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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血鬼骑士起源全文阅读

作者:沿海高冷咖啡     吸血鬼骑士起源txt下载     吸血鬼骑士起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84. 花园畅谈

    去教堂的路再熟悉不过。骑行小队一路飞奔,中午之前赶到了教堂。而教堂一边,已经打开大门迎接。

    他们在院子里下马,武器放置一旁,又摘下头盔用手捧着。希林跟着骑士长并肩而行,所有人都为他们让路,但他低着头,无论如何都拒绝摘头盔。

    大主教艾维勒斯盛装恭候。他披着刺绣铭文的长跑,戴着象征信仰的金冠,一手握着权杖,一手拿着黄金的十字架。

    主教的身后,则是数十名虔诚的修士站立。

    “欢迎你,孩子,欢迎来到神圣的国土,接受圣光的救赎。”

    大主教对“少主”失礼的举动有小小的不满。但骑士长上前一步低声道:“万分抱歉,我们有不得已的理由。”

    “好吧,没关系,请随我前来。”

    主教和修士们引领着全副武装的骑士队伍,徐徐走进教堂最大的礼堂。骑士们踏着沉重的步伐踩在红色地毯上,中午的骄阳映照着教堂彩色的玻璃窗。五彩的光斑洒落在金色地砖上,光影闪烁。

    走到祭坛前,骑士长低下头单膝下跪。他还手搭着希林的肩膀,拉着他一起跪下来。身后的全员都跪下身子。原来主教竟然是这样高贵的存在。对于领主老爷,都没见他们这般恭敬。

    希林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做,低头就可以了。”

    希林照办,而骑士长代替他向主教祷告。

    “罪人蒙受感召,以戴罪之躯祈求圣主垂怜。”

    骑士长说这番话,也许是发自真心吧,分明是套话,竟然如此动情。而艾维勒斯,眉眼低垂,像长者嘱咐孩子那样又说了一大堆含义不明的话语。

    希林低着头,漠然地聆听。他对于这些玩意一窍不通,也听不进去。仪式很漫长,主教说了很多话,后面的人还吟诵起来。希林只觉得无聊。

    他偷着四下看看,恶魔今天竟然没有来捣乱。而那位和蔼可亲的弗拉维主教呢?怎么也不在大堂?

    少年的眼神游走到礼堂的侧门时,竟然就看到了弗拉维的背影,主教大人走去玫瑰园了!侧门外是幽静的花园,随风摆动的绿荫更加能够吸引少年的注意力。

    再看骑士长这边,仪式还要折腾一阵吧!身后的修士们唱起来没完没了的。希林脑筋一歪,偷偷溜走。

    “少主”竟然溜走了,身后的人哪里会看不到!只是碍于赐福仪式进行之中,不好打断。

    希林哗啦哗啦地跑去弗拉维面前,一股脑跪在弗拉维背后,头盔里闷声闷气地大喊。

    “主教大人,主教大人!”

    “诶?少主,您怎么来了!”

    弗拉维大吃一惊,他知道教堂里还在主持仪式,少主怎么堂而皇之地逃出来了!而且,他与城堡中的少主,也不熟啊……

    “大人,是我。”希林笑嘻嘻地掀开一点点面罩。

    希林怕主教忘了自己,还想撩开头巾给他看看自己银灰色的发丝。

    “好了,孩子。我知道是你。我认得那一双翡翠般独一无二的眼眸。”

    弗拉维和蔼地笑着,恍然大悟。

    “过来,借一步说话吧。”

    弗拉维带着他取道回廊,绕过层层藤蔓,来到小花园深处。这一天绝大多数修士都聚集在礼堂举行仪式,花园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弗拉维坐在他时常欣赏花园的椅子上,希林蹲在一旁。

    “大人,您怎么没有去主持赐福的仪式?”

    “哦,这个啊。我这个人不喜欢热闹。”他笑着说,“而且我近日有离开此处的打算,正在交接工作,就不参与他们了。”

    “你要离开?去哪里?”

    “去首都。”

    “首都?”

    “帝国首都,是世界的中心,大陆上最大、最繁华的城市。”

    “世界上还有这种地方!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我一直以为再往远处走,就是天的尽头了,而荒原大首领的太阳之都,才是世界的中心。”

    “傻孩子,因为世界是球形的啊,东边一个中心,西边也有一个中心。其实,世界也不仅仅有这两个中心,西边的大城市多着呢,我自己也不曾遍览。”

    “可是大人,您好端端地,去那里、那个首都做什么呢?”

    “我本来就是从首都来的。”

    弗拉维这话令希林颇为意外,他从未想过主教大人的人生经历会如此丰富,还一直以为他老人家从一出生就在这座教堂做主教了呢。

    “首都那里有宏伟的帝国教堂,比埃塞斯一座城都要大。我曾在那里读书、顺利毕业后成为主教,之后又往东方游览,留在这座教堂二十余年。”

    “我也以为我会留一辈子。但前不久,我的老师写信让我回去。”

    弗拉维提到这些,也流露出欣喜的神情。

    “他的信还是纳特从首都带给我的。”

    “纳特也是从首都来的?”希林突然对肥肥升起敬意。

    “我思虑了很久,虽然在这可以享受乡野闲情,但师命难违。帝国是另一种景致,是人与人之间的风景。回去故土,也是完成我的人生使命。”

    至于帝国究竟什么样,弗拉维告诉希林,“帝国的疆土非常辽阔,埃塞斯只是治下的边陲小城。如此规模的小城,疆土上不计其数。而首都,仅仅是都城就比这里还要大一百倍。”

    希林听闻,眼睛都直了。

    “埃塞斯已经是我见过最繁华、最先进的城池,这里好像天堂一样。您竟然说这里只是一座小城,世间还有规模数百倍的帝国首都?”

    “天下之大。区区一座小城就觉得是天堂,岂不是井底之蛙了。”

    希林自然觉得他说的对,一个劲点头。

    “那么帝国,也有一百倍华丽威严的骑士团吗?”

    “当然有。”主教都觉得这问题傻傻的。“帝国的骑士团,据我听闻,更加复杂一些。帝国有不止一支武装力量,声明远播的骑士团,至少有三十支。”

    少年一听,眼睛都放光。他心想,“这么牛逼的地方,骑士团一定也牛逼到天上去了……斗胆加入不敢说,但是能围观一下也是三生有幸。真是恨不得现在就跟着去看。”

    “大人,您此去首都,要走多远的路啊?”

    “穿过一片草原,再渡船过海,至少三个月吧。”

    “大人,那您身边缺不缺仆役或者护卫啊,我可以陪着您去啊!”

    “哈哈哈——”主教拍着少年的头,“可是,你还要去打仗呢。”

    “等我回来好不好!我们两周之内就会返回,很快的。求求您,等我回来,带上我吧!”

    “两周就返回?可是万一你回不来呢?”

    “我一定能回来的。我和他们不一样。就算谁都回不来了,我也能回来。”

    希林说的话另有所指,主教却全当是玩笑,一笑而过。但他还是应允了。

    “好啊,既然你这么想去,我带上你吧。我也可以再享受一段时间宁静闲适的生活。去了首都那里,恐怕会非常忙碌了。”

    弗拉维给人的感觉,既亲和,又高贵。他的性格稳重,城府颇深,从面容上完全看不透。就是这样的特质,令希林觉得非常敬重。少年自己涉世未深,看到人家成熟稳重,就会心生倾慕。

    “多谢大人!”

    “你自己可别忘了,征战回来就来我这里报到。我延期到十二月出发。如果你不来,我便自己上路了。”

    “嗯嗯,请大人放心,我绝无可能忘记。征战回来就向您报到!”

    “那么,你现在返回大堂吧。此去征战,怎能没有圣主赐福?”

    说起这一场征战,希林却有些迟疑,闪烁的目光又变得暗淡。

    “怎么,你怕吗?”

    希林摇头。

    “我并不怕。冲锋陷阵,我从未胆怯过。只是有时候,其中的道理更加令我困惑。”

    “困惑些什么呢?说来听听。”

    “大人,大人明鉴。我心中一直疑惑不得其解。还望大人指点!”

    说到这里,希林又跪在主教身边,思虑再三才开口。他虔诚地望着弗拉维主教。这一位见多识广的主教,是否如同他给人的印象那样,可以解释少年心中的困惑呢?

    对于少年这样的请求,弗拉维颇有些意外。通常来讲,这个年纪能有什么困惑呢!希林真是意外地早熟。

    “请说吧,孩子。”

    话到嘴边,希林又低下了头。他长叹一口气,如果要说,恐怕还要从头说。

285. 何为恩仇

    “我是一个野蛮人。也许我天生跟他们不像,也许是我装得好。但我实际上就是一个野蛮人。跟随荒原上的游牧部族长大。”

    希林将身世娓娓道来,“我的母亲是部族的公主。然而我……”

    弗拉维大人耐心地听着。希林在他眼里是非常独特的存在,的确有许多过人之处。

    “我还有另一个身份。我的父亲,是北方人。”

    “也许是一名骑士,也许还是贵族,我对此知道的不多。我只知道他也骁勇善战,非常勇敢,曾经于阵前与蛮族交锋,斩杀无数。只是最后寡不敌众,他败阵于蛮族刀下,成了俘虏。”

    弗拉维听到这里,一阵蹙眉。他似乎也记起什么事情来。

    “你说的,是十六年前的事情……?”

    “正是。”

    “怎么可能……你说你父亲是骑士?你可知道他的姓名?”

    “不知名字,但有人告诉我他姓艾宾斯,是石榴庄园的主人。这些消息来自于旁人的只言片语,我也是凑出来的消息。”

    “想不到,你竟然是石榴庄园的后人。”

    弗拉维大吃一惊。

    “据我所知,十六年前庄园被野蛮人击溃,上至主人,下至农奴,尽数被屠,无一幸免。原来庄园的主人没有死,还有后人留下来。那他还活着吗?”

    希林低头沉默良久,他再次抬起头时,如实相告。

    “我儿时起从未见过他。今年初春,我见到的,只是一具带有刺伤的骸骨,安详地躺在一处废弃的祭坛。他被遗弃在那里,已经十余年之久。他无法诉说自己的遭遇,仅仅是沉默地等待着被发现而已。”

    听闻这样的描述,主教也分外震惊。这就是眼前的少年沉重的心事吗!

    “而杀害我父亲的凶手,就是十几年来与我相伴的族中亲人。不仅如此,凶手之一是我的舅父,我母亲的亲哥哥。”

    不用再多说,弗拉维也能明白其中的滋味了。

    “我的族人,即是我的亲人,也是我的敌人,同时还是我的杀父仇人。”

    少年叹口气。

    “从小在蛮荒部族长大,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他们的一部分。但是我的地位很微妙,总是遭到别人无意中的排斥。他们喊我是白狼的崽子。我一直以为,那是我性格的原因才格格不入。”

    “但当我渐渐长大,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拼凑,慢慢明白了自己的身世。原来我注定是不能融入他们的。而当年初的时候,我无意间发现了父亲的骸骨,震惊之余,更是明白了其中不可调和的原委。”

    “根据我的推测,当初父亲战败,母亲却意外地爱上他。她提出和亲的条件留住他的性命。但是没过多久,我的舅父又于族人合谋杀害了父亲,弃尸在祭坛。”

    “对方杀害父亲有他们自己的理由。父亲在战场上也手刃了他们的亲人。他们是在复仇。”

    “而我也清楚地知道,按照荒野蛮族的传统,血亲复仇即是正义。杀父大仇,不共戴天。即便我杀了他们全家也是正义。”

    提到报仇,希林的眼光里竟然全都是不屑。

    “那么告诉我,孩子,后来你报仇了吗?”

    “我……没有!至少不是主动的!”希林再三强调,又觉得自己是在找借口。

    “另一名仇人,是部族的大将军。他的长子常年看不惯我,又多次主动挑衅。我虽然讨厌他们,但从未想过因为这些就去杀了谁。都是……今年的一场意外,他将我逼到不得已的地步,我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才出手反击,轻易杀了他。”

    说到这,希林倒吸一口气。

    “从道理上讲,我做的没错。蛮族都是这副德行,为了一句话一个眼神都能杀人,若是为了如此大仇,作什么都不为过。可我不喜欢这样。如果我们之间没有那么多误会,我绝不会报仇的!”

    说到动情处,希林的口气免不了变得激烈。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蹲下去。

    “至于我的舅父。他前不久重伤亡故,只有他的独子——我情同手足的表弟,现在成为了部族的首领。他是部族里惟一善待我的人,也是我最后的亲人。我已经不想再追究这件事了。”

    “再后来,我就来到城堡谋生,将荒原上的恩仇全都放下了。”

    希林长吸一口气,他以为自己会哭,会非常激动、非常痛苦。但他竟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讲出的话如此冷漠,意志坚定不移,真适合这一身少主的华服。

    “你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可实际上根本没有结束,从前的烦恼又回来了。”弗拉维也感到惋惜,果然他能够明白少年的心思。

    “是啊……我此去竟然就要在战场上,与他刀剑相向。”

    “哪怕短暂的接触也知道,萨吉少不更事,孱弱昏庸,又刚愎自用,我不认为此番一战部族有任何胜算。”

    他将疑惑的心事倾吐而出。

    “我应该去复仇吗?我如果做得都对,为什么心中却是这样沉重?”

    “你的天性如此,面对强敌愈发奋勇;面对弱者,却又心生怜悯。”

    “可我也不是一个好人啊!我——!”

    那句话终究没有讲出口。希林想说自己其实是吸血鬼,连人都不算了。也许自己的目的是喝更多的血去缓解饥饿感……

    “可是像弗拉维大人这样虔诚的主教,他会接受一个吸血鬼的存在吗?如果他知道了实情,还会继续对我这么友好吗?”

    希林不敢说,更不敢想。

    主教示意他冷静。

    “没有人是完美的,我们都不是圣人。”他依旧慈祥,“我们生来都是罪人。”

    “那么关于我的事情呢?我究竟该怎么做?”

    “至少有一个道理你必须明白。”

    希林继续听着。

    “在你真正开始面对之前,永远也得不到答案。”

    “所以就是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去的,是吗?”

    “嗯。而在你真正得出答案之前,这个困扰也永远不会结束。”

    “……”

    其实主教说了句废话,希林仍旧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造物者对你的考验,你必须自己给出答复。而结果会在审判之日被定夺。”

    “最终评价一件事的权力在造物者的手上,你我都没有资格妄言。所以,你也不必将旁人的话过多放在心上。按照内心的想法去走就好。”

    “必须……我自己?”希林怯生生地反问,“可我很笨,没有办法做出抉择,又该如何是好?”

    弗拉维眯着眼睛微笑。

    “你不笨。”

    “那我选错了怎么办!”

    “那也只有经历了以后,才会明白什么是错的。不要怕,孩子。勇敢地去吧。记得早点回来,我还等着你一起去帝国呢。”

    希林默默站起身,又成了少主的替身。他再次向弗拉维主教鞠躬致意才告退。

    返回大礼堂时,仪式接近尾声。大主教又叽里呱啦一阵,“少主”连忙跑去跪在他面前低下头,接受老人家的赐福。

    时间紧迫,仪式结束后需要匆匆赶路。骑士长率队辞别教堂。

    “你干嘛去了?”上马前克莱蒙德低声地质问。

    “没什么,见到熟人聊了几句。”

    众人继续踏上征程,主教大人目送他们离去。希林的余光见到弗拉维主教也站在小花园的门口,朝他挥手。

    他欣然招手致意。

    “我们快一点走,天黑之前需要赶到第一处扎营的地点,第一天的行程才不算耽搁。”

286. 荒野行军

    第一天的征程急促,连说句话的功夫也没有。入夜后才勉强赶到了营地。仆人早已搭起帐篷,锅中热汤都已经凝固成了浆糊。

    骑士长与卡拉西斯二人,一左一右陪同“少主”,以不得打搅少主寝食为由,拒绝其他人的问候,大帐之中,只允许几名亲信的随从出入。甚至卢克尔与格拉曼都不许靠近,免得他们二人发现破绽。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希林的头盔始终没有摘下来。哪怕端坐在大帐里面也是。

    夜里希林也没事做,躺在地上望天。透过头盔细小的缝隙,只能见到一丝光亮。这样令人窒息的束缚感,与多年来困扰自己的梦境如此类似。

    “孩子,你真的什么都不吃吗?”卡拉西斯端着碗问他。

    希林摇头,头盔又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水也不喝?”

    希林继续摇摇。

    “真神奇。”卡拉西斯还是有很多话要唠叨,“那你那个样子不闷吗?要不要把头盔摘下来?”

    希林又看看骑士长大人,克莱蒙德自然是不允许。

    “你这个老秃子,做事都很过分的。”

    作为彼此惟一的朋友,二人对对方的评价都不高。

    “尤其对于别人的善意,更是无耻地索取。我一向了解你这样的性格。我会好好看着你,别想乱来。”

    对此骑士长沉默着没有多说。出征的第一天就此结束。希林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合上眼入睡,只知道一夜重复着那一场挥剑砍杀的噩梦,待再次醒来的时候,日头升起,又是第二天的征程。

    早上没有那么着急的时候,卢克尔和格拉曼会习惯性地凑到“少主”跟前。他们三个人向来是形影不离,分开了这两天都觉得很奇怪。二人热情地说这说那,希林则低着头一言不发。

    “有两个好朋友成天围着自己转真是太幸福了,少主每天的日子都过得跟神仙一样的吧?只是,自己要佯装到什么时候呢?这样对待朋友,算不算存心欺骗?”

    他们半句不离嘴边的话题,仍旧是罗尔的糗事。

    “有一天吃饭的时候,罗尔在食堂门口把骑士剑弄掉地上了,他看看周围没人,又若无其事地捡起来了。”

    “还有一天他跑圈的时候平地摔了。当时大小姐看到了,笑了好一阵。他特别高兴。”

    二人边说边笑。希林也忍不住跟着偷笑。

    罗尔算是个正直的好人,即便跟他大打出手,希林也仍旧敬他三分。只是有时候觉得,罗尔的确不适合当武夫。

    两个伙伴又吐槽了一阵马瑞克。

    “马瑞克是个年纪轻轻的武痴,除了打仗竟然没有别的爱好。”

    “有一天他走在城外,一个女孩跟他他身后想要表白,结果被他一拳打飞出去了,下巴差点断了。他还抓着人家的衣领问是谁派来的。”

    另外有些关于安塞尔的离奇传言。

    “安塞尔被夫人包养了,他有双份薪水呢!所以才有那么多钱乱花。”

    “但是他自己还养了个小老婆,在城堡外面养的。”

    希林听了明知道很扯,但是也觉得栽赃在那家伙头上特别合适。

    提起安塞尔这家伙,此时他正驱赶着自己的杂兵队赶在前面开路。他们那支退伍,从人员到装备全都一塌糊涂,长相歪瓜裂枣,穿得也是五花八门。一看就是群不靠谱的杂兵。

    倒是安塞尔自己,穿着古旧的铠甲,背着长矛,腰上挂着那把锤子。于杂兵之中,显得器宇不凡,鹤立鸡群。真有一分百夫长的威风。如果他能改善一下平日里给希林留下的印象,希林肯定也会对他肃然起敬。

    一只眼背着斧子,形影不离地跟在安塞尔身后。另一侧带队的竟然是阿古兹和齐力克。这位将军转岗再就业还很顺利。看他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丝毫没有心理负担。真是想得开的人。

    “话说,我突然想起来,那个灰色头发的小家伙怎么没有来?”格拉曼发问道。

    “你说希林没来?对哦!”

    卢克尔也想起希林,二人想到,从大小姐被强行送走之后,就没有看到他了。

    “莫非他也是个胆小鬼,跟着罗尔一起当修士念经去了?”

    “想不到他还是个贪生怕死的家伙。我还以为他挺能打的。”

    “诶,你有觉得大小姐好像挺喜欢他的吗?”

    “怎么可能!除了少主,大小姐谁也不喜欢!是吧?”

    希林尴尬地左右看看。

    “倒是那小子跟安塞尔的关系,有点不正常。”

    “诶,是吗?”

    “真的,我跟你说,我亲眼看到过。有一次啊……”

    二人的话题越扯越不靠谱。希林听得实在是头上冒火。他仰头长叹一口气,不管那么多了,他悄悄地提起了面罩,翠绿色的眼眸左右瞄瞄二人。

    他们二人看到陌生的眼眸大吃一惊。而格拉曼很快明白怎么回事了。

    “是你?!”

    希林放下面罩,示意他嘘声。

    既然知道希林本人就在这里,二人可以收敛一下不靠谱的闲话了吧!

    卢克尔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他有点脸盲,平日里都是靠发色记住希林的。在格拉曼的提醒下,他才意识到最重要的问题。

    “少主他……果然出了事情吗!”

    “他……他死了吗?”

    “没。至少我们离开的时候还没。只是情况非常不妙。”希林小声地解释。

    在希林觉得,此二人与少主如此亲近,早就察觉出异样了吧。自己不想继续存心欺骗下去,把话说开来比较好受一些。

    果然,二人陷入一阵恐怖的沉默。再抬头看“少主”,就没有先前那份热情和亲昵。隔着头盔,他们也看不到希林失落的样子,明明难得有了一会被朋友环绕的感受。

    骑士长很快注意到希林的小动作,警觉地走过来。看到两位侍从失落的样子,他瞪着眼睛监视。

    “大人……少主他……?”卢克尔欲言又止。

    “你们放心,少主他很好。他肩膀受伤需要静养。”克莱蒙德气定神闲,丝毫看不出是在说谎。“等我们回去,就能看到他康复了。”

    “是吗!那就好。”两名少年轻易地相信。

    “这里的‘少主’你们也好生服侍,不要离开左右。就当是陪同着他的铠甲作战吧。”

    二人欣然领命,谁也没有离开。并且答应骑士长,保守秘密,绝不外泄。只是没有了那份热情,希林只觉得又被更多人监视了一样。如果还有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以后宁可跟着安塞尔做一名杂兵,至少一路上可以有说有笑,没这般拘谨。

    第二日也是一般安营扎寨,夜间无话。后面几日继续行进,到了荒原的边界,便进入旗尔丹的领地了。他们,是下一步作战的关键一环。

287. 利益联盟

    远远地看到旗尔丹部族彩色的帐篷,旌旗迎风舞动。还有身披五彩战袍的勇士,策马站立一排迎接盟友。

    部族年轻的首领扎卡力穿着裘皮,怀里抱着金光闪闪的弯刀,跨着他心爱的花斑白马,威严地站在队伍中央。他们部族的老首领已然病故,身为长子继承首领的地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他的样子和上次见面相比,也有了不小的变化。头发更长了一点,全都梳成小辫子披在肩上,其中夹杂着彩色的布条,很是骚气。而如果仔细看他的腮边一圈,长了毛茸茸的胡须。他显得比那时候更老成了。

    扎卡力在一群年长的族人之间气定神闲。他有种超乎年龄的沉稳气色,显然深得这群人的信任。蛮族由血缘维系着团结。他们最珍视的先祖的血脉。而扎卡力身上流淌着他们最为信任的首领的血,也表现出了与先人一致的魄力。

    这是他与生俱来的领袖气质,说服族人向更加强大、却一直欺压自己的部族宣战。而且找到了目标一致的盟友共同完成这个计划。

    骑士队伍缓缓地靠近,为了谨慎起见,骑士长率领一小部分人与他们接洽,艾格纳带着大队人马驻扎在后方声援,年轻的骑士们也都留下。

    克莱蒙德就带了卡拉西斯这个不能放心的家伙,希林作为“少主”自然也跟在骑士长身边。

    而对面的扎卡力,他明锐的目光似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异样。他脱离队伍独自策马,飞奔过来。

    “加兰德,是你!”

    野蛮人机敏的视力不免有些太过夸张。扎卡力是真的凭一双眼睛就把他认出来了?希林分明还戴着特制的面具头盔,这眼神还带着透视的?

    扎卡力很激动,一路冲到希林面前,一把抱住他,几乎都把希林拉下马了。因为动作太过夸张,还引起了其他骑士的警觉,双方大有剑拔弩张的态势。

    “是你!我就知道你不会死!”

    自然,他讲的是蛮族语言,骑士们听不懂。部族里的翻译匆匆赶过来,也不知该如何开始解释。

    希林示意骑士长不必惊慌,还小声对他说:“我们认识的。”

    克莱蒙德这才放下戒心,又示意身后的人冷静,权当是野蛮人过度热情的欢迎。

    “此地不宜声张,我们有话进去说。”希林小声说。

    扎卡力略略点头。

    “行,请吧!”

    便拉着希林的手,与他并肩而行,走进营地。身后两方人马自然尾随,互相之间满怀戒备之心,彼此小心地对视。骑士们从未踏入过野蛮人的领地,他们多少有些紧张。

    “无妨,他们不敢把我们怎么样。”卡拉西斯一脸无所谓地对那些下属们说。

    他对自己的武艺和全副武装的铠甲都非常有信心。再看看野蛮人装备的,有件牛皮的铠甲就不错了,“咱这可是铁的,当当~”他挑衅地瞪着野蛮人盟友,敲敲自己的胸甲。

    艾格纳那边,见骑士长带的十几个人都进去谈判,便在原地扎营休息。他们倒也不怕,这个“少主”是替代品,没有那么精贵。

    扎卡力比希林高一头,他搂着少年的脑袋一路走进大帐,甚是亲密。部族里几员大将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几个人都坐定以后,屏退了无关人员,拉下帐篷的帘子密谈。

    希林这才愉快地放下戒备,摘下头盔,朝扎卡力嘿嘿一笑。

    “我就知道是你。我看你骑马的姿势都能把你认出来!”

    他又搂着希林,亲了少年的额头。他甚至拉希林一同坐在自己首领的席位上。还对部族里的人解释道:“这是我过命的好兄弟。我欠他一条命。”转而又对希林说,

    “他们提出四十块金币换你的命,我原本派使臣与你弟弟商议,各出二十块金币。想不到他们竟然觉得我从中赚好处费,不肯出钱。后来我自己凑够了四十块金币,可是……对不起,我去得太晚了。我带着钱去城里的时候,中间人说已经找不到你了。”

    扎卡力还非常愧疚。

    “没关系,这又不是你的错。”希林万万没想到扎卡力还试图搭救过自己,听了这话心里暖暖的。“倒是我听了你的话,才努力地活到现在。你说的对,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好兄弟。”扎卡力又亲了少年的发丝才舍得放手。希林用惯了城里的洗发水,头发上一直残留着某种芳香的味道。

    “加兰德,你变了。我总觉得你哪里不一样,却又说不上来。”

    “是吗,呵呵。”希林没有正面作答。如果说最大的变化,恐怕他现在都不是人了吧!回想半年前无忧无虑的自己,简直是做梦一般。

    这二人亲昵够了,克莱蒙德提醒道,现在是同盟谈判,大家严肃一点,双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说话才是。希林作为“城堡的少主”,坐在宾客席的上坐。克莱蒙德身居其次,说话却是最有分量的。

    而扎卡力就在希林身边,他还有许多话题喋喋不休地闲谈,用的也都是蛮族语言,部族的翻译没有交代二人谈话的内容,克莱蒙德再三制止也没停下。

    “首领,他们北方人使诈!说好的同盟攻打坷兹,他们却没有派出主帅,而是找个了奴隶小子冒充!”

    部族的勇士非常愤慨。私底下抱怨。

    “他们的军队出现了即可,至于主帅,是谁都无所谓。”扎卡力根本就不介意。

    这位首领依旧关心希林的处境,私下问道:“你呆在北方城堡这么久,现在仍旧是他们的奴隶吗?如今既然回来了,便留在我们部族吧。征服坷兹以后,新的疆域需要人管理,我们可以共同统治这片土地。”

    “扎卡力……你是认真的吗?”其实希林迄今为止都不明白其中的用意。

    “是你主动提出与北方城堡同盟的吗?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背弃这片荒原的?”

    “背弃?”年轻的首领轻蔑一笑,“从来都没有同心,何来背弃一说?”

    “你……!不是说三个部族亲如兄弟,一同辅佐荒原上的大首领么!何况你……自己把亲妹妹嫁给萨吉了啊!”

    “哈哈哈,婚约不过是上一代人的口头约定罢了。”扎卡力对此不屑一顾,“再说我妹妹也不稀罕那个首领。”

    扎卡力脸色一沉,握紧了拳头说道,“杀了萨吉,我阿妹便嫁给你了,如何?”

    希林一惊:“杀——!”

    “不敢吗?”

    希林沉默了。他曾经想着如果与萨吉决斗,自己会怎样放水饶过弟弟的性命。弟弟太娇惯了,穿衣服都穿不好,更别说打仗。扎卡力与萨吉并没有血缘关系,根本不会在意。

    “哈哈哈——”扎卡力冷笑着,希林甚至感到害怕。“萨吉只是个任性的小孩子,又没什么本事,根本摆不平偌大个部族。我们轻易就能攻破坷兹。”

    “而你本来就是那里的人,对他们轻车熟路,很快便能坐稳统治。你不要担心昔日那些排挤你的家族。当权力轮换到你的手掌里时,他们一个个都会极力地巴结,谁也不敢说个不字。”

    克莱蒙德坐在一边,仔细品着谈话二人的表情,猜测他们言语的内容。

    就在气氛微妙的时候,听到帐外又有喧哗声。有人试图硬闯进来,与守卫的蛮族发生激烈争执。对方持着武器强行闯了进来。

    “希林——!”那人大喝一声。

    “安塞尔!”

    “哈——我就知道肯定有问题!”安塞尔瞪了骑士长一眼,“希林,你不要跟这个道貌岸然的人做任何交易,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这个人跟少主什么关系,我最清楚了。他能扔下宝贝少主不管,抓你个野蛮人小奴隶来冒充,肯定不是图你武艺高强,何况你水平也真不咋地。”

    “安塞尔。”希林没有将他的警告放在心上,而是替骑士长开脱。“我是自愿来帮忙的。少主的情况很不乐观。如果没有他的出现,全部的计划都会泡汤。”

    “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安塞尔反问。

    “……但是,如果我不帮忙,就没有人能帮忙了……”

    “哈。那你管得也太宽了吧!”

    安塞尔呛了一句,他见克莱蒙德还坐在希林身边,一脚踢开了骑士长,态度很恶劣地说:“装什么,真以为这是在保护你自己家少主吗?”

    “安塞尔,我安排你率领杂兵队驻守在营地外,你不听号令,擅自跑来这里做什么!”

    “哦,我不听号令?”安塞尔坐下身,眉毛一挑,“我是谁你知道吗?多罗兹个肥猪的亲儿子。你家少主快死了,多罗兹也是迟早的事。将来这座城堡是我的。请问谁该听谁的号令?”

    “混账东西!放肆!”

    “你不承认没关系,信不信我把少主被掉包的事情说出去啊?”

    “你敢——!”

    克莱蒙德当场就把剑拔出来架安塞尔脖子上了。这里带的人都是骑士长自己的亲信,宰了个私生子,谁也不会讲出去。

    安塞尔不怕这个。他这人狡猾得很,有备而来的——卡拉西斯,剑术最强的骑士,现在可是站在希林这一边。

    “秃子啊,把剑收起来。怎么跟小孩子们一般见识呢!”卡拉西斯把骑士长拉下来。

    安塞尔又一把搂住希林,冷冰冰地与扎卡力对视一番,充满了抵触的情绪。

    “这是谁?”扎卡力用蛮族话问希林。

    “朋友。算是兄弟吧。”希林的回答总有那么一点不确定。

    这样的问题,安塞尔似乎猜到他们在谈什么了。

    “如果是你的兄弟,那么就是我的兄弟。”扎卡力的言辞非常体面。他一手拍着胸膛,示意自己非常敬重心直口快的人。

    野蛮人眼里,更加看重同盟的人而不是大义。在座各位勇士看到安塞尔是不拘小节的人,反倒非常喜欢。他们眼里没有北方人的门第观念,只觉得这人是条好汉。

    希林如实转达,却又遭到了安塞尔的白眼。

    “谁特么跟你们一群野蛮人是兄弟。”

    “安塞尔,别这样。我也是个‘野蛮人’。”

    “从前是,现在不是了。”安塞尔一副大家长的样子。“你这样轻易被人利用,自己一点立场都没有,才屡遭劫难。自己都不长记性吗?”

    希林有些不乐意他这样的态度。

    “安塞尔,你是我的朋友,但不是我的父兄,你关心的层面也未免多了点。”

    扎卡力丝毫不介意安塞尔的冒犯,他慷慨地说,“来到我们部族的北方人,都是我的客人。我为你们准备了宴席,请与我一同畅饮。”

    部族的翻译将这句话完整地传达给骑士长。骑士长嫌他们避重就轻。年轻的首领解释说:

    “与我们部族的联盟,必须喝了酒、祭了神明,歃血为盟,才算成立。只要与我为盟,我绝不背弃。”

    “绝不背弃?”骑士长冷笑了一番。他没指望野蛮人多卖力气。权当是沿袭对方的传统。

    帐外摆了祭坛和供桌,部族的巫祝站在献祭的畜牲一旁,手里握着猎刀。一张杂物箱拼出来的长桌上摆了酒碗,是为即将参战的诸位勇士和前来谈判的北方骑士准备的。另有族人抱着酒坛站立在不远处。

    克莱蒙德瞥了一眼野蛮人的浊酒。淡绿色的汁液,气味也不太好。

    “酗酒也是罪过。阵前不饮酒,是我们骑士团最基本的规矩。我不能破例。”骑士长断然拒绝。

    安塞尔却一点也不介意劣质的酒——又不花钱咯。

    他想尝一口,扎卡力拦住他,“仪式尚未开始,现在还不能喝。”

    一切开始前,部族的巫祝会献上畜牲为结盟的仪式祈祷,并向兽主卜问前途。

    安塞尔这家伙根本不讲规矩,那边宰杀牛羊啊、歌谣舞蹈都和自己没关系。他随手端起酒碗,一直不怀好意地盯着扎卡力,眯眼偷看蛮族首领的一举一动。

    “想不到希林你这小家伙,在老家还有这么高高在上的兄弟,跑出来装什么可怜!白白浪费小爷我的感情。”说完他淦了一碗。“先干为敬——!”

    扎卡力虽然一言未发,表情上显出了十足的戏份。他眉梢微微一挑。

    “哟,这家伙什么意思,和我比酒量?”

    蛮族人斗酒,讲究个公平起见。因为他们的碗都是手工制品,大小不太一样。既然比酒量,当然是两个人喝一个碗。扎卡力二话没说端起那只空碗,身后的仆从帮他满上。

    年轻的首领微微侧过脸去,翘起酒碗一饮而尽。喝完了还翻过酒碗示意自己一滴都没耍赖。

    安塞尔一见这架势就来劲了。“嘿!论酒量我在埃塞斯称第二,都没人敢当第一!”

    他夺过酒碗又来个吨吨吨。

    扎卡力毫不逊色,跟着一个吨吨吨。

    一连喝了三碗,安塞尔稍微有点上头。他耍了点小心思,自己倒酒而且没有倒满。扎卡力一见他使诈,立即伸手扶着酒坛,又教了他一个荒原上的规矩——酒碗放台子上,端平了,倒满,一直到和碗口齐平。一滴也别想耍赖!

    “嘿嘿,有你的。干哈,干了!”这几句根本用不着翻译。

    当然安塞尔也盯着扎卡力倒酒,而且他更坏一点,还知道什么叫表面张力。他给蛮族首领倒的那个酒,特别满,刚刚好没有溢出来。

    二人还互相盯着,喝酒的时候,一滴也别想洒出去。

    一碗接着一碗,脚边多了很多空坛子。

    起初安塞尔觉得野蛮人这酒提纯得太差,度数低,没啥。喝多了才发现后劲特别足。他现在已经脱了靴子盘腿瘫在草地上了。一见他这么能喝,部族勇士纷纷投来赞许的目光。野蛮人有一种很不科学的识人道理——一个人能喝,这个人就一定非常坦诚。

    扎卡力本来酒量特别好,这次算棋逢对手。看安塞尔差不多了,他自己还行。就也坐下身,递给安塞尔一坛子。

    安塞尔一愣:“还有?”

    当然还有啦,扎卡力举起另一个坛子朝这位兄弟示意,然后自己抱着坛子喝起来。

    “告诉你,我从小混社会喝到大的,整个埃塞斯我最能喝。”

    安塞尔举起坛子咕咚咕咚,引得围观的野蛮人一个个叫好助威。

    这一坛子都喝光,他不仅头晕脑胀,而且整个人都不太正常。

    扎卡力稳稳当当地放下酒坛子。拍了拍安塞尔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兄弟。现在认我是兄弟了吧?”

    “等会——!等一下……”

    安塞尔不想认输,太没面子。他这人小心眼儿,以为扎卡力在嘲笑自己。他心想,“这货难道是无底洞?拉倒吧,喝了这么多,他应该不会欺负希林了。我先躲一会,保存一下实力。”于是又说:

    “喝了这么多,让我消化一下。我去撒尿,你等着我别跑……”

    蛮族的翻译转达了这句话。扎卡力心领神会放他走。

    安塞尔后面的事情都断片了。第二天听人说,他喝高了以后,一个人光着屁股在草地上跳舞到天亮。鬼才信!

    而且据说他喝醉了以后,学野蛮人的话学得特别流利。当然醒了之后也不记得了。

    但是总的来说有一点绝对没错,安塞尔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他非常坦诚,醉到断片以后仍旧具有可贵的品质。

    扎卡力在他喝高了以后曾经走到他身边,拍着他毛茸茸的胸脯,语重心长说了句:“兄弟!”

    安塞尔居然学出一模一样的一句“兄弟”回应他。

    而结盟一事在酒兴下顺理成章地完毕。扎卡力还拉着希林喝了歃血的酒,果然真是个无底洞。

    作者在这里倾情提示:适度饮用,切忌酗酒。不要看小说里瞎扯,作者自己根本不喝。

291. 恋人的命运

    扎卡力没有半点慌张:“即便是个邪恶的神祇,也有安排凡人命运的权力。因为我们的命运都是神祇安排出来的。”

    “你怎么可以这样愚蠢地接受命运!”希林争辩道,“撒耶坦,他从一开始就在,他撩开帘子请我们进来,你肯定没有注意到吧!巫祝把卡牌展示给我们的时候,他就指着这张牌给我看。这些都是他的把戏啊!”

    “这就叫做命运。”扎卡力温柔地说:“加兰德,你不要害怕命运。命运无法逃避。”

    “而且,”扎卡力又说,“这张卡牌并非意味着不详;相反,这是一个不错的征兆。胜利的征兆。”

    希林不明白。

    “京观是敌人的头颅堆砌而成的祭坛。它可以预言战争的胜利和敌人的死亡。卡牌本身并没有任何指向,仅仅是揭示了命运的道路上的一种标记。除非真的走到那一天,未来在正式揭晓前永远没有定论。”

    “万一把你我引向了死亡呢?”希林感觉自己说出的话都是冷的,因为自己身体里是冷的。

    “没有关系。那也是命运。”扎卡力说,“而且,请把这些话转达给你的朋友们。加兰德,从我们认识第一天起,我就坚定地相信我们会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这一点,在任何困难面前都不会改变。”

    希林心有余悸地复述了部分扎卡力的话语。

    克莱蒙德点头道:“画着死亡的卡牌,并不见得代表死亡本身,这一点与我们的塔罗牌也有些类似。占卜这种事情,通常也不会给人明确的解释,无非就是从一种疑问变成了另一种疑问,徒增烦恼。说到底,都是骗人的玩意。”

    他说话的时候,撒耶坦就在他身边,摸着他的秃脑袋笑嘻嘻地说:“蒙特你真是可爱呢!”这时候,克莱蒙德就会觉得自己头上很痒,忍不住去挠。

    “有的人啊,曾经遇到过一个真心相待的恋人,却因为自己的自卑和惶恐,伤害了对方。因为无论多么优秀的人呢,在真爱面前都是自卑的。”撒耶坦抚摸着恋人的卡牌,忧伤地说。

    希林轻声冷笑:“你还想当爱神不成?”

    撒耶坦悄悄拿起恋人的卡牌,趁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塞进骑士长克莱蒙德的怀里。小动作只有希林看到了。

    而关于京观的启示,巫祝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告诉希林。他的鹿首无法言语,便提着匕首招呼希林过来。

    “你做什么?”

    巫祝伸出了自己的手腕。

    “什么,他竟然也知道希林的情况?”卡拉西斯惊呼一声。在座的人,除了扎卡力以外,都已经了解了希林“吸血鬼”的这一重身份。如此举动,就是献上自己的鲜血么!

    “扎卡力,有一件事情我必须要向你坦白……”希林还迟疑着不敢上前。“我已经不能娶阿赞为妻了。因为我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

    “此话怎讲!”

    “那一日被俘之后,我又经历了许多事情。曾经有一次濒临死亡,后来……”

    希林一边说,一边又看向撒耶坦。

    “恶魔挽回了我一部分的生命,胆怯懦弱、贪生怕死的那部分。而另一部分我,永远地死亡了。”

    扎卡力自然不懂。

    “现在的我,是恶魔的仆人。我需要为他效命。我的身躯是空虚的壳,必须不断喝下新鲜的人血才能维持下去。我是一个怪物。”

    希林终于把心里话都坦白出来。

    扎卡力先是低头不语,而后渐渐明白了为什么希林看起来“变了”。但他仍旧非常稳重,波澜不惊的样子。按照扎卡力对于神祇的理解,希林的行为无异于巫祝——将自己的一部分献祭给神祇,换取某种生命的真谛。

    “你竟然能这样想……”

    “巫祝也曾经是我的朋友呀。他现在,依然是我的朋友。”

    巫祝划开了自己的手臂,紫红色的血液泉涌一般。希林不太信任这样的血。他心里在想着:“恶魔不是警告过,不可以喝动物的血么!巫祝的身体有一半是动物,这样没关系吗?”

    “没关系的。”撒耶坦在一旁抓着巫祝的手腕,另一只手握着他拿刀的手,整个过程,好像完全是撒耶坦在操控一般。

    “巫祝常年受到人类的供奉,是可口的食饵。你来喝吧。”

    希林张开嘴,心里还是想着:“这一切全都是撒耶坦搞的鬼吧……”

    “巫祝的存在类似于远古邪神的代理人。人类之中,有人参悟了往生之径的契约,不断将这种知识传授给下一代,才有了这么多半人的怪物。”恶魔轻蔑地叙述。

    “但这些低级的巫祝,根本见不到邪神,无非是在盲目地献祭自己。愚蠢的半人多杀一些也无妨。”

    希林素来不相信恶魔的任何言词,今天的这番话却引起了他的共鸣。想到从前部族的巫祝拒绝自己的献祭,他仍然会生气。

    “连主人都见不到,又在自鸣得意些什么?”

    鹿首巫祝感受得到恶魔的摆布,将这当作是神祇的指点。它的一腔热血涌进希林的喉咙,其中夹杂着无数善男信女虔诚的祈愿,细碎的低语惹得少年头疼。

    鹿首、鹿身的巫祝,血量也是常人的几倍。无论怎么大口吞咽也没见着底。不知怎的,希林竟然意识变得模糊起来。他似乎又进入了一场噩梦里。

    这一次,身体四周的风变得凛冽刺骨。身躯保持跪坐的姿态开始觉得僵硬。而手臂,被紧紧地反绑,已经感到麻木。

    他睁开眼,果然熟悉的景物全都消失。这一次,似乎是入冬后的荒原。寒冷的枯草地上,只有坚硬的茬子。

    唰——

    一道血光劈开视线。

    眼前的一幕,惊得希林目瞪口呆。

    “京观……”

    他倒吸一口冷气,浑身颤抖。

    “这样一场噩梦,几时才能惊醒?必须要按照恶魔的剧本,全部回忆走完才可以吗!”

    希林想逃,身后却有两名壮汉挟持,动也不能动。而那些人强迫他观看的,是一场血腥的屠宰。眼前无数无辜的人命丧屠刀,淌着献血的头颅汇聚到一块,堆积而成一座四面的金字塔。

    还陆续有更多的牺牲品献祭,提着刀狂笑的,竟然是从前部族里的首领和大将军。

    “舅舅……虎嚇……”

    希林分明看到屠刀下,有一名苍白僵硬的少女。那曾经清高傲世的容颜,还依稀在目。

    “塞布林娜……”

    他轻声呼唤着。此时,对方已经无法再应答了。

292. 京观

    狼烟散尽,眼前是一座被焚毁的庄园。曾经精美的围墙七零八落,满地是焦黑的灰烬。希林跪坐在一人高的京观前,鲜血沿着一颗颗头颅淌下来,一直流淌到他面前。

    冬日的寒风凛冽,他只穿了单薄的衣衫,身体不住地颤抖,完全不听自己的使唤。手臂被反绑着逐渐麻木失去知觉,双腿也僵硬瘫痪。整个人只有脑子还勉强地运转,在疼痛的刺激下保持着清醒。

    “这里就差你的一颗头了,北方人。塔顶是我特地留给你的位置。”

    舅父放声大笑,得意地来回踱步。

    希林已经习惯这一场噩梦。他知道都是巫祝的把戏,只等着这一切结束。按照经验来讲,大概一个钟头的功夫,梦境便会烟消云散,到时痛苦也就停止了。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绳索的束缚几乎令人窒息。梦里的自己不是加兰德,梦里的首领也就不是自己的舅父。

    “哀求我,”舅父高傲地说,“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一点。哈哈哈!”

    胜利者提着沾血的刀,哼唱着古老的蛮族歌谣。乌鸦头的巫祝坐在高处,朝着太阳鸣叫。野蛮人将新鲜的碎肉敬献到它的面前,它便伸着脖子啄食。

    希林果然是厌恶这个巫祝很久了。现在看到它得意的样子,都恨不得拔下它的羽毛做箭羽。

    不知是谁不怀好意地踹了希林一脚。他一头扎进泥土里,险些喘不上气。翻身过来仰头躺着,竟然是年轻的虎嚇,那张肥嘟嘟的脸。

    “你不是很厉害吗!来杀我啊!”虎嚇怀着怨恨,又狠狠踹了希林两脚。“我最亲爱的哥哥,所有的族人都敬爱他,居然被你一枪刺死了!你是魔鬼吗!你看看这些头颅,这就是你们反抗的下场!”

    也有其他陌生的面孔凑上来,拿毫无反抗能力的希林撒气。许多拳脚打上来,躲也躲不开。

    希林竟然感受到身上那六处钢钉留下的伤口在撕扯,这一场亦真亦幻的梦境令他好生困惑。

    “所有的伤痛都是真的,莫非我就要死在梦里?”

    他刚刚闭上眼睛,又听到有熟悉的声音哭喊着:“你们全都住手!谁也不许伤害他!”

    那是个女子的声音,带着悲愤。她跑到希林身边,用身体护住他。那几个人一见,连声称她为“公主”,全都不好意思再动粗。

    虎嚇恶狠狠地质问:“公主,你是我们家的人啊!你的丈夫就是我的哥哥,你怎么可以再对其他的男人动心呢!”

    他又一脚踩着希林的脑袋:“更何况,这是个外族人,他杀了你的丈夫、我的哥哥,他是我们整个部族的仇人!”

    “你不要碰他!”

    公主拔出随身的匕首,朝虎嚇的小腿猛刺,虎嚇急忙躲开才放开了希林。

    公主紧握着匕首,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一个夫君,就是上天恩赐与我的狼神!你的哥哥徒有其名,虚假的灰狼被神明派来的白狼斩杀,那是神明给我的启示,他活该!”

    这么一说,虎嚇的脸上立即不高兴了。他若是当场拔刀,公主定然打不过他。无非是看在首领的份上才克制。

    首领有些难堪。他命令那些人全部退下,自己走到公主面前,蹲下身低声地说:“妹妹,你这是何苦呢!什么巫祝的预言啊、白狼啊,都是骗小孩子的玩意,我们拿来欺骗族人的,你怎么能当真呢!我就这么跟你说吧,部族里但凡有公主诞生,巫祝就说她将来会嫁给狼。狼是荒原人的图腾,这纯粹是套话。”

    “阿哥,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公主滚烫的泪珠落下来,滴在希林单薄的衣衫上。

    “那么我的梦呢,我梦见了白狼咬死灰狼,正是他斩杀孤狼的那一天!梦的启示你又怎么解释。”

    “阿妹,做个梦有啥稀奇的!不过是个巧合罢了。是你想的太多。而且你自己都说了,是他斩杀了你的夫君,你又怎么能和这个人在一起呢!万一他连你也杀了可怎么办!”

    “我不管!我就是要和这个人在一起。他是上天选出的夫君,他要是杀我便杀,我无怨无悔。”

    面对这份固执,首领也很苦恼。他皱着眉头,盘算着怎么应付妹妹。

    “你别想杀他!”公主警告说。“你若是要砍他的头,我就跟他一起死。我们是上天选定的夫妻,我已经认定他了,他死我决不苟活!”

    首领终究还是爱惜他这个妹妹。战俘可以晚一点杀,但妹妹可要劝住了。万一逼得紧了她想不开可咋办。

    “好吧,妹子,你冷静一点。我不杀他便是。”首领表面上妥协,“你喜欢他,就随你怎么处置他。这个战俘,我送给你了。”

    公主一阵狂喜,扶起希林与他相拥。

    “但是啊……你怎么知道他也一样喜欢你呢?他刚刚一路斩杀了我们几十个族人,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而且我们把他的家人全都杀了。现在我们之间是血海的深仇,你就这么跟他亲热,我怕他逮着机会就杀你报复我们啊……”

    “不会的,他也爱我,绝不会杀我的。”

    “哎呀,我的傻妹妹啊!”首领急得跺脚。“你这些都是自说自话,完全没有根据!他一个外族人,我们语言不通,你凭什么就说他喜欢你呢?”

    “上天安排他做我的夫君,他就能听懂我们说的话。”公主低下头,轻轻拢着希林的头发,问他,“你说啊,告诉他们你也喜欢我。这样我们就可以结婚,他们就不会杀你了。”

    “阿赞……”

    眼前的公主千真万确,就是加兰德日夜牵挂的阿赞。无论容貌还是气息,甚至那讲话的口气,都一模一样。

    只是好生奇怪,这一场梦里,为什么有的事情是往昔,有的事情又是今朝?首领与将军在图谋加害的人是自己的父亲,自己正在扮演当年的父亲。可是当年的母亲为什么是阿赞在扮演?难道她特意跑来与希林做同一个梦吗?

    随口一说而已,阿赞竟然喜极而泣。

    她紧紧拥抱着希林,这感受多么令人怀念。

    “说啊,说你喜欢我……告诉他们你喜欢我。”

    “喜欢……”

    希林坦然地讲出这句话,猛然觉得心里有个沉重的负担释然了。

    “喜欢。”

    “你看到了吗!他爱我,他命里注定就是我的。”

    首领也很无奈。他的担心不无道理,按照常理,任何一个家长都不会放心。在妹妹强烈要求下,他解开希林身上的绳索。

    猛然间松绑,希林只觉得浑身痛痒,好像千万只蚂蚁在血管里爬一样。

    “我还是不放心这个人。这么办吧,他肯做一件事,我才认为他投降了。”

    “什么?”

    “这个死掉的女人,是他从前的妻子。让他把这女人的头砍下来,放在京观顶上,便是与从前一刀两断了,我才相信他。”

    “你听懂了吗……?”阿赞拉着希林的手走到死去的塞布林娜身边。她将哥哥的刀递给他,接连示意砍头的位置和摆放的位置。

    其实希林早就听懂了。他站在京观跟前,望着血色瀑布一样的祭坛。

    塞布林娜早就没有了气息。

    “难怪骑士长那样悔恨。如果他当初做得过分一点,带着自己的恋人远走高飞,也许现在还在某地快活……谁会知道,一桩贵族之间的联姻,竟然走向了如此的终结。”

    希林知道,塞布林娜只是很久远的一段记忆,自己现在无论做什么都不可能改变过去,他仅仅是在重演昔日的悲伤。何况他与这位女士之间,也没有任何情愫。此时哭泣的人,应该是骑士长克莱蒙德大人啊!

    少年面无表情地砍下塞布林娜的头颅,双手捧上京观。伴随着蛮族的欢呼,祭坛完成。一场征战宣告胜利。

    乌鸦头的巫祝挥动法杖,无数乌鸦从天空中落下,尽情享用血腥的盛宴。

293. 两个人的梦境

    温柔的呼唤在耳畔响起。希林微微睁开眼睛,他正裹在温暖的被子里。脸上的血渍已经擦拭干净,身上几处开放的伤口也包扎好了。

    阿赞在煮奶茶。她准备了很多晚餐,肉还有奶酪、点心,全都摆出来,像是过节一样。帐篷的帘子拉下来,但能听到外面篝火正旺,蛮族们载歌载舞庆祝胜利。

    “真是奇怪,还没有离开这一场梦吗?”

    阿赞见他醒了,笑着低头盛一碗奶茶,送到希林嘴边。真实的阿赞是个话痨,非常高傲又蛮横,她怎么可能这样低眉顺目地服侍自己呢?

    希林喝了一口,只有灰烬与尘埃的苦涩。他摇头,将茶推开。

    阿赞很意外,脸上怀着失落。她立刻将茶碗放下,又端来奶酒。希林依旧拒绝。阿赞无奈地盛了清水给他。

    还装作自己并不懂北方话那样,比划着告诉希林,这个可以喝。但吸血鬼的体质,连水也难以下咽。

    阿赞非常失落。她又忙起别的,盛点水帮希林擦拭伤口,给他擦脸,然后又安抚他休息。这一整天,阿赞都像妻子那样照顾他。二人没有举行任何意义上的婚礼,首领将希林扔在这里,还在他手上栓了铁链。

    帐篷外面有首领派的人监督。那个人带着砍刀,但凡希林有半点不老实他就会冲进来。但阿赞把他给撵出去了。

    希林仔细地看阿赞的身影,她煮奶茶的动作与自己部族的妇女并不相同。通常这种掰茶砖、搅动奶油的小动作都是年迈的族人言传身授,以至于一个部族里面,每家每户的动作都一致。而换到另一个部族,就变得完全不一样。

    “我从来都不曾与阿赞亲密地相处过,我也并不知道她们的部族都是如何准备晚餐。但是我既然没见过,就不可能凭空捏造!除非这个人,真的就是阿赞?”

    阿赞回过头来看他,但是一言不发,只低眉浅笑。她察觉到希林一直盯着自己,就假装什么都没看到,继续忙别的。希林猛然拉住她,开口问道:

    “你……真的是阿赞吗?”

    希林猝不及防地提问,用的是地道的家乡语言,任何一个荒原部族的子嗣都能听懂。

    阿赞顿慌了,手里的碗落地,水全都洒出来。她惊慌地转头回避。

    “你是世界上真实的阿赞,还是我的一场春梦里梦见的阿赞?”

    阿赞捂着脸不肯回答。这样的举动更加令人感到奇怪。

    “阿赞……究竟是你真心地喜欢我,还是我自以为你喜欢我呢?”

    阿赞听了情绪非常激动,她急着讲话,却没等开口就已经哭起来。

    希林抱着她,想到梦境中的种种,自言自语地说:“梦里是另一个时空,这里没有萨吉。我们才是夫妻。在梦里,无论我怎样倾诉思念之情也没关系,不是吗?多么傻的执念啊……”

    她一边听一边摇头,拭去泪水争辩道:“不,我就是真的那个阿赞!”

    希林听了非常疑惑。

    “我们在同一个梦里啊,加兰德。”

    “?”

    “加兰德,你已经死了。”说起这个,阿赞更是伤心欲绝。“我不敢告诉你这件事,我怕你知道了以后惊醒,这个梦就结束了……”

    加兰德觉得真是好笑。“我没死,你看我活得好好的,活人才能做梦呀。”

    但阿赞不同意,她又是摇头,又是大哭。

    “不,你已经死了……千真万确……萨吉告诉我的噩耗……他们带着黄金去赎你,最后只带回了一件满是血渍的衣裳——我做的那件衣裳!”

    说到伤心处,阿赞几乎要昏过去了。希林一直搂着她,轻声说:“这些都不是真的,我一直活着,活得好好的。抱歉把那件衣服弄脏了……”

    阿赞摇着头,“你死了,我再也没有机会和你相守了。”

    “说什么傻话,我不是在这么。”

    “是巫祝告诉我的办法。他可以剥取我的一部分灵魂,送到这个时空里。这里永远都有你。我们在这个时空里相守。”她非常欣慰,与加兰德靠得更紧。少年揽着她的肩膀,二人像小鸟依偎在巢里窃窃私语。

    “可是阿赞……没有人告诉你这个故事的结局吗?我的父亲和母亲,最终也没有厮守在一起……”

    “你什么意思?”

    “阿赞……他们后来都死了。我的父亲,被部族的首领连同几个贵族谋害了。尸体躺在荆棘丛中的古老神殿里。这也就是他们结合之后不久发生的事情而已……这个美梦,有尽头的。”

    阿赞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等你的梦醒了,就回到萨吉身边吧。现实里我确实不能守护你,我担心那样会招来灾祸。”

    她连连摇头,“可我已经回不去了啊……”

    “怎么会?”

    “加兰德,我深爱你的那一部分灵魂都在这里,永远留在这个梦里。等醒来回到人世间的那个,是一个根本就不记得你的阿赞,那个阿赞才是萨吉的妻子……”

    希林皱起眉头。“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赞终于不再哭了,仰面长叹将完整的事情讲出来。

    “我听说你死了以后,也没有活下去的勇气,立即就生了重病。弥留之际萨吉请部族的巫祝救我。巫祝带我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在那里我睡下去,就来到了这场梦里。”

    “巫祝的意志直接传进我的脑海里,我来了以后就知道,我被他分离了,爱你的阿赞留在这里直到死去,而不知道你的阿赞可以继续活下去。”

    “加兰德,无论这个梦有多久,我都在这陪你直到最后。我这个人很轴的,我今生认准了你,死也无怨无悔。”

    ……

    次日清晨的阳光直射双眼。加兰德揉揉眼睛坐起身。外面传来牲畜的叫声。这里还是野蛮人的营地,身边并无一人,他迅速爬起来,随手拿了件衣服披上。

    一脚踏出帐外,血腥味扑鼻而来。抬头只见,触目惊心的京观还在!加兰德倒吸一口冷气,脚下一软跪在地上。

    四处是乌鸦进食后残留的狼藉。无数漆黑的翅膀盘旋在高空,犹如乌云。巫祝站立高处俯视着营地。

    “你醒了!”阿赞从远处奔来,手上还提着水壶。她见加兰德脸色苍白,扔下手上的物件急忙扶起他。“你身体还很虚弱,不要这样跑出来。我们先进去。”

    她硬是拉着加兰德回到小帐篷,又拉下帘子,隔绝外界血腥的场面。

    “我盛了水,给你洗脸。我还找了哥哥的衣服,我来帮你穿。”

    “你如果觉得累,就再睡一会。我一直都在这里守着你。”

    夜里,部族举行最后一次狂欢的仪式,乌鸦们吃净剩余的腐肉。加兰德披着衣服站在帐篷外,偷偷地观察着这里每一个人。他们长相穿着既熟悉又陌生。而巫祝不分昼夜地站立在祭坛顶端,偶尔会盯着加兰德看。

    这一天也过去,第三天果然还在梦境里。祭祀的仪式持续了三天,终于结束。乌鸦再吃不到什么了,纷纷散去。族人们在这天早上拾行囊启程。

    “巫祝去云游了。首领会带领我们寻找新的营地。”

    族人为公主收起帐篷,将生活物资装上马车。此时的加兰德穿着蛮族的衣服,与其他人别无二致。

    他又壮着胆子最后看了一眼京观。那里只剩下枯骨。

    “克莱蒙德的军队还等着出发,而我却在这里享受温存……这个梦,什么时候是尽头……”

    “一边看着他的恋人从尸体变为枯骨,一边却又享受着自己的爱人相伴。这算是个噩梦还是美梦?”

294. 往昔如梦

    希林随着部族的队伍迁徙,缓缓行进。阿赞和他并肩而行,欢声笑语,甚是亲昵。

    有的族人已经习惯希林的存在,会愉快地和他们打招呼。也有的人因为经历过战场厮杀,仍旧用仇恨的目光盯着他。

    梦中是希林人最幸福的时光。二人手挽着手闲庭信步,时常脱离队伍独处,一起看沿路的风景。阿赞有时会俏皮地吻他的脸颊。希林便微笑着吻回去。

    她的手非常温暖,脖颈下散发着奶香。这段时间可以暂时抛弃所有的烦恼,只关注恋人的眼神。这样便是恋爱的感觉吗?难怪有的人会相爱得那么深刻。这样的感觉一旦抓住了,真的一辈子都不想放手。

    日子一天一天地度过,有几个月那么久。每天都是正常的一天,太阳东升西落,一切与实际的世界无异。但又太过幸福。

    如果一定要说哪里不同,便是恶魔撒耶坦始终没有现身。希林分明保留着吸血鬼的体质,无法进食人类的食物和水。这里他感受不到来自深渊恶魔的那份注视。失去危机感的生活,很容易令人沉迷。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希林身上的旧伤逐渐愈合,只留下金丝线缝合的痕迹。他也越发感到饥饿。有时甚至觉得自己在发疯,看到什么人都想下手。阿赞炙热的脉动,也会唤起他的本能。

    这一日族人依水休憩,妇人们准备饭伙,男子们则四处游猎。希林身上没有任何武器,自然是首领为了防备他,怕他造反。男人们打猎没有带着他,他漫不经心地坐在水边发呆。

    阿赞则是寸步不离地陪着,生怕族人为难。他像往常那样揽阿赞在怀里,闻着她发丝间的芳香,说着调情的闲话。

    同时,那股新鲜的血腥味也透过皮肤,刺激少年的神经。希林起先轻轻地吻着她,不知不觉演变成了反复地舔舐,最后忍不住张嘴一咬。只可惜他没有动物的獠牙,只是咬破了一层皮肤。

    “哎呦,你干嘛!”

    阿赞捂着耳朵,皮肤被他咬破,冒了点血出来。少年的眼睛放着光,极力克制自己的饥饿。

    “你咬我干嘛?”阿赞轻拭伤口。“你要做什么?”

    “对不起,我没有忍住。我饿了。”少年贪婪地舔着嘴边的血。

    “你饿了?你的确很久很久都没有吃过东西了。在梦里似乎不用吃什么,我最近没吃,也没觉得异样。”她笑着说。

    少年摇着头,一把拉住她:“每天我都能感受到饥饿,我快要被饥饿吞噬了。”

    “那里有奶酒,还有肉和点心,我拿来给你吃。”

    “我不要。人类的食物对我而言毫无意义。”

    这话令阿赞有不好的预感。她往后退了几步但没有逃走,等待希林解释。

    “你什么意思?”

    “对不起,我……”

    希林有些后悔,他不该把这些说出来的。但话已经出口,又收不回去。他必须得把这件事告诉阿赞,对于恋人,不应该有任何隐瞒。

    “阿赞,萨吉告诉你说我死了,那是他瞎编的。但是,他说的也没错。我的情况很特殊,跟死了一样,从前的那个加兰德已经再也回不来了,连梦里都回不来了。”

    “我……我现在是一个必须喝人血来维持生命的怪物。”

    “你……”

    “时光走到这里,你的美梦就快要到尽头了,后面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哀伤……”

    没等继续说什么,一个粗旷的声音打断二人的窃窃私语。

    “阿妹,我们回来了!”

    是首领带着族人返回营地。不知不觉,时间已经接近黄昏。猎人们带着猎物回来。

    首领不放心自己的傻妹妹,一回来就奔着阿赞。看到妹妹的脸上尽是泪痕,耳边又有血迹,不免震怒。

    “怎么,这个奴隶欺负你?看我怎么收拾他!”

    在他眼里,加兰德是送给妹妹玩弄的宠物。他二话不说冲上来,拎着加兰德的头发,朝他脸上就是一拳。血顺着嘴角淌下来。加兰德轻轻擦掉,没有说话。

    自己的血,味道极其甘甜,更加类似于恶魔的味道。舔自己的血,竟然也有种上瘾的感觉。

    这一拳无需急着回报。加兰德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一种表情。

    “他没有欺负我,我们只是谈到了往事!”阿赞急忙解释,“而且,哥哥,他是我的丈夫,不是奴隶!你不要动手打他!”

    “哼。”大首领轻蔑地瞪了一眼加兰德。“阿妹,你太仁慈了。奴隶时常打一顿才听话的。你下不去手我可以帮你。”

    “哥哥你够了!”

    阿赞真的生气了,硬是赶走哥哥。首领一边走一边冷笑,说了些非常难听的话。阿赞开始对这个人感到恐惧。

    “他是谁?为什么在这里我有这么恐怖的哥哥?”

    “我舅父。”

    “我知道他们心里都有怨言。但是没关系,他们只是我们梦里的装饰品。”阿赞安慰道,“只有我和你是真的,别人都是一段回忆罢了。谁会在乎他们的想法呢!”

    阿赞下了决心。

    “如果你必须喝人血才能活下去,试试我的血吧……给。”

    希林划破她手背上,咬着伤口喝下去。梦里的血,徒有鲜血的气味,丝毫没有任何饱腹感。几口血喝下去,阿赞的脸色因为恐惧而变得苍白,但希林丝毫没有感受到愉悦。

    “阿赞,这样的我,你还喜欢吗?”

    阿赞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

    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沉默。

    “阿赞,和你在梦中生活的几个月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果然你我的情谊都没有付错。有这一段日子,我一辈子都知足了。”

    希林自顾自地说话。

    “只是……我不能以这样的身份和你在人世间生活在一起。巫祝对你做的未尝不是好事……等你醒了以后……”

    “深爱着我的那个阿赞不复存在。而那个不记得我的阿赞可以幸福地生活下去。等她醒来,你的哥哥还在等你,重新开始生活吧。”

    再看阿赞,不知何时在希林的怀里睡去,也不知那些话她听进去了没有。

295. 互谋暗害

    晚饭的时候首领一改常态,竟然邀请希林一起用餐。阿赞听闻很是庆幸,首领终于肯接受自己选定的丈夫了。她拉着希林盛装出席,二人坐在首领身边,地位很是显赫。

    “妹子啊,既然你这么喜欢这个男人,我们也应该努力接纳他,你们说对不对?”首领说完,身边的虎嚇将军也笑呵呵地点头。

    希林微笑着看看他们,自然知道这些话背后还有玄妙。阿赞完全没有任何防备,见到哥哥这样热情,连连向首领敬酒。

    “这个男人,究竟要怎么称呼啊?”

    “加兰德。”希林随口说出了自己在荒原时的名字。

    “哦,你能听懂我们说的话吗?”

    希林点点头。

    “你也会说?”

    “是的。”

    “真是太奇怪了。”大首领喝尽杯中奶酒,感叹道:“你才来部族没多久,怎么就学会了?”

    “公主教我的。”

    “哈哈!那你还真是聪明啊!”大首领笑得僵硬,“你真是上天选定了要加入我们的人。来,我敬你一杯。”

    希林装模作样喝下去。

    “你骁勇善战,以一当十,我们都见识过了。不知道你还会点什么?我们狩猎的弓箭,你也会用吗?”

    希林轻描淡写地点头:“会啊。”

    一旁的族人都表现得不屑一顾。他们一个个自诩为部族里的神箭手,哪里相信一个外族人会射箭。

    “好,拿弓箭来!”首领吩咐道。

    家臣递上来一副没上弦的弓箭。许久没有碰触弓箭,还真是怀念。希林熟练地上弦,手指轻弹弓弦,恭维了句:“好弓。”

    论箭术,自然不在话下。他走出大帐朝远处信手射了三箭,一箭射穿巫祝帐篷上挂着的兽骨,一箭落在溪水边的石头上,一箭击中篝火上烤炙的猎物。

    “哼,随手射的,碰碰运气罢了。”边上的人说。

    希林点头应答:“是啊,随便射的,碰碰运气而已。”

    “嗯,真不错。”大首领拍着手,“你很适合做我们的族人。”

    然后他话锋一转,“加兰德啊,我们荒原上的部族生活艰苦,男人都必须要外出狩猎,只有女人才呆在营地烧饭。”

    首领暗自观察了希林的反应,继续说:“要不这样吧。这一张弓我就送给你用,明天你与我们一同外出狩猎,如何?”

    “好啊。”

    一听他应允,虎嚇与手底下几个勇士互相点头,满意地笑了。后面他们又说了些客套的话,大家其乐融融,像是从未发生过争斗一般。

    再过一天,仔细数来已经困在离奇的梦境三月之久。太阳照旧升起。希林骑着公主的花斑白马,随族里的勇士出去狩猎。

    临别他与阿赞说了许多话,“等这场梦醒了,我一定想办法送你回家。你放心,一切都会结束。”

    二人依依惜别,同行的族人再三催促才放开手。

    “加兰德,你跟我们走。昨天我们发现了野猪群的踪迹,这次一定要追捕到它们。”

    首领带着他们头也不回地前行,对于方向似乎成竹在胸。这一走,竟然就是一整天。黄昏的时候到达了荆棘丛外。这一处的景致,希林再熟悉不过。

    随行人点起篝火,烘烤了干粮。他们都饿急了,津津有味地吃着。

    “我们还要走多远?”希林德随口问道。

    “快了,明天就能到。”首领眯着眼睛看看,又问,“你怎么不吃?这是阿赞亲手为你准备的。”

    希林低头吃了一口,装作非常美味的样子。

    “首领,有件事我一直很困惑。”

    “什么?你说。”

    “那个鸦首人身的半人,为什么不在部族里?他去哪了?”

    竟然是关于巫祝的问题,首领眉头皱起来。他放下手上的食物,煞有介事地说:“巫祝是神祇的使者,不可以随便提起。你是新来的,又是第一次犯错,我姑且原谅你,以后绝不可以。”

    “好,我记住了。”但希林还在等着问题的答案。

    “巫祝有自己的行动方法,是秘术,我们谁也不会用。他有时会听从神明的召唤,离开部族一段时间,过阵子再回来。他从来都不会说自己去了哪,我们也看不到他究竟是怎么离开的。”

    希林点点头。

    这时虎嚇大将军摔了残羹猛然站起身,提着刀走到希林面前喝道:“你吃好了吗,北方人?细嚼慢咽地像个娘们,还有完没完!”

    “怎么,你有急事?”

    “你快点吃,吃饱了我好送你上路!”

    弯刀的寒光一闪,围坐的几个人都站起身来。大家走到这里,谁也不再遮掩。各个面露凶相亮出武器。

    “这样,原来如此。”

    希林随手丢弃了干粮也站起身。他反复打量这些人,对他们有介于仇人和亲人交替的情感。

    “你真的以为我会承认这桩婚事,看着你逍遥自在?”首领也坦然地承认,“我只是安抚妹子几天罢了。我杀了你全家,你又怎么可能安心跟着我们!留你,只会养虎为患。”

    希林附和着点头。能听到首领这番真切的话也很舒服。自幼看到舅父别扭的脸,从未见他如此直率过。

    希林寻思着,父亲当初就是在这里被族人合谋害死的。自己凭借着不死之身,倒是可以装死逃过一劫。但这算是下策。自己重蹈梦境,没必要再重复一遍他的死法了吧?

    虎嚇与他结怨最深,二话不说弯刀砍上来。希林没有回避,而是迎面冲上来,一瞬间侧身闪躲,给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趁他愣住,希林抽出背上没上弦的弯弓,反向弯折,朝虎嚇脸上一抽,正好打在眼睛上。

    “啊——!”

    “不要怕,一起上,先抓住他!”

    首领仗着人多,号令家臣一起冲上来。他们围城一个小圈,无数手臂伸过来。有的人抓衣襟,有的人抓手脚,一下子擒住了希林。惟一的武器也被他们牢牢抓住,连动弹的余地也没有。

    首领得意地一哼:“你这条白狼,纵然有上天的本事又如何!你空着一双手还打得过我们十几双手吗?如今这样,活活撕了你都不在话下,哈哈哈!”

    “首领,你说该怎么办?”

    “他一个人单枪匹马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绝不能便宜了他!”

    “对,把他折磨死!”

    首领示意大家收声。折磨死希林,的确是他多日以来的打算。他不知在脑子里盘算了多少种酷刑,每次打定主意了,又嫌便宜了仇人。

    他捋着胡子得意地点头时,希林却想起另一件事:梦里没有恶魔撒耶坦,但是我的血奴万事通能否出现呢?

    “总比坐以待毙要强,姑且试试吧。”

    “万事通,出来——!”

    希林朝着篝火大喊。这句北方话更像是咒语,身边的族人们疑惑不解。

    待喊到第三次的时候,火焰变成蓝色,脚下的泥土变得松软。希林微微一笑:“有门。”

296. 往生之径

    蓝色火焰烧成一圈,脚下的泥土变得松软,无数漆黑的手臂徐徐伸出,抓住任何碰触到的生人。

    荒原蛮族尤其迷信,见到超自然现象顿时心生恐惧,惊恐万状。他们吓得脸色惨白,惊叫着四处逃窜。奈何脚下被手臂牢牢抓住,一切挣扎都是徒劳。他们脚下的泥潭越发稀泞,那些僵硬的手臂死抠着他们的皮肉,根本就不可能挣脱。

    方才还洋洋得意的勇士们,哪里还记得什么战士的荣耀。他们哭喊的样子完全是一群懦夫。慌乱地劈砍泥潭中的手臂,新的手又冒出来。

    偶然有一两个逃离出来的人,希林正躲在他们身后,二话不说又将那些人推进去。

    希林甚至感到饥饿。这些人都是他的仇人,少年报复他们丝毫不会手软,当即割断一人的脖子吮吸鲜血。

    首领看得目瞪口呆,半晌讲不出话来。

    “你……你是什么怪物……?”

    “哼,我就是你亲手创造的怪物啊……”

    希林不免觉得好笑。

    “如果你没有屠杀我父亲的家人,没有谋害他,亦或没有谋害我,世间又怎会有我这个怪物?”

    那些勇士深陷泥潭,泥水已经到了脖子的高度。他们断然不可能逃离,却要抓着首领不放,把他一并拉下去。

    希林看到舅父恐惧颤抖的样子,心底萌生一阵阵的快感。他微笑着拔出首领腰间的匕首将他刺死,又抓着舅父的衣领喝他的血。

    猛地喝了几口,丝毫没有身体被生命浸润的感受。希林停下手来,这才醒悟道:“我眼前的仇人并非真正的人,他只是一段记忆而已……”

    松开手看着首领哀叹、悲愤的样子栩栩如生,根本就是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可是回想起自己喝下巫祝的血才陷入这里,过往种种,无不表明自己仅是在梦中。

    “主人……这种异术叫做‘记忆殿堂’。”

    万事通从泥潭里爬出来,一眼看穿了希林的心思。

    “哦?”

    “我通晓许多种江湖异术。有人天生善使这一种。召集目睹过往事件的灵体,汇聚出往昔的景象,谓之’记忆的殿堂‘。无论你看到什么,都不过是一段思绪。有时甚至是一段虚假的回忆,仅仅是各种感情拼凑出来的景象。”

    “就像梦一样?”

    “对,这就是一场梦。”

    希林放弃了向舅父报复的想法,一言不发地伫立,眼睁睁看梦里这个虚假的仇人与一群族人沉入泥潭,完全消失。

    “随我去找阿赞吧。我想在她苏醒之前道别。”

    希林带着万事通离开荆棘丛,朝营地的方向走。可是离开荆棘丛以后,只看到一片茫茫荒原,没有半点熟悉的景物,像是到了另一处世界。

    “这……?”

    “想必是思绪散尽,记忆的殿堂在逐渐消逝。”

    希林凭着记忆的方向走了很久,彻底找不到营地的踪迹。再也看不到任何一个族人,甚至连任何一种生物都看不到。荒原的植被也逐渐消失,最后周匝只剩下石块和泥土,不停地碎裂摔落。

    走了很久也没有尽头。

    “主人,这里已经没有任何记忆,等同于荒漠。我们应当尽早离开才是。”

    “是啊,我们被困住了。”希林嘀咕着,“可是应当怎么离开呢?万事通,既然你能过来,那么你去的地方,能带我去吗?”

    “这……”万事通有些担心,“主人,我栖身于一处同样荒芜的地方。去到那里要经由一段往生之径。”

    “往生之径?”

    还没等希林反应过来,脚下的泥土已经发生了变化。他憋着一口气,闭上眼睛。随着万事通一同沉入泥潭。

    成为吸血鬼以后,希林的心脏还在跳动,他仍然需要呼吸。生命的行为可能是出于习惯,因为显然他不需要这样维持生命。

    恶魔曾经告诫过他,喝得人血越充足,他的状态就越接近于人,不仅脸上有血色,身体也有蓬勃的脉动;而越饥饿,他就越接近恶魔,苍白、冰冷,心跳和呼吸逐步停止。

    这就很可笑,希林越是残忍地杀害人类、饮血续命,就会越受到人类的欢迎;克制自己的需求,反而会变成令人恐惧的异类。

    二人逐渐下沉。

    泥潭之中非常粘稠。希林尝试着睁开眼睛,却立刻被涌入眼睑的淤泥刺激得流泪。微微张开嘴也有泥沙不断涌进嘴里。这鬼地方面真是呆一分钟都嫌多。

    “所谓往生之径就是在这种鬼地方沉沦的意思吗?”

    当然,这句质问根本无法说出口。

    好在万事通始终拉着他,不晓得这家伙怎么搞得清楚方向。希林只觉得自己只觉得时上时下,头重脚轻。好几次以为探到底了,却仍旧在继续下沉。

    直到猛然间,他伸手乱抓却突然落空,原来自己已经浮出泥浆了!

    终于脑袋伸出泥潭,希林迫不及待喘了口气。擦掉脸上的淤泥,睁开眼看看自己究竟在哪。

    “我们上岸吧。”

    万事通拉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移动。这地方像是一片沼泽,满眼尽是烂泥。

    沼泽之中,还漂浮着一些白骨。说不清是什么动物的骨骼,也许有人类的混杂其中。偶尔会看到一段枯木。摸摸那木头,硬得像石头一样。

    这里奇怪的东西很多,只不过自始至终,希林也没有看到任何活着的生物。满眼都是远古的遗骸。

    “我们在朝哪里走?你怎么知道有河岸?”

    “朝远处那一条光线走。”万事通非常肯定。

    向远处看,天际的尽头似乎有微光,感觉像是茫茫黑夜里的曙光。只是那曙光许久都不曾移动。侧耳倾听,又好像有凄厉的叫声从远处传来。

    回头看,则是漆黑一片。暗无天日的广阔沼泽,泥浆近乎静止。若不是靠着远处的一缕微光,希林就跟瞎了一样。

    “每次我回来这里,只要朝着唯一的光线移动就能找到下一次的出口,追随主人的召唤返回人间。”

    “可这次我本人就在这里啊……”

    “说不定,也有人在召唤你呢!”

    万事通转头微笑了一下。希林发誓这辈子头一次看见万事通老大微笑,而且是发自内心的微笑,不是那种动手杀人之前的冷笑。

    二人终于从泥潭中抽身爬上河岸。一阵滚烫的热风袭来,身上粘的泥浆落下去,迅速化为飞灰。希林抖一抖身子,拂去尘土。他嘴里也全是尘埃。一张口咳嗽得厉害。这种微微苦涩的味道倒是有几分熟悉。

    这里空气燥热,好像是火堆旁边一样。而且气氛极其压抑,多呆一会都会崩溃。

    回头再看,是无穷无尽的泥潭。隐约有巨浪咆哮的声音。

    “那里是泥浆的海。”

    “海?”

    从小在草原上长大的少年,不曾见到过“海”。曾有人描述过,“海”就是无穷无尽的湖水,四面八方没有边界,向下没有底。只有表面上,被风吹着涌起一阵阵波涛,就像盛夏时节荒原的草场一样绿色的波涛。

    希林一直都没有弄明白过,怎样的草场才算是“海”……

    “往生的海,从人类的世界一直通向往生的世界。”

    “所以……我们……”

    “我们现在,已经处于往生的世界了。”

    “就是死去的人会前往的世界?”

    “不尽然。”万事通似乎很了解这个。“我年轻的时候钻研奇异的方术,对此有过涉猎。只是我没想到书里写的是真的。”

    “往生界是一处‘旧世界’。已经废弃的远古生物和远古邪神被抛弃在这个世界里。因此这里没有生命。但有些精通异术的贤者也在。他们通过各种方法取得与往生界的联系,只要留在这里,就可以‘永生’了。”

    “嗬。这么说来你也在这里永生了。”

    “是啊……”

    万事通揽着希林的肩膀,不紧不慢地继续走。

    “我们现在去哪?”

    “去我的住所。”

    往生的海岸也有泥滩,离开之后则是一座巍峨的峭壁。二人沿着峭壁缓缓向上。看距离走了大半天的光景,来到一出广阔的高地。

    抬头看没有任何天体,浓云翻滚,尘埃弥漫。目之所及,一片空旷,只有地平线的边缘泛着微光。

    “这里好大……真奇怪。”希林一边赞叹着一边又觉得费解。“你听到我的呼唤之后跑了多久才找到我的?”

    “很久。我的主人。但这里没有黑夜和白天,我没法用‘天’来作答。我只能告诉你很久。”

    “可是在我的感觉,好像喊一声你就来了。”

    希林先是觉得好笑,继而又觉得怅惘。

    “那么在你的感觉里,在这里又待了多久呢?很多年吗?”

    “感觉上是很多、很多年,也许有上千年。”万事通长叹一声。

    “长到足以令你忘记曾经的朋友?”

    “……”

    万事通沉默了一阵,才低声说:“我记得一些往昔的片段,也记得一些朋友。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不再重要。我现在觉得除了自己的主人以外,什么都不重要。”

    二人沿着脚下模糊的路走着。远处有一座石头搭建的小小避难所。

    “有时这里天气不好,漫天的尘埃,我根本无法立足。我偶然发现这个背风的港湾。就把它略加改建,借此栖身。”

    说着,二人已经走到避难所的石门底下。说这里是“房子”也太会夸人了,根本就是四块石头拼出来的四方盒子,四条缝还透风的那种。

    “这是你自己弄的?你怎么做到的!”

    “这里本来就有几块散乱的石头。我稍微收拾一下就变成避难所了。反正我有时是时间嘛……”

    这房子里惟一有点恐怖的地方,是一盏点燃的油灯——用一只枯槁的断手做成。指尖上燃着烛火,竟然散发着死亡的审美。

    “这真好,让我在这歇会儿。”希林见到唯一的“家具”是一块石头。但他没客气,四脚朝天地躺下。抬头看,天花板上留有许多缝隙,还看得到天顶的乌云。希林呆滞地看着外面,脑中时不时闪现平日里混乱的回忆。

    “能在这种地方永生,你也算是个贤者了,也是不错的选择。远离了一切人类之间的纷争。你在人世间的烦恼肯定也不少吧!”

    “哈哈——”

    “我很久都没有给你血喝了吧?撒耶坦说我应该经常饲喂血奴。”希林想起这件事,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他划开自己的手腕,笑呵呵地伸向万事通。

    本以为对方会很高兴,哪知道万事通他大惊失色,急忙捂着希林的伤口,低声警告:“此事万万不可!鲜血,会招引四方的怪物!”

    “?!”

    没有一刻钟,希林就意识到警告的含义。渐渐地,石屋外面传来各种生物悉悉索索的声音。连周围的墙壁都开始颤抖起来。

297. 星火燎原

    希林已经划开的伤口不停地淌血,看得出万事通也非常渴望这样的味道。他贪婪地舔舐掉每一滴血渍,甚至石板床上的都舔净了。

    伤口止血后,希林扯下一条衣服包扎。难免衣角上也沾了一点。小房间里弥漫出一阵芳香的血腥味,与往生界原本的腐烂的味道鲜明对比。

    而石屋外面,也有别的造物嗅到了这种味道,它们陆续向血液的源头靠拢。待在屋里也能清楚地感受到石壁的震动,有个大的家伙爬上了天花板!从石板的缝隙处看得到一些白骨组成的爪子尖,有些还有翅膀和细长尾椎骨。

    希林好奇地从石缝向外面张望。称那些巨龙而来的玩意是“造物”,纯粹因为它们根本就没有生命。没有肌肤或血肉,只有累累白骨。

    “外面都是什么?”

    “外面是所谓的‘不死之物’。具有永远不会衰竭的生命,即便已经丧失了全部生命的特征,也依旧可以活动的怪物。”

    希林忍不住笑了一下。这种紧张的场合,真是不合适。

    “所以不死之物究竟是死的还是活的?”

    “这些生物很危险,他们无法安息。我初来乍到的时候,几乎全部精力都在和它们搏斗。”

    万事通看样子有点头大。

    “它们会被血的味道吸引,每次我带回的猎物没等到自己享用,就被这些玩意冲上来一扫而空。”

    “而且,哪怕我嘴角上粘了一滴血,也会成为它们的袭击对象。”

    看到万事通这般无奈,希林尽量地表现得同情一些,当然他心里是在偷笑。万事通也注意到了,他再三警告:“我的主人,这一点也不好笑。它们会将任何食物都撕得粉碎。任何血肉,都会消磨到成为灰烬为止。”

    “但是它们是冲着我的血才来的,不是吗?你一个人的时候,它们会拿你当作食物吗?”

    “不会,我的主人。只有你的血会吸引它们。你的血就像星火燎原一般,哪怕只有一滴,顷刻之间就能引发此地万物的躁动。”

    希林只觉得外面哗啦啦的声音越发密集。泥土中得白骨都开始挪动位置。不死之物正在逐渐地复活,越聚越多。

    它们没有血肉,无法发出嚎叫的声音。但它们的骨骼不停碰撞发出声音。这声音越发沉闷,似乎有非常大的物件从泥土中爬出来。

    这时,外面又传来一阵异常低沉的长啸,好像号角一样。希林悄悄观望,看到天空顶上一只巨型的白骨翼龙滑翔而过。风穿过翼龙的头颅,白骨的空洞就会发出那种低沉的长啸。

    不死之物的重重重压下,石板墙壁的变形愈发显著,天花板出现一条明显的裂隙,眼看这里就要坍塌。

    许多怪物争相从裂隙探进头来。看了它们的模样,希林不禁打个冷颤。屋顶上盘踞多时的不死之物,类似于一条巨型蜈蚣,无数的手抓着石壁,全身都是人类的头颅。

    这不死之物并非一种生物的形态,显然是无数种类的动物拼合在一起,类似于恶趣味的玩偶,缝缝补补地连接着。其中也许融入着某个人的智慧,散发出非常诡异的美。

    “主人,以我的经验,这种特别的家伙是从很远的一个地方奔来的,专程为了你的血。”

    “哦?我还有这种待遇!”

    “你仔细看,避难所周围其他的不死之物,都是白骨随意组合出来的,结构很不稳定,动一动就会散架。而这个,却是经过了精心的设计,动作非常灵活。”

    这时,又有不死之物在合力冲撞门板,它们试图从门缝挤进来。

    万事通可是毫不客气,挥舞双手的袖剑,将那些胆敢靠近的不死之物斩碎。一边又用力抵着石头门板。希林见他腾不出手来,连忙相助。

    石门再次紧闭。透过缝隙还能看见各种形状的怪物。

    二人抵挡了一阵,外面的怪物丝毫没有减退的意思。狭小的石屋里,若不是有那盏诡异的手指灯,真是与坟墓没什么区别了。

    希林有些茫然。

    “要是像从前那样,睡一觉再醒过来就回到现实生活,该多好……”

    回想起过去,萨吉、阿赞交替地浮现于脑海。希林试图理清思路,猛然间又听到避难所外面低沉的长啸,他才意识到,自己心里的那些美好早就消失殆尽了。

    “唉,现在哪怕醒过来,也只能见到阿赞的哭泣……”

    过于真实的梦境扰乱了他对时空的认知。如果从出生到现在始终连续的那部分经历才是“现实”的话,现在的现实是,他正在行军,正在赶往屠杀族人的战场。

    希林被凄厉的嚎叫声惊醒,身体哆嗦一阵,意识又恢复到暗无天日的这一处石屋内。

    “我们不能一直在这里撑着,得想办法离开。”希林说道。

    “是的,主人。而且你必须小心,任何微小的伤口都会导致你被这群怪物开膛破肚、蚕食殆尽。”

    “说得真可怕。”

    “请尽量退后,交给我处理。”

    “嗯……好吧……”

    二人聚精会神,寻找合适的时机推开石门突围出去。这时,高空中的白骨飞龙也觊觎起希林。它惊叫着俯冲向下,直击盘旋在屋顶的白骨蜈蚣。

    轰——一阵巨大的振动,避难所整个震颤,四面墙的结构变得更加松散。

    “就是这个时候,主人。下一次它冲击下来,石屋就会坍塌,介时我们一齐用力推开门板冲出去。”

298. 惩戒之剑

    小小的石屋外面,被层层的不死之物包裹,眼看就要塌了。万事通不愧是万事通,他找了个合适的角度,叮嘱希林,二人一同朝这个方向用力推。

    “运气好的话,待会石屋倒塌,石板会在这里形成缝隙,我们不至于被压扁。”

    “你真聪明。”

    希林靠着墙壁,尽量缩成一团。在这个奇怪的世界,始终没有见到撒耶坦。

    “在这里,我仍旧是不死的吗?万一真的死了呢……?被巨石砸的粉碎或是被奇怪的怪物撕扯,恐怕都无法再为人了吧!”少年的脑子里回荡这些想法。

    “万事通,你在这里受伤以后会怎么样?依旧能恢复吗?”

    “可以的。只是恢复的样子不太理想,可能会像其他不死之物一样,白骨累累的。必须要等到下次回应您的召唤去了人类的世界,吃一些人肉,才能恢复。”

    “是吗……呵呵。”

    “我不太确定您会怎样维持不死的状态。”

    “我自己也不知道。以前都是撒耶坦帮我缝缝补补的。”

    “比较悲观的设想是,一旦您受伤就会被这些怪物蚕食到仅剩白骨。如果发生那样的事,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为了保险起见,最好您一点伤都不要有。”

    过不多时,高空的骨龙又一次冲击石板屋,剧烈的震动一番,石板屋轰然倒塌,尘埃飞扬弥漫。屋顶的巨石砸下来,墙壁一侧也险些倒塌。

    就像万事通预计的那样,石板之间留下的细小的空隙,希林蜷缩在小角落里,被挤压着喘不上气来。

    万事通一直小心地保护着主人,不让怪物靠近。

    而此时倒塌小屋的外面,简直是骸骨的聚会。无数不死之物嘶嚎狂欢,聚在一起互相挤压。它们张开嘴嗅着鲜血的气息。环绕着希林爬行。

    “它们一定都是瞎子,否则怎么没有冲上来?”

    “您说得有道理。”

    希林的周围,就像是养蛊一样被层层怪物包围。近距离观察众多不死之物,它们的形态各自不同,有的是枯骨缝合着巨大的骨翼,像鸟类一样拥挤着爬行;有的像爬虫,许多脚缝合在一起。而那个先前一直盘绕的有众多手脚的怪物,众多手脚看上去并不团结,似乎也会互相争执。

    少年尽量靠后,后面已经没有退路了。一个不死之物张口凑近他的面庞,尘埃的气息涌向面前。

    不死之物的嗅觉极其灵敏,听觉也敏锐,却缺乏视力和言语。它们像是摸索的盲人,盘绕在希林与巨石之间,寻找芳香血液的源头。希林小心避开他们的嘴巴和利爪,又推开一些家伙,顺利从坍塌的石屋废墟爬出来。

    二人不动声色,悄悄移动。当希林带伤的手腕离开废墟时,各种细小的不死之物还是悉悉索索地追逐而来。进而大的怪物也跟过来。

    “糟了……”

    希林解开缠伤口的碎布,随手一扔。那些不死之物立即感应到血腥味和飞快移动的物体,瞬间内一拥而上,将布条咬得粉碎。甚至咬碎布条的小型怪物,顷刻间又被巨大怪物咬碎。

    一场小小的狂欢结束,怪物们寻到了芳香的源头,它们陆续朝着希林移动过来。

    “这可怎么办啊……我连武器都不曾带来……寻常的铁剑肯定无法对付这些怪物。只是这个地方,也能召唤出那把来自地狱的宝剑吗……”

    希林几乎都忘记宝剑的名字了。

    “上次撒耶坦怎么说的来着……惩戒之剑……什么……”

    希林努力去想宝剑的样子,眼前又浮现出茉莉的倩影。

    “她还在无尽地狱吗?锁链真的从她的喉咙上,一直连结到我们驻扎的营地吗?那得是多长的一条锁链啊……”

    “流星——!”

    万事通率先注意到昏暗的天空上闪过一条奇异的光亮。

    “是宝剑——它果然能被召唤!”

    希林万分惊喜,同时也有点愧疚。

    “茉莉,我的好茉莉。等我解决了眼前的困境,一定最快速度带着宝剑回到无尽地狱。”

    流星坠落在希林眼前,不偏不倚刚好砸中坍塌的石屋。它飞行时积攒的巨大能量引发了骇人的冲击波,眼前的各种不死之物被冲得七零八落,碎成满地渣滓。

    宝剑落定在尘埃中,莹白的剑身上闪过一道锋利的光亮。希林瞬间有了灵感,他想起宝剑的名字了。

    “惩戒之剑——幻海惊澜。”少年默念了一遍。“所以,是宝剑自己诉说了它的名字吗?”

    “无论如何,先谢谢你来解围!”希林大步踏上前去,一把握紧鎏金的剑柄。正是熟悉的长剑,而且,少年还欣喜地发现,宝剑的弯折程度似乎又恢复了一点点。

    “好歹也是能斩杀不死之物的宝剑,形状不重要。”头顶那一只有羽翼的不死之物俯冲下来,少年二话不说,斜肩铲背挥舞宝剑。

    锋利的剑刃划过怪物的身躯,犹如劈砍腐朽的原木一般轻松。一道寒光闪过,留下整齐的切面。不死之物碎成两半,失去平衡跌落在地。

    “果然是宝剑。”希林爽快地赞叹。

    不死之物如此坚硬的骨骼,未在宝剑的利刃上留下任何划痕。

    比起那些武艺高强的人类对手,屠杀不死之物犹如劈山开路。希林轻易就能找到下手的时机,动作流畅得一气呵成,甚至自己都觉得自己怎么变厉害了。那条冗长的多足怪物凑上来时,他不慌不忙地一截一截斩断,直到它们碎裂得太过严重,不足以重新聚合为止。

    结束了一番搏斗,希林仅仅是得有些气喘,并无大碍。

    再看万事通,希林却发现血奴的状态不怎么好。

    “你……?”

    万事通脸上都是血痕,是方才惩戒之剑坠落时,冲击波造成的伤害。

    “看来这柄剑不仅是不死之物的克星,也是你的克星。”

    “是啊……毕竟我也属于这个地方。无妨,待到下一次返回人类世界就可以恢复。”

    “好吧。”

    希林想把剑收起来。他注意到,在往生界,宝剑末端的锁链依旧延伸到无限远的远方。

    “对了,万事通,你能看见这宝剑上的锁链吗?”

    “看不见。”

    希林以为他也不会受到锁链的影响,哪知道自己一拽,锁链碰触到万事通,立即引起他剧烈的反应,“啊——!”他皮肤表面留下了严重的灼烧痕迹。

    “怎么会这样!”

    万事通甚至看不见伤害他的是什么。

    “你过来这里,就不会碰到锁链了。”希林拉开自己的仆人。

    由于锁链太长,他无法控制。只能让血奴避开。

    说罢二人又合力斩出一条路,离开坍塌的石屋。碎裂的不死之物没有继续追击。他们便顺利脱身。

    “你发现了吗,其实这里没有‘石头’。你用来搭建避难所的巨石,其实也是巨大的骸骨。”

    希林指着碎裂的巨石。裂口处可以看到巨石内部细小的气泡。这是骨骼特有的结构。

    希林又随手抓起一把地上的砂石。

    “其实这里根本就没有土壤或石块,到处都是化为尘埃的腐肉和破碎的骨骼。”

    二人走着走着再回头看,避难所只剩下身后地平线上一处微小的隆起。巨大的有羽翼的不死之物依旧盘旋,更像是鸟儿的剪影。又一阵微风吹过,二人身上的尘埃散尽,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了。

    “接下来去哪呢……我还要回去才行啊,还有重要的朋友等着我呢。”

    希林背起宝剑,信步游荡。

    “万事通,你在这往生界停留许久,我在人间也没度过多少辰光,不是么?”

    (作者你不要讲方言)

    “你说……我离开的这么久,我的朋友们又等了多久呢?”

    “也许几天,也许几个时辰吧。”

    “但愿他们没有等太久。”

    万事通笑一笑。他笑的样子也显得特别忧郁,可能这个人就是这样喜欢发愁的性格吧。血奴的肉身停留在四十几岁的年纪,头上还是带着一缕白丝的花白颜色。

    希林不禁又回想起刚刚认识万事通老大的时候,那时候对他敬仰有加,他讲话的样子也格外威严。

    现在他却像变了个人似的,对自己这么恭敬,张口闭口都是“主人”。他真的甘心么?

    “万事通,你……”

    “什么事?我的主人?”

    “算了。”希林换了个话题,“我们试试沿着锁链铺开的方向走吧。”

    “既然这把宝剑从人间飞来找我,我沿着锁链的标记应该就能回去。或者,即便没有回去,也许能找到茉莉或者撒耶坦。找到谁都可以,你跟着我走吧。”

    朝着微光的天边尽头继续走,这里的空气微微有些热,还弥漫着不死之物的陈腐的气息。而脚下的地形多有变化,就像人世间的自然景物那样复杂。

    “你看,这里还有枯树。”希林信手一指。

    “真是奇怪,这里还曾经有植物不成?”

    万事通也点头,附和道:“是啊,我也注意到许多自然界的遗迹。也许这里曾经是繁盛的世界吧。只可惜,没有人为我解答疑惑。”

    连接宝剑的锁链松散地落在地上,有时会绕个弯。但随着剑柄末端靠近,它们陆续回收到宝剑末端的宝石内。

    二人再走,就看到一座巍峨的高山在远处。陡峭的山峰高耸入云,连绵不绝的山脉从地平线上隆起,山脉的背后的微光,则说不清是晨曦还是夕阳。

    “你有看到这山上好像有条路吗?”希林眯着眼睛看,又疑惑地说,“而且,山顶上似乎有建筑物的样子?”

    万事通也看到了。

    “也许更久远的千百年前,这个地方曾经有大自然和人类活动的迹象吧。”

    万事通对山顶的建筑物抱着浓厚的兴趣。

    “既然有建筑物,我们就尽快赶去。这个世界有时会有极端恶劣的天气,也有时会有成群结队的不死之物游荡。我们仍旧需要找一处庇护所。”

    “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万事通摇摇头。

    “那走吧,嘿嘿。”

    二人没有片刻耽搁,径直朝着高山脚下的小路走去。

299. 堕落先贤

    说来奇怪,这个地方无论走多远的路,希林也不觉得极饿或困倦。回头看逐渐消失的地平线,若是在现世,恐怕已经是好几天的路程了。

    脚下的路有尘埃也有碎石,一条悠长的曲径隐藏在下面。世间的道路不见得都是人踩出来的,动物也会走既定的道路。猎人会在深山老林里寻找动物常走的路,然后设下陷阱。这样的情形,甚至令人怀疑那些古早的道路究竟有多么古早。

    只不过远处山巅的建筑,绝对是人为。只有人,才会修建如此精美的居所。白色的石质宫殿,莹莹地闪着光芒。细节刻画得出神入化,远看是一枚精致的珠宝镶嵌在山崖。

    宝剑的锁链沿着蜿蜒的路连通到那座宫殿上。

    二人沿路上山,走到近前发现那宫殿远比预想的更加高大雄伟,愈是靠近愈发觉得气势恢宏。令人不禁怀疑:凡人恐怕无权享用如此广阔的居所,即便是人力修建,也一定是献给某位神祇的。

    山上的空气非但没有变得稀薄,反而更加浓稠。腐烂的气息不时从上方飘下来。隐约中,希林似乎看到一个影子。

    “万事通,你看到那个了吗?”

    “主人,你的视力真是好。”万事通苦笑。他找了半天才发现宫殿前移动的黑影。

    “那是人吗?万事通,你在这里待了那么久,可曾遇到过什么人吗?”

    “不曾遇到过。”血奴回答,“我所见到的,全都是没有生命的不死之物、骨头。未曾见到任何有血肉的人类。”

    “嗯,可我看那影子,分明是人。”

    万事通无非看到个黑影,哪里还有什么形状。希林血液里的荒原民族成份还会时不时发挥作用,异于常人的视力就是如此。

    他看得甚是清楚,远处那个,是人类身体,穿得似乎宽袍大袖,类似于修士。手里还拄着木杖。

    那人徘徊在神殿之前,大概也见到了希林和血奴,立即手舞足蹈地跑进里面去了。

    希林与万事通来到神殿的脚下。一座神圣的殿堂,横跨山脊中央。无数巨大的石柱支撑着高耸的天顶。

    “住在这里的神,身高十丈都不止吧。”

    神殿的一面完全敞开,没有所谓的“门”,随便怎么走都能进去。

    “我们小心一点,这里面不晓得还有没有别的人。”

    话音刚落,希林就听到了一阵摄人心魄的呼唤——

    “加兰德——!”

    “!”

    就和儿时荒原上那份孤独的恐惧一样。

    他一惊。连忙问万事通,有听到任何声音吗?万事通摇头。

    “这里面有谁?撒耶坦吗?为什么不出来,躲在里面喊我的名字!”

    这声音不间断地传出来,每一声都扣在少年的心弦。希林觉得这呼喊声越发强烈。只是不知为何,万事通完全听不到。那是专门喊给希林一个人的。

    宝剑的锁链似乎是从神殿顶上绕下来的。神殿那么高,除非长了翅膀飞上去。

    “无论如何先走进神殿里面看一下,确定了锁链的位置再将它拽下来。”希林这样打算。

    刚进去的时候还有脚步声,那人影嬉笑着消失在回廊中。

    “既然他进去了,就跑不掉了。”

    希林警觉地扫视四周。神殿里面漆黑一团,只有回廊的尽头发出微光。两侧无数高耸的石柱有悉心打磨的棱角,顶端似乎用彩色颜料描绘了许多图形。

    他们一边走,一边能感受到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神殿广阔的黑暗中,蛰伏着许多的不死之物。

    一直走到回廊的尽头,映入眼帘的是巨型神殿的穹顶。神殿的尺度超越以往见到的一切人类建筑,比埃塞斯城的一整座山头都要大。似乎有一整个世界都修筑在这里。人渺小得像蚂蚁。

    然而这里没有更多的陈设,非常空旷。

    无视周匝的石柱,视线轻易落在神殿尽头,与回廊入口对望的位置。那是一个空置的王座。以神殿的体量,那王座也高大无比。巍峨得堪比山石。

    “那个位置应该就是神殿供奉的主人吧。不知为何连个影子都没有。”

    再向上看,穹顶倒扣。层层叠叠的石砖拼接成规则的图案。最高处是中空的,露出圆形的天空。外面滚滚浓云和云层间的微光好似油画。

    天窗底下,正对着一座祭坛。广阔得如同湖面,映照着穹顶上的天空。一根锁链从祭坛中央蹿出来,笔直地连着穹顶上面的天窗。希林看了看远处的锁链,又看看自己手上的,顿时明白了。

    “万事通,那座祭坛是宝剑飞来的通道。我也许可以通过那里回到人间。”

    “是吗,那太好了!”

    但希林不能急着走,宝剑应该是一飞冲天直抵天窗外面,他自己却是从大门走进来的。现在锁链沿着巨型神殿饶了个弯。

    而现在,还不能将宝剑脱手。这穹顶下可不是空的。无数不死之物攒动,热闹的很。从远处看简直是一座毒蛊。

    “如果要回去,我们必须得先处理掉神殿里的怪物。”

    “加兰德——!来——!”

    那一声呼唤又猛然强烈起来。希林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他感到眩晕,视线模糊,意识时有时无的,好像一瞬间跌落梦里。

    随着那声声呼唤,少年似乎在走向童年的记忆,十分熟悉的声音,伴随着儿时的快乐……

    血奴却看到自己的主人目光呆滞、神情涣散,四肢不听使唤,呆呆地走向祭坛。

    “主人!醒一醒!你这是怎么了!”

    无论说什么,希林都不做回应。

    眼看到了怪物聚集的穹顶之下,血奴小心地举着武器防备,打算拼死守护主人。却不知为何,怪物们顺从地退让,避开一条笔直的通路指向那座祭坛。

    两侧的不死之物与野外的那些不尽相同,它们或多或少有血肉之躯。外圈是些拼合的动物、奇形怪状的怪物,越往里面走,不死之物的形态就越接近人。

    也不能说它们就是人。它们的相貌相对于人而言太过猎奇,却也看得出狡黠的神态。有些“人”提着武器,昭示残暴的性情。

    也有些“人”,是三三两两融合在一起的形态,两个头,四肢手之类的。它们分明觊觎着主仆二人,却也忌惮祭坛中央的威严,不敢造次。

    “加兰德,过来——”

    呼唤的声音变得缓和,温柔地呼喊着希林曾经的名字。那是他在荒原上的名字。

    祭坛中央,站着部族的巫祝。它的身型高大,一丈有余,身披着五彩流苏的法袍,枯瘦的双手,一手执皮鼓,一手执鼓槌。

    它脖子以上不是人形,而是一颗乌鸦的头颅。黑色的羽毛披满身体。手也看起来黑黑的。

    它仰面长鸣,有节奏地敲击鼓槌。每次击打的声音都会唤起希林双眸中的光芒。

    希林望着那巫祝,恍惚间踏出一脚,差点走进祭坛里。

    “主人!”

    血奴一把拦住希林。少年摔倒,猛吸一口气仿佛大梦初醒一般。

    “部族的巫祝……竟然在这里……”希林抬头仰望,“真奇怪,为什么它在呼唤我?从小到大,不是它最讨厌我么!”

    “哈哈哈!说得不错但也不够确切——”

    有个佝偻的影子拄着木杖钻出来。希林一看这不是之前发现的人影么!原来是个老迈的修士。像疯隐士那样的打扮,却是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

    他长得非常健壮,近乎八尺高大的身躯,全身丰满的肌肉,满脸的胡子头发。说他是学者也许没人信,他那体魄比好些个战士都强壮。

    但他就是讲话非常拗口,像是在读一首古老的诗篇。好像是北方官话却又不太一样,希林零星地听懂一些。

    而关于巫祝的说法,他倒是娴熟地引用了古老的部族语言。

    “此巫祝,乃是统帅往生地界的元初巫祝——!”

    老者的身份,就好像是巫祝身边的弄臣一样,谄媚地吹嘘主人。

    “可你又是谁?你分明是个人啊。”

    “愿真理永世长存,吾乃孤独的学者帕祖托。我不信奉粉饰的典籍,我的主人,是万古长夜的主宰。”

    “就报个名字么,你至于说这么长……”希林站起身,上下打量这奇怪的老者。“帕祖托这名字有点耳熟,我听谁说过。”

    “怎么,后世仍有人记得我的存在?”

    一提“后世”,希林想起来了,这位古人,似乎是疯隐士提到过的某位“先贤”,就是写那本怪书的家伙么!

    后人托为“先贤”,他自己仅仅是谦卑地以学者自居而已。

    “你一个大活人,跑到往生的世界里面做什么……”

    希林小声说的话也被那先贤听到了。他沾沾自喜地炫耀。

    “吾于有生之年参尽了世间轮回之道,如今超脱死亡得以永生。”

    “嗬……永生。又是永生,你们一个个的,都那么向往永生做什么?”

    “人的一生太过短暂,才刚刚结束了咿呀学语,就要面对营营苟且;而立之年好不容易通透了一点哲理,却又迎来了衰老和死亡。即便我天资何其聪慧,短暂的一生也不够溯求普天下的真理。”

    “如果真的想要追寻至理,就必须让自己尽可能长久地维持生命。世间的奥妙甚广,我非要与世长存,才能略知一二。”

    “听他这么说,还是个有追求的学者。”希林对自己的血奴说,“人家追求的是真理,你看看你,就想着天下无敌什么的……”

    万事通苦笑道:“殊途同归。”

    只是,活在这个地方,又能掌握什么知识呢?掌握了,又该告诉谁啊?希林疑惑地望着这个人。

    “孩子,欢迎你来到往生的世界。这个地方与我们生活的世界本是一体两面,这一面,已经废弃无用,堆积着远古造物的残渣。”

    “你和我一样,都是这个世界的客人。只不过,我是刻苦钻研才掌握了穿行之术;而你,是天生了特殊体质,凭着感觉走进来的。”

    就这一点,至少学者没有说错。

    “你的精神还正常吗?我认识一位很善良的老修士,因为读了你的书,已经疯掉了。”说起这事希林很不开心。

    “读了我的书?哈哈哈!藏在古代神庙废墟的那一本吗?”

    “我不清楚,也许是吧。”

    “哈,天资愚笨!愚蠢,就是无药可救的缺陷。人类当中愚蠢的家伙都是废物。”

    (说的好像作者不是废物一样的。)

    “你藏了什么秘密在那本古书里吗?”

    说起这个,学者更是得意。

    “正如我对世间宣告的那样,我记载了自己探究出的秘密。只不过——那本书用暗语写成,层层加密,只有我才通晓其中的玄机。它在等待有缘的人去破译。显然不是你那位修士朋友。”

    “荷敏托不是我的朋友。他差点把我害死了。就为了照做你书里的法阵、召唤不死之物出来。你真是个骗子。”

    “哼,我非存心欺骗。只能说这人愚笨,根本没有理解我的用意。”

    学者十分孤傲,嘴上说自己领悟的奥妙多么深晦,但希林问他奥妙到底是什么,他又拒绝透露。

    多说无益。希林也不关心。少年就是想问问,这祭坛通往人世间吗?可不可以送他回去?一说这个,古代学者笑了。

    巫祝也笑了,嘎嘎地鸣叫,非常刺耳。

    “孩子,你终于来了,干嘛还要走呢?”

    果然这些人不会轻易帮助他,搞不好,还得把他们都干掉才行。希林又下意识地握紧武器,打量一番周匝。

300. 元初巫祝

    “我的导师和偶像——往生世界的元初巫祝,世界上最初的巫祝。”

    古代学者侃侃而谈。

    “不就是我们部族里的鸦首巫祝么,至于说得这么夸张?”

    “一点也不夸张。元初巫祝是先民的巫祝,也是往生界的引导者。它是鸦首人身的半人,头颅是灵物,身躯是先民。”

    “元初巫祝本是先民。它是最早感悟往生奥秘的先民,献祭了自己的头颅给灵物,从而获得了连通两个世界的能力。”

    “即便先民遭到驱逐以后,它仍旧能在两个世界中自由穿行。在往生界,先民是他的奴仆;而在现世,荒原的野蛮人尊他为神明的使者,视作部族的精神领袖。”

    提到先民,希林不禁想起在山林里斩杀的那些诡异的野人。再看看环绕巫祝的这些有血肉的怪物,不是和那些怪人大同小异么!

    “所谓先民,是最早被创造出来的人类,十万年前就存在于世间。它们外表与人类差异不大,智力稍逊,却更加有灵性。”

    “它们与其他远古造物一样永生不死。在存续的时间内,创造了简单的语言和符号。部落中亦有巫祝侍奉远古神明。”

    “你看到的这些人都是先民,先民原本可以结合生育,但长久地在残酷的自然界中存活、不断受伤、互相融合继续生存后,他们逐渐沦为外表恐怖的怪物,即所谓的‘异人’。他们已经被驱逐出乐园地界,只能盘踞在这个世界苟活。”

    “在这里,巫祝仍旧引领他们。”

    “元初巫祝从古至今都是人类的前瞻者。他为了获得智慧,将自己的头颅敬献给远古神明,身体与神明一起永存。”

    古代学者和希林讲话的时候,用了很多蛮族古语。似乎这位学者非常精通野蛮人的语言。希林不知不觉就说了很多话。

    “那颗令人作呕的乌鸦头,就是所谓的远古神明么……?”

    希林好像听明白这句话了,随即应和道。

    “我明白啦。就是说、即便是这个什么元初巫祝,从前也是个人类的样子。他把自己的头割下来,放了个神明在自己头上?”

    “呸!”学者大骂,“乌鸦是神使、是将神明的话语传达给先民的工具!”

    莫名其妙就被学者鄙视了,希林还挺委屈。

    “你自己这么说的啊……我明明只是按着你的提点去思考……”

    “神明——是人类无法超越的存在!”

    古代学者敲击法杖,对着希林怒吼。显然这是他非常在意的事情。

    “永远都不能!”

    “神明超越了人类的维度,人类自身无法达到那里!”

    希林听得一头雾水,学者很快又换了和蔼的口气解释。

    “但人可以接近神明……用自身的天赋,以及后天学习的知识。”

    “例如我的导师,他献出了自己的头颅,献给灵物啄食,然后与灵物融为一体。重新组成的嵌合体能够更加接近神明。”

    “例如割自己的头献给神明?”

    听起来着实令人冒冷汗。希林的视线不小心落在巫祝的腰带上,它长久以来携带的法器就是一颗骷髅。

    “那玩意不会是他自己的头吧……?”

    嘎——乌鸦愤怒地鸣叫。

    “孩子你猜的没错,那是导师昔日的头颅。现在,头颅是一件合适的法器,可以帮助他穿行于人类与往生之间的世界。”

    学者说的那么开心,好像这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为什么非得是头呢?头都被野兽吃了,不就是死了么!还什么融为一体?说那么好听……”

    “这是个神圣的过程。必须得是头。远古的巫祝通过这种方式,舍弃愚钝的思考,舍弃虚妄的五感,才能从神明那里获得无穷无尽的知识。”

    “现代的献祭者们追寻着他们的脚步,继续这条路。你看,这里就是一名献祭者。”

    湖水一样的祭坛里,逐渐漂浮起一个硕大的影子。好像有什么人漂上来了。那影子一跃而起脱离水面,溅起巨大的水花。

    希林看得清楚,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鹿首巫祝。就是它的血导致希林昏迷在漫长的梦里。正如学者所言,普通的部族巫祝,听命于乌鸦头的元初巫祝。它不仅向乌鸦臣服,而且带来了礼物——一位人类献祭者。

    那是个十来岁的男孩子,跟希林的年纪差不多。可能是由于草药的作用,已经昏迷不醒。

    鹿首巫祝将自己背上驮的献祭者放在鸦首巫祝面前。水面变得如同坚实的地面。

    鸦首巫祝呢,则放下皮鼓,拿出祭祀刀来割取献祭者的头颅。

    “喂,住手,你们想干什么!”

    希林二话不说提剑上前意欲夺取那献祭者。男孩近在咫尺,他的双手却徒劳无功,只抓到一捧清水。

    “这是什么……倒影?”

    “你看到的,仅仅是昔日的记忆。破坏现场不能改写既定的事实。”学者走过来嘲笑。

    再看水中倒影。就见着巫祝割下献祭者的头颅和双股,投喂给鹿首巫祝。剩下的残肢,竟然与鹿身缝合,成为新的巫祝。而鹿首巫祝原本的肉身,也成了食物被吞下。

    “他们究竟在做什么啊……”

    “呵呵。人类的身躯,寿命有限。用不了多久就会衰老。神使要维持自己的形态,就不得不经常替换身体。”

    “我想起来了……扎卡力说过,现在的鹿首巫祝曾经是他的好兄弟……”

    不多时,鹿首巫祝从倒影中走出来,踏在神殿的地板上,绕着希林一圈,向自己的首领示意,希林就是他带来的献祭者。

    鸦首巫祝非常满意希林。不过他将鹿首驱逐回去。因为召唤希林算不上是仆从的功劳。从很久很久以前,它就在觊觎希林了。

    “为什么给我看这些……?”

    “为了让你明白获得力量的过程,这样,你就可以更好地配合我的导师了。”

    “配合……干嘛?让我也做巫祝?”

    古代学者笑了笑,大概希林又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吧。

    “你很特殊,可以在人类世界与往生的世界中自由地穿行,因而听到了巫祝的召唤。像你这样的人类,几万年都不大会遇到一个。”

    “有那么夸张……”

    “是造化的神奇。偶然之间创造出特别的人类。”

    “可我不想当巫祝。”

    “不会逼着你成为巫祝,我知道你没有那个兴趣。我们先聊点别的,好吗?”

    学者的态度非常友好。他坐在空置王座脚下的台阶上,喊希林也过来。

    “孩子,来。关于这个世界,这个宇宙,你还有什么好奇的地方吗?我都可以讲给你。将我毕生的探索告诉你。分享一下这个世界的奥秘。”

    希林倒是非常好奇这老头还有什么话讲。欣然坐在古代学者身边,等着他开口。

304. 怒斩乌鸦

    “还不明白么!”学者兴奋地大叫,“有了你这副不老不死的人类肉身,神使便可以任意行走在诸多地界了!等了这么多年,这个时刻终于来了!”

    “去死吧你——!”

    少年一剑就刺进巫祝的胸膛。

    宝剑穿透厚重的羽翼披风。希林明显感到有血肉之躯被穿透的迹象。他大胆靠近巫祝,全部剑身贯穿敌人。少年青涩的面庞与漆黑的乌鸦对峙了片刻。

    他又轻蔑地收手拔剑。莹白的剑身离开伤口,没有看到丝毫血迹。巫祝踉踉跄跄地后退半步。唯恐它还有别的本事。希林不敢放松警惕,又斜着劈砍一剑,正落在巫祝的脖子上。

    巫祝的乌鸦头上,羽毛自然地垂落,形状与人类的胡子和头发无异。乌鸦蓬松的羽毛颇有弹性,宝剑竟然弹跳起来。当然,这一剑未伤得到他,也击得巫祝一头栽倒。

    希林心中愤恨,这一次绝不会放过。他又一脚踹倒对方,踩着巫祝的胸膛,接连刺下。看到羽翼斗篷下有鲜血渗出,才缓了口气。

    万事通跟上来站在他身后。这个时候帮忙就显得多余,他很会体谅主人的心境,默默地围观这场杀戮。

    希林脚踩着巫祝,另一只手揪着乌鸦的脑袋瓜,像提起一只鸡那样狠狠地捏着。宝剑探入羽翼下的皮肉,寻到一处下手的位置。

    “哼,你肯定想不到,自己的脑袋也会这样下来吧!”

    说着,剑锋已经划破皮肉,明显感受到筋肉与利刃之间的摩擦。

    乌鸦的喉咙被掐着,只能发出咕咕的声音。希林手中的宝剑徐徐割断筋肉,大半只乌鸦就从人类的身体上剥离。

    拎着一团带血的乌鸦,少年皱着眉头自言自语:“毫无感情的怪物!装模作样以为自己是个人?”

    言罢,他将乌鸦头朝大堂的地板上狠狠一摔。血溅了满地。

    说完刚才的话,他自己也有些怅然。

    “毫无感情的怪物,装模作样以为自己是个人……”这说得不是他自己么!

    希林冷笑一声,又想到自己活在世间,终日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和年纪相仿的少男少女们玩着过家家的游戏,真是可悲!

    想到这些,少年又仰着头大笑不止。声音在神殿的穹顶下回荡,凄厉诡异,又类似哀嚎。

    希林举剑准备着一场恶战。反正有不死之物致命的克星在手,他对付多少个怪物都不害怕。

    那古代的学者见了,吓得接连退避。

    而说来奇怪,周遭环绕的怪物们并没有发生混乱,仍旧顺从地站立,看着祭坛中央。

    “主人……”万事通小心地靠近希林,轻声细语地问:“这具新鲜的尸骸,请尽早享用吧。”

    偏偏赶上这个心情不好的时候提到食物。希林瞥了他一眼。万事通竟然还有些害怕主人冰冷的眼神,连忙低下头。

    “这玩意好恶心,我都不想多看一眼。给你吧。”

    希林看看地上披着羽翼披风的巫祝的身躯,厌恶的心情挥之不去。

    “吃腐肉的时候别站在我身边,这样好尴尬。”

    万事通谄媚地点头,俯身拖走尸骸,那动作好像是一条野狗。血奴蹲在一旁吃得开心。还抬起头朝自己的主人微笑。他竟然能如此坦然地接受新食谱,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这会儿,少年更加怀念那个丑八怪古温克。同样是奴仆,那么一个丑陋又愚蠢的人,谄媚的时候才令人身心放松。

    吃了一口,血奴又摇着头放弃。

    “怎么了?”

    “这巫祝的味道非常糟糕,好像在啃咬石蜡一般。”

    “哼,因为它根本不是人类,而是‘先民’啊!”希林暗自庆幸,幸好自己方才没有下口。

    一脚踢开巫祝的身躯,万事通突然惊呼,“主人!你看!”希林转身看去。

    血泊中的乌鸦竟然站立起来。那分明是一只完整的乌鸦,庞大的个头,血淋淋的羽翼,乌黑的双脚。

    “嘎——!”

    嘶哑的鸣叫声划破沉寂。

    “这是什么妖邪……?”

    希林非常困惑。

    只见那乌鸦扑腾翅膀飞起来,略过希林的头顶,盘旋飞舞。少年挥起宝剑不断跳跃,也未能斩落。

    “哈哈哈——神使也是不死之身啊,孩子!你真的以为它是普通的乌鸦么!乌鸦仅仅是远古神明的容器啊!”

    学者躲在远处高呼。

    “可恨的畜牲,若有一张弓在手里,那会容得你如此嚣张!”

    希林咬着牙跺脚。他盘算着如何对付这乌鸦时心生一计,便假装懊恼放弃的样子,丢弃宝剑,低下头蹲着。

    乌鸦也是聪明的动物,瞧见敌人沮丧,就不断飞落挑衅,俯冲下来啄着少年的头发。

    少年任凭它得逞数次都没有还手,暗自估摸着乌鸦落下的位置。又一次乌鸦低飞,嘴巴啄向他时,少年猛然翻身,一跃而起。宝剑虽然不在手上,但那根锁链可在的!

    “原来乌鸦也看不见这根锁链,真是天助我也!”

    乌鸦的脚被锁链缠住,希林一甩手将它拽下来,又冲上去劈砍。这次,乌鸦不再理会少年,而是扑腾着翅膀吃力地重新飞起。飞向巫祝的残躯。

    鸟儿双脚落在血肉模糊的脖子上,坐下身子。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但见那乌鸦坐稳后,姿态与从前的巫祝无异。

    “嘎——!”

    这一次鸣叫底气十足,乌鸦十分得意,它本来也不用尸首分离,反倒是希林被嘲弄了。

    “重生而已,有什么好怕的。乌鸦落回在肉身上,斩杀只会变得更加容易。”

    希林定下心想,“方才是大意了。若是要斩尽杀绝这诡异的半人,非要剁碎了它全部的肉身才行。”

    “万事通,等会我斩了这怪物,无论它味道多么糟糕,你也得把它的血肉也吃尽了,免得它又诈尸。”

    “遵命,我的主人。”

    万事通早就准备好了,双手的袖剑放出来,严阵以待。

    “一起上!”

    懒得再说什么,二人从各自的位置冲向巫祝。他们二人都没什么防备的戒心,只当巫祝是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三两下就能解决。

    哪知道这一次,完全估计错误!乌鸦的头凭空转了一圈,完全超过人类脖子的极限。它漆黑的眼睛正对着希林,又是撕心裂肺地一声:“嘎——!”

    少年一惊,再看那巫祝,竟然已经双手翻过身躯,四足而行,飞快地朝着自己跃起。一连串奇异的动作完全超乎意料。少年一剑去豁敌人的肚皮,竟然没伤到皮肉。

    半人稳稳落地,不顾肢体的扭曲继续飞速穿梭于神殿之内。偶尔它遇到锁链会被击伤,但它逃得更快,希林来不及砍杀。

    万事通也不示弱,冲上去刺杀。半人的动作比他更加迅速,每每袖剑落下,只击到残影,始终未能伤到它。

    希林又急忙追击,意欲夹攻。他冲得太急,与万事通撞了满怀,险些互相。哪知道那巫祝轻易地一跃而起,离地两丈有余,轻盈地脱离二人的攻击范围。

    万事通扶着主人,不停问他是否受伤。

    “无妨。杀了那怪物要紧!”

    希林又朝着怪物落脚的地方追,待他跑到跟前,那怪物再次跃起,又落回祭坛中央。原来是调虎离山之计!眼看着被这玩意折腾,都没有致胜的法子,希林又气又恼。

    “你往哪逃!”

    希林气极了,将手里的宝剑飞掷出去。他以为自己会击中巫祝,哪知道剑刃仅仅击打到水面的倒影。而且,少年又中计了。

    宝剑从祭坛中央飞出神殿天窗外,绕了一圈被希林从大门带进来。现在又朝着空旷的地方飞过去,刚好打了个结。

    现在,遭到那根锁链的制约,宝剑倒悬在祭坛中央,位置在半空,希林反而束手无策了。

    而巫祝,站着湖面中心开始缓缓地下沉。

    “时候还没到。不要着急。”古代学者转述主人的话语,“等那个时刻来临,就是融合的最佳时机。”

    说罢,巫祝彻底沉入水中消失不见。

    希林追上去,祭坛对他来说却只是一汪浅水,都没有一张纸厚。

    “混蛋!”希林用力锤击着祭坛的地面。“我怎么这么笨!”

    “主人不必担心。机会还有很多。”

    万事通不遗余力地劝慰,他说的话不无道理,“这里是巫祝的神殿,他迟早还会再来。我们何不守在此地?”

    “嗯。”

    希林敷衍地点头。梦中被舅父围困的时候,他急于脱险没想太多。现在开始觉得,自己又被困住了。从一处困境来到了另一处困境。

    “万事通,没有我的召唤,你自己能潜入泥潭返回人类世界吗?”

    “我试过,结果在泥潭中徘徊了很久,什么出路也没有找到。”

    少年皱着眉头:“我们再去试试,我必须得回去了。”

    希林又站起身,不知为何周匝泛起涟漪,湖面越来越深,他脚底一软开始下沉。错愕的时候,少年的小腿已经慢慢沉入湖水之中。

    “你也回去吧,孩子。我的导师在等着你。”

    原来是学者在作法。他手里握着巫祝的法杖,翻搅着祭坛。希林本来很反感这个学者,但现在觉得他确实帮了自己一个忙。

    “这样也好,不然我还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到人世间。”

    万事通扶着祭坛的边沿,有些失望和不舍:“主人,你……你这就要离开了吗?”

    希林瞥了他一眼,“你留在这里,看守我那把宝剑,它很重要。”

    “遵命,我的主人。”

    身体逐渐下沉,希林憋了一口气。湖水冰冷刺骨。逐渐地整个人都脱离了不死者界,他感受到欢唱的流水,潺潺的水声。

    “溪流?!”

    希林试图睁开眼睛。冰冷的水浸透棉衣,他胡乱扑腾着。突然手边的感觉有所变化,摸到了犀利的岩石。他挣扎着寻找落脚的地方,站起身原来水并不深。

    猛然间头露出水面,他长长吐了口气。荒原上的空气如此凛冽,如同烈酒一般沁人心脾。

    抹净脸上的水,希林凝神看了看四周。似曾相识的气候,熟悉的西风,空气中夹杂着枯草的芳香。这是一生中再熟悉不过的味道——家乡的味道。

    他迈开步伐走上岸。

    这又是哪一个年代的荒原呢?

    不远处彩旗招展的营地还冒着炊烟。再远一点,北方人的营地筑起,白花花的木桩尖刺朝着外面。

    这是他那个年代的荒原。

    希林徒步一刻钟的功夫,回到旗尔丹的营地。新首领扎卡力正和远到而来的盟军吃着晚饭,聊得欢畅。

    克莱蒙德、卡拉西斯、安塞尔,这几个熟悉的老混蛋,看到他们真想冲上去拥抱!当然,最好再问问今天是哪一天,自己有没有错过最精彩的决战。

    那一群人吃得正香,看到希林出现全都傻眼了。卡拉西斯连手上拿的肉都掉了。

    只见他们最熟悉的朋友希林,穿着野蛮人的棉衣、浑身湿透,茫然地从远处回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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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血鬼骑士起源介绍:
生于中世纪的吸血鬼,永远保持着十四岁少年的隽美容颜,八百年的生死离别都没有留在心上。吸血鬼骑士起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吸血鬼骑士起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吸血鬼骑士起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