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9. 一杯毒酒
这个时候，天开始微微亮，不是白天也不是晚上。人在这个时候最虚弱，就连贼也会在这时候睡觉。安塞尔拉着希林去拍黛芙妮的大门。许久才有人应答。
希林已经做好准备迎接她劈头盖脸的臭骂。没想到，她居然用香吻来欢迎安塞尔。
她还是穿着轻纱睡裙，头发乱蓬蓬的，没有梳妆。但是凌乱中透着一股诱人的美艳。
希林尴尬地等她搂着安塞尔一阵亲热，脸转向一边假装啥也没看见。
“哟，你也来了？”黛芙妮又摇曳着走到希林面前，热乎乎的手捧着希林的两腮，美艳的面庞凑到希林眼皮下面，也奉上一枚香吻。
少年被她吻得发慌，连连摆手说，“不要——”
“不要什么？”
“不要、不要吻我。”
“哈哈哈！真是个小孩子。”
希林嗅到她皮脂下散发出的生命的味道。饥饿的吸血鬼面对一盘舞蹈中的美食，真是担心自己把持不住。
小小闺房，就跟她的肌肤一样温暖。希林乐呵呵地坐在客厅的椅子上，壁炉中还有剩余的炭火。
角落里还站着一个战战兢兢的女孩，安塞尔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见到鬼了。
“她啊，你不认识吗？上次新蒂仍在我这的奇怪姑娘。一句话也不讲的。”
新蒂瑞拉就是希林洛斯，因为一次男扮女装的机缘，黛芙妮叫他这个女孩的名字还挺顺口，都不高兴改。
“天呐，你都开始背着我养女人了！”安塞尔这张嘴，不乱讲话就觉得不舒服。
“那个女孩不肯开口讲一句话，我到现在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黛芙妮说，“她本来还好好的，一看到新蒂你，就变成这样战战兢兢的样子了。”
“既然来了，我前些天藏了好酒，请你们喝吧！”黛芙妮进去厨房。
“要我说，你也不用找了，今天再把那个女孩的血喝了吧！”安塞尔伸个懒腰。
希林实在太饿了，他还在纠结自己这辈子最后一件好事是不是马上就要泡汤。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看看对方的反应吧！
“你，过来。”
希林坐在沙发上没动，喊她过来。
很意外，女孩竟然听从了他的指令，怯生生地走过来。希林拉着她的手，话语轻柔地问，“你知道，我必须要靠什么维生吧……？”
女孩点点头。
“我现在必须要喝一点，否则我会一直痛苦，我快要被逼疯了。我……可以吗？”
只要女孩表现出任何一点反抗的意思，希林发誓他都会放手。她偏偏却没有任何一点拒绝的意思。
少年划开她的手腕，嘴唇贴近汩汩的鲜血。
女孩仍旧没有说一个字，最后脸色苍白地倒在希林怀里。恰巧这时候黛芙妮端着托盘进来。她被眼前一幕惊得尖叫：“你们怎么在我家里杀人！”
“她没死，只是失血过多昏过去了。”希林将女孩放在沙发上。
黛芙妮将信将疑，探着头偷看一眼，女孩微微地还有气息，她这才放心。
安塞尔在一旁嘀咕着：“什么嘛，原来我不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知道你秘密的人啊！嫉妒了！”
“别管她了，我们喝酒吧！”
黛芙妮笑盈盈地放下托盘，端起酒瓶。她真是个体贴到心肝里的人儿啊，居然跪在小桌边上，给希林倒满一杯。
少年眼睛一歪就看个通透。挺不好意思的，他又连忙转回脸假装啥也没看到。
“这是位贵人那讨来的好酒呢，辗转送给了我。要不是那个大老爷上次欠了我人情，才舍不得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
黛芙妮笑嘻嘻地摸着酒瓶。
“你看，帝国佳酿，这酒瓶上都描金的。我啊，一口都没舍得喝，等着你们来呢！”
“她会如此放低身段周到地服侍，难怪多少达官贵人都没法抗拒这个女人……”
希林难为情地捧着酒杯。
黛芙妮又同样卑微地为安塞尔满上一杯。安塞尔已经习以为常毫不在乎。甚至他做得更过分，把酒杯一推：“我不喝。”
“为什么啊？”黛芙妮很委屈，“我又做错什么了吗？”
“我今天出门之前，请大预言家问过一卦，他说今天不要喝女人递上来的酒，有毒！”
这话是希林神智不清的时候说的，现在希林自己完全不记得了。
“你这人神经病吧！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的。你还怀疑我给你下毒了不成！”黛芙妮听了非常生气，拿起那只酒杯送到自己嘴边，“这酒怎么会有毒！你不信，那么我喝给你看看！”
“诶，你别很生气嘛。”安塞尔看她要喝，又要夺酒杯，嬉皮笑脸一阵，“万一有毒呢，把我的大美人也毒死了，是不是。我看还是算了，这酒倒掉吧。”
“老娘就是咽不下这口气！”黛芙妮心一横，举着酒杯一饮而尽。啪地放下酒杯，她擦擦嘴角，“我喝了，你说有没有毒！”
“嗯……没有没有。我的心肝宝贝，不要生气啦！”
安塞尔对她一阵连哄带蒙，黛芙妮又笑了起来。二人重归于好，相拥着卿卿我我，又亲昵了片刻。
正嬉笑着，黛芙妮突然眉头一皱，捂紧小腹。
“怎么了！”
她张口试图讲话，却只有大口的鲜血呕出来。
“啊，这酒……”她未说完就跪在地上。
安塞尔急了，紧握着她的手。只见她异常痛苦，额头上全是冷汗。鲜血大口大口地呕出来，一句话都讲不清楚了。
“这瓶酒，究竟哪里来的！”
“她……她……”
未等说完，黛芙妮惨叫一声，气息断绝。可怜的美人香消玉殒，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安塞尔彻底懵了。
“预言是真的……可我怎么都没拦着她呢……”
离奇的预言得到了验证，却一点也不值得开心。安塞尔握着黛芙妮的手，抱她在自己怀里，震惊之余沉默了良久。
希林也大吃一惊，手中的酒杯跌落，洒在地毯上发出嘶嘶啦啦的声音，很快羊毛地毯上烧出一个窟窿。
“这哪里是帝国佳酿啊……送她这瓶酒的人，心肠何其歹毒！”
再凑过来查看，黛芙妮口鼻中全是鲜血，脸色已经青黑了。
她曾是个风情万种的女子，怎样的溢美之词加身也不觉得过分。安塞尔搂着她的脑袋，闻一闻发丝间残留的芳香。
“她真是个傻女人。”
“一直说等我做了领主，她就是领主夫人……白白做了这么多年美梦！”
安塞尔自言自语，他真的伤心，又不肯说出来。希林想安慰几句，话到嘴边犹豫着说不出口。
“这种时候，还是什么都不说比较好。”
希林靠着窗边默默站着。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窗户木栅的缝隙处，好像有一双眼睛在注视里面。窗外有人？
“喂，安塞尔！你看到外面有人么！”
安塞尔不予理会。
少年惊动了窗外的人。只听到些轻轻的脚步声，和刮擦到窗户的碰撞声，那人逃了！
“会不会毒杀黛芙妮的凶手在外面？”
“你就是追出去也无非是逮到个喽啰。”安塞尔无动于衷，仍旧搂着气绝的黛芙妮神伤。
“说不定我能查出主谋的线索！”
“那么你自己去吧。我只想多陪她一会。”
“你这样子真像个废物！”希林奔出小屋。
外面已然清晨，街道上热闹起来，看得到零星的行人。少年焦急地四下张望，小巷子的入口，好像有个人影急匆匆地逃走。
“就是那个人！站住，别跑！”希林寻着那人冲进小巷。那人也是聪明，专挑人多的地方钻。少年几度迷失方向，又所幸在路口的地方发现潜逃的人影。
他一路穷追不舍，一直跟到咸鱼酒馆的后门。巷子里没有人影了。
“哼，一定是钻进酒馆去了。”
酒馆才刚刚开张，踏进门老板还在打扫。
“一大早的，干嘛啊！”老板抱怨着，“哪有酒鬼起这么早！”
这个时候，找人绝非难事。希林冷冷地扫了一眼酒馆。
“哟，这么早就来喝酒啊！”
一个熟悉的声音问候道。
270. 老师的老师
少年转回头，吧台前的高脚椅上，卡拉西斯端坐。酒还没上，他样子有些尴尬。
“来喝一杯啊，孩子。”
少年走过去，爬上高脚椅。
“老板啊，再来一杯甜酒——”卡拉西斯喊着。
“没空，自己拿。”
老板还在后面打扫，根本懒得搭理。卡拉西斯伸着腰，钻进吧台桌后面拎出一瓶酒来，又随手拿个杯子给希林倒满。
“嘿嘿，来，喝一杯呀。”他举起自己的酒杯，跟少年碰杯，而后一饮而尽。希林也装模作样地喝了一口。灰烬涌进喉咙，他咳了一下。
“一大早的，怎么来这里喝酒啊？”卡拉西斯率先问到。
“追一个可疑的人。”
“哦，是吗！”卡拉西斯故作镇定，“那你要不继续去追？刚才我看见一个可疑的家伙跑出去了。嗯，朝广场的方向跑的，嘿嘿。”
“哼。”希林冷笑一声，卡拉西斯的脸色就有点尴尬了。
“不用追了，我已经找到可疑的人了。”
“诶，这个……”
“看看你额角还有汗水没擦干净，大冷天的把外套脱了放在一边，你不知道自己最可疑么！”
“哎呀，这个……”卡拉西斯抓着头发，说不出话来。
“只不过，可惜我找不到线索了。”希林叹口气，“我原本希望抓到下毒的人，找出谋害黛芙妮的凶手。可是现在看来，完全找错方向了。”
“哦，此话又怎么讲？”
“别人我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么！你要杀谁，二话不说提着剑就冲上去了，怎么可能做下毒这种事情！”
“对、对、对。”卡拉西斯洗清嫌疑，喜出望外。他摸摸希林的脑袋，又捋着络腮胡子，笑嘻嘻地点头，“不愧是我的好学生，真是聪明。”
“老师，你没事干跟踪我们干嘛？”
“哎呀，你重伤在身，又有意识不清的症状，我怎么能放心让你大半夜就逃出城堡嘛……”卡拉西斯说得闪烁其词，“我就是怕你出意外，才……”
“才一路跟踪我，一直蹲到黛芙妮的小屋外面。碰巧又赶上她遭人谋杀，你担心我怀疑你，所以才一口气跑了这么远？”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宝贝徒弟没误会我就好！来，再干一杯！”
卡拉西斯连忙又喝了一杯压压惊。
“老师……你在窗边蹲了那么久，都看到了些什么？”希林小心地质问。
“哎呀，你说什么话呢，哈哈哈！你们年轻人在一起寻欢作乐什么的，我一个老头子怎么好意思偷看啊，没有的事，哈哈哈，我啥都没看到！”
为了缓解尴尬，卡拉西斯看看左右，开始扯不相关的事情。
“哎呀，希林。虽然我已经认定你就是我的学生了，但是你还没有正式地拜过师门。你对老师我的了解也不多，仅限于‘老师很牛逼’这种认识下面吧？”
“老师你不要岔开话题。”少年板起面孔，“你一路跟踪我，路上辗转了那么久，也看到我异常的举动了吧！”
希林这么一问，卡拉西斯又慌了。
“我一直以为老师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想不到也这么遮遮掩掩的。”
“哎呀……这个……”
“老师……我还能喊你老师吗？在你的眼里，又是怎么看待我这种怪物的？”
卡拉西斯又干了一杯酒，抬头望着天花板想起许多往事。
“你在夜里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我是必须要这样才能维持生命的怪物。我们的师徒情谊，到此就……”
卡拉西斯突然摆手，示意他别说下去。
“希林，我喜欢坦诚的孩子。既然我已经知道了你的情况，你也听一听我的故事吧。拜在我的门下，怎么能对师门一无所知呢！”
卡拉西斯谈起尘封的往事。
“蒙特总嘲笑我是野路子师门，我的武艺都是从老师那里学来的，他的剑术高超无人能及，算是我们一门的开山鼻祖。但他是个野路子集大成者，这些招式都是博采众家之长创立的，其实还有很多是我们一起创立的，嘿嘿嘿。”
希林不明白为什么卡拉西斯要扯这些。他耐着性子听，心里满是怀疑。关于他老师的往事，卡拉西斯未开口，泪水已经盈满眼眶。
“我从少年的时候起，就是个心高气傲、做事不计后果的人。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已经借着打赌比武，手刃过好几个对手。甚至年纪比我长、块头比我大的人，也不是我的对手。”
“家乡容不下我，我就背井离乡，去帝国首都闯荡。多年来，我先后拜过六位师傅。我也不敢说他们全都不如我。但是都因为我不听教诲、四处比武斗气，经常惹下麻烦，最后都被他们逐出师门。”
“等到拜会第七任师父的时候，我已经二十三岁了。而那时我所拜会的师父，一代剑圣艾利安，时年才二十岁，比我还小！但他是我真心佩服一辈子的人。”
“那时我自视天赋过人，拜师顺便也是踢馆。但和他比武败下阵来也心甘情愿。他天资远远超过我，这方面我自叹不如。而且他真的谦虚、诚实，丝毫不沾染尘世那些俗气，这是我遇到的任何一个习武之人都没有的宝贵品质。他简直就是圣人。”
“后来我成了他的门生。他的徒弟都是群毛孩子，他不是什么门派大师，就是个课外班老师。我与一群小孩子同吃同住，从未觉得丢脸。”
“老师是武痴，一心钻研各家剑法。我说他是野路子的集大成者，因为他从不拘泥于门派，但凡有趣的招式套路都会想办法学来研究。相处的久了就会知道，他是真心的。”
“那时候我们二人一拍即合。为了帮他收集不同门派的招式，我到处踢馆，玩得不亦乐乎。每次干了坏事他出面帮我摆平。”
谈起这些美好的回忆，卡拉西斯脸上洋溢着天真的笑容。可很快，阴云汇集在脸上。
“我们逍遥了一年，意外发生了。那天一支隶属于帝国皇家的骑士团路过乡野。看到那一群衣着光鲜、不可一世的骑士老爷们，我就心痒了。又是偏僻的地方，没人认得我们。我大胆凑上去挑衅。”
“找别人的麻烦，是我一大专长。我分分钟就惹火了他们。这群家伙一拥而上。但我没有想到，他们比我预想得要厉害。这一次闯祸了。我根本就打不过。”
“情急之时老师挺身相救。他轻易捅死了一个全身铠甲的骑士。当时我们得意极了，心想这回他们怕了吧！哪知道他们丝毫不担心。”
“接连斩杀三人，又伤了好几个。那领头的看上我老师了，命令手下一定要擒住他。我们也觉得势头不妙，打算逃走。”
“就在这时候，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卡拉西斯骤然色变，“那几个原本受了致命伤倒地的骑士竟然站起身，合着那些个好像根本不怕疼的伤者一起，把我们团团围住。”
“敌不过他们，老师让我先跑。我当时真的怕了，撇下他撒腿就跑。因为他们看中的人是我老师，我跑远了那群人也没有追上来。”
“而我又担心老师的安危，躲在远处的树丛里偷看。就见着我老师被他们团团围住，身中数剑而后倒地。”
“当时眼看着老师被他们虐杀，我却躲在一边发抖，这是我一辈子做过最亏心的事情。直到今天我也不能从这份愧疚里走出来。”
卡拉西斯说着就掩面抹起眼泪，抓着酒瓶子猛灌了一口。
“师祖这样罹难，我真的很难过。你也不要太自责了。”希林安危道。
“不，你先把故事听完。我还没有说到重点。”
卡拉西斯还有更重要的话要讲。许久，他又继续说。
“老师还没有死。虽然他浑身是血，但我看到他倒在血泊中抽出。我还想和他说最后一句话，就等着那些人弃尸离去。但他们竟然做了反常的举动，将身负重伤的老师一起带走。”
“按说以他们的权势，即便弃尸荒野也没人敢说一句话。老师都那样了，他们还要干嘛？于是我又怀着胆怯的心情悄悄跟了上去……”
“他们果然是皇家的骑士团，一路踏上皇家步道返回首都皇城。皇城外戒备森严，十里长的皇家步道高于城区三丈有余，平民百姓严禁涉足，我连凑近了看的机会都没有。”
“我只能站在高耸的宫墙下面张望。心想如果老师死了，他们会把尸体扔出来吧！”
“一等就是三个月，老师音信全无。我每天绕着皇城转，紧盯着每一扇偏门。”
“直到有一天，我看见骑士团的人又成群地走出来，而其中一个人的身形步伐分外眼熟。我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喊住他，跪在他面前请求。”
“他见到我，轻轻拉起头盔的面罩。那个人就是我的老师啊，他还活着！但是又好像有哪里不一样，我说不出来。他的表情非常冷漠，脸色苍白得像一具尸体。”
“走吧，永远不要来见我。”他说完扬长而去。
故事讲到这里就算结束。再问后来，“没有后来。”卡拉西斯喝光剩下的酒。
后来卡拉西斯离开帝国首都，去外地闯荡，四处打架伤人，最后收归在领主老爷麾下混日子。他不曾再见到老师一面。那一次便是诀别。
“野路子门？我拜的师门真叫这个名字？”
卡拉西斯笑着摇头：“叫什么不重要。你能体会到师祖的良苦用心就好。”
“老师你说了这么多，究竟要表达什么呢？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希林被卡拉西斯绕得有点懵。还想提晚上的事情，卡拉西斯这个狡猾的家伙，竟然喝醉了打起瞌睡来。
他给希林倒的是最烈的酒。一整瓶下去，自己先人事不省。又不可能把老人家这么扔着，希林只好扛着他返回城堡。
卡拉西斯分明已经知道了自己喝血维生的秘密，他是随性的人，似乎也没有那么大的反应。
但是希林真的不明白，师祖死而复生的故事，究竟是什么用意？
271. 贵族旧居
天色尚早，把烂醉的老师扔回城堡，希林仍旧放心不下安塞尔。他又溜出城堡，一路小跑返回黛芙妮的小屋。
再踏进这里，真是一团糟。空气里弥漫着腐臭。毒酒洒了满地，华美的地毯成了一团黑渊。黛芙妮娇艳的躯体已经完全丧失了生命的气息，变得乌黑冰冷，僵硬地躺着。她脸上盖了一块丝巾。
而安塞尔，这家伙居然又翻出好多酒把自己喝了烂醉。
想不到恶魔也坐在房间里。他手指轻抚茶几上的鲜花，一瓶娇艳欲滴的花朵顿时化为腐烂的残枝。
“就说你的仁慈是可悲的愚蠢。放着鲜美的食物不去品尝，待化作了粪土又惋惜什么劲？”
希林不予理睬，走到安塞尔身边狠狠踢他一脚：“混蛋，你还敢喝她家里的酒？”
安塞尔无精打采地抬起眼睛，咧嘴笑一笑，嘴里都是臭烘烘的酒气。
“要我说，这个人你也干脆杀了，喝干他的血吧。人的命运变幻无常，谁知道等会他会不会就死于非命呢？”恶魔在耳边的细语令希林不胜其烦。
“我怎么没有勇气也去喝一口毒酒呢？”安塞尔的话语中夹杂着悲伤和自责。“要不你现在就喝干我的血吧，我俩去做一对亡命鸳鸯。”
希林听得来气，扬起手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闭嘴！你们两个混蛋都给我闭嘴！”
安塞尔不还手，仰着头睡觉。希林硬把他拖起来：“所以说我就是看不上你这家伙！看看你这副没用的样子！黛芙妮已经走了，你都不想想如何安葬吗！”
“有什么好安葬的。她这样贱命一条，哪天死了，就被扔进乱葬岗罢了。而我……恐怕哪一日战死沙场，还不知谁人来掩埋呢！”
希林气急败坏地扔下这家伙。生死殊途，已经开始腐败的尸体不宜旧置。最后希林喊来古温克，推着杂物车，把黛芙妮用窗帘裹了送出城。少年又喊两个杂兵将安塞尔扛回城堡休息。那家伙一脸颓废样子，怎么摆布都没反应。
一切都安排妥当，正要和古温克出发，却突然看到客厅的沙发上，那个姑娘坐起身来。
“哎哟妈呀，鬼呀！”古温克吓得抱头乱窜。
“那个不是鬼，是个不肯讲话的女孩。”
希林差一点就把她给忘记了。
昨晚饥饿难耐多喝了她几口血，她的脸色非常难看。她昏迷整整一夜后醒来，不小心看到古温克这么丑的家伙，多半是以为看到了冥府饿鬼，也吓得不轻。
希林想安慰她几句，向前走了没几步，就见那女孩慌慌张张地四处摸索，竟然打开门逃了出去！
“古温克，你先出城吧，我去看看那个女孩。”
那个女孩一路沿着富人区奔逃，她似乎非常熟悉这里，有个明确的目标要去。希林几乎追不上她，这才想起来，女孩是胖夫人的女儿，原本就居住在这里吧！
一路尾随，希林来到一处颇为熟悉的住宅。他四下环顾，又说不出哪里认识。而女孩站在宅子大门前发呆。
“这是你家？”
希林也走过去。宅子的大门紧锁，似乎很久都无人出入。
“这里锁着，你也进不去啊！”
女孩又走去大门一侧的花池，俯身摸索，不多时，从泥土里寻出一把黄铜钥匙。
“原来你家里人将钥匙藏在这里了！”
希林见她吃力的样子，便帮着她开锁，二人一同走进宅子。
这一户富贵人家，宅子里果然富丽堂皇，贵气逼人。只是主人潜逃得匆忙，宅子里许多器物都蒙了层灰。
走去后厨，来不及清理的食物都已经腐烂。希林找了一圈，没有任何能给女孩果腹的玩意。
而那女孩，神情呆滞地走上楼。希林跟过去，见她回到自己的闺房，一言不发，抱着枕头在床上发呆。
“你本来就居住在这里？你一个人能生活吗？如果可以的话，我就把你留在这吧，这里本来就属于你。”
“当初要谋害你的人，现在已经不再了。那个佣兵团的万事通老大，早就死了……反正你安全了，就自己想办法谋生好了。”
希林说完抿着嘴沉默，这份罪恶也有他的一份。
“对于曾经发生的一切，我很抱歉。而你，以后就坚强起来吧。”
女孩始终没搭理他。
希林没打算等她回话，默默转身离开闺房。反正好人他已经当腻了，一直救她没完没了的……
少年走在楼梯口，视线情不自禁停留在小花园里。深秋的花园一片惨淡，到处是枯枝败叶。恶魔竟然又出现在小花园里，还装模作样地品着美酒。
“撒耶坦，怎么跟来了？”
恶魔微笑着朝希林招招手。
“他又在表演哑剧，这次在暗示什么？”
希林皱着眉头，而恶魔，指了指不远处的角落。
希林朝那边一看才恍然大悟：“那不是曾经刺杀主教的酒窖么！难怪这里看着如此眼熟。”
当日来的时候是深夜，而且那时他对城里了解也不多，对地理位置的记忆非常混乱。
希林又仔细琢磨一阵，酒窖旁边一排新鲜的车辙，很快引起他的兴趣。
“前不久下过雨，泥土地上才会留下新鲜的车辙。看路线，马车从远处来，停留了一段时间又走了，应该是像我以前那样，送一位贵族过来，讲了几句话又接走的。真是奇怪，还有谁会来这里呢？”
希林小心地下楼，打开后门溜到酒窖边上。酒窖的盖板微微有一丝缝隙，之前来的人没有锁这里。希林轻轻揭开盖板，小心走下去。
“不知什么人下去过，我得小心才是。”
希林钻进酒窖，沿着楼梯，蹑手蹑脚走下去。走廊的墙壁上留有火把，而密室的门还留有细缝。是前不久来的人。
希林又走到一侧暗室中，这里存放了无数酒瓶，两排酒架之间，几乎没有下脚的空间。里面更是漆黑一团。在他聚精会神的时候，恶魔轻盈地出现在酒架上。他身边的微光照亮这间暗室。
“喝酒吗？”恶魔取出一瓶美酒。这几瓶酒放在显眼的位置，又被精美的油纸包裹，看样子是主人珍藏的佳酿。
“真是笑话！你诅咒我入口的食物都化作灰烬与尘埃，怎么还有脸请我喝酒？”
恶魔笑而不语，希林接过酒瓶一看，这不是黛芙妮请我们喝的帝国佳酿么！原来这里还珍藏了许多。希林自然不敢喝，稍微倒出来一点，芳香的酒精四溢。
“这瓶是真的陈年佳酿。可是，她喝的那一瓶里装满致命的药剂。送她毒酒的人，难道与这家有什么瓜葛？”
这时，希林听到外面有动静，似乎是一辆马车停下。
“难道那个人又来了？我先躲在这里，看看是什么阴谋诡计吧！”
272. 恶毒妇人
希林悄悄靠近门缝，往外面查看。黑暗中他仍然可以看得清楚，算是吸血鬼的特质吧，眼睛里发出微弱的光芒。下来一个人穿了长斗篷，帽兜低垂遮住面颊。看她还穿着长裙，应该是个妇人。
希林躲在酒窖里不吱声，而那妇人走进对面的会客厅里，点着灯，似乎在等人。
“想不到这里的秘密，除了万事通老大之外，还有更多的人知道……”
希林的心中满是疑惑。而那妇人还没有离去的意思，外面的马车都走了，她一直等到傍晚。天色暗了才听到两个客人前来的脚步声。那二人就是步行，脚步异常轻快，动作也迅速。不多时打开密室的门，显然轻车熟路。
为了听清楚他们讲话，希林不得不从酒窖里溜出来，蹑手蹑脚趴在门板上。
他们的谈话非常简短。
“非常感谢你们提供的特调佳酿，我已经辗转送给仇人了。”
“很高兴能够为您服务，夫人。您还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联系我们。”
“还有一件事。我的丈夫已经失去了自理能力，无论他下过什么订单现在都取消。他支付的定金，可以还给我吗……？”
“夫人，你必须知道，我们一旦收了钱，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退款的。”
“可是，已经不需要你们做任何事情了啊！”
“不，你不懂。这是江湖的规矩。定金不退不换。如果今天没事了，那我们后会有期。祝您愉快，夫人。”
二人说完话随即离去。希林听得清楚，那两个不是别人，正是佣兵团的小白和盗贼弗拉。小白是个高傲自恃的家伙，全程都是盗贼在谈生意。二人说完了就走，没有久留的意思。
而希林也听出了那位夫人的身份，领主夫人奥罗拉。
“她竟然会秘密离开城堡，与那两个佣兵搞什么密谋！”
希林若有所思，哪知道一回身撞到恶魔给他的酒瓶，全是被撒耶坦害的！
酒瓶坠地，发出咣当一记闷响。正要离去的夫人察觉出异样。
“什么人！”她惊恐地尖叫。
门吱呦呦地开了，希林默默走出来。
夫人举着灯，本来吓得魂飞魄散一样。见是希林，反而松下一口气来。
“哟，怎么是你？”
“说来话长。我是跟着这家人的女儿过来的。”
“什么？怎么可能！梅丽莎妹妹已经失踪数月，他们一定是举家逃债去了。”
“她回来了，就在楼上。我可以带你去看。我是看到酒窖外有车辙印，才下来查看的。”
二人都怀着复杂的秘密，他们疑惑地互相对望，希林有些不成熟的胆怯，夫人也有成熟稳重的慌乱。
“哼，不急。既然来都来了，我们先喝一杯吧。”奥罗拉夫人提议道。
希林手上刚好握着酒瓶，他提起那瓶酒问道：“你要喝一瓶帝国佳酿？”
“哼，你这小子还真识货。这一瓶是风靡首都的上好佳酿，我的好姐妹存货不多，从前她每开一瓶都心疼。来，就喝这个吧。”
二人回到小桌前坐下，灯光照着这里，忽明忽暗的，连对面人的面颊都看不真切。
“你这少年究竟什么来头，我怎么总能遇上你呢？”夫人为他满上一杯，递酒的时候还顺便揩点油，摸了摸希林的手指尖。
少年很是反感这样的举动，嫌弃地躲开。
夫人微笑着举起酒杯，说道：“那么这么办吧，一杯酒下肚，你问我一个问题，我一五一十地告诉你；然后再喝一杯，我也问你一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告诉我，好吗？能聊多少，就看你的酒量了。”
要说秘密，恐怕喝空了这里的酒，希林也讲不完自己的秘密。而说起酒量，信不信希林喝干了这座酒窖都不会醉？
少年点点头，与夫人碰杯，而后一饮而尽。
“奥罗拉夫人，这名贵的好酒，可是你送给黛芙妮的？”
“哈哈哈，你好像知道了不得了的事情！”夫人大笑之后摇头：“我不曾送给她任何东西。是她一直拜托这宅邸昔日的管家，悄悄潜进来偷盗的。她动了不改动的东西。”
“你为什么要毒死她！”
“诶，我可是说过，一杯酒，一个问题。现在轮到我了。”夫人将自己酒杯里的酒喝尽，喝完她上下打量希林，眼珠转一转，才问：“那个贱人死了没？”
希林点点头。
遵守规则，夫人又倒了两杯酒：“来，喝了酒再问。”
这酒味道香醇，也算烈性。夫人醉意微醺，希林只觉得喝了杯灰烬和尘埃掺杂的苦水，胃里难过得很。
“你为什么要害她？你明明知道她会来，还从佣兵团那里购买了烈性的毒酒，混在酒窖里！”
“切。都说了是她咎由自取。谁叫她动不不属于她的东西了！”
这话一语双关，希林也明白是哪件“东西”了……
“安塞尔……”
“那个死鬼回兵营了吗？”
希林不说话，举起酒杯示意她喝完。
“哈哈！真是个狡猾的孩子。”
再饮一杯。
“我托人把他抬回去了。那家伙很伤心。我可以尽量不挑拨你们之间的关系，但我不认为你做了这种事以后，他还会真心讨好你。你的心，比蛇蝎还歹毒。”
“哼，我们走着瞧。我有钱，有领主的位子空出来给他。他是个现实的人，到时候就忘了贱人来和我私会了。而你，小家伙。你要是不积极地讨好我，可就没有这些好处了噢。”
希林气得又喝了一杯酒。空酒杯拍在桌上。少年身子靠着椅背，也学出成年人的一副臭脸，“这个秘密不用你问，我直接给你讲吧。那个失踪的主教是我杀的。”
“什么？啊哈哈，不可能！”
奥罗拉夫人先是一惊，而后大笑着摇头，“孩子，你喝醉了。”
“我没有。喝空这座酒窖我都不会醉。这么和你说吧，小白和盗贼组成的那个佣兵团，我曾经也是其中一员。他们本来还有个老大，现在已经死了。”
“那你接着说吧，我听听。”
“没什么可说的，他们就是一群狠心收钱，到处滥杀无辜的混蛋，真的很过分，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我实在受不了，就不跟他们混了。”
希林冷笑着凑近夫人，威胁的口吻说，“有时候，一位贵族昨天还是雇主，今天就成了猎物。无论是妇人还是少女，他们都下得去手。也跟你没什么交情可言。”
奥罗拉夫人听了很不舒服，问道：“你还想说什么？”
“你的好姐妹，胖胖的梅丽莎夫人，也是他们谋杀的。”
“不可能！”夫人站起身狠狠拍桌子。
“你有多久没见到她？这宅子空关多久了？”
夫人沉着脸坐下，细想他们本来过得好好的，突然凭空消失，少年所言也许是真的？
“本来那个贵族老爷为了还赌债，帮着佣兵团的人刺杀了主教。可是万万没想到，一番精心准备竟然杀错人了。为了报复，佣兵团的人将贵族老爷一家全都杀了。我亲眼所见。也是那个时候和他们决裂的。”
“这么说梅丽莎已经……”
夫人震惊之余，非常哀恸。
“这些人你竟然还敢和他们来往？都不怕哪天自己就成了酬金！”
“哼，我自己的事，不要你管。”夫人已经达成了目的，脸上没有任何愧疚。她也喝了一杯，酝酿许久，徐徐开口。
“你竟然一口气讲了这么长的秘密，要不我也附赠你个长长的故事？”
“好啊，请讲。”
273. 骑士的恋人
马车很久都没有来，奥罗拉夫人有的是时间讲那个长长的秘密。与其说是个秘密，不如说是一条八卦——关于骑士长的八卦。
“你现在还做骑士长的随从吗？克莱蒙德这样一个工作狂，身边的人都忙得脚不着地，没理由让你在外面闲晃一整天。”
“我……我们之间也出了点问题。”
“这样也好。他们过几天就要出发去征讨外面的野蛮人。我一个妇道人家实在没有兴趣。你留在我身边吧。”
希林未置可否。说实话，他有点想回家乡看看，通风报信，或者去找阿赞。他还没有下定最后的决心。
“哼，这个家伙，真是说不出有多固执、到了近乎偏执的地步。如果他能稍微平易近人一点，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不会这么僵。”
“他从前有个相好的。”夫人脱口而出。“但那女孩年纪轻轻亡故了。这些年就他放不下，执着为她复仇。”
希林一愣，“事实果真如此？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空坟墓外的守陵人’吧。多么讽刺的称谓啊。”
夫人开出了诱人的条件：“怎么样，万一那家伙回不来，我的城堡还需要一名新的骑士长呢！”
希林冷笑一声。奥罗拉夫人可不是第一个开空头支票给自己的人。即便萨吉那样贵为王子，许下“我当大首领你当大将军”的承诺，最后也化为泡影。一位没有瓜葛的妇人，又能给自己什么呢！真是怕了你们这些承诺。
“让我留在城堡当骑士长？你吹牛都不打草稿的么！”希林心想。
“就是。灵魂的飨宴即将开始，我们怎么会错过呢？”
恶魔也坐下来加入畅谈。他扇着羽毛扇子，讲话的腔调像个贵妇人。
“年迈的骑士为了昔日恋人开战，多么凄美的一幕啊！”
少年瞥了恶魔一眼。
“奥罗拉夫人，你说的那位恋人，就是名叫塞布林娜的女子，对吗？那天在会议室，他们也因为这个事情大吵起来。”
“是啊，没错。”
“她究竟是谁？连领主老爷也那么在意？”
希林想到那些亦真亦幻的奇异梦境，就感到更加的困惑。
夫人从怀里取出蕾丝香扇，翻着眼睛鄙夷地回想往事。她沉吟片刻。
“老东西当然在乎了，好歹那也是他亲妹妹！”
“难怪……”希林明白了，塞布林娜曾是城堡里的公主，难怪要与另一位贵族定亲。
“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啊……”
奥罗拉夫人好像很讨厌那女孩的名字，似乎是嫌她抢自己的风头。
“那时候我刚刚嫁来这里，和她年纪相仿，勉强算是闺中密友吧。可她是孤傲性子，眼里容不得我，是个难伺候的小姑子。”
“他们家兄弟两个，那时哥哥是领主，老东西成天吃喝玩乐，到处偷人。而我啊，无依无靠的。”
显然希林不大关心夫人的处境，他一心只想知道塞布林娜的情况。
“他们两个已经勾搭在一起好些年了，不知道怎么看对眼的。那时候克莱蒙德已经年近三十，塞布林娜才十来岁，完全是个小女孩。”
夫人慵懒地靠着天鹅绒靠垫，苦着脸看看希林，“能说的我都说了，你还想知道点啥吗？”
“那么后来呢，后来她怎么样了？”
“后来？嫁人了，然后死了啊。”夫人的回答冷漠至极。
“她嫁给谁了？”希林更加关心这个问题。塞布林娜所嫁的人，不就是梦中的自己么！那个人是谁？
夫人有些不耐烦，想了想，又不愿意仔细回忆：“不远处石榴庄园的主人，艾宾斯家的，叫做什么我真不记得了。”
还想追问，马车已经来到酒窖外面。
“我们该走了。你要回城堡吗？”
“好吧。”希林起身一同离开地下室。可他心里一直想着，“石榴庄园，叫做艾宾斯的小伙子，竟然是梦里的自己？”
这未免有点可笑。
“艾宾斯是谁，和我究竟有什么关系？”少年低声问身边的恶魔。
“耐心一点，谜底很快就要揭晓了。到时还有许多意外的惊喜呢。”恶魔一同离开，转身消失不见。
走出酒窖，站在花园里。夫人望向小屋，看到卧室的窗口有个人影。
“馨贝儿，她果然在这里？”
“嗯，是啊。她独自回来的。”
“天呐，可怜的姑娘，让我去看看她！”
奥罗拉夫人冲上楼，推开房门，果然找到了历经磨难的女孩。她一言不发，也不会照顾自己，呆呆地坐着像个傻子。原来她名字叫做馨贝儿，希林终于知道了。
“馨贝儿，我的宝贝，你果然在这里！”
夫人拉着馨贝儿的手，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
“也许是受到了过度惊吓，我认识她以后不曾听到她讲过一句话。”
“妹妹的女儿性格内向……这也不奇怪。”
馨贝儿这样的情况，确切地说是“失语症”。通常是遭受了极大刺激后的后遗症，患者的身体仍然健康，内心却遭受巨大创伤，逐渐丧失了言语的能力。
“和我一起回到城堡吧。做我侄女的侍女，你的后半生都有指望。”
馨贝儿点头，站起身随着夫人上了马车。她身体很虚弱，根本就是个病人。希林也坐上马车，她并没表现出对希林的排斥。真是奇怪，希林算不上救命恩人，更加类似于不共戴天的仇人才对。
奥罗拉夫人本来是秘密出行，为了不惹人注意，还租借了外面便宜的马车。她从侧门返回城堡，特地在路过厨房的时候换下披风，昂首提着漂亮长裙走回去，俨然是刚刚巡视完毕的女主人。
她带着馨贝儿往卧室走去，路过花园的时候，她突然又停住了脚步，恶狠狠地咒念着：“小孤孀……真不是省油的灯。”
希林仍旧跟在后头，他探着头从夫人身后观望，只见花园里，少主正和芙蕾莎大小姐坐在长椅上，有说有笑。
大小姐芙蕾莎是夫人的侄女，她被领主夫妇收养，又与少主柯勒有婚约。这本来是稀松平常的一件事。但现在，领主夫人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危机——老爷已经丧失自理能力，宝座岌岌可危。一旦骑士长发动叛变，辅佐少主继位，她以后又该怎么办！
她拉着馨贝儿说：“我还有别的安排，稍晚的时候再与你说。你先随仆妇去吃饭休息吧。”
274. 匆忙送行
希林回去躺了一小会儿，他脑子里都是事情，根本睡不着。
“罗尔怎么样了？同僚说他大腿骨折，现在一定非常痛苦。”希林坐起身，“无论如何，我都应该去看望他！即便被老骑士骂出来也没关系。”
打定主意之后，希林离开马厩，悄悄走去骑士老爷的宿舍。
虽说他自己身上也有伤，但是他早就习惯了。身上的伤从未彻底愈合过，稍微有点疼痛都不觉得是大事。何况他是不死之身呢！痛苦只是暂时的。但愿罗尔没有那么憎恨自己。
一路上没看到谁，入夜后城堡的走廊漆黑寂静。希林躲在楼梯口，鼓起勇气朝罗尔的宿舍走过去。
他刚迈出一步，宿舍的门竟然开了。少年心里着急，他都还没有想好如何开口，本来打算走到门口再想一阵呢！
莉莉竟然从房间里慌慌张张走出来，希林一愣：“还有这么一腿吗？要么我先走，改天再来？”
转身想溜，罗尔却也出来了。他样子真可怜，看得出连日来备受煎熬，消瘦了许多。罗尔穿着衬衣，拄着双拐，整条腿都绑着石膏。
“嘿，希林！你也来了？”
不知为何，罗尔竟然很兴奋。
“哦，那个，我刚来……本来是想找你，但是换个时候也可以……”
“太好了，快跟我一起去！你的消息果然灵通，这么快就赶来了！”
“出什么事了吗？”希林被说得一头雾水，他只是来看望罗尔一个人而已呀。倒是罗尔的态度令他放心了一点，好歹还算朋友，没有结下梁子。
罗尔伤得重，走路非常吃力。希林搀扶着他小心下楼。莉莉焦急地前面带路。
“我必须快一点！”罗尔对自己生闷气，“我真是没用的家伙！明明你的伤都好了，你看我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千万别这么说！你伤得比我重。对不起，我那天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他们说你因为过度劳累和营养不良，被恶灵附体了。你才应该当心点，那天邪恶的恶魔就在我们身边，他们无时无刻不觊觎着纯洁的心灵。”
这话说得，居然意外地精确。
“这究竟是怎么了？我其实只是想来看望你而已。”
“哎，原来你还不知道，大小姐她……”
罗尔一开口，希林立即后悔提问了。果然这世上有谁能令他忘我地付出，就只有芙蕾莎。
“她现在需要我！我们快去！”
大小姐的起居室就在骑士宿舍的楼上，城堡的第三层。但是二楼与三楼互不联通，各自有一处楼梯。罗尔不得不拄着拐吃力地下楼，再赶往城堡中央。
一出来，看看大门那边。好么，倒是省去上楼的烦恼了，因为大小姐已经在操场上了。
一辆马车停在大门前，若干名仆妇拎着大包小裹往车上扔。那些都是大小姐的日用品和衣物。
芙蕾莎手足无措地站着，柯勒少主也站立一旁，一筹莫展。而奥罗拉夫人，在自己亲信的侍女和仆妇的簇拥下，非常强势。
“出征在即，少主每天忙于公事。你实在不应该打搅他。女孩子家也应该专心学习经纶礼仪，我已经和主教大人打过招呼，现在就送你去修道院读书。”
夫人的口吻没的商量，行李已经强行打包，就差把芙蕾莎也装进箱子扔上马车了。
“哼！她今天傍晚才修书一封，让纳特顺路带回教堂而已。都是胡说八道！”罗尔心中愤愤不平。
看到莉莉私自带了大小姐的跟班过来，夫人又眉头一皱，喝道：“你这闷声不响的丫头，也会带坏我的侄女！从今天起，你也不要做芙蕾莎的侍女了，换做馨贝儿。你早点回家吧！”
莉莉一听就懵了。傻站在一旁。
少主的两个跟班也在。格拉曼一向心仪莉莉，他低声问卢克尔该怎么办，卢克尔一摊手：“看着吧，毕竟是主人的家事，我们没法插手。”
他们都犹豫，罗尔向前一步，走到大小姐身旁，目光坚定地说：“芙蕾莎大小姐，请您放心，无论您去哪里，我都会守护在您的身旁！”
“你小子想造反？”夫人厉声质问。
“我已经不是这座城堡的骑士了，不存在造反一说。”罗尔反驳道。
“而且我没有别的意思。您要求大小姐去修道院，那么我就全程护送她。”罗尔不卑不亢地回答，“大小姐，请相信我，一定会尽全力守护你的安全。”
看到一个拄着双拐的少年这么说，夫人冷笑了一声。
罗尔温柔地对芙蕾莎说，“我听闻主教大人也在征招骑士。到了教堂，我就加入他的麾下，还会继续守护在您的身边。”
“小傻瓜，修女可不和修士住在一块呢！”夫人的嘲讽引来仆人们的哄笑。
罗尔面不改色，无视他们的恶意。现在的罗尔简直身高一丈，整个人都散发出光芒。少主被他的英勇感动，连连拉着他的手感谢。
又过一会，几位骑士闻讯而来。老骑士特莱尼斯颤颤巍巍地挤进人群，他看到罗尔为了心上人这般拼命，真是心疼。
“罗尔，好孩子，你的伤都还没有好呢！”
“没关系，老师。弟子不孝，连个见习都没能当好。但无论如何都请您批准我的行程，这是我的征程，我必须前往！”
老骑士含着泪同意。
“也罢。你先去教堂休养，我再慢慢与骑士长周旋，给你找个回旋的余地。”
骑士长不慌不忙地赶来，他对整件事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丝毫没有关心过。少主询问老师的意见，他将柯勒拉到一边低声说道：“目前的情况不需要争取一时的意气。很快你大权在握，一声令下就可以召回表妹了。”
少主叹了口气，他又偷瞟了一眼夫人。奥罗拉夫人趾高气昂，脸上分明写着：“小屁孩也想跟我斗？”
骑士长又说：“出兵在即，一切已经安排妥当，此时此刻，少主请忍耐一下吧。”
少主咬着牙：“道理我都懂……”只是眼前的这口气，又怎么咽得下！他攥着拳头，暗自生气。
纳特早已上马等待多时。他偷偷张望双方，发现气氛紧张不适宜插嘴。
“时候不早，即刻出发吧！”夫人催促上路。
罗尔什么也没收拾，吃力地爬上座骑，双拐挂在马鞍上，又从扈从手里接过外套和武器。
大小姐与新近认识的陌生女孩共同踏上马车，每个人脸上都不大高兴，只有奥罗拉夫人得逞以后暗自开心。
“请让我也随行吧。”希林看看骑士长，又看看一筹莫展的少主。“我与他们一同前往，安全抵达后随即返回向你们报平安。”
少主听闻，稍微踏实了一些，即刻应允。又看看老师。骑士长点点头：“行吧。”
这样也好，送好友一份顺水人情，也暂时解决一下他与骑士长之间的尴尬。希林做出了非常明智的选择。
就这样，希林跨上马随行护送。骑士长命人归还希林的铁剑和铠甲罩袍，嘱咐他早点回来，算是和解了。过往的事情不再提，少主又亲自送他们到城门口。
这个时候，本应是城门紧闭，全城宵禁。在骑士长的授权下，守城士兵才开了门，一行人辞别后，连夜赶往教堂。
夜幕笼罩着出城的小路。纳特才不敢走在最前头，猫头鹰咕咕的叫声都令他胆颤。希林从容地策马走上前。
275. 先贤古书与往生之地
希林陪着纳特走夜路，肥肥一直慌慌张张的。为了缓解他的紧张情绪，希林找了个话题——疯隐士荷敏托老师。
“他老人家最近怎么样，你有去探望过他吗？”
“哦，天呐，说这个真不是时候。老师他，已经仙逝了。”
希林听罢大吃一惊，再三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只可惜，千真万确，整个教堂的人都可以证明此事不假。说到事情的细节，纳特也非常困惑。
“老师的死亡非常蹊跷。小屋门锁完好无损，没有任何外部入侵的痕迹。而屋里也没有挖掘地道。他老人家就这么硬生生地倒地不起，再也没有了气息。”
大半夜的提起这些，肥肥更是不寒而栗。
“也许……荷敏托老师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了吧？”
“是突发的情况。”纳特几乎可以为此发誓。“我检查过他的小屋。老师的小屋简朴至极，只有一张石床一席旧被，他安详地躺着，锅里还烧着热汤，就这么走的。”
希林叹口气，很惋惜。荷敏托老师那时就不是活人了吧。热汤还在烧，他已经成了往生世界的一部分。
“哎呀，你们在说那个疯老头啊？他可是坑了我小主人好几个月的工钱！”
古温克一冒出头，又把纳特吓得半死。
“那个疯老头，头不梳脸不洗，穿一身臭烘烘的破烂衣服，把自己关在小木屋里，成天不晓得在熬什么玩意！”
“不要这么说他，奴隶！你又知道什么？荷敏托老师是个真正的修士。他那么做是为了摒弃一切世俗的诱惑。这样的苦行没有谁真正做得到。”
“苦行？那是什么意思？”希林好奇地问。
“就是一位虔诚的修士，通过常人所不能忍受的途径，最终完成悟道的神圣行为。苦行者可是我们每个世俗修士的榜样。”
“榜样？”古温克大声嘲笑：“关在小房子里啥也不干，吃饱就睡觉，还能成圣人？这不是我也做得到嘛！”
希林听了也付之一笑，反问这丑陋的奴隶：“那么你也去做修士吧！以后换成你住在那间小屋里，你活也不用干，我每天给你送饭吃，岂不美哉？”
“哎呀呀，不行！”
希林还以为像古温克这样好吃懒做的家伙，一定巴不得去做白吃白喝的事呢。
“为什么不行？”
“我宁可做点苦差事，睡在凉快的地方，也不想被关起来。小主人，啥人啥命，我就是这个劳碌命，有个好主人就行。倒是那个死胖子，你怎么不去当个苦行者啊？不是你的榜样吗？正好老疯子没了，你就顶替上吧。”
纳特一听，气得连连摇头。他长得胖，下巴上的赘肉一抖一抖的。这家伙表情还有点娇羞，红着脸羞答答地说：“我哪有老师那份决心啊，世俗对我的吸引力可多了呢，我以后还想还俗结婚呢！”
纳特以为希林会非常关心自己的兴趣爱好，哪知道少年完全没有在意。
“希林，你要打听老修士什么吗？”
“哦……我就是很好奇，他当做宝贝一样的那本书，到底是什么啊？”
“这个啊，你问对人了。”纳特说着，从怀里捧出那本博物志来。
借着火光，能够勉强看见字迹，却无从辨认。纳特其实记得自己书里都写了什么，他就是想给希林显摆一下自己的资料多么全面。
“这个事别人不懂，但是我博览群书，什么迷信、怪异的笔记都有涉猎，所以懂得他这套邪门歪道。”
“你书里怎么记载的？”
“咳！嗯……”开始介绍之前，纳特还有些不放心。他又小声对希林嘱咐了几句。
“我跟你讲的内容，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尤其别让教堂里的修士们知道。因为这些可都是……异端邪说。都是被禁止谈论的内容。被他们知道了，要把我赶走的。”
“嗯，我保证，绝不外泄！”
纳特这才放心地讲起了自己的研究成果。
“古书上对于世界构成的记载，历来有个说法，叫做‘世界的边缘’。”
“世界的边缘？我听人说过。”
“你怎么可能听人说过！这是非常古老的一种学说，现在学术上没有人提了。世界的边缘，也有说是地狱的边缘。被认为是一处既不是人间、也不是地狱的世界。有些古来圣贤在死后，灵魂不会进入天堂，而是永远留在世界的边缘。”
希林点点头。
“因此那个地方也被称为往生之地。”纳特说得头头是道。
“虽然是非常边缘的学说，但根据我的研究，关于这个世界的记载，比起后世那些天堂地狱的幻想更为真实。其中的逻辑也值得推敲。”
“希林，你的家乡也有巫祝吧？关于巫祝和往生，你们又是怎么说的呢？”
“就……”希林挠挠头，“说巫祝可以与神明对话，可以去另一个世界……”
“所谓的‘另一个世界’，指的就是往生之地。”
“是这样？”
“嗯。世界各地的种族，都有巫祝一类的人存在。我认为这不是偶然。人类中天然存在一些个体能够与那个世界进行沟通。他们在古代被称为圣人、先知，或者在边疆，被称为巫祝。而他们沟通的，都是同一个往生之地。”
“纳特，你说的特别有道理！”
“哈哈，这些最早也不是我说的，而是一个上古的贤者，叫做帕祖托。他最早提出了这些理论，被许多后世的人引用。据说，他游历世界各地研究巫祝，最终掌握了与往生之地沟通的方式。他将研究的成果写成一本书，就是传说中的先贤古书《巫祝之术》。”
“就是荷敏托老师特别宝贝的那本书！”
“对，但也不一定对。”
纳特清了清嗓子又开始解释。
“这本书的年代非常古老，至少五千年了，本身就是一个传说。而当时的贤者所用的语言早已失传，与今天我们使用的帝国官话相距甚远，本身就很难读取。而据说，这本古书又是用密码撰写的——帕祖托使用自己研究的巫祝密语撰写了这本书，他只想将秘密传给志同道合的后人。”
“而实际上这本书早就失传了。根本没有人见过。”
“荷敏托老师年轻的时候，是个四处云游的学者。他也查访了许多名胜古迹，在其中一处圣迹的废墟之中，他受到梦的启示，挖掘出了一本特殊的书，他坚持认为那一本就是先贤古书《巫祝之术》。”
“反正他找到的那本书嘛……里面究竟写了什么也没人认得。”
“而为了研究其中的含义，他耗费了大量时间，查找古籍什么的。这本书也很奇怪，所用的语言不是任何已知的类型。内容非常晦涩难懂，插图也意义不明。”
“他四处寻找类似的字母，当然也确实找到了其中几个，在不同的语言中有出现的记录。”
“但这些语言来自于不同的地区，彼此之间毫无关联。书本中的词语组合，更是不知所云。”
“根据记载这是一本密码书，他又耗费大量的时间破解其中的奥妙。”
“最后，他为了献出自己的全部精力，甚至搬进阁楼与世隔绝。他在那间小阁楼里面呆了十年都不曾离开。每天查阅文献，书写记录。”
“他花了那么多精力去研读，有研究出来吗？”希林问。
纳特一笑：“大概什么都没有研究出来吧。然后就疯了，终日胡言乱语。”
“哈哈哈——！”古温克听了，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讥笑。希林踢他一脚，这家伙笑声小了点，变成嘿嘿地笑。
“怎么会这样……”
“他研究的方法，无非是找到有可能的学术著作，整理其中的文字，找到这本书中的秘密对应的内容。他通常会花上好几年的时间去整理和对应，在尝试全部的排列组合都失败后，才证明这一条路行不通。”
“天呐！”
纳特耸耸肩：“又有什么办法呢！”
“可是……他怎么能确定这就是那本先贤古书，万一也是哪个疯子写的呢？”
纳特对此倒是坦然：“是啊。荷敏托老师当初受到梦境的启示，全凭的直觉。教堂里的人也早就不再相信他。为了他的安全，大主教藏匿了那本书。可惜荷敏托老师也没有恢复理智，后来只能被关进小屋。”
希林心想，“荷敏托老师大概是发现了什么。他那些穿梭自如的法术，没准就是从书里学来的。”
可是他从前没有想过：“荷敏托老师研究的这种法术，与部族里巫祝自在穿梭的巫术，竟然是殊途同归的？”
谈话的时候，他们觉得脚下的路变得颠簸，越发难走。
“这路走得对吗？这是哪里了？”
马车的车夫很无奈地说：“小老爷们，这里，恐怕已经到了墓地了。”
“墓地？”后面的罗尔也大吃一惊。
纳特一拍脑门，大叫起来：“糟了，我带错路了！”
他方才一直在聊着疯隐士的事情，无意中选择了一条旧路。这条路也能够通向教堂，只是路况颠簸，又会途径一处坟墓，大半夜的走起来真叫人心慌。
“哎呀呀，我刚刚忘记掉头去大路上面了。也怪这个时辰，哪有人大半夜的赶路！”
墓地里碑石林立，又有奇怪的鸟儿在鸣叫，纳特本就胆小，他立即向车夫摆手喊道：“掉头，我们往回走！”
276. 讨钱鬼
车夫只好下来牵马。，嘴上也没少抱怨。这条路偏偏又窄，车轮卡在土块之间行进困难。几名随行帮着推车。这时候不知道车轮下面碰到什么坚硬的玩意，怎么推也过不去。
大家低头看，路面上露出半个圆圆的玩意，像个石头，但也没准是……
“诶，你有没有觉得这玩意好像个人头？”希林对罗尔一说，吓得纳特连连尖叫。这三十几岁的肥肥声音尖得像个小姑娘。
两名少年受不了，捂着耳朵等他平静。可是尖叫声里面好像还搀着什么声音。罗尔低头一看，居然那个石头也在尖叫。
“喂，你不要叫了，快看那玩意在干嘛！”
纳特勉强安静下来，希林竟然仗着胆子下马，凑近了车轮下面。“石头”上果然有张人脸，正咧着嘴哼哼。
这张脸也挺丑，不比古温克逊色。
少年皱着眉头，看了看石头：“这不像是个人头，更像个猴子的头。看我把他挖出来。”
希林撸起袖管，伸手就去挖。抚去一层土，那个头竟然还会讲话。
“我不走我不走！给钱才走！”
“给钱？”希林一笑，“怪物还会讨钱的？”
“一个人一块金币，扔进我嘴里。给钱了就让你们走。”
“那要是不给呢？”
“不给就别想走！”
“哼，你还想要钱？看我把你挖出来！”
希林拔出铁剑，拍拍小怪物的脑袋。那怪物头挺硬的，不怕疼。少年就在它周围挖，不多时挖空脑袋周围的土。
原来这怪物就一个头，下面长了四只粗壮的手脚，没有身子的。他伸手去抓小怪物，想不到它粗壮的手脚紧紧抱着更大一块石头，就是不撒手。
希林用剑刃撬动，硬是把这个小怪物揪出来。它全身像个石头，拎在手上嘴巴就没有停下来过。
“嘿嘿，这么小一个玩意，要钱做什么？”
希林把小怪物举起来给纳特看。
“大学者，这个玩意你认得吗？”
纳特急忙拿出自己的眼镜，仔细观察一番。怪物的臭脚踹了他的鼻子，又把他吓了一跳。
“认得！认得！”纳特还有些兴奋，“我听说过，但是真的头一次看见！你等等，这么重要的时刻我要亲手记录下来。小怪物的样貌与志怪古籍上的插图有很大的出入。”
借着火光他摸索自己的笔和墨水，车夫却敦促道：“教士老爷，大半夜的，又是坟地，我们快点走吧！”
纳特一见到研究对象就会忘我地记录，这也算是个毛病。他摸摸油腻腻的秃脑袋，最终采纳了车夫的建议。
“希林，我有个布袋子，请帮我把这怪物捉起来吧！”
想起纳特当初连一只青蛙也不敢杀的样子，希林默默偷笑。
“你这次又要找我帮忙研究了吧！”
纳特撑开袋子，希林正要放那怪物的时候，哪知道这怪物还会咬人的！
它还专咬那个胆小的纳特。胖子大叫一声，小怪物脱手，爬到他身上乱窜。爬到他胸口上的时候，小怪物也跟着一起尖叫，二人滑稽的很，以至于希林只顾着发笑，忘记去救援。
小怪物摸遍纳特身上，找到了胖子腰间的钱袋。
“钱！钱！”
它兴奋地尖叫，随后咬破钱袋，将一枚金币衔出来，咕噜吞下去。它的样子只有一个头，又看不到身子，也不知钱被吞进何处。接下来它又如此吞下三枚，心满意足地咯咯发笑。
“哎呀，快救命！”
希林这才挥剑打落小怪物。
“怕什么，它又不吃人。”
“哎呀，别让它跑了！”纳特又惊呼，“它可是独一无二的研究对象！”
小怪物听到这胖子要抓自己，当然是撒腿就跑。它还一边跑一边嚷嚷着：“主人！主人我找到钱啦！”
希林提着剑策马去追，小怪物跑得怎生快，老鼠一样满地乱窜。马蹄原地乱踏，也踩不到。
古温克见状也来帮忙。他伸着手臂去搂，小怪物狠狠咬了这家伙一口。
眼见那小怪物跑远，希林知道纳特肯定不会甘心，便回头对车夫说：“你们先走，我去抓那小怪物。”
“我也去追！”纳特根本就放心不下，骑着马追上来。他忘了身后那几位全都不认路，原地被晾着。
小怪物个头小，也没什么头脑，一边跑一边大喊“主人”，很轻易便能够跟上。眼见那玩意钻进一块大石头后面没有了声响，希林跨下马，提着剑走过去。
少年心想：“这小怪物还有饲主？既然是有人豢养，索性连那个害人的家伙一并斩了吧。”
他悄悄跟过去，里面的人习惯了小怪物的大呼小叫，并未察觉跟来的希林。
原来那是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披散着头发，穿了臭烘烘的破烂衣衫，一坨烂泥一样靠着大石头休息。小怪物爬到他身上尖叫道：“主人，主人，钱——！”
说罢呕出三块金币，连带着口水全都粘在那人衣衫上。
流浪汉一见金币，顿时眼睛发亮。他唔吼吼地抓起金币，也不嫌那口水恶心，竟然亲吻起来。
“主人，酒！酒！”
“好，我的小宝贝，给你酒！”
原来这主仆二人都是酒鬼，流浪汉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子，对着怪物的嘴巴灌了一口，自己也喝了一口，两个家伙开怀大笑，相亲相爱一家人的样子。
“哈哈，有了钱，又可以买酒喝啦！”流浪汉开怀大笑，抱着小怪物继续懒洋洋地躺着。那个怪物也像是喝醉了一样，哼着跑调的小曲，摇头晃脑。
“哼，原来是你操纵这个怪物恐吓路人，抢夺钱财的。还不乖乖认罪？”
流浪汉循声抬头，一把冰冷的铁剑已经搁在他喉咙边上。他大吃一惊，吓得浑身发抖。
“骑士老爷……饶命啊……”
希林还不算是个正式的骑士。但一个流浪汉哪懂得这些，看到拿剑的人，魂都吓飞了，什么好听喊什么。
他知道自己的怪物一定是抢了大老爷的钱了。急忙把三枚金币掏出来，高举过头顶献给希林。希林没有拿，流浪汉以为不够，干脆掏出了自己全部的钱，都是些零碎的硬币，黏糊糊沾着怪物的口水，恶心得一塌糊涂。
纳特赶过来，看到这么个无赖，火气也上来了。他指着流浪汉质问：“你操纵怪物为害，真是个坏掉！”
流浪汉哭喊着求饶。
“大老爷们，我就是靠这小怪物讨点酒钱而已，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饶命啊！”
277. 大战小鬼
小怪物一跃而起，跳到希林的剑尖上，龇牙咧嘴地尖叫。希林当然不怕它这一套，付之一笑不为所动。小怪物恐吓不成，四只小脚扑腾着，沿着铁剑往希林手上爬。希林连忙甩动手臂，翻转剑刃朝地上拍击。
只是那小玩意动作更加迅速，一溜烟蹿上希林的手臂。少年自己的剑上不到小怪物，苦于没有更多的手对付它，只好扔了火把和铁剑，腾出手去捉。
哪知道这玩意爬得比耗子还快，绕着少年全身攀爬，就是捉不住。待爬到少年背后难以触及的部位，小家伙毫不客气，张嘴就是一口。
“哎哟！这玩意咬人！”
古温克也心疼自己的小主人，脱下破衣服往那小玩意身上一扑，小怪物居然叫这丑八怪给逮住了。
“嘿嘿，小怪物，落在我手上你是完蛋啦！”
丑八怪撇撇嘴吧，握紧自己的衣服，卷了几圈，做成一个流星锤。朝着边上那块大石头狠狠地抡上去。
小怪物就像快石头似的，敲在大石头上当当地响。古温克也真是卖力气，叨念着反复敲打，恨不能敲碎了这怪物。
“哎呀，快住手！”纳特出手制止，“别弄坏了这个珍贵的标本！它还有待研究。”
“研究？”古温克眯着眼睛，一说话露出满嘴烂牙。
“好了，既然已经捉到了，就给我吧。”纳特微笑着去接。
“行吧，那给你。”古温克也没多想，将臭衣服递出去。要是普通的动物，这会儿早就摔死了。可那玩意好歹是个小鬼，佯装毙命没有发出声音，实际上好得很，可以说是毫发无伤。
纳特毫无防备地接过衣服，打开来一看躺得笔挺的怪物闭着眼睛，还说了句：“啊——我死了！”
“嗯，果然是非常奇特的生物，在我的记忆中，许多炼金术师的博物志中有所记载。”
“哇！！”
“啊——！”
小怪物猝不及防突然大叫。纳特一把没抓牢，手上松开来，怪物转眼间爬上他的肥脸。
“竟然想杀我的主人，咬你！”
小怪物咬着纳特鬓角的肥肉不放。纳特天生地胆小，这次没来得及叫出声，断断续续喘着粗气，眼睛一翻背过气去，倒在了地上。
“喂，大学者！”
希林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怪物很蠢，咬上了就不松口，这是捉拿它的最佳时机。少年一个箭步上前，捉了小怪物。
只是它嘴里还咬着纳特的皮肉，都出血了也不松口。怎么晃动都没用。
“可别把纳特脸上的肉给咬下来啊……”
“诶，这个我可有办法！”
古温克眼珠一转，跑去流浪汉那里抢来酒瓶。打开木塞，臭烘烘的劣质酒气散发出来。古温克把酒拿到小怪物嘴边，笑嘻嘻地说：“来喝酒啊！”
“酒！”
小怪物果然是酒鬼，一见“老朋友”到嘴边，贪心地张口。哪知道一滴酒也没喝到，古温克竟然又拿走了酒瓶。
“哼哼，我才不给你喝呢！”酒瓶里剩的不多，就那么一口，被丑八怪自己嘬下肚。
“酒、酒！”小怪物上当了，酒没喝到，嘴里的皮肉也松口，希林就像抓螃蟹那样拎着它的硬脑壳，把它丢进袋子里扎紧。再任凭小怪物怎么尖叫也无济于事。希林将活捉的怪物挂在马钩上，才去查看昏迷的纳特。
好在古温克的主意多，捏着纳特的人中把他捏醒。胆小的学者惊魂未定，还被古温克吓得半死。
“没事了，怪物捉到了。”希林用剑拍拍口袋，里面的小怪物还在扭动。
“哎呀，我怎么出血了！我岂不是要毙命了？”纳特摸摸头上，当场就哭了。
“你这点伤啊，没事的。回去擦点药就好了。”希林笑呵呵扶起他。又问：“怎么样，我们继续赶路吧？”
“不行，那个施加巫术操控恶魔的人，必须处决。”纳特的言辞坚定，势在必行。
而流浪汉听到了，更是哭泣着求饶。
“大老爷们，我只是个流浪的人啊！无意中捡到小怪物，才和它相依为命的！我并不懂得任何巫术啊！”
“哼，操控恶魔，在坟地装神弄鬼，还抢劫路人，简直罪无可恕！希林，杀了他！”
希林一听，“怎么，还要我来动手？你说他罪无可恕的，你来杀吧。”
纳特连动物都不敢杀，哪里敢杀人，连连摆手说：“处决恶人，是你们骑士做的事情，我哪里做得来。”
希林耸耸肩：“好吧。”他正要动手，纳特又拉住他。
“怎么了？”
“你等等。等我走得远一点。我胆小，见不得血。”
纳特一本正经地说完，转身离去。走了二十几步，还回头喊着：“等我再走远点！”一直到看不见他人影了，极远处隐约听到他示意：“可以了！”
希林冷冷地看着流浪汉。许久没有进食，一顿臭烘烘的点心也入得了口。纳特走得远了，正好方便下手。他残忍地了结流浪汉性命之时，恶魔站在一旁浅笑。
古温克对于小主人的任何行为都没有异议。他眼里没有正邪善恶，无所谓正义，他也不怕小主人这副吃人的样子。希林站起身，拿手帕擦净嘴角。这流浪汉身上的臭味沾在他衣服上，挺恶心的。他一脚踢开残羹，翻身上马。
纳特已经与同行人汇合，看得到远处星光一般的火把光亮。
“走吧，我们快跟上他们。”希林向古温克吩咐道。
丑八怪没有急着走。他低着头捡那流浪汉掉落的零钱。还念念有词道：“杀了怪都不捡钱的，你们咋都这么大方！”
“怪物带上了吗？”纳特还惦念着。
“带着呢，放心吧。”
“嗯。”纳特点点头，冷静地分析道，“按照我从前读过的书籍，这种怪物应该归属于‘小鬼’，亦被称为‘小恶魔’，是低等的黑暗生物。”
“是吗，原来你懂的？那你还说没见过、不知道品种？”
“哎呀，这个嘛……小鬼记载，很多都是前人口述，没谁见过真的。这一只小鬼若是没有相应记载，我就是发现它的第一人啦！我有权给他定义种类，而且我应当给它取个名字！”
可至于该叫什么，纳特没有主意。
“这小玩意喜欢喝酒，不就是酒鬼么！”希林随口一说。
“诶，这个不错嘛！你个野蛮人还挺有文采的。”纳特欣然采纳。
而至于书写的语言，果然又要玩那一套，说的跟写下来的不一样。纳特琢磨着不知所云的措辞，一行人继续上路。眼看着天要亮了，教堂的塔尖也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278. 深情一吻
路过教堂，修士们很勤奋，太阳没升起来就起床，天色大亮的时候已经在做早课了。纳特站在门口犹豫一下，没急着进去。
“我们先去修道院吧。还有一段路呢。”在纳特的建议下，大家沿着小路继续远行。修道院与教堂离着一个钟头的路程，男女有别嘛，虽然都是修道，平日里没什么交集。
马车里，两个女孩早已睡下，罗尔尽心地守护在外，始终没有参与任何闲谈。
修道院是一处低调的建筑，四周的泥土色的围墙，低矮朴素的两层建筑，大门紧闭。
走到门口希林忍不住偷笑。
“你笑什么？”纳特很是疑惑。
“你不觉得教堂也好像分了公母一样的吗？‘公的’花枝招展，‘母的’朴素无华，很多野生动物不就是这样的……”
纳特听了，特别鄙视地翻个白眼。
他们二人先敲门进去，向老修女阐明来意。老修女进去汇报，过了一会，又有许多修女赶来，一同打开大门，请众人进来。
低调的围墙里面，原来是秀丽的花园。大院四周种植了各种草木，还精心修剪成漂亮的样式。另外有凉亭小凳和池塘，真是精巧别致，别有洞天。
这里都是女孩子休憩嬉戏的场地，修得分外恬静适宜。希林好奇得很，东瞅瞅西看看。走到花园边上的时候，脚上被一双小爪子抓住，还吓了他一跳。低头看，是一只小奶猫。
他也没见过这么漂亮可爱的宠物，红着脸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候身后传来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竟然是一群小修女跟在他们身后看热闹。
女孩们叽叽喳喳地拎走小猫，一个个都趁机偷看希林，惹得他更加不知所措。
“我长得很好看吗……？”他小声问纳特。
“切！”肥肥脸上一酸，“明知故问！”
看希林一脸蒙圈的样子，纳特低声说：“这里平时没有男性出现，她们都是来看新鲜的。”
可不是么，这群女孩子跟在一边偷偷打量几个男性，私底下争论希林与罗尔哪一个更好看，声音太大，男孩子们都听到了。
罗尔么，一如既往地从容优雅，会礼貌地向修女们问好。真不愧是有教养的绅士。但是他的目光绝不会远离自己的女神。一路上始终保护着芙蕾莎大小姐。
希林就不大自然，尽量躲在纳特边上，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女孩的挑逗。
“我就说你长得漂亮，会很受女孩子欢迎。现在见识到了吧！像我这种肥肥，每次来这里，只有帮忙搬东西的份儿！”
“原来你还会经常来这里……”希林捂着嘴偷笑。
他们随着带路的修女走进修道院内，穿过回廊，来到大堂。修女嬷嬷已经等候多时。她是一位老妇人，看得出面容严厉，一丝不苟。至于着装，大家穿得都是一样的朴素修女袍，真是看不出分别。
纳特阐明来意，又拿出奥罗拉夫人的亲笔书信。修女嬷嬷听闻是城堡里的大小姐，自然是欢迎。富家女孩来修道，不仅有益于修道院的名声，还会带来一笔不菲的“学费”。
“你就是芙蕾莎？过来让我看一看。”
芙蕾莎离开侍女的搀扶，怯生生走上前。修女嬷嬷打量一番，不苟言笑地说：“以后在我们这里修行，会学习读书识字、各种女红，对你的人生都是非常有益的经历。当然，我们这里也有很多规矩。”
她说的话确实很吓人。
“基本的要求是守时、自律，不能再穿这些花哨的衣服，必须穿修女袍。日常生活需要自理，也不能有人服侍。你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小姐，需要努力适应这样的新生活。”
芙蕾莎又能说什么呢，低着头称是。
“嗯，今天是你第一天来，先安排食宿，逐渐适应吧。”
修女嬷嬷不再过问，请老修女安排两位女孩的宿舍。而纳特和希林则当了搬运工，把女孩们沉甸甸的行李从马车搬到宿舍。
“哼，我就说、每次来了都是搬运工！”纳特在走廊里，摸着满脸的汗水抱怨。
没办法，罗尔受伤了，否则他一定亲自搬运大小姐的行李。
爬到二楼宿舍，罗尔正在向小修女们吹牛，讲述各种决斗场上的经历。还讲述自己如何在战斗中负伤。他讲话的修辞也浮夸，声情并茂，深得老骑士的真传。
希林过来的时候，他也把好朋友吹嘘了一番，女孩们眼里都闪着光地看他们。
罗尔其实也架不住这么多女孩的“围攻”，人已经飘飘然了。芙蕾莎一个人望着宿舍窗户抿嘴，心理不太好受。
“东西放这里行吗？”希林小心地问。
“随便放吧！反正以后穿不到了。”
希林走出宿舍时，还有个年纪稍长一点的修女喊住他。
“怎么了？”
修女塞给他一个纸包，少年打开一看，原来是许多精致的小点心。
纳特在一旁歪着嘴眼馋。
“长得漂亮就是占便宜，第一次来就有人送点心。”
“哎呀肥肥你嫉妒什么，你也有！”
另一个胖胖的修女大咧咧地拍拍纳特的肩膀。
“我也有吗？快给我！”
“你也有——活要干！”
修女拎着他的耳朵说：“我们的水管又堵住了，你帮忙疏通一下。”
“你看看！漂亮小哥来了就有好吃的，我呢，饿着肚子还要干活！”
希林也不忍心肥肥这么受气，他笑着安慰道：“我来帮忙吧。”
果然修女们攒了不少力气活给他们，水管堵住了，水井的绳子断了，高处的烛台需要更换……全部忙完，午饭的时候也到了。
为了表示感谢，中午还留他们吃了丰盛的午饭，纳特的内心总算平衡了一些。
临走的时候，芙蕾莎看着罗尔默不做声。二人在小花园里告别良久。
纳特与希林在一旁偷偷看热闹。
“这个给你吧。”
“点心，你不吃？”
希林自然不吃。要是能有个恰当的理由逃避全部吃东西的场合，他早就拿出来了。
“真奇怪，你不饿吗？刚才也只是吃了很少的一点点。”
“不饿啊。”希林存心逗他，还说：“吃那么多还怎么保持身材！”
纳特一听，看看自己的三层游泳圈，又看看希林标志的腰身，顿时眼泪涌出来，哭着接过修女们充满爱意的点心。
“诶，别哭了，快看！他们接吻了！”希林一推肥肥。
远处两个人，也不算是“接吻”。芙蕾莎踩着罗尔的脚，踮起脚尖吻了罗尔的额头而已。
纳特一见，想到自己二十九岁还单身的经历，更是掩面而泣，哭到发笑。
修道院是严格遵守规矩，不能谈论感情的地方。这一别之后，芙蕾莎就要做个清心寡欲的修女了。
送纳特回到教堂，还有许多好玩的事等着肥肥处理，比如口袋里的小鬼。只是开战在即，希林真的不能再耽搁了。他匆匆告别了纳特与罗尔，快马加鞭赶回城堡。
279. 咸鱼闲谈
无论如何一路狂奔，希林也是傍晚才勉强抵达埃塞斯。古温克没有马骑，早就被甩在路上了。反正那家伙不着急，吃饱了睡一觉慢慢走。
这一晚城里的气氛就有些紧张了，许多士兵打扮的人出现在街上。路过咸鱼酒馆的时候，希林瞧见许多高级军士也都在。还有几个熟识的同僚——骑士长的侍从们。
他们见了希林，就招呼他一起过来。
“怎么都在这？”
少年疑惑地走进去。老板一改平日严肃的表情，笑着招呼他进来坐。吧台前面的座位刚好空了一个，卡拉西斯撅着屁股正在一旁吹牛。
希林也坐上去，愉快地朝老师打招呼。
“希林！”熟悉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少年转头，竟然是少主！他依旧是那样温文尔雅，雍容高贵。“怎么样，路上顺利吗？”
“嗯，虽然连夜赶路，但是所幸没有遇上麻烦，顺利到达了修道院。”
希林还讲述了修道院里搬行李修水管的趣事，惹得少主大笑。
“芙蕾莎平安无事就好，哈哈！”
“嗯。罗尔留在教堂保护她。请放心吧。”
“你喝一杯吗？今天我请客，全部免单的。”
“全部免单？”
“对啊，今天请所有人喝酒。”
“今天不做功课了吗？怎么出来喝酒？”
“哈哈！你比我还呆！哪有人考试前还做功课的，明天就出征啦！”
希林看看吧台后面的各种饮料，他犹豫了片刻，天底下还有这么多美味的东西没有尝过，自己的口中就只容得下灰烬与尘埃了。
少年迟迟没有下单，老板直接给了他一杯加了牛奶的甜酒。
“小屁孩，你就喝这个吧你！”
希林苦笑着接过来。
少主今年十八岁，希林和他接触得不多，仅仅是直觉上觉得他人不错。坐在身边偷偷看，这少年不仅相貌堂堂，气质也很出众。又想到他平日里勤奋刻苦的样子，不仅精通剑术，还学习了许多文化知识，简直是个完美的人，这就是所谓的“别人家的孩子”吧。
“少主，你有没有觉得希林长得特别像那孩子？”卡拉西斯又抛出这个问题。
“那孩子？”少主笑着摇头，“那时候我才几岁，只记得有这么个人而已，哪里还记得长相。”
“我跟你说，希林长得和那孩子一模一样！我跟老秃子说，可他就是死不承认。”
说到卡拉西斯的挚友，那位“老秃子”和同僚讲了一阵话，又走回来。
希林一愣，“骑士长也在？我是占了大人的座位了吗？”
“你继续坐着吧。”骑士长示意他不需要起身，他做到了少主另一侧。
“你们小孩子适合在一起聊天，老秃子我在边上坐着就好。”卡拉西斯起哄说。
“所以……你一直说的‘那孩子’究竟叫做什么？”
“忘了。真是奇怪，我一点也不记得了。”卡拉西斯说。“但你知道老秃子从前有个女朋友吧！也是城堡的大小姐，不知道他们怎么勾搭上的。”
一听老屁孩和小屁孩在谈论自己的八卦，老秃子瞪着眼睛，两只手指头指一指自己，又指一指卡拉西斯，意思是“我看着你呢”。卡拉西斯可不管他，该说接着说。
“昔日城堡的领主，拉莫尔·帕兰尼大人，是我的父亲。”少主低着头说起这事。
希林这才恍然大悟，“竟然是这样！”少主生得气宇堂堂，现在的领主老爷却是萎靡畏缩的样子，果然他们根本不是父子关系。
而希林又想起来，“难怪奥罗拉夫人曾经抱怨，与领主老爷从未孕育一儿半女。原来现任领主老爷的子嗣，只有身份存疑的私生子安塞尔而已……”
“现今的领主老爷是我的叔父，我父亲的弟弟。”少主低声说。
“本来城堡应该属于少主的。他们夫妇不过是临时代管。”骑士长低声说。
“这话他们不乐意听，我尽量不讲。”少主让他压低声音。“但现在叔父已经不行了。等我回来，还是要接管本应属于我的城堡。介时我会迎娶婶婶的侄女，也就是芙蕾莎表妹。我们会像孝敬母亲一样善待婶婶。”
“原来如此……”
“父亲一辈是兄妹三人，父亲、叔父，还有一位姑姑，就是老师的恋人塞布林娜。”少主温情地叙述。
他还责怪卡拉西斯，“你不要总是挖苦老师，他们是真心相爱的，即便过了这么多年，我也看得出他的爱意。每次提到任何一点关于姑姑的细节，都能看到他怀着思念。”
“切，你那时候才两岁，懂什么！老秃子为了泡妞，什么阴损的事都干过。”
卡拉西斯剔着牙，撇一眼老伙计。
“他差一点就杀了那孩子，幸好我及时出手搭救，不然这家伙现在就是一杀人犯。哼。老秃子，你这么好的名声，不谢谢我么？”
骑士长沉默不语。
希林完全被搞糊涂了。
“你们告诉我，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说塞布林娜死了，为什么她是这一场战役的原因？”
少主沉默了许久，开口说：“你也知道她死了？她和新婚不久的丈夫，都死了。还有庄园里全部的仆人、农民，无一幸免。”
希林听了，心理咯噔一下，一阵绞痛。
“发生了什么事？”
“十六年前荒原上的蛮族崛起，围攻庄园，屠尽了居民，焚毁庄园。他们都在那时丧命。然后野蛮人大军一路挺进，攻打到埃塞斯的城门下。我的父亲率兵出击，最终不幸负伤而亡。”
少主说到这里，自己也控制不住情绪，眼里延烧着仇恨的火焰。
十六年前崛起的野蛮人，不正是自己的部族吗！希林震惊至极，久久都无法平静。自己素来敬仰的舅父，即是屠城的凶手，也是杀父仇人？那么情同手足的表弟，是仇人的儿子……
萨吉天真可爱的笑容浮现在希林的脑海中；而祭坛深处，父亲枯干腐朽的骸骨，也挥之不去。
古时候，仇恨延续到第二代，是稀松平常的事。父债子偿，亲人犯下的罪行，由下一代承担，简直是天经地义。
少主目光坚定，此战势在必得；而骑士长，经过了漫长的准备和策划，成竹在胸，他们只等明日一早出征的号角。
希林颤抖地端着酒杯，自己的许多仇人，如今已经入土。他即将面对的敌人，仅仅是年幼的族长。天真、孱弱、甚至是愚蠢的表弟。他还有其他族人，既是仇家的后代，也是一同长大的亲人，自己，究竟在面对什么？
想到从前，族人对自己的种种排斥，那时候的加兰德，最不喜欢自己的部族，总盼望着有一天长大彻底离开家乡。然而自己，真的是这样惦记仇恨的人吗？真的会为了一时的不快，就挥剑相向昔日的族人？
犹豫不决的时候，一双苍白的手温柔地捧住希林颤抖的手。
“不要迟疑了，想想你紧握的剑，你是怎样于战场上杀出一条血路，怎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抵御潮水一样的敌人？”
恶魔悄然出现在身后，于少年耳畔细语。
“那些梦境一般的画面！”
“那些不是梦，是记忆。”
啪——！
酒杯坠地，甜酒洒了满地。
280. 刺客横行
希林复杂的内心情绪，并未引起旁人的注意。酒吧里热闹的气氛，下一秒却被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打断，所有的入剑拔弩张，紧紧盯着恶意的访客。而希林一眼看到那个人，立即认出了熟悉的面庞——“双刀小白！”
小白犀利的目光好像那双刀锋一般，希林只觉得背后一阵阴风。回头再看，双刀已到面前。
“小白？你来这里做什么？！”
“雇主哪怕是死了也无所谓，佣兵团拿钱买命，言出必行。我绝不会坏了自己的名声。猎物么，死了自然会去阴曹地府报信。”
双刀指着希林的喉咙，但这刺客不是冲着希林来的，他又将目光缓缓落在了少主身上。他看中了更重要的目标！眼看双刀小白就要得逞，希林迅速用身体挡在他们二人中间。
“有刺客，护驾！”
卡拉西斯挥剑拦住小白，率先冲上去厮杀。希林想上前帮忙，少主却拉住他。
“没关系，区区一个毛贼，他能对付。我们看着就好。”
骑士长也未急着出手，而是提着剑冷静地站在少主身边。他的随从也拥过来层层围住少主。
卡拉西斯与双刀小白大战，酒馆里的军士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无论胜败如何，小白也休想逃走。
论剑术，卡拉西斯绝不是浪得虚名。老爷子手里的长剑，用得比姑娘的绣花针还要灵活。小白的双刀雨点一般打过来，都不能伤及分毫。而卡拉西斯的剑，轻易打到了小白的手臂。
小白冷笑一声：“老头挺能打的。”
但小白有自己的长处。短小精悍的双刀更加适合在狭窄的场地发挥。他上下乱窜得极为灵活，老爷子就只能不停大喊：“让开！都让开！”抡着剑横冲直撞，打碎了不少东西。
小白的穿戴也更加适合行刺。此前希林都未尝留意过——一身精巧的皮甲，完全贴合身体，轻便、丝毫没有影响活动。卡拉西斯的两剑落下，小白丝毫没有受伤。反倒是骑士的锁子甲有些笨重。
骑士与刺客，虽然都是习武之人，却有着天壤之别。前者讲究高歌猛进，战场厮杀；而后者，更类似于一种巧妙的学问。借用城市复杂的环境，人群之中，亦能取猎物首级。
小白踢开卡拉西斯的剑锋，灵活地上蹿下跳，竟然踩着旁人的肩膀爬上房梁。准确地抓着建筑物上细小的凸起，轻松闪避下面人的追击。动作流畅近乎完美。
卡拉西斯跳着脚紧追，奈何他年纪大了，腿脚没那么听使唤，更多的时候都在干着急。
刺客小白可不是靠光明正大出名的。他朝人群甩手，两颗简易的炮仗拖着火花飞出来，爆炸的威力虽然不大，但狭小的酒馆里顿时腾起一阵呛人的烟雾。
围观众人都插不上手。小白又一次靠近少主，目的非常明确。
“护驾！”随从们急忙举剑。他们哪里知道小白的身手有多快。小白比常人快着一步，看他手上要拔刀了再抵抗，就只能见着两道寒光抹了脖子。顷刻间两个人到底。
希林尝过他的苦头，早早地出手进攻，才抵挡了刺客的突袭。烟雾散去只见小白的两柄双刀牢牢卡住他的铁剑，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见到时机刚好，骑士长也出手相助。一剑斩下去，小白狡猾地驾着希林当作肉盾，自己毫发无伤退出来。希林却被骑士长误伤。
“喂，老秃子！当心我的徒弟啊——！”
来不及说更多的话，这小白就站在面前，不远不近差那么一步。希林怎么舍得放弃，忍着伤痛追击。小白得意地笑着，既不逃走，也不进攻，凭借自己的胜利挑衅。
骑士长也向前迈出一步，又斩一剑。而不远处的卡拉西斯冲过来挡住小白背后的出路，三人围攻他一人，可以说势在必得。
眼看着三人能把小白一个扎成透心凉，希林猛然间察觉到哪里不对劲——撒耶坦，他为什么站在自己身后呢？他在暗示什么事情？
无意间地侧目，不对！人群里还有个服务生打扮的人，手上拿着一种奇怪的武器。希林没有见过这样的装置，方形的盒子，前端有类似弯弓的手臂，却非常小巧，只有半尺那么长。
那人一只眼睛有伤，相貌颇有些熟悉——冷箭盗贼！那只眼睛就是希林亲手弄瞎的啊！
盗贼也注意到了希林，还俏皮地打了个照面。
“糟了，这是调虎离山计！”
希林意识到情况不妙，返身回到少主身边，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少主面前。而盗贼的动作也快，霎时间扣动扳机，一连串钢钉一样的箭矢飞出来。
眼见着数枚钢钉打在自己身上，一阵钻心的疼痛。希林僵硬地跪在地上。
低头数一数，一共六枚，从大腿一直排列到肩膀。而身后还有轻微的呻吟声，回头看见，还有一枚划过少主的肩膀，留下一处血迹。
希林当然不知道这是东方古国秘制的连弩，方形的机关盒里藏了七枚钢针，能够一口气弹射出来。
冷箭盗贼见了血迹，得意地收起武器，消失在混乱的人群中。而身手敏捷的小白，也脚踩着人头，窜出酒馆。
“希林——！”
卡拉西斯惊恐地冲过来扶住他。
身上的伤口不算深，但钢针连着倒刺，希林疼得不敢讲话，呆呆地喘气。
骑士长也赶过来，急切地询问少主的安危。
“老师，我没事。一点点皮肉伤。”柯勒还微微地冷笑，表情非常僵硬。
克莱蒙德撇一眼地上的钢钉，诚惶诚恐地说：“如此精巧的暗器，但恐有毒！”
话音未落，少主已经保持着僵硬的冷笑倒在他怀里。这样奇怪的表情，原来是中毒的迹象。
不知是什么样的毒剂，竟然有如此威力。骑士长明显地感受到少主在自己怀里迅速地僵硬、冰冷。他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脸上出现了非常复杂的表情。
“不要担心，我们迅速返回城堡，让医师想办法！”
骑士长怀抱着少主冲出酒馆，他的几名侍从跟着一起迅速离开。
酒馆里一片混乱，众人议论纷纷。地上还有数名毙命的士兵。
“你们都愣着干嘛！”卡拉西斯对士兵们大喊：“找担架，处理伤员，该干嘛干嘛啊！”
众人才陆续回过神来，找各自的小队长报到，分配工作处理善后。
卡拉西斯查看了希林身上的情况，擦擦额角的汗，说：“没关系，我们把你抬回去，把这些玩意都拔出来。”
希林点点头，嗯了一声。
这时候，撒耶坦才满意地转身消失。
281. 见血封喉
希林被抬回城堡，又花费好多时间。卡拉西斯始终寸步不离他身旁。兵营的一层有医务室，他被抬上手术台，等待医生。
这次事件伤员只有他一个，其他人都断气了。不多时一名医生带着两个学徒来处理他。
剪开少年的衣服，众人很快注意到他胸口上不寻常的缝合痕迹。
“这是贯穿伤？”医生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贯穿了……心脏？”
希林没力气解释，仅仅是嘿嘿一笑。
医生又检查了一番钢钉的位置。每一枚钢钉都有三寸长，半截打入身体。
“这一枚最靠近心脏，非常危险。就从这个开始吧。”
学徒展开医生的工具，各种手术刀还有钳子镊子一类的，又逐一灼烧消毒。随后，两名学徒又把希林牢牢地捆在手术台上。
“手术可能有点疼，你忍着点。”医生轻描淡写地说。
“嘿嘿，不怕不怕，来，先灌一口老酒。”卡拉西斯从手术台下面翻出一瓶酒，笑嘻嘻拿到希林嘴边。
“诶，别乱翻东西！那是洗伤口的，不是给你喝的。”
卡拉西斯全然无视医生的斥责，自己先搭了一口，“嗯，口味纯正。”
“来来，希林，我看你平时都不大喝酒的嘛，年轻人不要这么拘谨，偶尔放松一下吧。”
说完二话不说就往少年嘴里灌，都没听希林解释一句。凛冽的酒精气息伴随着灰烬和尘埃淌进来。这一口酒，喝出的都是诅咒的味道，真是一言难尽。
呛进肺部的尘埃又引起了剧烈的咳嗽，希林疼得连话都讲不出来。
“你别帮倒忙了，一边去。”
医生赶走这位大叔，让两名学徒过来帮忙捆牢伤员。拔第一枚钢针的过程很是漫长。因为不清楚暗器的形状，军医非常小心。
费了一番力气，总算撑开伤口，完整地取出了带着倒钩的钢钉。
“这样的形状还真是狠毒。”军医反复地观察暗器的形状，才冷笑着点头说，“行，我大概知道该怎么办了，后面的几枚也拔出来吧。”
卡拉西斯自己又灌了一口酒，一拍脑袋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医生你当心点！这件暗器淬过剧毒，见血封喉的！”
“你说啥玩意？”
按照常理来讲，如果暗器有剧毒，受害者早就死了对不对。医生怎么会想到暗器有毒呢？他惊恐地查看自己的手指尖，方才锋利的倒钩，偏偏就划开了一条不大不小的伤口。
咣当——
医生笔挺地倒地，脸上还保持着僵硬的冷笑。
两个学徒当场吓呆了。
“哎呀，医生怎么也中招了。都怪我讲话太晚。”卡拉西斯急了，站起身跑来手术台前。
希林还被皮带固定在台子上，老实巴交地躺着。
“这个……我徒弟的手术还没做完，您二位小大夫，麻烦帮忙做完吧？”
“大人……”端盘子的学徒战战兢兢地说，“如此剧毒的玩意，您的徒弟恐怕也快了，等会直接埋了吧。”
另一个也显然不想插手，扔下手术器材，去抢救他们的老师。
“这可如何是好。”
卡拉西斯看着手术台着急。他心疼自己的宝贝学生，正巧现在酒劲也上来了，老头的脑子不那么好使了。
“算了，我一把老骨头，不怕死，我亲自来吧。”
卡拉西斯拎着钳子，准备亲自将手术继续下去。
他可不像是个细致的人。希林疯狂摇头，让他住手。奈何方才两个学徒把希林的嘴也堵上了。因为没有麻醉剂，这样做免的患者大叫影响医生的情绪。
卡拉西斯用着蛮力，硬是拔出来第二枚钢针。而希林嘛，剧痛难忍又喊不出来，只知道伴随着身体的颤抖，出了一身冷汗。
后面发生了什么，说不清了，少年因为剧痛而神智不清，逐渐失去意识。再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希林醒来的时候，医务室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恶魔静静地注视他。
“撒耶坦？”
“我的小傀儡，总是需要缝缝补补的。”
再看身上那些伤口，已经全部用恶魔的金丝线缝合完毕。希林又摸摸背上，还有一条方才被误伤的伤口，也完全缝合了。
“谢谢你。”他对恶魔的小小善意表示了感谢。
估摸着自己应该行动无碍了，希林从手术台上爬下来。原本的衣服都被剪开了扔在一边，他捡起来勉强穿回身上。
“卡拉西斯呢？他怎么走了？该不会以为我死了吧。”
恶魔自然没有回答希林的问题。他收起精致的针线盒，转身离开。希林独自一人恍惚了许久。连现在是几点钟也不知道。
“回宿舍休息吧。”他自言自语地说，“还是那里有安乐窝的感觉。”
少年若无其事地离开，走出兵营，穿过操场的时候，一位骑士长的侍从跑来追上他。
“希林洛斯！天呐，你怎么在这里！”同僚大概也知道他受伤的情况。十分震惊地看着他。
“哦。我没事了。你有看到我的老师卡拉西斯吗？”
“你跟我过来吧。我带你去见他。”同僚带路，二人又去了城堡主建筑。“他正要见你。”
走上楼梯进入大会议室。里面空无一人，一片死寂。
“这里？根本没有人啊。”
“跟我来。”
同僚带他走到主席座后面，搬动一尊雕像，书架后面出现了暗门。
“从这里走，我们去密室。”
二人走进去，关闭暗门，沿着狭窄的通路拐了几个弯，来到一间精致的室内。推开门，里面的装修不亚于外面的会议室，看来也是贵族专用。
几张熟悉的面孔都在。骑士长眉头紧锁坐在椅子上。身后是另外几位侍从。卡拉西斯则靠在古董架旁边，看到希林进来，他还非常欣喜。
而密室的中央，书桌拼成的临时台子上，躺着一动不动的少主。
少主闭着眼睛牙关紧锁，气色极度苍白。这个样子，已经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却好像仍旧吊着一口气。
“他怎么样了？”希林小心地询问。
一旁的医生一筹莫展。他的助手端着一些神奇的药物，都是可以延续生命的秘方。只是，这种延续仅仅是暂时的，并不能真正拯救生命。
骑士长抬起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希林，过来。”
希林莫名地走过去。克莱蒙德始终坐着没有起身，希林就半跪着低下身子，抬头问他：“有事吗，大人？”
282. 造化神奇
希林半跪着。他脸上永远是那种懵懂少年的表情，看上去隽秀可人，又人畜无伤的样子。
“大人？有事吗？”
他也不明白这一次是什么情况，好像有特别郑重严肃的事情即将宣告。
骑士长一向都是严肃的人，不苟言笑。
克莱蒙德轻轻撩开希林的衣领，少年锁骨附近有一处刚刚缝合的箭伤。恶魔的金丝线在烛光下熠熠闪烁。伤口还微微渗出鲜血，轻轻触碰也有痛感。
“盗贼所用的暗器，淬过剧毒，即便是轻微的触碰，只要见了血就会引起剧烈的反应，块头再大的人也会当场毙命。”
希林轻轻点头。
“我听说帮助你拔箭的军医也不幸中毒身亡。但是，你为什么完好无损地跪在这里呢？你为什么，没有中毒呢？”
这个问题，少年迟疑许久，无从作答。这样的秘密被骑士长知道了，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呢？他完全不知道。
克莱蒙德也沉默了许久。随后他把左边手臂的袖口挽起来，又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垫着。
“您要干嘛？”
还没等话说完，只见他又唰——拔出随身的匕首。希林吓得直往后躲。
克莱蒙德瞥了他一眼，在自己手臂上轻轻划开一道口子，鲜血就顺着伤口缓慢地流出来。
“你要喝吗？”克莱蒙德手臂伸向希林。
希林不知道该怎么表述自己震惊的情绪，所以说，骑士长现在什么都知道了，就在刚刚自己昏迷的那段时间？
再装下去没有意义。鲜血的味道刺激着希林的神经，他翠绿色的瞳孔直勾勾盯着伤口，断断续续地发出异样的光芒。当饥饿感充斥头脑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办法思考。
希林谨慎地爬近骑士长，凑到伤口边上，他仍旧不太确定对方的意图，又观察一下骑士老爷的面容，确信对方没有耍诈的意思，才张口舔舐伤口的血。
喝到如此新鲜的血，不失为一件幸事。鲜血接触到舌尖的时候，希林就不由自主地笑出来。
一个人的血的味道，会和这个人很接近。尤其是这么新鲜，从生命旺盛的伤口里淌出来的血，掺杂着克莱蒙德身上的气息，还有某种泥土的味儿跟汗味混在一起。
伤口有自我愈合的机制，血流逐渐趋缓，希林还没有喝够，贪婪地咬着。但他很快意识到克莱蒙德还在看着自己，会不会咬疼他。
“可以了，先生。谢谢你。”
希林松口，又退回自己的位置。
“这样就可以了？”克莱蒙德很意外。
这时候伤口又冒出来一滴血，希林迅速凑上来舔掉，然后一本正经地坐回原地：“嗯，可以了，不要了。”
克莱蒙德拿事先准备好的手帕简单擦拭，按压着伤口止血。
“你一般需要喝多少血？”
“至少的话每隔三五天吧，喝到一口就行。不然就会神智不清。”
“那么最多可以喝多少呢？”
“多少都可以。没有底的。”
“动物的血可以吗？”
少年摇摇头：“不行，必须是人血。”
“大千世界，真是造化神奇。”克莱蒙德感叹了一句。他靠着椅背坐着，看看希林，希林红着脸没有说话。他又看看老伙计卡拉西斯。
那一日希林与安塞尔离开城堡，卡拉西斯尾随在后面，应该已经知道了少年的秘密。想必刚刚也是他告密的吧！
“我就说，他与我的老师是一样的。”卡拉西斯有点心虚。他闪躲着希林的目光。
“别吹牛。”克莱蒙德这会没心情和老伙计开玩笑。“你只是听说而已，并没有真正见过。”
“有什么不一样，喝别人的血续自己的命，多牛逼的本事。”卡拉西斯还挺得意，“今天亲眼得见，还挺好玩的。”
克莱蒙德仍旧抱有怀疑的态度。
“孩子，告诉我，为什么你有这样的体质，天生的吗？”
希林摇头：“是一个恶魔干的。我喝了他的血，才变成这样的。”
如此的话，着实令人发笑。骑士长反讽道：“如果恶魔能够把你变成不死的怪物，那么我找几个武艺高强的彪形大汉去见他，岂不是可以制造天下无敌的军团了？”
“不能的，大人。”
“为什么呢？”
“因为只有我才能看见恶魔。其他人都看不到。”
“哼！一派胡言。这完全没有道理。凭什么，只有你能看见？”
“真的。恶魔一直都在这里。他会四处走动，有时候给我一些奇怪的暗示。但是只有我能看见他。而且，现在他也在的。”
这话引起了密室内所有人的警觉，侍从甚至拔出剑来左右环顾。
“我说的是实话，大人。恶魔还很喜欢你，他会偷偷摸你的光头，然后说——”希林还学着恶魔的口气，“三十岁了还是个文盲，蒙特你可怎么办啊！”
“啊哈哈哈——”卡拉西斯在一旁乐不可支。在场只有他一个人笑得那么开心。
克莱蒙德听了这话不太高兴，这是当初与塞布林娜幽会的时候，女孩说过的。只是这样的巧合，并不能直接证明有关恶魔的陈述。
“你变成这样有多久了？”
“不到一年。我今年夏天被你们抓住的时候，险些死了，才同意了恶魔的提议。”
“虽然你号称有不死的身躯，但你也仅仅是个十来岁的孩子，眼前的事实不足以证明你的全部说辞。”
骑士长又踌躇了许久，他现在没有精力去研究超自然现象。眼前最重要的是，作战计划必须要实施，否则十六年来的努力功亏一篑。而少主的情况不容乐观，摆在他面前的，倒是有个移花接木的法子。
“希林洛斯，我要请你帮个忙。”
让骑士长开口求人也真是件困难的事，他尽量压低了身份来讲话。而希林，仍旧十分敬仰这位骑士，果敢、严谨、自律，任何一种令人钦佩的品质用来形容他都不过分。只要自己做得到，希林愿意帮他做任何事。
“乐意效劳，大人。”
“很快就到早上了，太阳升起之后，我们就会整备出发。”骑士长一字一句地说。
“但是你看到少主现在的情况，非常不乐观。而我们的队伍里，必须有他，否则名不正言不顺，难以服众。我需要少主和我并肩走在队伍最前面，哪怕仅仅是他的盔甲。因此我需要一个穿着盔甲的架子。”
“你要我假扮他？”
骑士长没有继续说。论年纪希林比少主小那么一点，但是身材算是最接近的了。卢克尔与格拉曼也是年纪相仿的少年，只是骑士长对他们反倒不够放心。
“我们做一个交易，孩子。”骑士长开出一个条件，“你跟我合作，假扮成我的少主，率领军队出征。”
“！”
“这不难。一切都有我来安排，你只要按照我的吩咐做就可以。你不需要讲话，不需要做任何事，唯一要做的就是假装他在这里。”
希林又看看卡拉西斯，恩师的态度也是这样。没准……这就是卡拉西斯出的主意。他也非常殷切地希望，希林能够答应这个请求。
“你帮助我顺利地完成大业，而我，帮你在战场上找到足够多的敌人的鲜血，让你吃饱。怎么样？”
……
希林犹豫了许久，他看得出无论是卡拉西斯，还是克莱蒙德，都盼望着肯定的回答。恶魔，更是迫不及待，反复游走在密室之内，催促着少年给出回答。但是希林自己还在权衡。
“和我合作……你看不出来，我也是个野蛮人吗？”
在这个时刻以前，希林还盘算着是否可以临阵脱逃去给萨吉报信，他一直犹豫到最后一刻。他深知一旦答应了克莱蒙德的请求，他就像一面旗帜一样，必须引领者所有的人一往无前。
“是吗？”骑士长有那么一丁点意外。“你是从那片荒原走出来的野蛮人？”
希林咬着嘴唇点头。
“可是你，也是一名见习骑士啊……你选择的道路，是离开故土，来到我们中间。现在，你必须做出一个明确的选择，不能再模棱两可，一个人一生，只能够占有一种荣誉。”
而克莱蒙德，自然是迫切地希望希林站在城堡这一边。
“我……”
“给这孩子一点时间，你们先退下。”
克莱蒙德打发走所有无关的人，连卡拉西斯都被他撵走。
“就是你我二人，你静下心来想一想，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给我这个最终的答复。”
283. 整装待发
晨曦逐渐升起，微弱的光亮透过透气窗。
“时辰已到，不能过多耽搁。”克莱蒙德拍拍希林的肩膀，二人站起身。
此时的希林，里里外外全都换成少主的衣裳。尺寸略微宽松了那么一点，也算合身。少年纯净的脸看起来就像个贵族。如果是第一次见到他的人，一定会相信他是个出身高贵的少年。
侍从帮他套上锁子甲长袜和长衫，扎进腰带，又套上罩袍。他整个人大了一圈，身形的差别就几乎看不出了。少主这身行头真是舒适，不愧是贵族的装备。而少主的战袍更是鲜艳华美，令少年眼前一亮。
希林银灰色的头发全都扎紧，收进头罩里。再扣上头盔，拉下面罩。戴上漂亮的宝剑，另一个少主就出现了。
“我定制的头盔，本来只是想增加主帅的威仪，没想到派上了意外的用途。”
克莱蒙德欣赏着亲手定制的一切。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误以为面前就是他的少主。
“他本应该是个优秀的骑士，明年，就可以举办他的成年礼，赐予他骑士的封号，同时，再将我亲手守护多年的城池献给他……他也可以是一个英明的领主。”
透过头盔的缝隙，希林默默地看着台子上躺着的少主。他躺在柔软的丝绸的垫被上，身上盖着精美的被单，但他的脸色如此苍白，身躯如此僵硬。希林甚至有种错觉，好像自己是少主的鬼魂，正在注视自己的尸身一样。
“请放心吧，冲锋陷阵也算是我的专长。”希林低声说。
“我知道。”
克莱蒙德不敢去看柯勒的状态，他不想知道任何多余的消息，头也不回大步走出密室。
“再次回到这间密室之前，头盔绝对不要摘下来，任何时候，包括睡觉跟拉屎的时候。记住了吗？”
希林用力点头。因为头盔太大，很难分辨出他点头的动作。他的脑袋被里外套了三层，第一层是头罩，聚拢着头发，然后是一件精巧的内盔，像个西瓜皮，然后才是脑袋上这个大块头的玩意。
头盔与内盔之间还有一层空隙，靠着皮带固定。这才是头盔坚不可摧的秘密。即便一击重锤敲过来，把头盔敲瘪下去，他的小脑袋也可以完好无损。
“你一个字也不要讲。任何人与你讲话，都无须回答。我会替你处理。”
骑士长再三嘱咐。
“离开这里之后，你不要单独行动。无论做什么都要在我的监护下。”
希林再次点头。
密室内外都是骑士长亲信的随从。他们都会保守秘密。同时，作战期间他们谁也不会离开二人，确保希林掉包的计划不会败露。
临走，骑士长留下一名随从密切观察少主的情况。医生也会持续地照顾少主。在“假的”少主出征期间，真正的少主会一直躺在密室。
希林也明白，骑士长这样寸步不离不是为了守护他，而是要监视他，确保一切按照计划进行。只是，怎么说呢，从小独来独往的少年，这辈子还没体验过和谁寸步不离的感受。居然还会觉得挺幸福的。一行人离开密室，希林与骑士长并肩踏出会议室的大门。
一出来，竟然就看见卢克尔和格拉曼二人冲上来。卢克尔是个善于表达内心情感的人，他热情地抱住“少主”，头撞在希林的头盔上，激动得眼泪差点淌出来。
“你没事，太好了！”他松开“少主”，又拉着他仔细端详，当然，这是少主的全套行头并没有错。
“我们听说你昨晚受伤了，想来看你，却被告知你在和骑士长进行‘作战会议’。我担心了整整一晚！”
希林不知该说什么好，就转头看骑士长。克莱蒙德懒得跟他们讲话，一挥手让他们该干嘛干嘛去。
再往外面走，人越来越多。整装待发的士兵见到希林，都格外热情。“少主”、“大人”这样的称呼不绝于耳。希林不仅觉得，当少主真是幸福的事情。如果自己真的是柯勒，每一天都这么幸福，一定永远也不会厌烦。
走到操场的时候，能看到全部人员整装待命。他们个个枪眀甲亮，热情高涨。连马匹都异常兴奋。看到少主的身影，更是掀起一阵欢呼。
仆人牵来少主的骏马。是黑美人。一匹高大的雄性骏马。
克莱蒙德本来还担心了一阵，这匹马性子烈，别出什么岔子。哪知道黑美人轻轻咬着“少主”的袍子，表现得非常友好，也乐于让希林骑乘。
“看来它认得少主的味道。”骑士长松一口气。
希林拍拍骏马。他可是在马厩饲喂它们多日，这几匹马都很喜欢他呢。少年暗自偷笑。
希林跨上马，又环视这支准备出征的军队。
城堡的正规有骑士十余人，各自带着见习骑士、侍从、扈从、仆人，总计两百余人。他们也举着自己家的旗帜（扈从是能打仗的家臣，仆从是干杂货伺候人的）。
城堡里有常备的驻军两百余人，此时是满员的状态。按照编队分配给各位骑士带领。每个骑士小队都有充足的人手。
另外，还有五百余人的杂役队伍，由安塞尔带队。
杂役的分工更加复杂，有专门运送粮草的，专门搭建帐篷、生火造反，专门修筑工事的，希林的同乡齐力克大叔应该在修筑的队伍里。同时还有那种“炮灰”。
总计将近千人。
（真的，这军队的人数作者纠结了好几年。不要在意，不要在意……）
那些眼熟的面孔，看到“少主”也纷纷敬礼致意。希林有些心虚，低着头呆呆地跨着马。反正这么大的头盔扣在脸上，谁也不知道他此刻是怎样的表情。
骑士长离开了很短的时间，便以威武帅气的全身护甲再次出现。他忙着布置一系列工作，偶尔会撇一眼希林，确认他的表演还在继续。
领主老爷也出现了一会。被女仆推着，坐在椅子上。奥罗拉夫人就站在他身边。老爷其实已经无法讲话了，现在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但估计很快要传开了。
夫人的神色非常难看。她不算老，原本对生活还充满了期盼。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她脸上尽是愁容。老爷很快又被推回去，操场上的军队即刻出发。
仆役和杂兵率先从侧门出发，他们都靠脚走的，还推着粮草辎重，非常慢。他们离开城堡后，会沿着既定的线路前往荒原，在预定的第一处地点安营扎寨，等骑士老爷们稍晚一些时候到达，就有热饭可以吃了。
待先行部队全部按计划离开，骑士长才回到希林身边。军队调转方向，二人并肩走到队伍前面。城外还有从清晨开始聚集的居民送行。少主踏出城堡的时候，外面的人群发出了热情的呼声。
总共四百余人的正规军队会接受城内居民的检阅，向他们彰显少主的威望。
希林从头盔的缝隙里，只能看到前面的路而已。有女孩沿路铺洒花瓣，马蹄踏着花瓣前行。他很难回头，也不知道身后发生的任何事情。
送行的人群中有士兵的亲人。他们会拥抱告别，互相嘱咐。有人欢喜，有人担忧。几位没有家室一身轻松的大人走在前面，也体会不到那群小人物的辛酸。
两名年轻侍从的父母也在送行之列。没完没了的告别，队伍走得极慢。
“这样拖时间没关系吗？”
“没事。杂役队伍也快不到哪去。”骑士长完全不予理会。
终于拖着缓慢的队伍踏出城门后。克莱蒙德勒着马头，对“少主”说：“我们先去教堂。”
“还要去教堂？”
希林还不知道，他们出征之前需要主教的赐福。这类似于野蛮人向巫祝问卜吧。希林从来都不信巫祝的那一套，因为他跟巫祝有些小的过节。而至于教堂，想到和蔼可亲的弗拉维主教，他倒是乐意去一趟。
“来得及吗？绕路去教堂？”
“自然来得及。我们骑着马呢。”
说罢，骑士长率领着骑行的队伍改道，朝教堂的方向进发。而身后步行的士兵，继续朝既定地点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