩售、传阅,若有违者,罚钱一百文!”
污秽不堪,伤风败俗?
听见这捕快的话,排队的百姓先是一怔,随即纷纷露出愤怒之色。
一个布衣书生大声骂道:“这些书,我都看过,哪里有什么伤风败俗之处。
我看……是竹轩斋没有孝敬你们银子,让你们怀恨在心,才将其列为禁书的吧!”
有中年妇人用尖利的嗓子喊道:“明明都是好书,怎么到你们嘴里就变成了污秽不堪、伤风败俗。
好不容易有点解闷的东西,现在你们还要把它禁了,禁了,以后我们看什么!”
“老子一大早搬着板凳蹲在这里,已经等了两个时辰,你现在告诉老子……
禁了,不让买,还特么不让看,凭什么!?”
一个赤膊的粗犷大汉抄起板凳,猛地往地上一摔,一脸愤怒,骂道:“老子今天就要买,就要看,你们能把老子怎么着!”
那些捕快显然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站在竹轩斋的门口,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以往,朝廷不是没有禁书,那个时候,叫骂的人也有,可从没有如这般群情激愤的情况。
为首的捕快看着越发愤怒的人群,擦了擦冷汗,走近两步,刚准备说些什么。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大吼:“这群狗官,才不在意我们百姓的想法,呸……揍他们!”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与我无瓜
这道声音中气十足,瞬间便传遍整个竹轩斋。
听见这话,众人的目光越发不善。
捕快们看着这一幕,冷汗直流,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里,让他们更加愤怒。
若不是做贼心虚,作为官家人,怎么会有这种表现。
这时,那声音又一次响起:“我们人多,他们不能拿我们怎么样,大家一起上,揍他们!”
为首的捕快脸色一变,刚准备开口安抚众人的情绪,突然发现......面前这些平日里见到自己唯唯诺诺的百姓,眼里竟然冒出了从未有过的狼一般的绿光。
“冲啊!”
一声怒喝,本就因为排队满腔怨气的百姓们,猛地冲向了捕快们。
一时之间,愤怒的喊声响彻竹轩斋,便是遥远的京师大剧院都能听到这边传来的震天声音。
这些捕快们平日里也就是收拾几个泼皮,哪里见过这般阵仗,一个个的都被吓破了胆,连手中的刀剑都扔在了地上,四处逃窜。
只有那为首的捕快还保持几分冷静,可他刚刚掏出佩刀,就被愤怒的百姓你一拳我一脚摁在了地上。
等到夏忆雪得到消息,带人增援,将愤怒的人群分散开。
那捕快已经是遍体鳞伤,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场面......惨不忍睹。
方休捂着赵昊的眼睛,摇头道:“不要看。”
虽是这么说,赵昊还是透过指缝,看向躺在地上,几乎奄奄一息的捕快,感觉不寒而栗。
虽说法不责众,可闹事最凶的几人还是被夏忆雪拿下。
命人将他们押回京都府衙,她的目光望向了方休。
原先看热闹的方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同时看向她。
两人对视了一瞬,夏忆雪走了过来,用冰冷的声音道:“这件事......”
她刚开口,便被方休打断:“与我无瓜......”
夏忆雪一双好看的眸子紧紧盯着方休,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片刻之后,目光移开,冷声道:“此事,不管是不是你主使,既然是因竹轩斋而起,你都脱不了干系。”
方休一脸无奈,摊了摊手。
其实,刚才煽风点火的人就在他身边,只是个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泼皮,真的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夏忆雪说完,看了一眼方休怀中的小正太,心中有些诧异,脸上却仍是那冰冷的表情。
转身,离开了。
方休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无奈的摇了摇头。
怎么走到哪里,都能碰上这女人......
“少爷......”
这时,竹轩斋里的吕四也看见了方休的身影,忙不迭走到他的面前。
方休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回事?”
吕四一脸苦色,说道:“小的也不知道,这些捕快一进来,就把书全部带走了,小的想问,他们只说是朝廷的命令。”
方休皱了皱眉,问道:“这些天,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吕四想了想,说道:“没有,自从那天少爷你来过以后,小的一直兢兢业业,从没有过大意,也没有得罪官家之处,小的也实在想不通,为何朝廷要将其列为禁书......”
方休的眉头皱的更紧。
竹轩斋的三本书已经开售了两个月,平日里,一直卖的很好,甚至有一些捕快闲来无事时,也会抱着一本《射雕英雄传》看的津津有味。
早不禁,晚不禁,为何偏偏这个时候禁了?
天下教化之事,是由礼部负责。
而自己刚刚才得罪了礼部尚书的儿子。
要说,这两者之间没有任何联系,怕是没人会相信。
“好了,这件事情,以后不要再提,刚好,竹轩斋的店面不足供应京师的需求,趁着这段时间,开拓一下门面,新书,下个月会到。”
方休拍了拍吕四的肩膀,说道:“告诉伙计们,三本书而已,不算什么,未来的路还长着......”
这番话,无异于给惶恐不安的吕四打了一剂强心剂。
吕四看着自家少爷,想起两个月前竹轩斋刚建立时,少爷描绘的美好景象。
原先因为书被禁产生的颓废情绪一扫而空,坚定地道:“是,竹轩斋一定不会辜负少爷的期望!”
方休点了点头,摆手道:“去吧。”
“是,少爷!”
吕四回到了竹轩斋,完全不一样的情绪。
嘈杂的人群中,方休的目光望向被众人搀扶一瘸一拐的捕快,眼睛微微眯起。
礼部尚书,杨公子......
这......就开始了?
............
回到方府,天已经完全黑了。
方休答应过,留他在方府过一夜,可信送出去以后,宫里便来了人。
虽然穿着便服,可亲军精锐的气质却是遮掩不住的。
身为羽林卫的左中郎将,这一点,自然逃不过方休的眼睛。
自己这位徒弟的身份,也已经昭然若揭。
当今天子,有九个儿女,其中五位皇子,四位公主。
除了有能力角逐皇位的宁王和康王外,另外两位,早早便封了亲王,离京就藩去了。
剩下的,就只有一位,是淑妃所出,因为年纪尚幼,养在宫中,还没有封王,想来,便是昊儿。
皇家的琐事,方休一向是不屑去打听的。
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当初皇帝想要将安乐公主嫁给自己。
偶尔,听自己那位便宜老爹说起过。
如此,赵依的身份也几乎可以确定。
方休一个人喝着酒,总觉得有些造化弄人。
没想到,自己在湖边撞见的少女,竟然就是皇帝想要嫁给自己的安乐公主。
不知怎么的,方休突然想起,当初赵依似乎是为了逃婚才想要离开京师。
为此,甚至不惜抛弃公主的身份和优越的生活条件。
如果不是碰见了自己,恐怕早已经远离京师,远走高飞了。
一个不想嫁,一个不想娶......
想来,这才是皇帝允许赵依那傻丫头带发休道三年的真正原因吧。
看着皎洁的明月,一张清秀的脸庞逐渐浮现,越发清晰。
不知不觉,竟已经是三个多月了......
方休叹了口气,自顾自的,猛灌了一口烈酒。
不知道,在另一片世界,是否有人如自己一般,举杯对月,想起曾经这么有一个人,名叫方休......
第一百一十八章 师父教我的
皇宫,养心殿。
楚皇看着从西南呈上来的奏章,难得露出笑容。
经过与内阁的数次商议,改土归流、茶马互市已经被定为国策,以西南为试点,率先施行。
短短半个月,成效颇丰,虽然遭遇了一些反抗,但有黔国公数万大军压阵,并没有掀起多大的涟漪。
作为朝廷九大重镇将军中唯一一位国公,黔国公镇守西南多年,有极高的威望。
只有他在,改土归流即便是遇到再大的阻碍,也不成问题。
放下那道捷报,楚皇又拿起一道奏章,只看了一眼,眉头便紧紧皱起。
细细看了片刻,他的脸色越发难看。
武备库一案,原先以为背后最高也不过是工部的侍郎,这已经是朝廷的栋梁,未来的有资格入阁的重臣。
朝廷的栋梁,自己的股肱之臣。
实际上,却是贪赃枉法,勾结武库主簿,变卖武备,中饱私囊的蛀虫。
查到这一层,楚皇已是十分心痛。
没成想,这背后竟然还有皇子的影子。
这让他感到愤怒的同时,又不由升起一股悲凉之情。
若是朕的太子还在,何至于宁王、康王这两个不成器的东西,在朝堂之上......
哎......
万般悲凉,终究只化作了一声叹息。
楚皇放下奏章,眉间有深深的疲惫。
“父皇......”
这时,一道稚嫩的声音传来。
楚皇抬眸,见到那道幼小的身影,重新露出几分笑意。
伸手摸了摸赵昊的小脑袋,笑道:“父皇在处理政务,等会,再陪昊儿玩。”
这种待遇,也只有赵昊能享受的到。
一般来说,父母总是对自己最小的孩子抱有几分偏爱,一是因为孩子年幼,心性单纯,二是年老还能得子,总归多了几分珍惜。
楚皇也是如此。
听见父皇的话,赵昊却是举起了手中的碗,邀功似的道:“儿臣不是来找父皇玩的,儿臣是给父皇送吃的......”
“哦?”
楚皇脸上浮现一丝诧异,看向碗中如绿豆汤一般的东西,笑着问道:“这是何物,父皇怎么从未见过。”
唯有此刻,他才觉得稍稍得到些安慰。
自己这个小儿子,虽不似已经过世的大儿子般性情忠厚,时不时的有一些鬼灵精怪的小心思,可对待父皇和母妃,却是十分孝顺。
与康王、宁王比,心性也单纯了许多,又天生聪慧,即便在翰林院中,也有无数人称赞。
只可惜.......年纪太小,不足以立之为储。
看着昊儿清秀的小脸,楚皇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子深处有一抹黯淡。
赵昊却没有丝毫察觉,将手中的碗举得更高,兴奋地道:“父皇,这叫绿豆冰沙,是师父教我做的,父皇处理政务,想必乏了,此物刚好可以祛暑解乏,父皇快些尝尝吧......”
师父?
楚皇听见这话,眉头微微一皱,却没有多问什么,接过那装着所谓绿豆冰沙的小碗。
闻了闻,只是绿豆汤的味道,只是多了些寒气,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刚准备尝一口,旁边的刘成却是小声道:“陛下......”
楚皇回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何事?”
刘成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里面是一枚银针:“陛下,要不要......”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楚皇挥手打断:“不必了。”
接着,顺手用勺子尝了一口。
冰沙入口,瞬间,楚皇觉得全身上下都一阵舒坦。
虽然天气已经渐渐炎热,冰窖却仍未启用。
养心殿中,唯一降暑的手段就只有一些解暑的食物,诸如绿豆汤、酸梅汤之类。
常人总以为,皇帝是一国天子,想要做什么便做什么。
不会、也不敢有人阻拦,天气热了,弄一些冰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事实却并非如此,无论在什么时代,朝堂之上,总有一类特殊的官员,谓之言官。
在楚国,一般由御史担任这个角色,简单点讲,他们就是朝廷养的喷子。
平日里,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只需盯着文武百官、勋贵乃至皇帝,一有点不符合祖制或圣人之道,便群起而攻之。
比如这冰窖,若非到了酷暑,楚皇是绝不会轻易动用其中的储冰。
要不然,被御史们知道了,又是大批奏章呈上,劝谏皇帝要节俭。
实际上,储冰是皇帝的内帑,如何处置,与大臣们有何关系。
可御史们偏偏要插一手,因为,这叫犯颜直谏,做的好,可以青史留名。
而皇帝,也必须假情假意的装出一副听从劝谏的模样,否则便是闭塞言路,不听劝谏。
因此,若非真到了热得受不了的地步,楚皇也懒得麻烦。
“这......”
此刻,感受着绿豆冰沙带来的凉爽,楚皇脸上露出诧异之色,看着赵昊,问道:“这绿豆冰沙,真是昊儿做的?”
赵昊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这是师父教我的。”
短短几句话,师父这个词已经提起两步。
楚皇却仍将其忽略。
毕竟在他眼里,皇帝拜师是何等庄重的事情。
昊儿口中的师父,无非也就是翰林院的某个翰林,陪他玩闹了一会,便被他认作了师父,碍于皇家的威严,又不敢拒绝。
戏言罢了......
“此物确实有祛暑解乏之效,只是......”
皇宫中,只有冰窖存有储冰,一个小小的翰林如何得到?
楚皇疑惑地问道:“这冰......昊儿是从何处所得?”
赵昊小脸上露出得意之色,激动地道:“这是儿臣用水与石头制成的!”
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这也是师父教我的。”
听见自己心性单纯的孩子,第三次提起师父。
楚皇终于皱起眉头,说道:“水与石头,如何能制成冰?”
想来,是有人见你还是个孩子,心性单纯、不谙世事,哄骗你玩呢!
这后半段话却是藏在心里,并没有说出来,只是准备等赵昊离开以后,派人去调查一番。
皇子虽然年幼,却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哄骗的!
见父皇不相信自己,赵昊撇了撇嘴,说道:“这真是儿臣用水和石头制成的,若是父皇不信,儿臣可以再制作一次,给父皇瞧瞧。”
第一百一十九章 儿臣的师父,名叫方休
听见这话,楚皇眉头皱的更紧。
用石头和水制成冰......
不管怎么听,都像是道士描述的方术。
犹记先皇便是沉迷于求仙问道,才致朝纲混乱,民不聊生。
自从即位以来,他便牢记这个教训,时刻警醒自己,万万不可听信方术之士的妖言,追寻那虚无缥缈的仙道。
可......此刻,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却说出这种话。
这让他如何不心生愤怒?
楚皇紧皱眉头,看着赵昊,问道:“昊儿,你的师父是何人?”
“儿臣的师父,名叫方休!”
赵昊一脸激动,说道。
方休!?
楚皇微微一怔,随即,脸上浮现怒容。
竟然是这小子......
怪不得,一个患了脑疾的年轻人,身上连功名都没有,虽然表现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才能,又有什么资格做皇子的师父?
更可况,他教的都是些什么!
石头和水制冰?
怕是当初蛊惑先皇、自称仙师的道士也未必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行骗。
赵昊见到自己的父亲一脸愤怒的样子,不解地问道:“父皇,您怎么了?”
楚皇强压下怒火,看着赵昊,摇了摇头:“父皇没事......”
顿了顿,又问:“这石头和水制冰的法子,是方休教给你的?”
赵昊认真的点了点头,说道:“师父还教给儿臣物理......”
“物理......又是何物?”
楚皇心中想着如何惩罚方休,随口一问。
赵昊却是一脸认真,回答道:“物理便是世间万物的道理,也是悟出的道理,师父说了......”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愤怒的楚皇打断:“世间万物的道理?
他一个患了脑疾的小子,既无功名,也无军功,凭着父辈祖辈立下的汗马功劳,蒙混度日,如何教导你世间万物的道理?
便是圣人,也未必通晓世间万物的道理,他倒是真敢......”
赵昊还是第一次见父皇在自己面前发怒。
虽然有些害怕,听到侮辱自己的师父,却还是倔强的抬起头,看着父皇,坚定地道:“师父不是父皇说的那样,他教我用水和石头制冰,教我石头同时落地,还教我......”
楚皇见他这样,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孩子平日里十分聪慧,四书五经只看过几遍,便可烂熟于心,怎么偏偏被方休这小子蛊惑了。
赵昊说到一半,见父皇露出这种表情,有些委屈。
想了想,从案上拿起一块砚台和一盏茶杯,大声道:“儿臣有一个问题,要请教父皇,父皇若是答错,便证明师父说的没有错,以后,父皇不能再编诽师父!”
天朝以忠孝治天下,忠乃是忠君,孝......则是孝敬父母与恩师。
见到自己的儿子如此维护他的师父,楚皇也不知道自己该喜,还是该忧。
片刻之后,终究只是叹了口气:“若是答对呢?”
赵昊显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想了想,说道:“答对也不能说明师父有错,只能说明儿臣冒犯父皇,愿意领罚!”
听见这话,楚皇眼前猛地一亮,看向赵昊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赞赏。
随即,又变得有些复杂,数种情绪交杂在一起,有赞赏,有惋惜,有无奈......
忠孝而不迂腐,仁厚而不懦弱,这是一个贤君的品质。
只可惜......
赵昊却对自己父皇的心理变化一无所知,只是如当初在郊外一般,费力的踮起脚,将手中的茶杯与砚台举过头顶。
“父皇,您觉得,茶杯和砚台,谁先落地?”
楚皇抬眸,看了一眼那大小不一的茶杯和砚台,皱了皱眉。
两个大小的物体,在同一高度同时下落,必定是重物先落地,这是常识。
但是,直觉又告诉楚皇,事情绝不会如此简单。
昊儿是个极聪慧的孩子,这等寻常的道理,他不可能不知道。
可......
在这么近的距离之内,不可能有什么其他的动作,让茶杯先行落地。
片刻之后,楚皇开口道:“父皇猜......砚台先落地。”
听见这话,赵昊像是松了口气一般,脸上露出轻松的表情,激动地道:“父皇,您看好了!”
赵昊将手臂举到同一高度,松开手,茶杯和砚台同时向地上落去。
砰!
两个大小不一、重量不一的物件,落在地上,只发出了一道声响。
“这......”
看到这一幕,一旁的刘成脸上露出极度惊讶的表情,不由的惊呼出声。
楚皇并不比他好,只是身居高位多年,早已经处变不惊,即便是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
其实心里早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赵昊见自己的父皇并没有太过惊讶,也没有之前那么激动,却还是昂起了小脸,一脸骄傲地道:“父皇,你输了!”
楚皇仍在思考,为何大小不一的物件会同时落地,莫非......其实茶杯更重一些?
听见赵昊的话,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这也是方休教你的?”
赵昊点了点头,说道:“是。”
见父皇提起师父,他忙道:“刚才父皇答应过儿臣,若是父皇猜错了,以后不可再编诽儿臣的师父......”
楚皇暗自摇了摇头,回眸,看了一眼身后的刘成。
君无戏言,即便只是个孩子,身为天子,也不可以糊弄了事。
如是如此,被人知道,以后如何让百姓臣服。
更何况,编诽这个词太过笼统,若是方休那小子犯了错,那便算不上编诽......
于是,点了点头,说道:“君无戏言。”
紧接着,似乎是为了验证什么,弯腰拿起茶杯与砚台,掂量了一下。
发现,砚台确实要比茶杯重上许多。
这下子,楚皇心中更加疑惑了。
重复了一遍,却发现结果与刚才一般无二。
终于,他按耐不住心中的疑惑,开口问道:“方休可与你说过,为何两个重量不一的物件会同时落地?”
赵昊摇了摇头,说道:“师父只是告诉儿臣,即便是很小的事情,也隐藏有大学问,除此之外,这个世界上,也并不是任何问题都有解释。”
听见这话,楚皇的脸瞬间黑了。
这种话也只能哄哄小孩子。
方休那小子怕也是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第一百二十章 民不聊生
赵昊想了想,又道:“师父还问了儿臣几个问题。”
楚皇道:“什么问题?”
赵昊犹豫了一下,说道:“果子成熟后为什么会落在地上,水为什么会往低处流,还有......”
一连说了几个问题,楚皇感觉心中有万马奔腾。
这都是些什么问题。
可细细想来,却又令人深思。
这些......都是为什么?
片刻之后,楚皇抬眸,看着赵昊,问道:“石头和水......可以制成冰?”
原先,他只是将这话当作戏言,可现在见过了之前那件事以后,却不由重视了许多。
说不定......
石头和水真的可以制成冰呢?
赵昊一脸认真,点了点头,坚定道:“刚才父皇吃的绿豆冰沙,便是儿臣用石头和冰制成的。”
楚皇想了想,问道:“这石头和水可有什么特殊之处?”
赵昊道:“石头要用硝石,水就只是水。”
硝石?
楚皇沉思了片刻,摆了摆手,说道:“去寻些硝石来。”
“是,陛下。”
刘成忙不迭应道。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暖阁中,就多出了两盆水和一袋硝石。
楚皇看着赵昊站在两盆水前,还以为会有什么特殊的动作。
记得年幼时,先皇崇尚仙道,时常有道人入宫。
那些道人炼丹时,便会念念有词,做一些奇怪的动作。
可出乎意料的是,昊儿并没有念咒,也没有用符,只是将硝石倒入外面的铁盆里。
“这......就好了?”
楚皇有些诧异,脱口而出。
赵昊点了点头,说道:“父皇稍等片刻,便可以见到冰了。”
楚皇压下心中诧异,目不转睛地盯着里面的小盆。
果然,仅仅半炷香的时间,盆里面便散发出森森寒气,紧接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冰。
虽然只是冰沙,并没有凝结成实,却仍让他十分震惊。
原来,水和石头制冰......竟然是真的!
震惊过后,便是沉思。
硝石在京师中,虽不似木柴那般常见,与冰比,却也只是寻常之物。
以往,每到七月,酷暑难耐之时,京师内外,总有百姓因此中暑,严重者,甚至脱水而亡。
若是这硝石制冰之法能在京师中推广,仅仅京畿之地,便有多少百姓,可以因此受益。
作为一国之天子,无论什么事情,第一时间,想到的总是百姓。
楚皇看着盆中的冰,摸了摸赵昊的脑袋,大笑道:“昊儿可知道,若是制冰之法在京师中得以推广,会有多少百姓可以收益......”
赵昊却是摇了摇头,说道:“儿臣不知......”
楚皇看了一眼赵昊,刚想要说些什么,却听见他稚嫩的声音:“儿臣有话要说。”
楚皇有些诧异,点了点头:“说吧......”
赵昊抬头,一双纯真的眼睛看着自己的父皇,问道:“儿臣以为,其实百姓们并不在意制冰之法。”
楚皇没想到只是个孩子的赵昊竟然有胆子反驳自己,有些疑惑,看着赵昊,问道:“这话什么意思?”
赵昊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脸认真,说道:“儿臣以为,在百姓眼里,冰不是必须之物,硝石制冰,对于京师中的勋贵而言,固然是一大喜事。
可对于百姓而言,却并无意义,因为即便硝石可以制冰,他们也没有多余的银子去买硝石,他们所需要的,只是一碗粥,一个馒头......”
听见这话,楚皇十分诧异,一双眸子看着赵昊,说道:“继续。”
赵昊见父皇并没有训斥自己,于是胆子更大,继续道:“儿臣斗胆问父皇一句,父皇可知道民不聊生这四个字的意思?”
楚皇脸有些黑。
自己堂堂天子,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孩子发问。
好在......这个孩子只是他的儿子,倒不至于让他太过难堪。
虽是如此,却并没有回答,只是当作孩子的戏言,一笑了之。
赵昊顿了顿,见父皇没有回答自己的意思,继续道:“儿臣以为,民不聊生的意思很简单,便是百姓的生活,不如猪狗。
翰林院的师傅们总教导儿臣一些大道理,却没有一个人告诉儿臣,什么是民不聊生。
直到遇见师父,师父带儿臣去救济流民,儿臣才知道,原来在京师,也有那么多百姓生活不如猪狗......”
听到这,楚皇的脸已经彻底黑了。
还好......
暖阁里,只有自己和刘成。
不然,昊儿这话,若是让文武百官们听见,定要跪在地上,哭天喊地,要以死谢罪了。
“咳咳......”
楚皇有些尴尬,说道:“应当不至于此......”
“儿臣亲眼见到了,京师中有人为了一碗仅能果腹的粥,大打出手,已至头破血流。
那碗粥只是由小米煮成,稀的可以见到碗底,偶尔能见到一些菜叶,父皇的猎犬,每天都有羊骨和肉粥,京师的百姓,却连这么一碗粥,都要拼了命去抢,儿臣见了......”
孩子的心,大多都是善良的。
想到那日,与自己一般年纪的孩子,面黄肌瘦,跪在地上,只为填饱肚子。
赵昊觉得心里难受到了极点,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
楚皇见到这一幕,却是彻底震惊了。
中原之地受灾,有难民为求活路,背井离乡,北迁至京畿之地。
这件事情,他是知道的。
也与内阁众臣商议过,定了救济之法。
原以为情况会好一些,却没有想到......
这还只是京畿之地,天子脚下,救济的粮食绝不会被克扣的情况下,百姓都已经苦到了这般地步。
更可况那受灾的中原之地。
想到这,楚皇有些愤怒,看向刘成,问道:“皇子说的,可属实?”
作为司礼监掌印兼秉笔,刘成几乎是楚皇的耳目,手下有独立的情报机构,类似于明朝的东厂制度。
平日里,也会向楚皇禀告。
可从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刘成冷汗直流,颤声道:“京师确有流民如皇子殿下所言,过的不如猪狗......
可只是少数,大部分流民得了朝廷的救济,虽不如普通百姓,却也足以维持生计。”
赵昊听见这话,怒了,一双明亮的眸子,瞪着刘成,大声道:“成千上百的流民,在刘公公的眼里,只是少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