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6. 甩不掉的丑八怪
也没走多远,距离庄园还有小半天路程的时候,路上又看到一个畏首畏尾的影子。似乎是一路跟着他们,躲在树干后面,有时候探出头看看,可又不敢走上来。
希林早就发现那个家伙了。起初担心是盗贼,后来发现他并没有武器。
而仔细一看,这个身影未免太过熟悉了一点,希林眉头一皱。
“出来吧。怎么是你这个甩不掉这个丑八怪?”
古温克本来瑟瑟发抖,一听他这么说,立即手舞足蹈地迎上来。他匍匐在希林跟前,大声咧咧:“小主人啊,我终于又找着你啦!”
希林一言不发。
“怎么,小主人,你都不记得我了嘛!”
“谁会不记得你啊!”希林翻了个白眼。
“那你看到我,怎么不高兴啊?像是假装不认识我似的。果然你是真的讨厌我了,存心遗弃我的……”
丑八怪说着说着就要哭。安塞尔被他这样子恶心坏了,很无情地斥责道:“闭嘴啊,就是嫌你丑,快点滚呗。”
古温克听了,更是嚎啕大哭。他哭天抢地地乱撞,恨不得自残而死的样子。本来就丑,这么一哭更是惨不忍睹。哭了没出一刻钟,希林终于不忍心了。
“别哭了。”少年小声说。
古温克不理不睬继续嚎。
“别哭了!我没有存心遗弃你!”希林大吼。
古温克这才收敛了一点,嘿嘿一笑抱着希林的小腿粘上来。
“小主人啊,我可想你了。”从他嘴里说出来,又是如此单纯质朴。
“抱歉啊,我追随的主教大人急于上路,以至于和你走散之后,始终没有机会再去找你。”
希林一度是真的想甩掉古温克,存心遗弃,绝不是不小心走散的。
上一次分别有些记不清了,大概是从教堂返回城堡的路上。希林坐上马车离开埃塞斯之后,心里清楚地知道自己没带上古温克。他没有向任何人提及这件事。怎么说呢,古温克的确长得非常丑,他有点看腻了。尤其是掉了一次头,情绪上经历几番大起大落,就特别急于抛弃一些从前的记忆。
“古温克那么狡猾,又擅长蒙混,一个人活下去肯定不成问题,没必要带着他去远行……”当时是这么想的,但希林真的没想到这家伙会死心塌地跟上来。“到底为了什么呢,真奇怪!”
古温克倒是想得很单纯,仅仅是浮于表面的埋怨。
“一定是我出城的时候,这个家伙就一路跟过来了。”安塞尔在一旁推卸责任。“可是你耳根子太软,他随便哼唧两句你就不忍心。你这会怎么不杀他喝血呢?”
“他的血就免了吧。”
希林无奈地摇头。他已经掌握了常用的北方话,古温克现在没有具体的用处,纯粹就是看得习惯而已。
“小主人,你不要遗弃我啊……我没了你,就没有活路了!”
“说那么夸张,像真的一样。你不是最擅长在城里谋生么?自己去谋生不就好了,非要跟着我干嘛。”
“那可不行,他们都欺负我。既然你是我的主人。咱俩说好的,你去哪我去哪。”
“唉,我当年……一定是救了个祖宗回来吧……”
“诶嘿嘿,瞧你说的。”
路上又吃了顿饭,安塞尔分了点素的干粮给丑八怪。这家伙有个优点,就是从来不挑剔。给什么吃什么,真的,哪怕当着他的面唾一口都不嫌弃。
而且他有另一个优点,就是什么事都不过问。哪怕希林当着他的面喝了一口安塞尔的血,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自己该吃吃该喝喝。真是个奇妙的人。
“古温克,你不怕吗?”希林冷冷地问。
“怕啥?”
“不怕我哪天也喝你的血?”
“诶嘿嘿,不会的。”古温克拍拍自己的老面皮,“我长得丑,小主人你下不去口。鬼都嫌我丑,更不用说你了。”
这话绝对是真的。希林可以对天发誓,饿死了也不会对这样的丑八怪有食欲。
下午终于返回了庄园,古温克兴奋地召集了所有的农民,向他们宣告小主人战胜盗贼的喜讯。大家热情地迎接,这么一来,所有的入都安全地返回庄园,一场危机可谓完全解除。
甚至庄园主,都已经神志清醒,从重病中缓过来。他大加赞美弗拉维大人来带的福祉,又命令仆人准备丰盛的晚宴,款待所有来宾。
“天呐,希林,你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罗尔率先走来拥抱希林,“我们还在商量怎么去营救你呢!”
“今天是哪天?”希林只关心这件事。
“二月十二号啊。”罗尔,“你过糊涂了?可怜的希林。你被他们围追堵截,一定逃得很辛苦吧!没日没夜这么多天,太不容易了!”
“是啊……”
关于没日没夜,希林感觉上已经在往生界长途跋涉了好几个月……
“幸好我逃走了。躲在荒地里,他们笨,根本找不到我。”
希林说得轻描淡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他们无从得知,贸易市场那些亦商亦匪的贼人们,连同无数牲畜和无辜的农民,都已经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了。
“我们也是苦于不知该从哪开始搜寻你的下落。那些家伙都不太好惹的样子,他们会不会一路追过来?”罗尔有点担心。
“嗯,我们这边也要加强防范才是。”管家听了点头,不过他没有特别担心。“我们的庄园也有高墙,农民没那么好惹,他们找上门来也要吃苦头的。”
“放心吧,贼窝不像一座城堡那么有秩序。领头的如果贸然出征,内外矛盾无法调和很快就会崩溃。他们没有那么傻,通常不会离开自己的地盘出去找麻烦。”安塞尔一百个放心。对于贼他还是很了解的。
希林还要去拜见一下弗拉维大人,汇报事情的经过。
“你急什么!”安塞尔拍拍他的肩膀,“瞧你穿的都是什么破玩意,你定做的衣服我都带来了,先换上吧。”
说得也是。支开闲杂人等,安塞尔一个人拉着他回房间。他找出最得意的一身搭配,还问:“诶,你看我是不是很懂审美?”
希林自从经历一次选择障碍之后,彻底服气安塞尔在选衣服方面的才华了。
希林自顾自地换衣服,安塞尔就在一旁很不好意思地问:“欸,你也真是很客气呢,自己定做了两套衣服,怎么还想着给我也定做了一套?”
希林噗嗤一笑,“你这家伙真会自我陶醉!我什么时候帮你定做衣服了?”
“你看这身衣服的尺码跟我多合适,可是我不喜欢纯黑色呢……你也知道,我这人长这么帅气,平时都穿些花花绿绿的东西。哎呀,纯黑色嘛,勉为其难也可以穿穿,毕竟是小希林送给我的。”
“你别闹了。安塞尔,那件真不是给你的。”
“啥玩意?你还背着我有别的男人?”
这家伙开起玩笑都没个分寸。他揪着希林的衣领问,“你说说这是谁的?主教老头?胖子罗尔?不可能啊,根本不像。到底是谁的!”
希林推开他。斟酌了片刻。所有的、活着的朋友当中,安塞尔对希林的了解最多——知道他是吸血鬼。但是更多关于其他世界的秘密,这个毛茸茸的笨蛋就不知道了。要不要告诉他多一点呢?
看这家伙成天嘻嘻哈哈的,接受能力好像挺强的嘛。
“是那个人的,你可能忘了,五人佣兵团的老大。”
“额?”安塞尔果然不大记得。
“万事通,你出来!”希林对着后院的烂泥地大喊。
过了一刻钟,一只手伸出来。安塞尔大吃一惊,目瞪口呆看着。
“呐,就是他的,把衣服还给他。”希林指着那只手。
木屋的窗很小,不足以让万事通爬出来。他于泥土中露出半张脸。因为看到陌生人,他的脸色非常阴沉,一副等着杀人的架势。
安塞尔捏着衣服扔出去,自己站得远远地。
“没关系,这人是我的朋友。这是我前几天帮你定做的衣服,终于做好了。你先拿去穿。”
万事通“嗯”了一声。
“现在你看到了,满意了?他是我的仆人。”希林解释说,“因为他喝了我的血,就变成那个样子。没有死,也不是活人,只能听我一个人的命令。”
安塞尔忸怩地后退,极其嫌恶。
408. 重新启程
晚上的庄园灯火通明,庄园主举办了生平以来最为隆重的宴席,哪怕他有一天嫁女儿也不会办得更有排场了。他甚至还请弗拉维大人做女儿的教父。
而弗拉维,其实能看得出他眼神中一丝厌烦。尘世间的事物已经牵扯了太多精力,严重妨碍他的旅程。
席间庄园主不顾病体纵情饮酒,喋喋不休地讲述乡野杂谈。弗拉维一言不发,沉着脸进餐。
当庄园主试图再挽留他时,修士严厉地说:“明天太阳升起后,我将立即启程。”修士的话语不容质疑,女主人偷偷拉着丈夫,不让他继续胡说。
农民们酒过三巡,个个都精神亢奋。有人拿出乡间乐器,笛子、拨弦琴和牛皮小鼓,演奏起欢快的曲子。那些男男女女搬走椅子,在空地上自行组合跳起舞来。拍手、跺脚和哼唱的声音充斥着大厅。
远道而来的青年格外受到欢迎,两名大妈跑来拉起纳特,请他一起跳舞。纳特的脸颊通红,不停傻笑。在二人的搀扶下胡乱舞动。酒精使他神志不清,步子都迈不稳。
安塞尔溜得挺快,早就跑去和漂亮农妇调情了。
庄园主的女儿邀请罗尔一起跳舞。他们先是跳了欢快的乡间舞蹈,而后罗尔又邀请女孩跳了城里贵族的文雅舞蹈。他真是个礼貌又贴心的人,一步步教女孩。那些乐手不太给力,演奏优雅的歌曲时跑调严重,也可能是乐器太粗糙导致的。
这一对少男少女太过耀眼,渐渐地所有人都停下步伐看着他们。两曲结束,人群热烈叫好,不断地欢呼和打口哨。庄园主则用酒杯敲桌子喝彩。
丑八怪喝得酩酊大醉,混在人群里张牙舞爪地乱叫。他这副样子,即便是老农妇也看不上,农民都当他是个疯子,倒没有敌意。
希林坐在弗拉维身边,谁喊他跳舞他就推脱不会。而修士大人如此威严,也没谁会来招惹。
“打交道真是令人恼火的事情。所以我远游的时候都尽量避开人群。”弗拉维轻声地叹气,“甚至旅伴也令我烦躁。尽管有时我又需要同伴的协助。”
“是啊,有时候我也这么想的。”
主教大人恪守节制,在午夜之前离开宴席。更晚的时候农民们才陆续散场,妇人收拾残羹。
罗尔为夏儿讲了许多知识和见闻,女孩更是对她钟情。最后还是不得不与这位年轻的见习告别。
纳特早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希林和罗尔不得不合力拖着他去休息。
“那个杂兵头子呢?怎么没看到他?”
罗尔本来还有点关心,但路过一处房间的时候好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画面,少年把脸沉下去,就当不认识这种家伙。
他们住在一处大房间,把纳特扔床上,肥肥的鼾声吵得谁也睡不着。希林本来让古温克也睡在这里,丑八怪一听这鼾声,摇着头说:“我一个奴隶,去睡马圈了。”
后半夜罗尔在烛光下奋笔疾书,时而抬头措辞。希林就凑上去问。
“我在写信,写给芙蕾莎大小姐。”他解释道,“这里的农民偶尔会进城,可以让他们捎信。”
只要支付给农民一点小钱,他们根本不介意大老远地跑路。何况这种送往修道院的信件一定会送到。
希林一看,一张莎草纸上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罗尔的字迹工整,非常认真。果然字如其人。
“你不认识?我读给你。”罗尔非常庄重地拿起信纸,高声朗读:
“至芙蕾莎,我的女神。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踏上远游首都的旅程。
我在路上搭救了一位庄园的小姐,将她从强盗的魔抓中救出,以至于她不小心倾心于我。
然而我的心仍旧属于你,芙蕾莎。
我还会获得更多荣耀。
但所有这些都归于你,我的挚爱。”
对待这一张纸,罗尔小心呵护就像面对芙蕾莎本人一样。他心满意足折起信纸,装入信封又加盖了自己专用的漆封。
“好啦,明早就要拜托庄园的农民啦!”
农民们习惯日出而作,午夜距离黎明也没有几个钟头。稍微合上一会眼皮,院子里的猪啊鸡啊就开始叫唤。弗拉维亲自喊醒了车夫上路,连早饭都拒绝。
古温克分配到行李车上,弗拉维、纳特和希林依旧坐在前车。安塞尔与罗尔骑马相随,一左一右。
最近天气都不错,他们骑马更加自在。如果有谁累了可以进马车休息。为了防止他们二人遇到一块互相看不顺眼,希林与弗拉维商议着,让安塞尔去后车,罗尔来前车。如果前车太挤,他自己也可以去后车。
走到天色大亮,可能十点多钟的时候,庄园主睡醒了,发觉自己都没有为主教大人送行,当即懊恼不已。他立刻带领全家老小,马车拉着礼物飞奔追赶。搞得像是追兵一样。
弗拉维最终受不了他们这种大声嚷嚷的架势才停车。
庄园主请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收下这些礼物,主要是吃的用的。又命令农民就地生火早饭,大家共进午餐,才最终放行。
路上没有更多可说的,大家轮流睡觉休息,一路的景色不是农田就是树林,很是乏味。
傍晚停下的时候,竟然又途径牲畜市场。原来这是一条必经之路。罗尔彻底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一片泥泞狼藉的空地,栅栏、帐篷都在,但人和牲畜一个都不见了。
“大人,这里就是我们搭救夏儿的市场。但是太奇怪了,一整个市场都消失不见了!”
罗尔这么一说,其他人也倍感诧异。
“嗯,这里的确有股牲口的粪便味。”丑八怪点头。
“人畜离开的时间不久,可他们去哪了?”罗尔又问希林:“他们绑走你之后,你逃走了,那么他们呢?”
希林脑海里回忆起漫天尘沙,往生界的逝者长队……
“他们走了,不在这里做生意了。”希林低着头,词不达意。
“那么多人,居然全部凭空消失?他们连走的足迹都没有留下么!”
安塞尔从希林的口气中猜到了点什么。他哼了一声,揽着希林的肩膀打断谈话。
“牲口和人去哪了管你屁事?你别管那么多行不行!我们该操心晚饭吃点什么,谁生火谁烧饭啊?”
“说的也是,我们先烧饭吧!我都饿了。”纳特给每个人都分配了工作,大家迅速忙碌起来,忘记了牲畜市场的事情。
希林的工作是捡木柴。他抱着许多树枝回来的时候,弗拉维正端坐在路边,凝望着空无一人的空地。
“大人……”希林跑了过去。
弗拉维没有说话,希林在一旁憋了很久才开口。
“……我感到心里很难过,想和您说说话。可我会不会显得特别爱发牢骚?”
“孩子,过来。”弗拉维摸摸希林的额头,让他一起坐下。“这不是牢骚,是忏悔。”
希林坐在弗拉维身边,跟他一起观望空无一人的空地。
“忏悔?”
“反思自己,寻找内心的平静。”
“可是,我没法反思自己。”
希林很激动。
“如果我所有的事情全都做错了呢?如果我做错了,又没法改,只能继续错下去……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罪人,一无是处的混蛋!活着的每一分钟都在创造新的罪恶!我根本没办法反思自己啊!”
“嘘——”弗拉维没有回答任何一个问题。
希林脑海里又浮现了那些无辜死亡的人,自己的过错在转眼之间导致如此触目惊心的惨剧,这算是什么呢!
希林再次沉默。夕阳下,他的内心有一片逝者天池。冰湖冻结,无数逝者保持着最后挣扎的姿势。
“大人,其实您什么都知道的吧?”
希林小心地发问。他一直不敢讲出来。因为害怕,担心弗拉维就像所有正常的普通人那样,听闻骇人的吸血鬼传闻后,对希林避之唯恐不及。
甚至在讲完这句话以后,希林立即后悔了。
“您知道我……是在依靠什么维持着生命……但是您,好像都不曾害怕过呢……”
希林偷偷地观望弗拉维的脸色。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在幻想,如果自己将所有的人都杀了,会怎么样?这里是旷野,那样的话,世间根本不会有人知道这份罪孽。
弗拉维的面容波澜不惊。
“孩子,你不必说出来。”
希林低下头,松了口气。至少,他仍然可以继续服侍在主教左右。
“但是,修士与邪恶的恶魔是死敌吧?如果是纳特,我都不敢想象他惊恐的表情。为什么大人您……能够接受这种事实呢?”
“神圣的典籍中曾有记载,‘看你脚下的路’。”
希林一愣,没有明白主教大人的意思。
“你的脚下,是造物者安排的路。专心地走下去,不要在意其他的事情。”
少年听了若有所思。原来这就是虔诚的主教信奉的典籍。果然从弗拉维大人的口中讲出来就显得那么深奥和文雅。如果换做是安塞尔那个笨蛋……
希林远远地看到那家伙正在因为食物分配的事情与纳特吵架:
“管你屁事啊!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啊,傻逼!”
409. 路途漫漫
上古神剑仍然带在希林身边,少年用亚麻粗布包裹着长剑,使它看起来不那么显眼。神剑与诸多行李和杂物放置在一起。
但希林始终看得到那根隐形的锁链。无穷无尽的锁链从西边的远方延伸而来,似乎神剑原本就是从那边的某一处飞出来的。
“运气真好,我一边往帝国走,一边就能寻找神剑的源头。”
有时希林盯着道路发呆,马车缓缓西行,锁链不断地收缩……
恶魔会悄悄出现在希林身边陪着他。
“撒耶坦,这跟锁链一直通往地狱吗?通向我的环形山?”
“对。”
“……那岂不是,有一条真实的路线可以从人间通往无尽地狱?”
恶魔欣然点头,露出满意的神情。原来他又打了一个长长的哑谜。
“所以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吗!利用这把剑,找到那条通道?”
“嘘——”
“我们正在接近世界上仅剩的‘通道’。你务必要低调一点。”
“这么夸张?”
“那当然。别被‘它们’听到了。”
恶魔指了指天空。总归是某种更高的存在吧……希林点点头不讲话。反正能把神剑送回去就好,少年没有多想。
上路以后,许多天才会路过一个小村落。后面的路更加艰辛,遇到连续几天下雨的情况,土路变得极其泥泞,车轮完全陷没,马拉不动了。弗拉维跟所有人一起推车,弄得全身都是泥。再往后,小路完全被水淹没,根本不能走,所有人都被困,大家只好等。
实在闲的没事,安塞尔、一只眼带上两个车夫,会凑个牌局。恶魔偶尔出现在牌局边上。希林跑去凑热闹,会帮着安塞尔指明关键的牌。
一连十几局,安塞尔牌运爆棚全都赢了。可是偏偏最后一局,又害他输得精光。这家伙大骂希林是骗子。撒耶坦拍着手大笑,也无情地嘲弄他。希林又涨了个记性:以后决不能帮着恶魔传话。
晚上大家都睡在马车里,天气阴冷,却找不到合适的柴火,只能备用的烧木炭取暖。一等就是三天,终于看到道路渐渐露出的迹象。无论继续前进有多么困难,大家也不想再多等一天,又推着马车艰难上路。
过了几天也遇上不错的天气,马车停下来大家享受阳光。希林在拾柴火的时候砍了一根合适的树枝,回来做了简易猎弓,又削了一只木箭。他纯粹是在怀念小时候打猎的日子。安塞尔陪他去树林里打猎,一只眼就像个影子一样跟在他们身后,搞得希林特别不自在。
他甚至忍不住问:“诶,安塞尔,你的那个副手,好像从来都不讲话嘛?”
“不讲话?怎么会。他废话很多的。在外面赌钱打架的事情都会和我唠叨。”
“哈?我们在讨论同一个人?莫非他只和你讲话?”
希林发现了一只兔子,他仔细地瞄准,奈何简易弓箭太过粗糙,一箭落空。
“哎呀,你真笨,看我的!”安塞尔夺过简易弓,拾起木箭又射。这家伙不仅吓跑了兔子,而且拉弓的力气太大,把树枝拉断了。
“你才是笨蛋呢!白痴!”希林一阵心疼。才刚刚做的简易弓,自己都没玩够,就被这家伙毁了。
“哎呀,你这个弓不行,质量太差。”
“废话么!那你倒是做一个出来啊!”
“你看我用飞锤砸死猎物!”安塞尔吹着牛,把自己腰间的战锤扔出去。锤子旋转着飞出,根本没有击中猎物,而是被林间枝杈来回弹射,不晓得落在什么地方。这家伙只好跑去找。希林么,嘴上把他一顿臭骂,也还是于心不忍帮着他一起找。
忙活了大半天,锤子也没找到。然后就看见一只眼一手拎着兔子,一手拎着沾血的战锤站在他们身后一言不发。
“哈!我就说我打中了!你看,他都帮我捡回来了。”安塞尔乐呵呵地接过武器和猎物,自夸了一番。
希林深表怀疑:“这都是一只眼帮你做好的吧?”
“哪有,明明就是我亲自击中的!他都说了!”安塞尔说得跟真的一样,昂着头扛起兔子回去吹牛。
希林明明没有听到一只眼说一个字,脸上也没有任何承认或者否认的表情。太诡异了,他们之间的交流全靠安塞尔的脑补么!
回去的时候,古温克已经把大家的毯子都晒好,又煮了香喷喷的汤。有他在,弗拉维大人就不需要亲自烧饭了。这一顿饭还增加了野味。
安塞尔吃得最快,捧着野兔腿猛肯,一口气吃完又嚷嚷着:“我要去拉屎!”
“快点滚啊,你!”纳特抱怨道,“你吃饭前就想拉,还怕我们不给你留着吗!”
“去远一点。”罗尔也抱怨。对于安塞尔的嫌弃,二人达到了空前一致。
“走啊,希林,陪我去。”
希林装模作样地捧着碗,每吃一口饭都在吞咽灰烬。安塞尔真是个温柔的人,在这个时候搭救他一把。尽管另两个人完全不能理解。
“天呐,你拉屎还要人陪的,你是变态吗?”
“哼,爷我是讲究的人。希林,我们走。”
也是陪着安塞尔拉屎的光景,希林知道了一个令人作呕的秘密——每次安塞尔拉屎之后,都会用他的战锤在便便上面搅一搅,再擦干净。金属的表面看不出残留的迹象。但是希林看得脸都绿了。
“你干嘛?”
“土法淬毒啊。”安塞尔讲话的样子真够白痴的,“便便毒。这样被我的锤子击中的家伙,即便没有当场死亡,过不了多久也会毒发而亡。”
“天呐,他一直都是这么干的吗?那只战锤刚刚敲死了野兔,大家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把兔子吃了……”
希林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他警告安塞尔,离自己远一点,不要过来!
晚上,是交换纳特的时间。
他的鼾声太吵,为了让弗拉维大人能睡个好觉,他来到后车过夜。鼾声吵得所有人都睡不好。哦,古温克睡得很好,他在这一点上可以说是个天使了,简直可以打赌,他在往生界无尽哀嚎声中也能睡得这么香。
一只眼一言不发地瞪着马车的天花板。安塞尔就在一旁嘀咕。
“一只眼说,今天的兔肉非常香,只可惜肉太少,骨头多,吃得塞牙。”
希林一阵莫名其妙,“安塞尔,他没有在讲话,都是你自己说得好嘛?”
“他还说,胖子的鼾声真几把打,我们把他闷死扔到树林里去吧。”安塞尔只管说,根本就没停。
“不可以的,不要打纳特的主意。你敢伤害他,我跟你没完。”
“他还说,赌赢的钱会请安塞尔吃顿大餐。希林这个小家伙看上去不错,到时候带他闻闻味。好了,他说完了。”
希林被气得哭笑不得,他算是彻底明白这俩人怎么回事了。只是不知道安塞尔这些疯言疯语,究竟是因为他太聪明了还是真的脑子有病。
安塞尔还会喋喋不休地问希林一些关于吸血鬼的问题,集中在吸血鬼会不会拉屎(这个似乎回答过他),以及喝下去的血都去了哪。
他的思路真是奇怪,希林自己也没搞得那么清楚,实在答不上来就瞎编。最后被问得烦了,他抓着安塞尔的衣领问他:“你这么想知道,一起做吸血鬼不就好了!”
安塞尔不晓得成为吸血鬼的仪式究竟是怎样,希林骗他说,“让我喝光你的血,你先死掉一次,然后就可以了。”
安塞尔又不肯,一副缩头乌龟的样子。
“以后不要再问我这些,不然就给你亲自体验一下。”希林说完才放开他。
这时希林又咳嗽了两下,一些灰烬从他的喉咙里飞出来,飘散在空气中消失不见。喝掉的血会被消化成这种灰烬,以咳嗽或者呕吐的方式排出来。
沿路走了三个月,时间一转眼就过去。希林可以经由往生之路返回自己去过的地方,越是印象清晰就越容易到达。他们每次路过村庄又离开之后,希林就会趁着夜色摸回去找点夜宵。
他做得越发熟练,下手也非常小心。为了不给弗拉维大人留下“带来厄运”的名声,他绝不取人性命,只留下非常微小的一处伤口。
410. 桃花护符
再往西边走,路又变得平坦,经历了许多非常好的天气,春草萌生,微风拂面。春季进入旺盛的阶段,转眼已然初夏。
路上他们还遇到一队商人。是希林完全没有见过的民族,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是西边的塔瑟人,穿戴和荒原那里的不太一样了,但仍然保持着经商和流浪的传统。”纳特说。
“哇,你知道的好多!”
“那当然,博物学者嘛,人文我也懂一点。据说塔瑟人的男子精于计算,而女子美艳绝伦,令人过目难忘。”
“我从前游历的时候遇到过很多,虽然不会语言沟通,但比划着也能买点东西。”
商队里的老人对路途非常熟悉,有好些走远路的人就跟在商队后面,长长的一条队伍,很是壮观。
主教大人的马车走不快,只得跟在人群中。少年们都好奇地坐在马车顶上看热闹。
商队休息的时候,纳特带着希林和罗尔一起跑去溜达。
“我跟他们打过很多次交道了,这些人特别擅长做生意,比划几下他们就懂。”
纳特自豪地介绍。
“而且他们都是天生的语言专家,每个人都能精通好几门语言,连我这种做学问的人都甘拜下风。”
“这倒是。古温克也是塔瑟人呢。”
“切!我就是他们捡来的奴隶。讨厌这些家伙,唯利是图的。如果他们身上的肉能卖钱,这群人会把自己卖到只剩一副骨架!”
对此众人付之一笑。
“那倒是真的。他们绝对是这种人。”
商人们真是勤奋,任何闲暇的时候都能用来做生意。休息了一刻钟,沿路就成了集市。
“他们什么都卖,而且什么都收。”
任何一个领主的铸币,不论什么成色质地,都可以交易。他们自己人也不停地到处交换,一切井然有序。
“但你要是觉得和他们做生意能赚钱,可就是做梦了。做一次生意,就会被他们赚一点,这群人可精明了。”
纳特回忆起昔日独自旅行的时候。
“曾经有一次啊,我跟着他们的商队走。路上渴得要命,他们却在那卖浆果。我用随身带的小饭勺跟他们换了一把浆果。”
“是吗?那他们可真好。”
“可不是呢!那些浆果酸得啊……天呐,我发誓一辈子没吃过那么酸的东西。我只吃了三颗,舌头溃烂了整整一个星期。这事我能记住一辈子。”
言罢,希林和罗尔都在窃笑。
“后来过了几年,我返回家乡的时候又遇上了他们的商队,在集市上看到些漂亮的零碎物件就花钱买了。结果怎么着——”
纳特说起来就生气。
“那个精致的小饭勺越快越眼熟,仔细搓搓,背面还有我刻的签名呢!他们卖了我二十枚铜板,我竟然还觉得便宜!”
“那本来就是我的!合着我用二十枚铜板买了一些他们不知道从哪摘的的酸果子!”
“你要是这么想确实就亏大了。但是光想着二十枚铜板买回来个银勺子,那还不错。”
“希林洛斯!”
“诶,你肯定被骗了。那种超级酸的小果子我撒尿的时候也见到过,就是野地里长的。”
“丑八怪!你闭嘴,别恶心我!”
说着说着他们就在集市上看到了,灯笼形状的小果子,颜色异常鲜艳,像宝石一样的。
卖果子的是个妇人。但是根本看不出她什么样子。因为她穿了一整个帐篷在身上,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就勉强能看出来是个人。
实际上罗尔一开始也没看出来。被吓了一跳。
“塔瑟人常年流浪,妇女没有自己的闺房。她们穿的那个玩意就是她们的闺房。”
什么都懂的学者解释道。
他这么一说希林才发现,难过商队里那么多“小帐篷”。希林凝望着那名妇人的“闺房”,纱网下隐约能看到双眼。
“可你刚刚不是说,塔瑟人的女子美艳绝伦吗?你自己其实没见过吧……?”
“所以叫‘据说’啊,我当然没见过!”纳特不耐烦地说,“别盯着她们看。你长这么嫩,当心被她们捉去闺房里!”
罗尔对别的女人毫无兴趣,他就看看浆果。
“就这种?”罗尔好奇地挑起来一颗。
“哦,别碰!那是魔鬼的浆果!”
“这好漂亮,感觉可以串起来做项链。”
“希林,你是女生吗?”肥肥已经无力吐槽了。
罗尔有些好奇,悄悄问了价格。也不贵,一块铜板就能买一把。
所谓“一把”,就是一只手伸进袋子抓一次,抓得多就赚到了。既然这么便宜,大家当然无视了纳特的警告,专心研究起来。
“我不敢抓,我的手厚厚的,一攥拳头就把小浆果捏碎了。希林你来吧!”
希林的手又细又长,应该可以抓一大把。
“哎呀小主人,这活有技巧的。”古温克嘀咕着,“你抓的时候别太用力,反而抓得多。”
“嗯,好!”
罗尔出钱希林出力,妇人收了钱,请她们自己抓。希林就那么一伸手……果然抓了超级大一把五颜六色的浆果。
“哦耶!太棒了,哈哈!”
罗尔拿手帕包着浆果,率先尝了一口。
有那么一瞬间,听到浆果在齿间爆裂的声音,然后罗尔怔住半晌无话。他脸都绿了,一言不发。
“怎么样?到底什么味。”希林笑呵呵问。
罗尔面无表情,把一整包浆果递给古温克,“全都送给你了。”
“哈?有果子还不吃是不是傻?”
说完丑八怪吃了一颗。罗尔则拉着希林逃走。
“不要看,那是恶魔的果实……”
身后的丑八怪刚吃一口立即疯狂地往地上吐口水。
“呸呸呸!什么玩意,狗都不吃!”
说完把所有的浆果都扔地上了,五颜六色散落满地。
纳特早就走前面去了。
“这群不听劝的笨蛋。”
纳特逛的摊位有好多精致的小饰品,项链护身符一类的玩意。他就随便看看,发誓这次绝不再上塔瑟人的道儿。
希林跟罗尔立即凑上来围观。罗尔么,看见什么都在想着芙蕾莎。
“这条项链合适吗?这个足够尊贵吗?”
让希林帮着拿主意,希林看什么都说好。纳特则鄙夷地说:“劝你省省。这群人卖的东西,档次太低。”
“嗯,倒也是。”
罗尔放下了饰品。这时候古温克凑进来了。小主人在哪他就往哪挤。
“诶嘿嘿,这个怎么是一朵小花诶!”古温克发现了漂亮的护身符。这家伙眼光倒是不错。
“古温克,你也是他们的族人,能问问他这是什么吗?”希林问。
“当然没问题!”说罢古温克假装和商人交流,叽里呱啦胡说一通,谁都看得出他在鬼扯。
“嗯,他说这个卖一块铜板,我买了!”
卖护身符的商人,是个浑身漆黑的人,就两只眼睛是白的。眼珠子也是白的。还戴着造型奇特的巨大头饰。通常故弄玄虚的家伙都这种奇怪的扮相。
人家哪里肯,不让古温克乱动。他比划着手指,卖一块金币,绝不讲价。
“天南地北的塔瑟人之间,语言不通并不奇怪。他们在一个地方居住久了,语言中就会融入许多当地的表达方式,时间久了差别越来越大。”
“嗯,这朵粉色小花确实挺好看,女孩子戴一定合适,要么我买给芙蕾莎吧!”
某个人真是想女神想到走火入魔。
“诶,你等一下,这是护符不是项链。你看那人的打扮,明显是个术士。”纳特急忙出手阻止。
“护符有特定的功效,买错了会引来麻烦。”
喂喂,这是一个修道之人应该说的话嘛?未免太奇怪了吧。
“你还信这个?不是说这次绝不上塔瑟人的道儿了嘛!”希林笑嘻嘻提醒。
“咳。”
纳特清了清嗓子。
“别忘了,我不仅仅是修士,还是博物学者。我的学术范围涵盖了人文地理,也包括民俗。民俗之中,迷信也是我研究的对象。”
“根据我的博物志记载,这一朵美艳的小粉花叫做桃花,是从东方传来的。它代表了甜蜜的爱情。”
“那不是很适合女孩子吗?”
“不、不是这样的,它会招来新的、甜蜜的爱情。所以你如果自己买了,就会遇上新的恋情;而如果买给你的恋人,恐怕……”
“哦、哦,我绝对不买!”罗尔立即放手。
大家都对这种招桃花的说法不太买账。
“你自己都说了这是迷信,修士大人。”
“对待迷信的科学方法,其中一条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对于未知原因的禁忌,谨慎非常有必要。”
“好么,您这位修士简直是既虔诚又迷信,还讲科学。”
“嘘——科学地迷信哈,小声点别给人听见了。”
“喂,肥肥的那个修士大人啊,不要惦记恋情了,有人向你求助啦!”
安塞尔很不情愿地来喊纳特。原来路过的人见到修士,都倍感幸运,希望修士能够赐福给自己。他们甚至还希望纳特能卖点神圣的纪念品给。
弗拉维大人疲于应付这些人,正躲在马车里休息。纳特只好临危受命,捧着自己的博物志冒充典籍,胡乱念了一通。那群人一个个都高兴坏了。
“诶,胖子,我给你想了个生财的门道!”古温克看得眼珠滴溜转,笑嘻嘻地拉着纳特。
尽管通行数日,纳特还是非常鄙视这个丑陋的奴隶。
“干嘛?”
“诶,你也做点念珠啊牌子啊什么的带身上,谁找你念经你就卖一个嘛,要不了多久就变成有钱人啦!”
“呸!滚!”
可能没人知道,纳特家里挺殷实的,不差这点小钱。为了一点点利益去玷污品行,不可能的。
话说回来,念经倒不是纳特最为擅长的事,他感兴趣的是博物研究。类似于偏科的学生,主课成绩不太好,选修课学得很欢乐。
少年们有说有笑把商队从头溜达到尾,回来的时候,花销已经由纳特赚到的布施埋单了。这个肥肥,要是肯动点脑筋也许能变得挺富有。
回马车上休息的时候,谁也没有发现纳特口袋里多了一样物件,嗯,桃花护符。他偷偷买的。一心一意侍奉造物者的修士竟然相信邪门歪道,怎么说都不合适。
但他在期待着不知道什么。肥肥有点腼腆,不敢吐露自己的心声。他默默地收好护符,谁知道,万一有用呢!
晚饭的时候大家将逛街的经历讲给主教大人。听闻极酸的浆果之后,弗拉维笑道,“那是烧菜的调味料,怎么能当零食吃呢!”
既然大人这么说,罗尔默默地又出了一枚铜板,给大人买了一碗“调味料”。次日晚饭的时候弗拉维在汤里放了一点。
烧熟的那种浆果,大人吃了一颗……
后面烧菜就再也没放过了……
再后来,浆果落到了一只眼的手里。希林和罗尔亲眼看见他坐在车顶上,一边看着西洋景,一边随口吃着。
“就是那些浆果吗?你真的没看错?”
“绝对没错……就是那些。”
“天呐,那个人该不会没有味觉吧……”
“太可怕了……”
继续走,前面有一阵阵潮湿的气息随风吹来,马儿都变得很欣喜。
“修士大人,前面就要到达苏兰了。你们还打算去哪啊?”一个随行的旅人在马车外面问话。
“苏兰?”希林又起了兴致。
“就是地图上的城市。”弗拉维拿出小本子,原来巨大的内海边上,一个星星标记就是这里,天呐,终于走到了,整整三个月!
“这一行字,就是苏兰?”
“对。”弗拉维合上册子。他非常高兴,“后面的路程可以坐船,就轻松多了,也没有这些琐事缠身。”
“我们就在苏兰上船?”
“嗯。”
“哦,你们要去苏兰乘船,祝你们一路顺风!”旅人高兴地致意。
马车里的诸位都有些困倦,打算趁着赶路眯一会,希林的兴致却起来了。
“纳特,船什么样子啊?”
“天呐,你你你,原来你没见过船?”
“没有啊,我们那里只有一片荒草,没见过。”
“哎呀,船嘛,就是一个很大的、木头做的,这样,像个盆。”纳特尽量比划着,略带些敷衍,“可以飘在水上。”
希林迫不及待想要看了,奈何路程还有三天。少年爬到马车外面,跟车夫坐在一起,极目远眺。
视线的尽头,墨蓝色的天边一片模糊。
“小老爷,远处就是海了。”通行的旅人在下面多嘴。
车夫也没见过海。要不是弗拉维给的钱多,人家都没走过这么远的路。
希林乐呵呵地听旅人讲话。
“前面啊,就是苏兰,是水边的城市。那是一座没有城墙的城市。”
“没有城墙?怎么说?”
“居民聚集的地方就在水边,有打渔的,也有开船的,因为水边方便,他们干脆都住在水边。但是苏兰的领主老爷住在山上,城堡也修在山上。下面没有一座城墙,也没有士兵守护。”
“哇,这也可以?那,敌人来了怎么办?”
“没事的,几百年了,都没来过敌人。”旅人还挺放心的。“苏兰的百姓对统治者没有兴趣,谁做主就给谁交税。”
“小哥你从前没有来过这里吧?”
“没。”
“跟你说啊,苏兰的特产,就是新鲜的鱼、烈酒和狡猾的商人。”
希林附和着笑,他已经等不及快点到达他们所说的苏兰了。
398. 逝者天池
“他们该不会是都在打滑,一个也上不来了吧!”希林只觉得好玩。
逝者的确会滑倒,样子很可笑。他们滑倒了就原地爬着徘徊,目的倒是明确,哪个都没有离开的意思。
“这冰湖底下到底有什么东西?”
希林靠近冰面,自己又一不小心摔倒。刚才已经摔出一屁股乌青块了,少年咧着嘴哼哼,不肯爬起来。
血奴跪下来扶着他,自己一不留神也趴地上了。
“哈哈哈,笨蛋!”希林笑得肚子疼。
万事通尴尬地赔笑,一起坐在冰面上发呆。等了很久,足够久,就看到老疯子扛着锅回来,又不慎摔倒在冰面上,一路滑到二人面前。整条队伍全部的逝者也都聚集到了天池的冰面上,原本辽阔的冰面变得拥挤不堪。骨节碰撞的声音也很是吵闹。
“万事通,你说我这次是不是又被困住了?”希林随口一说。他无聊地在冰面上画圈圈。冰层非常剔透,依稀看得见深处。
“请放心,只要有足够久的时间,总能找出回去的办法。”万事通的脸上倒是闪过一丝喜悦,他大概巴不得有人陪他吧。
“你说这冰层下面白色的是什么?气泡吗?”
“有可能。湖底的淤泥发酵就会产生气体,刚好湖面已经结冰,就会冻住一些气泡。”
“可是……”希林还是觉得奇怪,“你有没有觉得这些白块好像白骨?”
万事通见他这么好奇,就一道俯身仔细观察。冰层下面的白块还真不少。仔细留意又发现了更多。甚至给人感觉这下面层层叠叠的全是碎骨。二人看得不禁有些发毛。
“可不要继续看了,我已经觉得有点怕了。”希林站起身。
“你们在找什么,金子吗?”
疯隐士见他们做什么,就跟着做什么。他趴在湖面上,眼睛贴着冰层仔细看。
“啊哈,我知道啦!这些是制作材料啊!这么多白骨,可以为无上的主人创造一支大军!这些全都是我的,谁也别想抢我的功劳!”
疯隐士的破烂袍子里,竟然还有一些木柴。他挎包里藏着火绒火石。生火烧锅俨然是老本行。点燃一根木柴以后,他反复炙烤坚硬的冰面。
“真是个疯子,他这么一点点木柴,还想把一座湖都烧化了不成!”
希林怀着嘲讽的心情走近疯隐士。
别说,疯子还真的烤化了一滴湖水出来。湖水晶莹剔透,自然凝结成球状液滴,悬浮在冰面上。希林一时兴起触碰了一下。
“天呐!这不是水,这感觉就像是白鹿兽主一样的!”
希林用手指尖戳着液滴,液滴似乎对他有所感应,翻滚着在空气中漂浮。他喊万事通来看,站起身的时候,液滴竟然轻飘飘地离开指尖,飘向高空。少年抬头望,一直见着液滴消失在天际。他连忙又低头找。疯隐士的柴火边上,出现了更多悬浮的液滴。
“喂,疯子,帮我烤一烤锁链周围的冰面!”
疯隐士看不到锁链,希林拉着他到湖中心,指着锁链的位置画个圈,“就这里!”
火苗的四周,也就一个巴掌那么大的区域,冰块迅速消融,化为悬浮的液滴。液滴又迅速蒸腾,好像倒着飞向高空的一柱细雨。
“此地有异象,我们还是站远一点观察吧。”万事通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他拉着希林退到湖边。这一座天池的四周都比较陡峭,难以长时间驻足。二人牵着马向上攀爬,一直走到环形的山尖上,才勉强找了个方便围观的地方。
疯隐士周围的一柱细雨变得越来越宽阔。有他整个人那么大的范围了。显然已经超出了柴火加热的范围。是冰湖自己正在升腾。
“喂——你快回来啊——!冰面全都要融化啦——!”距离太远,希林的呼喊变得无力,混杂在自然界的声响中。
“哇哈哈,看我拿到了一块材料!”
疯隐士也没有理睬希林,他手舞足蹈地庆祝。冰面溶解,下面的白骨裸露出来。疯隐士挖出一块肩胛骨,他高兴坏了。
“无上的主人,这下面还有更多,我全都挖出来,做成军队献给您——!”
老头喊话的时候,就瞧见冰层消融的范围逐渐扩大,整个冰层都在融化,无数细小的水珠升腾而起。最后,整个湖面成了一柱倒倾的滂沱大雨。
天顶上的乌云翻滚起来,无数的乌鸦从浓云中探出头来,它们叫声嘈杂。乌云中又不断响彻雷声。少年连自己说的话都听不清楚了。
倒雨持续了一个钟头,冰面明显下降了一层。冻结的白骨陆续浮出。万事通拉着希林,指着冰湖的边缘。这湖边可没有缓坡,下面深不见底。放眼一望,不晓得还冻结多少残骸,可以说叹为观止。少年忍不住后退,幸好离开的早,可被掉进这个无底深渊。
“主人,你看——”
万事通又留意到湖面上空的变化。水珠汇聚在冰湖上面,汇聚成一条巨大的鲸头。此时只形成了嘴巴那一圈,已经有几里地那么宽。
眼前的巨鲸,形状类似梭子,头的尺寸就占了身体的三分之二。它没有牙,口中是无数绵长的触须。一阵嘤嘤长鸣之后,张开嘴吞云吐雾。一口气就吞下整个云层,再一吐又云卷云舒。
巨鲸在湖面上摇曳摆动,身躯自由穿过那些徘徊着的逝者。希林举起宝剑指着它,剑尖甚至触碰到了巨鲸。它的躯体没有任何阻力,凑近看就是无数水珠聚拢,更像是一片云彩。
伴随着更多、更多的冰层解冻,巨鲸的身型逐渐完整。天池中的白骨也全部露出。那些骨骼,也是逝者。它们缓慢蠕动,找到合适的碎片就聚在一起。
原本徘徊在冰面的逝者反而挣扎着沉下去,混为一体。现在的天池更像是蛊池,里面爬满奇异的怪物。
希林趴在环形山顶,忍不住往天池的深处看。
“那个老疯子,好像也沉下去了。”他自言自语地说,“每次都说要宰了他,看到他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还有点舍不得。”
刚说完,深深的骸骨下面突然传来哗啦啦的响动,什么巨大的物件奋勇地爬上来,撞开一切挡路的杂鱼。
“哇哈哈,看我找到了什么!”荷敏托的声音随着这片响动传上来,“这是巨鲸的龙骨!”
只见他骑着一头巨型的骨骼在天池中乱撞,每撞碎一些逝者,就吸收容纳一些它们的骨骼。龙骨变得越发完整,几乎和那半空中的巨鲸一致。
399. 云间漫步
少年一挥手,锁链缠住巨大龙骨的脊椎。他用力一拽,自己反而被拉到半空中。希林索性抓住龙骨的脊刺,爬到上面。
“我们要飞起来了!万事通,你也来呀!”
希林将自己的血奴也拉上龙骨,二人沿着巨大的骨骼往顶上攀爬。疯隐士正坐在龙骨的额头上呢。
这条骨骼更像是五颜六色的珊瑚!组成身躯的骨骼沉淀着五彩的矿物,使得它通身的颜色自然过渡,鳍足是蓝紫色,身体却是橙色,下颌的末端呈现出淡黄色。每一节骨骼上生长出枝芽一样的脊刺,末端不断分叉自由地向外伸展。龙骨蠕动着爬行,脊刺就迎风摇摆。
水汽组成的巨鲸,形态终于完整。全部的湖水都悬浮在空中。湖底一部分骨骼也随着水珠掺进来,使得巨鲸的尾部有一些污浊。它在干枯的湖面几次翻滚,最终冲入云霄。
龙骨则奋力地攀爬,试图与水汽融为一体。水汽却又挣扎着挣脱。二者如同撕扯搏斗一般飞入高空。
希林站在龙背上,试图用上古神剑攻击巨鲸或者骨骼。几番尝试都没有成功。他最终放弃,静静地坐下观看巨鲸游弋。
“好吧,这也算是不错的风景。”
乌云被巨鲸吞噬,这一处天空变得晴朗。往生之径的天空昏暗,没有日月星辰,天顶沉重压抑。极远处的天边,好像有乳白色的微光飞速地靠近。
“那是什么,流星?”
希林以为会有危险,连剑都举好了。等了很久才发现,原来光芒映照在更加高远的天空,自己无从触及。那是白鹿兽主,分明可以看到它的鹿角,身形却比上一次见到的更加蜿蜒幽长。兽主划过的天空,闪光的星屑逐渐落下,在天幕上晕染开。
巨鲸张开双鳍,在高空飞翔。
“古书上记载,天边巨浪翻滚而成鲸,一跃而成鸟,遨游天际,继而化作雨露落下。就是这样的景象吧——”
疯隐士赞叹道。
“可是它飞上去干嘛呢?”
巨鲸几乎是垂直着冲上去的,速度极快。一举跃出云层,在高处翻滚、吞云吐雾。
向下看,脚底的风景已经模糊不清。但向上看,兽主却位于更加高远的天际。巨鲸也无从触及。
到了高空反而更加压抑,巨鲸滚动几次后,躯体内的水珠冻结起来,又缓缓落下。
“糟了!”
希林本能地抓紧手边的骸骨,所有人都随着巨鲸下落。自由落地的感觉很不舒服,内脏都在翻滚,四肢胡乱扑腾也找不到依凭。这一番坠落前前后后持续了一刻钟。
巨鲸在跌落的过程中丧失了形态,最终变为夹杂着骸骨的瓢泼大雨。众人随着雨滴坠入湖中。湖水很深,龙骨摔得粉碎沉入湖底。
希林挣扎着浮出水面扑腾,好不容易找到了血奴。
“万事通,你有没有觉得这湖水涨了?”希林一边游一边喊。
“是啊!比刚才升上去的要多!”
他们带来的逝者。已经全部沉入湖底。甚至万事通骑的马,和驮着金币的驴全都不见了。只有希林的黑美人不为所动,还站在湖面边上。
“糟啦!我的宝贝,全都丢了!”
疯隐士急着去寻找自己的锅,潜入水底。希林也想跟进去,他的上古神剑一直在手里,沿着锁链延伸的方向游过去,湖底的水流湍急,骸骨形成漩涡,飞速划过,堪比绞肉机。
“我们游回到岸上吧!”
吃力地脱离湖水上岸,万事通接连摇头。麻子脸的金币也一同葬送了。可惜了那些金币。
“我们一分钱都没剩了嘛?”
“还剩一点。”万事通拍拍钱袋,幸好他留了一手。
“还有多少?”
“几十块吧。”
“那还好。嘿嘿。”
湖面的雨水间歇,湖水涨了许多,天池变得满满的,还有泉水沿着陡峭的路流下去。
但二人能够站立的地方越来越小。他们不停寻找高处落脚,而身边平静的湖水开始满溢,沿着天池边缘的裂隙奔涌而下,成为巨瀑。最终二人选定一处站立,只看到周围水流湍急,池水倾斜而下,发出振聋发聩的巨响。
“主人,没有路了,我们得想办法离开!”
“不行!我的上古神剑就是从这片湖水的中心飞出来的!我们必须去那里,才能找到回去的路!”
二人不得不高声大吼才能听见彼此。
“下面太危险了!疯老头早就不见了!”
“我知道!但是再等等!”
又过了好久,阵阵寒风吹过,湖面又开始冻结起来,表面结了薄薄一层冰。希林好奇地戳一下,冰层只有一张纸那样薄,无法形成完整的冰面。
“相信只要等得足够久,湖面会再次冻结成晶莹的镜面。”
二人耐着性子等,忽然湖面上狂风大作。在狂风的作用下,天池变成了类似于冰沙一样的状态。波涛汹涌的不再是流水而是冰凌。这使得湖面变得更加危险。
“小心!迎面过来的冰块会把我们全都推下去!”
“上马!”
希林跳上黑美人,又拉了血奴一把。二人在冰块之间找到一条合适的路,暂时跳上一块浮冰躲避。而巨大的冰块卡在山崖的裂隙处。
暂时安全以后,希林站在高处往下面看。
“万事通,你看那是什么?”
“冰川。”
“冰川?”
“冰形成的河。巨大的力量推动着冰块流淌。”
少年只觉得惊叹,“世间除了水以外,冰也能成河?”
奔涌的冰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冰柱之间互相挤压,使得冰川在流动时发出嗡嗡的悲鸣。整块的冰凌滑过去,高度超过两丈,长度更是十丈有余。冰凌的侧面映照着他们的脸。
少年仔细一看,“这冰棱下面,还冻结着白骨呢!”
“连那个疯老头都冻在里面了。”
“是啊……还好刚才没急着冲进去……”
但接下来该怎么办,二人还是一筹莫展。抬头看,乌鸦还在不远处。它嘎嘎地鸣叫,从高耸的山崖上飞下来,落在了冰湖中央。
“我们还是会去看看!它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400. 天池神殿
乌鸦落在冰湖的中央,低头啄了锁链被冻住的冰凌中心。有那么一瞬间,整个湖面发出微弱的光芒,狂风止息,高耸的冰凌融为镜面。天池变成了一面明镜。
“祭坛……这是它在寻找的祭坛!”
希林格外激动。终于能见到回家的路了。低头看脚下,天蓝色的镜面不仅反射着自己的倒影,而且映出另一片天空。
对面是滚滚的浓云,有圆形的天窗和巨石堆砌而成的拱顶,是一座壮阔的建筑。
“这是哪里?好熟悉啊……”
少年蹲下身子,手轻轻触碰镜面一样的湖水。周围掀起涟漪,湖面似乎能够通往别处。
猛然间一只手从对面伸出来!
“这什么玩意!”
那只手挣扎着乱抓,少年好奇地抓住那人,用力往外面拉。
那家伙好生的力气,几乎把希林拉过去了!万事通急忙跑来帮忙。二人合力把他拽出来。
难怪这家伙这么重!他手里握着巫祝的法杖,法杖末端还勾着疯隐士的铁锅。
“帕祖托——怎么是你?”
“哦,孩子。我们又见面了。”
帕祖托拄着法杖站起身。巫祝身高超过一丈,他用过的法杖比他人还高。先贤帕祖托虽然在人类当中算高大强壮的了,和那巨型的法杖比起来也太矮了点。
而且法杖应该不是普通木头做的。
“你在看我的法杖?这是化石的古代乌木。坚硬无比,也确实有点沉。”
“化、石?”
“沉积在泥土中几万年的古木,岩石反而像流水一样渗透其中,最终以古木的形态重见天日。”
“真想不到,巫师还是个体力活……”
法杖已经够沉了,上面还挂满了零碎。希林尽量不去看顶上那颗头颅。真讨厌这玩意。
“我站在祭坛边,偶然发现祭坛被人唤起,可以通向远方。看来是灵物正在召唤我。”
所谓灵物,指的是巨大的乌鸦。
“你们召唤我过来,是想听我继续讲述往生世界的奥秘吗?”
“那么长的那种就不必了!”希林急忙回答,“您就告诉我们怎么返回人间吧。”
“呵呵,你不是说靠自己也能爬回去么?怎么,嫌麻烦了?”
希林有点不好意思承认。古代学者指着乌鸦说:
“灵物是媒介,经由它可以释放远古神明的力量。但你别妄想能操控它,谁也做不到!你只能问问它,愿不愿意帮助你。”
“就直接开口问?”
“对。如果你平时能给它一点好处,比如献祭它爱吃的人牲,它就更愿意帮助你。”
说到这古代学者很无奈。
“你不肯献祭自己成为巫祝,我也帮不上更多了。余下的就看灵物的心情咯。”
“就这?”奥秘意外地简单,但值得一试。“好吧,我试试。”
“呐,乌鸦……”
希林蹑手蹑脚地靠近乌鸦。
嘎——
乌鸦非常鄙夷地瞪了希林一眼。它的鸣叫声似乎是在呼朋引伴。霎时间天池边缘高耸的山崖尖儿上有无数只乌鸦飞过来。
整个乌鸦群盘旋在希林头顶,不多时又纷纷落下。它们全都落在了所谓灵物的乌鸦身上。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所有的乌鸦融合成了一只乌鸦。这只乌鸦看起来有一个人那么大了。那只凶狠的眼睛叽里咕噜乱转。
“额……能不能麻烦你……”
希林还在纠结如何开口,瞪着少年的那只巨大眼睛突然裂变成了一片密集的眼睛。
“欸!”
希林紧张得背后直冒冷汗。
“呐,人牲的话,刚刚你都吃过很多了,不是么!也算是我献给你的吧。现在我手里可没有更多了。能麻烦把我送回去吗……?”
乌鸦发出了沉闷的鸣叫声。它似乎非常生气。希林倒是觉得脚下的镜面又开始缓缓流动了。
“我猜是可以了。谢啦!”
少年蹲下身子,轻轻触碰冰面。果然,指尖可以透过冰面到达另一个地方。
“万事通,我们走啦!”
希林带上自己的血奴,缓缓向对面试探。
“帕祖托先生,你还要留在这个地方吗?这里什么都没有诶。”
“既然灵物召唤我过来,一定有它的目的。我会在此继续等待。”
“好吧,那么再会了。哦,对了。可怜的疯隐士被冻进巨大冰凌里面,顺着冰川滑下去了……你要去找他吗?”
“哼,那个没有的东西!”
古代学者非常生气,但还是挥手告别。希林整个人都沉入法阵中,陷入一片黑暗。
他摔了一跤。一开始还以为这里的阴暗环境是传送的中间过程。等了好久周围都没发生变化,希林这才意识到传送已经结束了。
“所以……这是哪?”
少年四下摸索,到处是湿漉漉的砖石。仔细听,远处还有潺潺的流水声。
“万事通,你还在吗?”
说话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沉闷,四壁尽是回声。
血奴就在不远处,他很快来到主人身边,希林站起身,摸索着向前走。
“万事通,你有觉得这里格外熟悉吗?”
“下水道,我的主人。”
那一次令人印象深刻的刺杀任务,最后老大带着希林沿下水道逃走。走过的路甚至历历在目。
不知多久以后,二人发现一处出口,砖石上有简易的抓手通往上面。
“就是这里,我记得!我们回到人间了!”希林欣喜地往上爬。万事通没有跟上来,而是躲在在暗处。
“我上去看看情况,如果合适我再喊你上来。”
徘徊在往生界的日子有多久,几周还是几个月?希林根本说不清,他只觉得苍茫一片自己快要疯了。呼吸到人类世界的空气,哪怕是下水道的恶臭,也比往生界的那种要清新。他三两步爬上去,推开井盖。
外面是白天,但是阴沉沉的。大雪夹杂着雨水落下来,地上泥泞不堪。这样的雪,是早春天独有的。
“万事通,来啊,快上来!现在没有太阳!”
希林爬上来,又朝井下大喊,万事通才小心翼翼地爬出来。此时他们二人啊,真是衣衫褴褛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又被雨水淋湿,恶鬼一样从下水道里爬出来。远远一个路人顿时被吓跑。
“我们回到埃塞斯的集市了。”
希林看到熟悉的建筑更是开怀大笑。他原定的计划就是通过往生界返回埃塞斯,取走定制的衣服。拖延了这么多时日,衣服肯定已经做好了。
“你还记得路吗?从这里走,穿过巷子,有一条恶臭拥挤的小路,再爬上楼梯……”
希林记得十分清楚,这一处小巷饱含他第一次进城的惶恐和期待,深深烙印在心里。反倒是万事通自己记不清了。他的人生经历很复杂,这一处地方算不上重要,很快就会淡忘。希林便拉着他再次走过那些道路。
这条路转过去就是老裁缝夫妇的店铺。爬上楼梯,裁缝铺的窗竟然紧闭着。
“真奇怪,他们老夫妇是极其勤快的人,每次造访都起早贪黑的。今天他们竟然在休息?”
希林又敲了敲门,等待里面应答。
411. 没有墙的城
说是就在前面,一走又要三天。希林每天都巴望着天边,脑子里全都是新鲜感。
第三天路过一座山头,睡在路上也能看到高高的城堡。灯火像是指路的明灯。
“那座巨大的灯好漂亮啊……”
“那个是花岗岩高堡,苏兰的领主大人住在里面。”夜里露营的时候通行的人告诉他。
“哈,那座城堡修筑在花岗岩上,城墙就地取材,用的也是闪闪发亮的花岗岩。夜晚的灯火映照砖石,从远处望去犹如指路的明灯。”
纳特也陶醉在美景之中。
“花岗岩高堡本身就是指路的灯塔。远航的船只都靠着它归航。”
“好美啊,我们会进去看看吗?”
“不一定。主教大人急着赶路的话,我们就直接登船了。”
海边一马平川,天气也适宜,露营最为惬意。第二天到达苏兰“城”,同行队伍自行解散,大家各忙各的去。这一座城没有城墙,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出入。一步踏进分岔路以内,就算进城了。
“这些商贩真勤快。”希林打了个哈欠,他们刚刚睡醒,集市已经出现在身后了。
话说苏兰这个地方真的是奇怪,何止是没有城墙,海边上连一幢房子都没有。沿着海岸线,有一条狭长的码头。许多漂浮在海中的小船拴在木桩上。
而城市的内部,满地的泥滩上也都是搁浅的小船。而所谓的街道,就是小船之间的空隙。这些船七扭八歪的,好像被放置很久了,早已深陷进淤泥中。
城中的店铺,就是小船上搭个招牌,放下个梯子。
小船顶上倒是有声有色的,大多数人家都是渔民,制作鱼干贩卖给商队换生活物资。有些顺便开饭馆,卖的也是鱼类。
大海就在眼前。神剑的锁链,一直通向海的深处。希林望着大海发呆,恶魔悄悄地出现在他身后。
“撒耶坦?”
“终于到了。看来这里就是我们要寻找的地方。”
“要找什么?”
“从人间通往地狱,实际的入口。”
希林觉得很新奇,似乎是十分有趣的地方。
“昔日你通过梦境游览地狱,自己的身体并没有过去。”
“是吗?可是那些梦好逼真……而且我在无尽地狱里受的伤,醒来之后也在身上啊!”
希林等着恶魔解答这个疑问,可是撒耶坦毫无兴趣。他低下头透过面具瞅了瞅希林。直视那一双魅惑的双眼令人格外不安。
“活该。”
“诶?都不关心一下我的处境么!”
“上古神剑听从你的召唤跨过重重地狱来到人间,它经历的路线恰好指示出最后的通道。终于找到这条路了,想不到人世间沧海桑田的变幻,昔日的高山如今竟然成了深壑。”
恶魔拍拍希林的肩膀,又悄然消失。
“看来这一趟旅程还能把连在茉莉身上的剑送还,很划算呢!”希林自言自语地傻笑。
纳特看他一个人发呆就走过来一起看海景。
“大人和你讲过的吧,这一片“德里纳海”不是真正的大海,而是处于内陆、广阔无垠的咸水湖。”
“嗯,他确实这么说过。在他的小本子上画了很小的一块水坑。我做梦也不会想到有这么大。竟然望不到边。”
“那是,这片咸水湖大着呢!因为它足够大,在不同的语言中都称之为‘海’。”
下面有请精通人文地理的博物学者发言,纳特清了清嗓子说道:
“也有一种说法,认为这片海曾是广阔大海的一角,由于高山上升,逐渐与外界分离,这里最终成为独立的水体。甚至有一些学者认为,这里迟早会干涸,彻底变为陆地。因为你看,这里的水很浅。”
望向远处的水域,的确清澈见底。深不及三尺。
“别被那颜色骗了,这里的水大概有一丈,野泳很危险。但对于‘海’来说仍旧太浅。”
日头高企,众人一同欣赏海景,纳特还在说教,猛然发现身边的人全都不见了。希林、罗尔、安塞尔甚至一只眼和古温克,他们谁也没有见过大海,结伴朝着海滩狂奔而去。
“大海!哈哈哈!看大海去咯!”
身后只有弗拉维大人镇定地吃着早饭。他们二位修士,都曾经远游四方,见识过这片海。而两名车夫呢,围着弗拉维大人商量工钱。
“大人啊,走到这里我们约定的旅程就结束了。后面你们去坐船,我们就不奉陪啦!您看看这工钱,结了吧。”
“你们这就走?都不再逗留几天?”纳特很奇怪。
“哎呀我们嘛,都是粗人不会玩乐。而且我们不想耽搁,先结了前面的钱再说。”
“嗯,结钱也可以。”纳特摆出一副东家的威严,“但是先送我们大人去旅店安顿。这么多行李,总不能让我们自己扛吧!”
车夫点头称是。他们挑选了一家价格合适的船型旅店,车夫帮着把行李都搬上去便告辞离开。为了轻装上阵,好些没用的零碎物件都变卖给塔瑟人商队了。
“纳特,我们也出去走走,顺便找一家吃午饭的店吧。”
“可是,行李怎么办?都不看着吗?”
“没关系,我最宝贵的财富都在身上,这些行李无非是些吃的用的。”
弗拉维兴致也不错,二人离开旅店,顺着大路一直走到海边。城里有个好处,没有那么多虔诚的老农民,他能图个清静。站在海滩上,纳特找到了那群不负责任的臭家伙。
他们一个个,竟然面朝大海又唱又跳,顶礼膜拜一样滑稽,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在跳大神呢!而且希林这个小混蛋,不是一向号称自己不会跳舞么!跟在队伍里拍手跳脚是怎么回事?
“这些人啊,少见多怪!”纳特掐着腰抱怨。
那群家伙,喊着:“大海!大海!哇!”跳得高兴竟然把上衣都脱了。
“喂,白痴啊你们,这里禁止游泳的!”纳特指着海滩边上的牌子大喊,那些人谁也没听到。
海滩,除了那种蓝天白云的沙滩以外,常见多是泥滩。又稀又软的烂泥,还有点发臭。许多水鸟都在泥滩上觅食。也有当地的小孩拎着袋子挖水产。
安塞尔脱了鞋,光着屁股冲下水。其余的人也陆续跟上。水底也是烂泥淤积,踩着有点软,偶尔有尖锐的石子。希林跑得小心翼翼。
“安塞尔不会真的想要游泳吧!”纳特气得跺脚。
他们一口气走到齐腰深的位置,安塞尔拍起水花往希林脸上扑。
古温克,笑嘻嘻站在海边,居然就捧起海水喝了一口。
“丑八怪!海水不能喝啊!”纳特的警告在远处显得有气无力。
“哇,呸——!”古温克当场喷出来了,这苦涩的味道害他嘴疼得哼哼。
“海水不仅咸腥,还混着泥沙,真亏他下得去嘴!哼!”
再看那群人,罗尔和一只眼也玩得欢,谁都没见过这么多水啊,天气适宜,感觉像泡巨大的温水浴。一群人嘻嘻哈哈地,见着什么都新鲜。
“未经开发的海滩非常危险,那下面要是有尖锐的石头、贝壳什么的,后果不堪设想!”
纳特急的团团转。他在码头上不停摆手喊那群笨蛋回来。一群人只觉得肥肥是在羡慕地招手。
“哎呀,糟了。救命啊、救命啊!”玩着玩着,安塞尔突然大声嚷嚷起来。
他在水中胡乱扑腾,险些失去平衡,还呛了好几口海水。希林去拉他,他却不老实,硬说自己的脚被咬掉了。
旁人犹豫的时候,忠心的部下一只眼冲上去,一把扛起他游回来,一直拖回到岸上。
那几个人都吓得不敢游了,全都回来。只见安塞尔左脚上留下一圈动物蜇咬的痕迹,泥水中还混着血迹,鲜血一直不停淌出来。
“哎哟哟,脚没了……”
这家伙哭叫的样子怂毙了,鬼才信他是个百夫长。
“闭嘴啊,你的脚还在!”
“可是没感觉了啊……”
希林帮他擦血,众人眼见着他脚就肿了,像个馒头。
许多本地人也跑来围观,大家有说有笑地议论。
“瞧这人被水母蛰了,嘿嘿。”
希林问他们有什么办法,那些人指了个药铺的路,又七嘴八舌地说:
“这片水域啊,有好些有毒的水母出没,被它们一碰就会这样。”
“有毒的水母,是致命的吗?”希林听到急坏了。
“看情况吧……”路人们说得模棱两可。
“水母是本地名菜,等会你们一定要尝尝!”
“被蜇了就应该多吃点,以毒攻毒。”
他们的回答带着戏谑。
纳特正好赶过来,好吧,至少他记住了午饭该吃什么。众人穿上衣服,一只眼扛着嗷嗷叫的某人直奔药铺,纳特则向路人询问了本地名菜的馆子。
希林放心不下安塞尔,跟在他身后一起去了药铺——也是船上的店家。老大夫一眼就看出来怎么回事了。
“外乡人,十有八九都会下海游泳,然后被水母蛰伤。本地人好心写的警告牌都被你们当成驴肝肺!”
“大夫,我的朋友他中毒严重吗?”
“嗯,还好。过一两个月就会消肿。这期间需要静养,不要随意走动。我给他涂点药,再配个拐吧。”
“诶……”希林长嘘一口气,没有危及生命就最好了。听起来静养两个月是非常折磨人的教训了。可怜的笨蛋!
安塞尔疼得哼哼,整个人都有点肿了。
“乖,大夫说没事的,修养几天就好了。”少年不停安慰他。
“不不不,你根本不晓得,那水底下有人!是个女的,我还被她摸了!”安塞尔心有余悸,“我本来以为遇到顽皮的海女,艳福来了,就伸手摸回去,结果,哎呀呀……”
“白痴!你想女人想疯了吧!”
想来这家伙很久很久都没有花天酒地,遇上个水母都以为是女人,真不值得可怜。
“中毒后的几个钟头里,他可能会出现幻觉、感到寒冷,呼吸困难和过敏水肿等等症状。随着毒素缓慢排出体外,这些症状最终会消失。”
大夫一边涂药一边说。
“呐,大夫都说你有幻觉了。少想点女人吧。”
安塞尔确实一直在胡言乱语,神情非常涣散。
“他中毒发作的这段时间,旁边一点要有人看护。以防他出现呼吸困难。熬过今天应该就没事了。”
“饮食上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吗?”
大夫瞥了希林一眼。
“就……多吃点腌水母吧,本地特产。”
“可以解毒吗?”
“可以报仇。”
包扎好伤口,安塞尔的脚肿得厉害,没法穿鞋。一只眼任劳任怨地背着他与主教大人汇合,希林帮忙带上药膏和拐杖。
方才本地人指点的餐馆就在码头边上,非常气派的一条船。看起来深陷在淤泥中很久都没有飘起来了。这里视线很好,看得见港口繁华的风景。纳特包了露台,全部同行的伙伴都可以悠然吃喝不受打扰。
安塞尔竟然横躺在三条椅子上,斜靠着坐垫,肿胀的脚抬起来晾着。幸好主教大人不介意他的狼狈相。路人则是窃笑,“瞧那个外地来的,被水母蛰了!”
苏兰盛产鱼类,著名的鲟鱼有一个人那么大,纳特点了一条鱼能让全部人吃饱。哦,对了,配菜是本地的名菜腌渍水母。
大家也长了见识,水母这个样子的?半透明的身体,像脑袋那么大,身上的裙边类似于修士的发型。身体下面许多触须,又细又长。
“这个啊,就是本地特产,修士水母,你看这形状,多像个和尚的脑袋!”店老板笑嘻嘻地介绍,说到一半发现不对劲,这群人领头的就是修士。他立马识趣地闭嘴。
“好了你下去吧,我们有需要再喊你。”纳特严肃地摆摆手。
“哼!臭水母,我要报这一蛰之仇!”安塞尔勉强坐起身,揪起一根触须就吃。
“你用手抓过的部分自己都吃掉噢,我可不碰。”纳特很是嫌弃。
那么细的触须,都没有一根面条粗,哪知道长得没完没了,绝对超过三丈,嘬了一刻钟还没嘬完。大家都切了烤鱼在吃,安塞尔还在嘬水母触须。
“好吃嘛,这个?”罗尔难得跟他讲了一句话。
“嗯嗯。”安塞尔摇头,“又酸又咸,还有股臭袜子味。”
“那就别吃了呗。”
“不,我要报仇!”安塞尔抓起水母的脑袋,狠狠咬了一口。
“这玩意味道真的不怎么样,就像修士一样酸臭……”
全部吃完以后,他打了个饱嗝,水母太大,竟然就吃饱了。
“后面要乘船,马就不能带了。罗尔和安塞尔的马需要卖给驿站。”纳特说,“我和弗拉维大人去买船票,我们分开行动吧。”
412. 特级船舱
吃饱饭又安顿好某些作死受伤的病号,寻找出海客船的重任落在了纳铽肩上。
“纳特,这里全都是船啊,为什么还要找?”
希林不是故意提这种问题的,他是真的不明白。但纳特气坏了,瞪着眼睛盯着希林。
“那我们干脆不要找了,就让旅店家的破船直接载着出海吧。”
“嗯,好呀!”希林欢天喜地的,完全没察觉那是反话。直到他发现纳特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自己。
“不可以吗……?”
“你以为是条船就可以下水出海的吗?”
希林等着肥肥继续说,反正他脑袋瓜里确实是这么想的,只是担心说出来又被嘲笑。
“不可以的。这些个小破船在平静的水域漂一漂就算了,出海万万不可。连那些个打鱼的船也不行,都太小,遇上风浪就完蛋了。”
“风浪……?”
海岸边和煦的风抚着面庞,细碎的浪花拍打着泥滩,还有小螃蟹跑来跑去的。
“不是那种风浪。海里的狂风巨浪,一阵风吹过去,能把桅杆折断。浪花拍过来,有十丈高,连一座山都能拍碎!”
希林将信将疑,毕竟他没出过海,也不能断言纳特在瞎编。
“我没有吓唬你。德里纳海是一片黑色的大海,德里纳本身就是'黑'的意思。”
纳特沿着码头往远处走。
“你现在看到清澈见底的水面,只是大海的一面。大海的另一面,是深不见底无法测量的深渊,就在德里纳海的西面。”
“由于漆黑和恶臭,这片水域才得名。经过那个地方的时候,天气变幻莫测,转眼间会巨浪滔天,如果哪条船的运气不够好,一整船的人都会丧命。连尸体都找不到。”
“哇……说得那么危险,要不,我们还是继续走路吧……”
纳特倒是坦然,“去往帝国的陆路,也遍布高山峻岭,遇到雨雪滑坡之类的情况也十分棘手,并不比海路安全多少……”
想不到从帝国首都来到边陲之地如此辛苦,希林顿时对纳特肃然起敬。他发誓,以后再也不暗地里吐槽纳特鼾声大了……
“不用那么担心,找船我有经验!挑一艘结实的船,选那种经验丰富的船长。”
海水深处停泊了一条大船,非常显眼。码头那些小小的渔船在它面前,就好似众星拱月。
“纳特,那个就是大船?”
“对。那是一条单桅杆的帆船。”
“它怎么停在那么远的地方?不进来休息吗?”
“这里水太浅,大船无法更加靠近了。如果那条船需要招揽客人,船长应该已经乘坐小船来到城里了。我打听打听。”
所谓小船,跟大船完全不是一种叫法。码头边上拴满了小船,需要靠人力划,满坐可以容纳8个人。也不知道这么多小船都是干嘛用的,也许这里的人每家每户都有,就像驿站的马匹那么常用。
纳特向渔民询问,不多时打听到了船东家的下落。
“东家就在岸边酒吧里坐着呢!他每天都在那。”
这个地方的渔民都挺黑,可能是晒的。比荒原上的游牧民族还黑得多。看脸型分明也是北方人,又长又瘦的脑袋,深眼窝。渔民们热情指路。他们有些人也是租用了东家的船出海,对船东很是熟悉。
岸边酒吧是个造型靓丽的红色小船,推开门里面阴暗浑浊,挤满了闲聊吹牛的人。纳特轻易就打听到哪位是船东,那个正在吹牛的胖子,一大群人围着,一边喝酒一边听他胡说,有滋有味的。
“我们的水手都看不上酒吧里的肥婆娘。因为大海里面啊……有他们的爱人。非常美丽,又苗条,又精致的女妖,还有动人的歌声……”
听到下三滥的段子时,众人纷纷发出咯咯咯的窃笑。
“她们的世界里只有娇娘,就缺那些精壮的小伙子……”
船东家喝得满脸通红,大胡子上沾满油渍。他穿得脏兮兮的,旧衬衣旧灯笼裤,踩着拖鞋,完全看不出是个有钱人。要知道,那条大船的价值,远远超过一座庄园呢!
“喂,肥婆!我喊酒喊得嗓子都哑了,怎么还没来!”
船东对着送酒水的婆娘嚷嚷,原来他一直叨逼叨“苗条”二字,就是为了给她添堵。
“喝吧你个混蛋!”肥婆娘将盛满甜酒的杯子狠狠撂下,换走了空杯子。
“切。”
“你个旱鸭子,一辈子都没下过水,吹什么吹,呸!”
“他根本没有下过水诶!”希林惊呼。哪怕婆娘用了奇怪口音的俚语,希林也听懂了,“纳特,这个船长太不靠谱了!”
“没关系啦,那个人是东家,出资人而已。开船的人并不是他。”
“可是这个出资人也太穷酸了,他造的船能靠谱嘛?”
希林擦擦额头的冷汗。
“像你说的那种抗风浪的大船,非得是个领主老爷才造得起吧!”
“哎呀,你个野蛮人不懂。这里面门道多了。他是东家,但不见得所有的钱都是他出的,一方面他可以跟商人借贷,另一方面他可以向工匠赊账;再用出海赚来的钱慢慢还。一个人空手套白狼,把那么大一条船折腾出来。”
“纳特,被你这么一说,我更加不敢乘船了。”
“咳——!咳——!东家,我们坐船!”
纳特扯着嗓子连喊三遍,那群热闹的人们才听到。
“东家,外面那条大船是你们家的吗?”
一个精打杂的小伙子不耐烦地说:“坐船啊,跟我买票!”
“我们要去德里纳海的对面,你们的船去吗?”
“立特城?”
“对。”
“那乘我家大船就对了。一块金币一个人,给钱吧。”
小伙子从口袋里掏出了专用的船票。
“你们什么时候走啊?”
“不一定,什么时候涨潮什么时候走。”
“那大概要多久呢?”
“也就这两天,没准的。你们几个人?快点给钱。坐不起就算了。”
“怎么坐不起了?一块金币算什么!”纳特一听就不乐意,“你们一块金币的船舱,什么档次的啊?”
“还什么档次!不就是在船底下么,给你们这种穷酸修士特供的、最便宜的票价。更低的没有了,何况你那么胖,我都没算你两张票呢。别想讲价了。”
纳特当然不能容忍有人这么瞧不起自己。做人最起码的自尊心他还是有的。而且,即便不是为了自己,为了弗拉维大人也要这么做。
“可别以为我是个好欺负的肥肥!”
纳特清了清嗓子。
“臭小子,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是一名帝国出身、见多识广的学者。我有的是钱。也看不上你们最底层的那种船舱。无论是我,还是我的仆人希林(希林:你装逼还顺便占我便宜?),以及我那些朋友,都绝对看不上。我们要住最好的船舱。”
“呵,还看不上呢!看不上谁啊你!”
打杂的小子也窝火了,想和纳特吵架。这时候船东才意识到有了一单大生意。他放下酒杯,让打杂的退下,透过人群反复地打量起纳特。
“远道来的朋友,跟你说一声。”船东很有气势地开口,“我们的船舱分三个等级。头等舱是第一层,就在船长室下面。那里空气好,离甲板也近,还有窗能看外面。你们究竟几个人?如果人数合适,整间都包给你们,这样你们住着也方便。”
“嗯,不管多少钱,我包两间。”
船东笑得喷了。
“不是,这位肥哥,船舱也不是要多少就有多少的,难不成我再造个船给你们嘛?你们到底多少人啊?”
纳特掰手指头数数,可别把某些讨厌的同伴给落下。
“弗拉维大人、我、希林、罗尔;安塞尔,丑八怪,一只眼,嗯,总共七名同伴。”
“那也不算多,一间头等舱里你们挤一挤就得了。算你们一个人十块金币,总共七十块,行不?”
“不行。”纳特断然拒绝。
“怎么不行了?”
“弗拉维大人身份与我们不一样。他是一名主教。而且也绝不是你们这种穷乡僻壤的破教堂里面的主教,人家啊,是帝国大教堂的主教。”
说到这就要解释一下了,“主教”的身份是一种荣誉,在一间乡野的教堂里也许只有一名主教,但帝国大教堂是整个帝国内至高无上的教权中枢,那座教堂的穹顶下有上百位主教。
船东一听下了一跳,“真的假的?我们这地方都没有主教了呢……”
岸边酒吧里的人也都议论起来。他们觉得这是天大的事儿,还有人急急忙忙跑出去四处宣告。
“此事千真万确。大人有帝国的文书作证。不过他老人家没兴趣给你们这些贱民证明身份。你就给我们再腾出一间头等舱就是了。他需要单间。”
船东家的态度顿时好了许多,一阵谄笑,搓搓脏兮兮的胡子。
“主教好啊,那是好事儿。我们出海的人都特别迷信,什么神都信。有一位主教大人光顾,是鄙人无上的荣幸,一定能让我的船也获得神明庇佑。”
“哼。”
“但是船舱……要不这么办吧,给你们的主教大人腾一间最最最特等舱,超级VIP室,独立的套房单人间,就在船长的隔壁。享受一切顶级待遇,独自用餐,专门的仆人打扫,阳光好的时候可以出入甲板,方便这位大人祷告。怎么样?”
“嗯,这还差不多。”
“但是当然了,这样一间船舱也有点小贵,全程三十块金币。在加上你们那间头等舱,总共一百块金币可以吗?你们主教大人那么厉害,应该也不差这点小钱吧。”
“嘿,你当我不会算数么!前面不是说头等舱一个人十块么!”
“大老爷,贵客都是帝国的主教了……还差这点钱么?”
“我的大船是德里纳海上最耀眼的明珠,最大、最快也最坚固,它就停泊在港口,全城的人都看得到,连高堡上的领主老爷也一清二楚。我常年来往于德里纳海两端,对航线再熟悉不过。你在苏兰可以随便跟人打听。”
“再说您骑马上赶路,能一边走一边舒舒服服地吃饭睡觉吗?咱这可是一个月的航程呢,平均一天三块金币,比你住的酒店套房都划算。而且您如果还回来,往返的话,回程就只要五十块了,更加便宜。”
“切,谁要回这鬼地方。我们只要单程票。”
“那么就好了,快给钱吧。”
纳特迟疑了片刻,他确实还没做过市场调查,纠结着要不要去别处打听打听。
“崩打听了,苏兰一共就几家酒吧?你随便进去一家问问,那条船是不是我家的,要去海对面是不是找我?您可得把钱先付了。不定下来的话,转头我卖别人了。”
“哼,先付定金。”
“肥哥,乘船可没有定金这回事,只要您一脚踏到我们家船上,就得全款付清。往后的生死托付给船长,得看上天的旨意。”
“我知道。但我现在没带那么多钱。你得等我回旅店把全款拿出来。”
“哦,好呀。你们住哪家旅店?我可以派人过去。您那位主教大人行李多么?登船的时候我也可以派人帮着送。”
东家签了一张收据,证明纳特支付了十分之一的定金。
“提前上船,最好今晚就登船。”
“知道了,又不会差你钱的。”
“这是善意的提醒,肥哥,没别的意思。”
东家喝完杯子里的甜酒,签了收据。
“大船的货物装得差不多了,最近就会走。只要潮水涨上来就开船,不管还有谁没到齐。”
“哈?这什么规矩?”
“你的朋友们既然决定乘船了,就交了船票在船舱里等待。万一半夜里涨潮,大船飘走了,我可不负责帮你追上哦。”
“嗯,知道了。”纳特接过收据藏好。
“祝您旅途愉快!远来的贵客。”
414. 花岗岩高堡
在夜色下,花岗岩高堡如此耀眼,光芒闪烁,本身就如同一座巨大的火炬。抬头仰望,只觉得壮丽无比。
“你们的领主老爷就住在这山顶上?”罗尔很奇怪。
“正是。山顶的城堡就是领主老爷的住所。”
“但他怎么知道我们路过的?”
“哈哈,老爷虽然住在上面,但是他有很多亲信每天在苏兰溜达,听闻什么事情都会汇报上来。本来是每日一汇报,但一名帝国的主教竟然会路过,而且马上就要登船走了。这么大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能怠慢,老爷几乎是第一时间知道的。”
“呵,主教的面子就是大啊,到哪都有饭吃。”安塞尔感叹着。
“你们整个城池,真的都是花岗岩雕刻出来的吗?”纳特忍不住问。
士兵们听了纷纷窃笑。
“我们的城池,的确是依傍地势在一整块花岗岩巨石上修建的。用开凿下来的岩石修造了城墙和高堡。我们那些个房屋也都是花岗岩造的。”
“不仅如此,我自己家的桌椅、床榻甚至碗和勺,都是花岗岩做的。我们这座花岗岩高堡名符其实啊!”
“真是太厉害了。有机会我应该走访一下。”
“那肯定欢迎啊!”士兵们七嘴八舌地回答。
高堡能够俯瞰整个苏兰的海港。同时呢,从苏兰的泥滩上也能够驻足凝视高堡。由于地形陡峭,高堡内部的结构几乎一览无余。
环绕高堡的一圈城墙,完整地围拢整座山峰。每隔一段城墙,就有一处向外扩张的尖角——那是防御外敌的结构,尤其在一片平地之上,适合消耗敌人的兵力。
然后,从山脚到山顶,这座高堡内部的“阶层”一览无余。
底层是许多五颜六色的小房子。它们排布非常紧密,结构紧凑,尽量多地利用地形。许多房子修得很高,从城墙顶上探出头来。在城垛上修建了精美的露台。
往上一层,房子略大一些,也更加漂亮。那一层的房子之间有些公共活动的区域,看得到绿草和小树,还有休息区,景致非常可爱。
再往上,不仅房屋变得庄严、华丽,而且空旷的区域也变多,有私家的空中花园,美轮美奂像是梦境一样。这些坚固的房屋也组成了高堡的地基。建筑与山石融为一体。
直到山顶上,地势突然陡峭异常。一座高耸的城堡拔地而起。高堡的建筑呈现出又高又直的体态若干笔直的塔楼聚拢,顶端是四座尖顶,
“好漂亮啊。你们的家也都在那座城池里面吗?”希林不禁发问。
“没错。”
“可是好奇怪,苏兰海港的人,不是不喜欢搭建城墙嘛?海边连一间像样的房子都没有。你们为什么住在房子里呢?还与外面没有半点联系。”
“小老弟,那些本地人都是贱民。他们住在海边上捕鱼为生。非常懒惰,喜欢听天由命。我们可不一样,我们都是帝国的臣子,为皇帝效命,驻守在这里的。”
士兵笑呵呵地说话,丝毫没觉得有何不妥。
纳特小声地告诉希林:“此地是帝国的封地,他们这群人都是帝国子民,统治着当地人。生活习惯完全不同,平日里几乎没什么往来的。”
希林听得一知半解。无论怎么说,这种情况与他自幼认识的世界大相径庭。
城门口的卫兵见到他们就立即放行。一行人踏着木质吊桥来到高堡里面。高堡内部的地平线,比外面的泥滩高了一丈左右。他们一进来,吊桥就收起来了。看来这里的领主平日里都不欢迎本地人。
从城头回望,偌大的泥滩上全都是星星点点的光亮,无数的小渔船或漂浮在海面,或搁浅在泥滩。好似无数的甲虫。
再看城池里面,果然是整洁漂亮的城区。哪怕山脚下的小房子也个个精致,路上也都是些衣着整洁的路人。
“请吧,沿着环山路就能一直走到高堡脚下。”
螺旋上升的石板路一直通往山顶的高堡。房屋沿着道路修建,天然地区分了城池内的阶层。
城池里也有些公共设施,水池、浴场一类的。因为考虑到城池特殊的地形,所有的设施都需要在环形空地上修建。样式非常独特,一边走一边还能看见妇人洗衣、大叔泡着澡……
走到城池另一面的时候,一行人还发现了一处独特的建筑——横跨海滩的花岗岩拱桥,好似一道彩虹,从城池的一层通往背面的海滩。
而往那边一看,是一座倾倒在海中的建筑。非常可惜,桥的另一端塌了,那座精美的花岗岩建筑也倒塌毁掉了。
废墟之中,看得出带有十字架的拱顶。
“那是一座教堂吗?”弗拉维也感到奇怪。
“回大人的话,那座是新建成不久的大教堂。原本设计得非常漂亮。可惜我们人造的砖石终究没抵得过大自然的狂风巨浪。前不久的一阵巨浪将教堂拍得粉碎,桥也塌了一半。唉。”
弗拉维也惋惜地点头。
“教堂倒塌以后,里面的修士呢?都还活着吗?”纳特也十分关切。
“逃出来一些。我们连夜去捞的。但也有些倒霉的被压在底下了。这些事啊,等会宴席的时候也许领主老爷会细说。我们就不妄议了。”
再走一段路,就来到一处天台。马车停下,士兵带着主教来到高堡的门前。
抬头看这是一座通体石质的城堡,外墙莹白如雪,砖石透出天然石材独有的层次和色泽。三丈高的石柱支撑着大门,威严肃穆。墙壁上还有些神话人物的浮雕装饰,衣带飘动栩栩如生。一切尽是帝国建筑的风貌,看得出出资人格调高雅、独具品味。
士兵将他们带到城堡门口,有一位管家带着仆人恭候多时。
“贵客请进,我这就带你们去礼宾室休息。”管家热情相迎,仆人则迅速跑去通报。
一行人走进高堡内部。这座城堡修得高,里面的台阶都十分陡峭。
他们走过回廊,才发现众多高塔环绕的是一座拱顶大厅。数丈高的墙壁上星星点点的石材反光。拱顶周围有透气的高窗,拱顶中央,一条铁链沉下来,坠着花朵一般盛开的蜡烛吊灯,外面天色漆黑,大厅里层层蜡烛点燃,举头仰望犹如星空。
吊灯下方则是宴请宾客的长桌、高椅。桌上摆满鲜花,果然还有石质的盘子和餐盆。以及帝国风行的玻璃酒杯。
仆人们在忙碌着摆放各种美食。长桌上飘散着肉香味和鲜花的芳香。就说这位领主肯定是格调高雅的人,他的餐桌都摆得特别美。
“请这边移步。这里是贵宾的休息室。”
老管家继续引路。在裙楼入口处上楼,最靠近楼梯的一间是装修华美的休息室,里面已经准备了美酒和果品。还有仆人等候着为贵客按摩。
“请在这稍事休息,我们的宴会还在准备当中。等所有的宾客到齐以后,主教大人将以贵宾的身份出席。”管家说完才告退。
“嘿嘿,今晚可以大吃一顿了!”古温克先拿了个果子藏进衣服里。他很知趣地躲在角落,不给别人辱骂他的机会。
“你这么丑还是不要去宴席了。别把人家领主给吓着!”纳特很瞧不起他。
“安塞尔,把你的靴子穿好!”纳特又看不下去了。
“等会儿要最为贵客出席,你别给我们主教大人丢脸!”
安塞尔的伤稍微缓解了一点,勉强穿上靴子,鞋带却是无论如何也系不上。他必须将一条腿放平休息——大夫就是这样嘱托的。
弗拉维悠然坐下,请纳特稍安勿躁。
“没关系。既然这位领主老爷想要见一见我和我的随行人员,就让他看到真实的情况罢。”
418. 海僧
“说来也奇怪,早上我似乎听到有钟声从水面传来。”弗拉维边走边说,“我的日记本上有一页是简易日晷,摊开书页对着太阳能够粗陋测算时间。大概是早上四点的时候,那时太阳刚刚升起。”
“钟声?可是没见着海面有大钟啊……”
“所以说十分奇怪。我打算去倒塌的教堂那里看一看。总觉得不放心,担心那里还有什么。”
“好啊,我们就去吧。”
这个时候的港口已经热闹起来。渔民们很勤快,有船满载着巨大的海鱼回来,商贩们在码头交易。现在他们可不敢把鱼扔在地上了。薄薄的一层水也足够海鱼脱逃。渔民们划着船交易,码头变得拥挤不堪。
弗拉维默默看着忙碌的人群,欣赏人间盛景。希林则喊了好几次都没成功地叫到渔船,要么就是些带着鱼腥味的船,又怕主教嫌弃。
“现在是他们一日生计的时候,我们再等一会看看。”
“嗯,好呀。”
二人站在码头上,无意间注意到海面上有什么玩意飞速朝着码头靠近。
“那是个在游泳的人吗?游得未免太快了吧……”
海面上一颗小脑袋箭一样冲过来,人哪里能游得这么快!倒像是条大鱼。没准谁家的鱼逃走了。可是鱼怎么会长脑袋?还有明确的目的,冲着人群来的。
弗拉维也很奇怪,二人一同观望。
渔民当中,也有人注意到了那“人”在靠近。
“海僧来啦!”有渔民大喊。
继而所有的渔民都循声望去,见到了那个脑袋,大家纷纷附和道:“海僧!是海僧!”
“海僧?”
人们很兴奋,放下手中的活计一字排开。船舱里清点到一半的鱼都能扔下,众人注目着水面,等待那个“海僧”到来。
不多时那个影子站起身,爬上码头。渔民们竟然纷纷为他下跪。
只见所谓的“海僧”是人的形状,却不是十足的人类,他至少有一半长得像条鱼一样!
“半人半鱼,那是妖怪吗!”希林惊呼。
“我也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昔日在古书中读到,‘西海之滨有鲛人,水居如鱼’。或许指的是这样的人?”
弗拉维无法给出肯定的答案。仔细看那鲛人,体格健硕,分明是男性。六尺的身长,通身是青色的,覆盖着一层鳞片,阳光下泛着五彩光晕,就跟鱼皮一样。手臂、脚踝上都生着鱼鳍,手指之间更是带着蹼。
鲛人的头皮上,三道鱼鳍混合着稀疏的发丝。他面庞凸起,嘴巴尖长,还带着锋利的小牙,活脱脱一颗鱼头。
说他像人,分明又像鱼;可说他是鱼,又有些偏颇。这鲛人的神态、举止与人类十分相近,脸上也有表情的变化,一开口操着当地的方言,能够与渔民流利地交流。
“帝国的子民们——我为你们带来海中的福音。”鲛人如此说。
希林听了一愣:“怎么回事,这海里来的鲛人还是传道的?”
弗拉维也紧锁着眉头。可不是么,海僧对着渔民们高声朗读神圣的福音书章节,又引用其中的桥段为渔民送上祝福。海僧比划的手式标准,教义背得也流利,像是受过一些训练。
“真是太奇怪了,那鲛人怎么还穿着一件主教的袍子呢?”
弗拉维一眼看出来,鲛人神上那件脏兮兮挂满海草的袍子,其实是一件主教的华袍。在海水中泡得久了太过褴褛。但上面鲜艳的紫色和金线绣的徽记无法掩盖。
“难道他也是个主教?”
“不可能的,孩子。世上所有的主教,都来自于帝国教廷的任命。他们有自己的教堂和分管的教区,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冒充的。”
“原来是这样的吗……我还以为教堂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呢……”
“我从来都不曾听说大海里有教区。更没听说过有非人类的生物成为修士或是主教。”
“原来不是人类的话……都不能修道吗?”希林的脑子里充满了问好。
弗拉维不得不长叹一声。
“孩子,这是个深奥的问题,教廷里为这事能吵上一百年。别问了,先看看那个鲛人骗子怎么回事吧。”
有些渔民会将自己的钱财扔进水里,表达对海僧的恭敬。海僧视金钱如粪土,不予理会。但有的渔民还没卖出钱呢,就把船上的鱼给扔回去了。看到鱼,鲛人咽了咽口水。但他正在主持重要的传道活动,不能因为美食分心。
“海僧啊——我的丈夫出海打渔,一周都没有音信了!”
一位渔妇痛哭流涕,踏过别人的小船跪倒在鲛人面前。
这鲛人脸上一阵悲伤,挽着渔妇的手在她胸前比划神圣的十字,又说:“愿造物者怜惜你,我的孩子。愿你的丈夫能够平安归来。”
“谢谢,谢谢海僧大人!”
这一个说完了,其他人又急着开口。
“海僧大人,我的母亲重病很久了,请祝福她!”
“大人,我即将出海,请祝福我吧!”
“大人,请祝我今年娶到老婆!”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话,鲛人就挨个祝福他们。
希林实在是不明白。
“大人,这个怪物看起来没有坏心眼儿。它可能就是觉得好玩,也许他以前看过别的主教赐福,就学着样子做。又不是谋财害命,跟他较真干嘛呢?”
弗拉维很生气,样子非常严肃,像是在咬牙切齿。平日不大看到他这样愤怒。
“孩子,如果一个人认为自己不需要学习就能够接近造物者,靠着与生俱来的善良劝诫他人,那么这个人是个隐士、神秘者。”
“额……那就是呗?”
“但他不是一名修士。”
“好吧,大人您说的也对。”
弗拉维气呼呼地点头,“我说的当然对。那个鲛人穿着偷来的华袍,以主教的身份招摇撞骗!要知道,真正的主教必须得到帝国教廷的认证,经历寒窗苦读、高庭辩论,最后通过考核,才能拿着资质证书上任。”
希林不懂这些门道。只是没想到弗拉维大人对于自己的身份原来如此地看重。
“听着,这不是吹嘘。如果有人立志去艰险的地方传教,他将时刻面临生死的考验。帝国教廷会资助这种行为,也承认他最后的成果。但是如果有谁,偷了那个人的华袍,将他的功绩据为己有,我见到了决不能容忍!”
说到这里,希林也跟着义愤填膺了。
“大人您说得对。我们去逮住那个怪物,把他偷的华袍扯下来。再问问他到底从哪学来的这些玩意!”
二人也挤进人群,踩着渔民的小船冲到鲛人的面前。
而那鲛人说了半个钟头,赐福赐得差不多了,竟然就要离开。他挥手向渔民告别。
“今天的福音就送到这里。明天我还会来。”
“恭送海僧大人!”“愿造物者保佑!”渔民们虔诚地送别。鲛人还有点留恋,热泪盈眶握着他们的手深情告别。从始至终,鲛人也没有要钱的意思。看来他是很少见的那种骗子,专门为了感动自己行骗的。
“呵,这怪物是疯了吧,真以为自己是主教呢!”希林还觉得有点好笑。
“这种骗子,根本就是个妄想症患者。入戏太深,都不觉得自己是骗子了,甚至骗不到几个钱也乐在其中。当他坚定地确信某个不切实际的事情后,那些愚笨的人就不假思索地跟随了。”
眼看那鲛人要逃走,希林跟着弗拉维箭步上前,一把拉住鲛人的袍子。这家伙像条鱼一样滑溜溜的,可是他舍不得那件长袍呢,回身与希林争夺。
“妖孽!你从哪里来的?”弗拉维厉声质问。
鲛人抬头,一看弗拉维的打扮是真正的主教,顿时脸上有些羞愧的意思。它当然知道自己是冒牌的,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停止诈骗的行为!把你盗窃的华袍交出来!你可知道假传造物者的福音该当何罪!”
“不!我、我也是修士,我也苦心研习造物者的箴言,将祝福带给虔诚的信众。你凭什么抢我的袍子!”
“你也是修士?谁认证的?”弗拉维冷笑道。
鲛人哪里有什么资格证书,他慌慌张张地狡辩。
“资格证书,我当然有!倒是你,你有吗?也拿出来给大家看看啊!”
“哼,休要贫嘴。资格证书我当然有。你想看也可以。和我去见领主,让他评判一下我们各自的证书。”
鲛人自然不肯,“不行,我的证书落在家里了,今天没带。你容我拿来。”
“不必拿了。你师从那座学院,导师姓甚名谁报上来即可。我也不是非要你交出证书不可。跟我走一趟就是了。”
“不行、不行!我是鲛人,离不开海水的。一上岸就干死了,你就是想谋害我。”
“谋害?你可知道,冒充主教的骗子,送去教廷也是死罪!”
双方争执不下,那些渔民们就议论开了。他们当中有人嚷嚷着,“你们看,真的主教来抓那个假的主教了!”
“这个人是帝国来的主教,领主老爷的座上宾。前些天他要登船,给了一百枚金币的旅费,我亲眼看到的!”
要说这些渔民,还真是容易轻信。三两句话下来,刚才虔诚的态度又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从迷信变成了声讨。
“我就说这家伙是骗子吧!修士都是人,哪有海怪当修士的……”
“难怪我祈祷了这么久,母亲都没有痊愈,这人一定是骗子吧!”
“何止是骗子啊,根本就是妖怪呢!”
这群渔民一点主见也没有,有人说什么,大多数人就跟着附和。海僧看到方才非常爱戴自己的渔民个个翻脸,竟然悲伤地哭泣起来。
“怎么,不是所谓的‘人类’就没资格研习福音书了吗?我们都是造物者创造的生命,凭什么只有你们才能当修士,我却要被当做动物来看待?要知道,我勤学苦读付出的努力,远远大于那些所谓的修士呢!”
鲛人哭着挣扎。
“我看你们这个教廷,也无非是个徒有其名、专横敛财的地方吧!你们根本就不治学,就是打着旗号敛财,还禁止别人学习真理!你们才是骗子!”
这么一说,弗拉维就更是火冒三丈了。
“说我们不治学?那么你学了很多?”
“自然。”
“那么我们当众辩论吧。把你学过的玩意说出来给我听听。”弗拉维推开旁边的闲人,与鲛人面对面地站着。“我以自己的尊严以及老师的名誉发誓,如果你这个鲛人的确能说出点像样的东西,证明你确实勤学苦读过,我弗拉维绝不再喊你是骗子。”
主教大人这么一说,鲛人挺起胸膛接受挑战。
419. 人前论道
作者注:本书是架空的中世纪故事。书中的国家、历史和信仰都是虚构的,与真实的世界毫无关系。
弗拉维与鲛人面对面站着,二人脸上毫无惧色。谁要是不小心低下头,就算是当场认输了。鲛人是挑战者,当然要先开口。他用很不屑的口吻发问。
“这位大人,我且问你。我们存在的这个世界,是由唯一的造物者创造出来的,对吗?你与我都是他的杰作,但凡相信这一点,都算是造物者的信徒,不是吗?”
“你说的没错,但这都是些浅显的常识。”弗拉维不为所动。
“而这个世界也是一体的。无论帝国、荒原,还是大海的深处,造物者的法则都畅通无阻。”
“那是自然。”对此弗拉维也点头承认。
“而人类之中,有一位圣徒。他聆听到造物者的声音,就将这些话语记录下来,撰写成神圣的典籍向世人传播。因此这世上还有一本记载真理的福音之书。”
“这一点也毋庸置疑。”
“而我等有幸聆听福音,获悉了宇宙的奥妙。自然有义务向那些无知的人传授,不是吗?”
听到这里弗拉维微笑着摇头。
“非也。”
“何以见得呢?”
“只有教廷才具备解读福音书的资格。教廷认证的修士将真正的福音传播到世间。而你自顾自地参悟出来的,只是一些妄言罢了。”
“哈,那真是太可笑了!你凭什么说我的领悟就是妄言?仅仅因为没有得到你们的许可?”
“你没有在教廷进修过,没有读过真正的福音书,更不可能具备许可。所谓的领悟不过是一些道听途说来的只言片语,当然只是妄言。”
“如果我读过呢?”
“不可能。每一本福音书都在教廷的监督下抄写,由远行的修士带去各个教区。你怎么会有,即便偷来抢来,又怎么会读?”
“你们这些迂腐的修道士,自以为学识很丰富。其实无非是守着一本古书不让别人看罢了!”鲛人的口吻中洋溢着自信和骄傲。
“告诉你,我也是自然界杰出的生命体,具有与你们人类不相上下的智慧,甚至比很多人类还要聪明。我不是道听途说的一点点道理,而是真正地研读过这本神圣的古书,而且对许多内容都有自己的见解。如果我有机会治学,一定比你们那些尸位素餐的修士强得多!”
说着鲛人就背诵起来,他能够流利地背诵整段整段的福音,一字不差,而且言语慷慨激昂富有感情。他的基本功确实令弗拉维眼前一亮。说实话许多混日子的修士确实背不到这么流利。
但弗拉维不打算因为这点本事就对它另眼相看。而是提出了进一步的考核。
主教指定了一些章节和行数让鲛人背诵。它背得非常精彩。
鲛人背完了,对弗拉维的基本功又提出了质疑。
“听我背了那么多,您这位自称主教的,背诵得又如何呢?要不咱俩比试比试,我一句你一句,看看谁卡住?”
它发起了挑衅,弗拉维不甘示弱,二人一句一句背起来,围观的人群都看傻了。众人又不晓得完整的福音书里都写的什么,就是看着这气势很震撼。背了差不多一个钟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整个港口的渔民全都来了,码头上聚满小船,每个小船上又站满了闲人。
整本的福音书也没有那么长,二人全都背完了,中场休息片刻,都有点伤元气。
“这么比试没意思。咱们聊聊吧。”鲛人钻进水里喘口气,又爬上了说话。“我在钻研经典的时候,常常感到困惑。我觉得苏兰的那位主教对治学不够上心,讲的许多话都不够严谨。我很想知道帝国的主教是如何理解这些内容的。”
“究竟是什么,尽管说出来吧。”弗拉维表示它可以随便放马过来。
“主教大人,敢问灵是什么,体又是什么?”
“灵至清,体至浊;灵为上,体为下;灵是精神、是意志;体是山石、是血脉。”
鲛人又追问:“那么灵与体,孰是虚无,孰是永恒?”
“肉体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衰老死亡,灵则是永恒向着造物者的。”弗拉维说这话跟背课文一样,他此生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但鲛人竟然表现出了失落。
“您竟然也是这样回答,与苏兰的帕丁主教没什么区别。”
弗拉维产生了一丝好奇:“你心中对此有困惑?你是怎么想的,说出来让我听一听。”
鲛人大为感动,鼓起勇气说起了自己心里的想法。它一开口还有些迟疑:“我、我是这样认为的,灵是永恒,但也是虚无;体是虚无,但未尝不可永恒。”
“何以见得呢?”
“灵依附于体,二者相互而生。造物者创造体的过程中产生了灵。一旦体消亡,灵就会随之而亡,所以灵也是虚无;但体不会彻底地消亡,新的生命从衰败的物质中源源不断地生长出来,又塑造新的灵,所以说体也未尝不可永恒。”
弗拉维冷笑着点头。
鲛人的话,固然与课本上完全不同,但未尝没有经过深刻的思考。可见它不仅在表面上佯装修士,内心深处也是向道的。如果他真的是一名正在进修的学者,这些论点或许可以写成一篇优秀的论文。
弗拉维不是那种迂腐的人,哪怕听到了不一样的论断也不会武断地否认。他从这个怪物的口中听出了一丝真诚,不禁有些感慨。
“你与苏兰的帕丁主教很熟悉吗?”
“不算太熟。”
“那你和他交流过这些想法么?”
“不曾。我还没等说点什么,就被它呵斥为怪物了!”鲛人说得恳切,看来他也被时常被自己的身份困扰。他看到弗拉维没有急于斥责自己,而是认真地思考问题,顿时就觉得这位主教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主教大人,我在研读神圣典籍的时候,还有许多的困惑。借着这个机会,请你为我解答一下吧!”
“你还有什么困惑?”
“大人,爱是什么?时间又是什么!”
弗拉维沉思良久,“爱是智慧,爱也是理智,爱是精神,爱也是实质。没有一种人间的爱能够与之相提并论。爱,是最终的目标,是一切,却又超越了一切。”
“那么造物者,是爱着世人的,对吗?”
“是的。早在世人被创造出来以前,这种爱就存在,亘古绵长,永恒不变。”
“那么我呢?造物者爱我吗?是像爱山石草木那样的爱,还是像爱人类那样爱?我也拥有媲美人类的智慧,我能够像您一样去教廷进修,获得认可吗?”
一连串的问题,只能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只有人类才可以去教廷进修,因为……前人根本就不知道世上有人类以外的智慧生命啊!
“恐怕不可以。”弗拉维惋惜地说,“神圣典籍中记载,造物者创造了人类,人类是至高的杰作。只有人类才有资格传递福音。”
“这正是人类的浅薄之处啊!”
鲛人一听就生气了。
“因为神圣的典籍托你们人类的手写出来,你们悄悄篡改了奥义,自诩为最杰出的生物。你们根本就不敢将典籍公诸于众,害怕与其他有智慧的人或是生物辩驳,因为你们所谓的教廷,不过就是个迂腐的机构而已。所谓认证的修士,除了背书之外,自己又懂得多少!”
“教廷绝没有篡改过神圣典籍的任何字句。”弗拉维郑重地说,“我们也绝不是你所说的迂腐机构。我们每年都选拔优秀的修士,展开激烈的辩论探讨奥义。千百年来教廷对于神圣典籍的解读硕果累累,这些毋庸置疑。”
“哈,你不用说得那么了不起。你们只选拔会得到认可的那种人,选拔你们的回声而已。”
鲛人不依不饶地说。
“我们都信奉唯一的神明,解读唯一的典籍,你却说我没有资格,谁给你的权力,造物者本人吗?”
弗拉维严厉地批驳道:“你没有在教廷进修过,就没有这个资格,再怎么狡辩也没有。而且你还穿着一件来路不明的袍子。将华袍交出来!即便已经无损也容不得你造次!”
弗拉维扯着鲛人的袍子,而鲛人无论如何也不肯交出来。这时远处传来喊声:“就在那!怪物就在那里!”
循声望去,原来是当地的渔民带路,将高堡里的小公子拉瑞克和一群士兵给带来了。
渔民们议论纷纷:“领主来抓怪物啦!”鲛人一听就慌了,更加奋力挣扎。
高堡的士兵似乎过于高傲了,临水而居竟然从不划船。他们大多数站在码头上无法靠近,一部分人不得不踩着渔民的小船冲过来。
“别让他跑了,捉到怪物,重重有赏!”小公子大声喊。
一听有赏,渔民们纷纷去扯鲛人的袍子。鲛人懊恼地说:“今日不与你辩论了,我们来日方长!”
说罢他滑溜溜地一钻,身体从袍子里游出去,钻进海里,谁都没抓住它。反倒是华袍被扯成了碎布条。
由于一大群人拥挤在一处,几条小船失去平衡倾覆。弗拉维大人被人群挤在当中,也跟着落水。
“遭啦,主教大人落水了!”小公子焦急地喊,“快下去救人!把真正的主教捞上来!”
他自己身上还带着伤呢,喊得声大了伤口不太舒服。士兵们又不会水,只能在码头等着渔民们出手。这段时间海水又升高了一些,现场过于混乱,一时根本看不到主教大人的影子。
希林也一并落水了,挣扎着从小船的缝隙中爬出来。
“弗拉维大人呢……”
他好像看到一团袍子在海水里漂。弗拉维年纪不轻了,又穿了那么多衣服,掉进水里肯定不好受。希林去抓他,没等够着呢,那团袍子突然飞速地移动起来。
游动的速度太快,任何人都追不上。只见是鲛人扛着溺水的主教大人,从众多渔船的缝隙中游出去。
“快逮住他!弓箭手!别放过那怪物!”
由于移动速度太快,鲛人与弗拉维又距离太近,弓箭手即便瞄准了也不敢放箭。眼看他们游得越来越远,希林也慌了,冲上来夺过一把弓箭。
“让我来!”
即便再着急,希林也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毕竟这是别人的弓箭,自己没用过,不太熟悉武器的性状。一路瞄着那鲛人,再逃得远就要到射程以外了。
可是鲛人没有游向深海,而是逃去了人少的地方,将溺水的弗拉维放在高处,又径自逃走了。
“大人——您没事吧!”
希林飞速冲上去,扶起主教。
弗拉维呛了好几口海水,已经昏迷了。幸好这里的渔民懂得如何抢救,压出胸口的海水,把他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老人家难过得说不出话。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微微睁开眼睛。
“哎呀,太危险了!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实在万分抱歉!快请返回高堡,让大夫给您看看吧!”
小公子命人背起弗拉维,立即返回高堡。随后,他又对渔民们下令。
“我们重申多次了,那个怪物不是僧人,是骗子!你们也看到了,它试图谋害真正的主教。你们不要再相信它!它如果再来,能够逮住它的渔民,无论死活,我们都愿意支付一百枚金币的赏钱!”
“好的!”“没问题!”
渔民们爽快地答应。
407. 第一个爱上罗尔的女孩
希林去拜见弗拉维大人,正好遇上庄园主颤颤巍巍地从病床上走下来,也来拜见主教。长辈之间客套起来就没完,
庄园主的废话无非就是赞美主教,以及自己将如何散财感谢大病初愈和女儿平安归来。希林始终插不上话。他回来之后都没有机会与弗拉维独处。在贸易市场的遭遇也无从倾诉。
安塞尔打着哈欠,很不耐烦。
“让年轻人出去玩吧。”弗拉维更加通情达理一些。庄园主自然同意。
离晚饭还有那么一个钟头的光景,希林与安塞尔二人闲来无事去院子里溜达。前面一个身材肥肥的家伙正在鬼鬼祟祟地尾随着别人。安塞尔悄悄凑上去……
“哇!”他大叫一声。
“啊——!”纳特被吓得半死,浑身颤抖。他失声尖叫的嗓音像个大妈。
“哈哈哈——!”安塞尔得逞以后拍着手叫好。
“安塞尔,你……”希林也忍不住在笑。
“混蛋!流氓!”纳特狠狠拍了安塞尔的胸口。
“自己做贼心虚!胖子,你干嘛呢?跟踪人家小姑娘?”
“我哪有!说什么呢你!”
纳特绝不是一个猥琐的人,这一点造物者在上可以明鉴。
“诶,有什么好看的,说给我们听听,大家一起看啊?”安塞尔压低了声音又问。他可绝对是猥琐的家伙。
纳特有点不好意思,可是安塞尔威胁他,要是不说他就大叫,“有——”
纳特急忙捂住这家伙的嘴巴。
“嘘——”四下没有外人,纳特才谨慎地说,“我今天看到夏儿约罗尔去谷仓后面约会了。为了防止发生意外,我去看看情况。”
“夏儿是谁?”希林脱口而出。
“你们救回来的女孩啊!你怎么连这个都忘了!”
希林有点恍惚。他的确记不大清楚。对他而言过了很久,这种擦肩而过的名字简直毫无印象。
“哦——”安塞尔不怀好意地笑了,“那么我们一起去看吧。万一发生了什么情况,你一个肥肥也打不过见习骑士嘛。”
说完他挟持着纳特,一起跑去谷仓。希林屁颠屁颠跟在后面。
“你成年了没?跟去看什么啊!”安塞尔一巴掌捂住少年的脸。
“我、我怎么没成年了!我,我都……”希林红着脸争辩。
“哦……?是吗?原来小希林什么都懂?”安塞尔疑问三联,步步紧逼。
希林可不想给别人说这个。
纳特一听,当即哭起来了。
“什么,连你这个小小年纪都……天呐,这里只有我是处男吗!”
安塞尔听到了,不怀好意地嘿嘿嘿了一阵,拍拍纳特的胸口。
“别急嘛。男人这一辈子,忍一忍总归会过去的。”
谷仓外的一角有堆积的柴火,方便发上去观看。安塞尔爬上去还不够高,就勒令肥肥趴在下面垫脚。纳特当然不同意,安塞尔狡猾地拍拍肥肥的肩膀。
“乖哦,你还什么都没有经历过,现在知道得太多,以后就失去期待了。”
这话有没有道理不好说,但是纳特最肥了,谁也举不动他是真的。安塞尔很不客气地踩着他的后背趴到墙头。为了防止被察觉,他只露了半个头。
院子里,夏儿与罗尔二人独处。气氛非常恬静。
“罗尔大人!”女孩有点羞怯。
罗尔大概站在那等了很久,就练了一会剑。他还是老样子,不开窍。这么僵硬的步伐能被安塞尔一锤子敲飞出去。
“哦,夏儿姑娘,你好。”
罗尔自己抹掉额头上的汗水,女孩红着脸用围裙帮他擦。两个人都没有恋爱经验,各自傻笑。
“怎么样,看到什么啦?”纳特在下面问。
“再等一会,马上就要进展到关键的时刻了。”
“到底在干嘛,让我也看看。”希林也踩着纳特爬上去,肥肥被压得撑不住了。
“大人你真是……”姑娘卷着发梢,眼珠直转,“勤于练习。”
“这说得哪里话,习武之人,应该的。”
二人又傻笑一阵。
“怎么,找我来,有什么事嘛?”
“这个、这……”女孩变得难为情,有话说不出口。
她纠结着,突然谷仓外面传来一声惨叫,两个年轻人被吓得好像扑腾的麻雀。
嗯,纳特真的没啥力气,背上站着两个大男人差点压死他。肥肥一声惨叫,安塞尔和希林双双摔下来。
还好安塞尔反应快,捂着肥肥的嘴巴,谷仓里面的人只听到一阵猪叫。他自己也学着猪叫,好像两头猪在打架。
“哎呀你看,春天到了,我们家的猪都很快乐呢。”女孩又低头摆弄围裙。
“嗯嗯,是啊。春天就要到了。”
“罗尔大人,谢谢你那么出生入死地救我,我一辈子都会感谢呢。”
“罗尔大人,你这么优秀、一表人才的见习骑士,在家乡一定很受欢迎吧。”
“哈哈,哪里、哪里。”罗尔也很谦虚,“我在见习里面算笨的。”
“罗尔大人,你的终身大事……家里有帮你定下嘛?”姑娘终于开口问正事了。
“诶,里面什么情况,你倒是说说啊!”
现在外面是安塞尔扛着希林,少年露个脑袋趴在墙头,笑嘻嘻地看着。
“别插嘴,马上就到最幸福的时刻了。”
“诶,没有诶。我老爸成天说,男子汉大丈夫当以事业为重,儿女情长什么的不要分心。”罗尔学着爸爸的口气说。
“那你自己都没有想法吗……?”
“哎呀,我嘛,我看情况吧。”
“喜欢你的女孩一定很多吧?”
“哎呀,说来惭愧,没有……”
夏儿听了一阵欣喜,脸更加红了:“大人你真是心大,我都有心上人呢。”
“是嘛,哈哈……”
“就是你!”
女孩羞得说不出话了,就等罗尔的回应。罗尔先是愣住,然后才反应过来。他也有很剧烈的情绪波动。
“你说什么,你喜欢我?”
他很激动,很兴奋,脸色洋溢着难以言喻的欣喜。他甚至双手抓着夏儿的手臂,再三确认:“你喜欢我!”
夏儿瞥过脸,羞答答地点头。
“天呐,造物者在上,你是世界上第一个喜欢我的女孩!你真是我的天使,祝福你,美丽的少女!”
罗尔兴奋得差点把夏儿吃了。
“大人你说得太客气了。”
墙外的安塞尔听不大清楚,只听到女孩的叫喊声。他很猥琐地追问:“怎么样,有劲爆的画面嘛,让我也看看?”
“你等一下,她刚刚表白了。”
再看谷仓那边,罗尔幸福得快要飘上天了,希林这傻孩子看他高兴,自己也跟着高兴。
“世界上有一个喜欢我的女孩了……”罗尔飘飘然地说,“我再坚持下去,就会有更多的女孩爱上我,到时候我就是一个万人迷了,芙蕾莎也会对我刮目相看!”
说着,罗尔心中燃起一股雄心壮志。
“我努力的方向果然没有错。芙蕾莎,我距离你更近一步了!”
夏儿困惑极了:“芙蕾莎,是谁?”
“你就是这样说的,对嘛,希林?”
“诶,有我什么事!”
原来一旁围观的希林早就暴露所在了。少年连连摆手:“我不是、我没有!”
再要解释,夏儿姑娘可能就要撸起袖子来拼命了。希林怜悯爬下来,拽着另外两名围观者的衣袖说:“走啦!快走!这事跟我没有关系!”
而谷仓里,罗尔抓着一脸困惑的夏儿,激动地说:“美丽的女士,请牢记这份对我的爱意!你是第一个见证者,而我,迟早会收获大小姐的芳心!”
422. 食人海妖的记载
弗拉维实在太累就睡着休息了,希林悄悄离开他的房间。这一天还有不少时候呢,少年又惦记起小伙伴们。
门口的卫兵试图阻拦他,“嘘——主教大人在睡觉。”希林指给他们看。毕竟需要把守的人是主教,一个少年跑去哪都没所谓的。卫兵最终还是放行了。
希林回到宿舍,大家都在。纳特一直在原地团团转,看来他非常地焦虑。
“你回来了,弗拉维大人怎么样?”
“在休息。”
“天呐,希林,你根本不晓得你们刚刚经历了什么!”
“我当然知道。大人溺水了,浑身湿透。又被一群粗鲁的家伙强行送回城堡。他心情不太好。”
“不不,比那要可怕多了!”纳特惊呼:“你们刚刚从生死边缘回来啊!你们遇到了海妖,那玩意吃人的!”
“真的吗?”希林将信将疑,“那个冒充主教的怪物,真的会吃人?”
“千真万确!我来到这片海滩的时候就想起来了。你们没有注意到海岸边上‘禁止游泳’的警告牌吗?”
“但那不是为了防止游客被水母蛰伤才写的吗?”
“根本不是!我从帝国过来的时候,就专门研究过这里的民间传说。据说啊——这片水域长久以来居住着食人的海妖!”
肥肥翻开自己的手抄本博物志,如数家珍地查找相关记载。
“它们是类人的怪物,富有人性,常年居住在海中,涨潮的时候上岸。关于外貌,传闻如此记载——”
纳特指着自己画的七零八乱的小人儿说。
“食人海妖,上半身是美丽的女子,下半身是两条鱼尾。头发是海草一样的墨绿色。她们嘴巴像鱼一样宽阔,口腔中布满尖锐的牙齿,能够瞬间撕裂人类的皮肉,顷刻将人分食成白骨。”
希林看得一阵窃笑。安塞尔也凑过来看。
“它们浮出水面的上半身与人类无疑。它们还会偷听渔民讲话,所以它们也会讲话。它们还善于混迹到人群里,很难被发现!”
纳特说得玄乎其玄,连自己都瑟瑟发抖起来。
“可它们是彻头彻尾的怪物!会把不幸堕水的人活活咬死,吃得只剩白骨!再窃取受害者的衣物,继续冒充人类的行径。正是因此,当地渔民绝不下水游泳,看到任何水中的‘人’都会立即驱逐。”
安塞尔听了,连忙附和。
“就是,我就说这海里有女人,希林你还不相信。我都被海妖摸过了。”
希林当然不信,而且仍然对安塞尔十分鄙视。
“可是,纳特,我觉得……”
少年刚要发表自己的看法,立即又被肥肥打断。纳特继续危言耸听。
“而且要知道,被食人海妖啃食的受害者,可不仅仅是赤脚的渔民,好些个大人物也惨遭不幸!当地倒塌的那座教堂里,一位主教和十余名名修士,全都被海妖吃掉了。”
“据说这些妖怪喜欢聆听教堂的钟声,所以聚集在教堂附近。教堂倒塌后,渔民只捞上来了一些白骨和衣服的碎片。这件事太过惨烈,以至于领主老爷三缄其口。”
希林点点头,主教落水的经历确实令他心有余悸。
“但那个海僧似乎没有你说的那么坏,而且弗拉维大人对他挺有好感的。”希林将当时的场景描述给纳特听。
“大人与那个怪物论道,他们讲了很多高深的道理。大人觉得那个海僧十分勤奋,比好些正经的修士还优秀。而且你要知道,最后其实是海僧救了大人一命。如果你看到就会明白。”
“天呐,你竟然还帮怪物说话了!”纳特拍着自己的脸乱叫一阵。
“希林洛斯,它是吃人的怪物啊!它吃掉了帕丁主教,穿上他的衣服假装自己也是主教。它与大人论道纯粹是看上了大人的袍子吧!”
“哈!想冒充主教可没那么容易。它至少得读三十年的学问才行。”
“希林,人类并不知道海妖确切的寿命。也许,它已经活了不下一百年呢!它吃过的主教跟修士也许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可是纳特、你听我说!”希林终于插了个空讲话,“你没有在现场,不晓得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画的海妖跟我们见到的海僧不太一样。”
面对希林的质疑,肥肥非常不开心。
“是真的。你画的海妖有两条巨大的鱼尾巴,上半身还是女人的样子。”
安塞尔在一旁疯狂点头。
“但是、我们见到的海僧是个男的,至少看起来是个男的。而且它有脚,完全像个人一样,只是皮肤更加像鱼……”
纳特掐着腰撅着嘴,对希林的反驳非常生气。通常来说,都是他在教训“文盲”希林,轮不到希林反过来给自己灌输。
“传闻也许有差池,毕竟那些渔民都非常愚昧,喜欢传话的时候加油添醋。对于海妖品种的细致分类,有待于更进一步的研究。但是——远离它们,是必要的。”
“干嘛那么武断,你的记载里面都说了它富有人性!”
“这就是你不懂了。‘富有人性’不完全是称赞的说法。你要知道,人具有天然的邪恶属性。与人类相近的物种,同样具备人类的阴暗面。欺诈、奸邪、险恶用心这些方面,它们不逊于人类。甚至由于缺乏道德的束缚,它们更甚于人。”
“好吧……”
“学术界有一种非主流的观点,认为人类与人形怪物原本都是是创造出来的智慧生命。只不过在漫长的生存竞争中,人类胜出了,怪物落寞了。”
“竟然还有这种说法,真新鲜。”
“陆地上现存的怪物非常少了,因为早在数万年前就被人类驱逐殆尽。而大海的深处,由于人类尚未完全开发,还有大量怪物存留。”
纳特继续解释。
“怪物具有理智的思维,聚居处有成熟的社会群落。它们甚至愿意靠近人类、学习人类的语言和生活方式。但是——”
纳特又话锋一转,“它们也具有人类野蛮、残暴的一面,会为了利益抢夺和攻击人类。在杀害人类的时候,也没人道德上的负罪感。人类与怪物之间,终归是互相驱逐、残杀的关系,彼此之间不要靠得太近才是。”
423. 意欲探险
几个伙伴都聚在同一间卧室里发呆。要么看看窗外的海水,要么望着天花板发呆。
“好无聊啊,只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睡觉。”罗尔漫不经心地说。
“喜欢睡觉?等上了船有你睡的!一个月的航程呢,啥也不能干,每天都在船舱里睡觉!”纳特抱怨道。
“坐船要睡一个月的大觉?”希林听了大吃一惊。
“那当然,你们都没乘过船,我可知道。我当初就是这么过来的,条件特别差。我睡的还是二等舱呢!”
对于肥肥而言是辛苦的记忆,对希林来说却十分有吸引力。少年催着他再多讲一点。
“好吧,那我再多讲一点。”纳特吹嘘起来,“那条船啊,里面就这么大的地方,除了一张吊床,什么空间都没有。我头顶上是一个家伙的屁股,脑袋边上是另一个家伙的臭脚丫子!”
希林听得非常起劲。
“船上的水手都忙得很,彻夜听到他们的号子声。乘客们被关在船舱里哪都不许去。大多数时候就是醒了睡睡了醒,混混僵僵地乘一个月。我把这辈子的觉都睡够了!”
“哈哈,怎么可能,你现在仍然很贪睡!”安塞尔急忙插嘴。
“讨厌!”纳特气坏了。
大家无所事事地闲聊一会,希林又去弗拉维的卧室查看了一次。再晚一点就入夜了,仆人送来晚餐。
“今晚的宴席被迫取消了,哎——”安塞尔趴在窗边惋惜,“这城里真无聊!”
“你今天不是在城里逛过了么?”
“这城里没劲,好玩的都在外面。”安塞尔望着海面心驰神往,“希林,夜里我们再出去一趟吧。”
“什么?你疯了吧!”
“呐,你看海面上那座断桥,所谓倒塌的教堂,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渔民们聚居的区域在高堡的另一侧,他们不喜欢往教堂这边走。”
“安塞尔,你该不会在打那座教堂的主意吧?”
“我看那座塔尖仍然挺高的,爬进一个人没啥问题。我们过去瞅瞅呗。”
“白天去不行吗?怎么夜里要去。”
“白天不方便啊。”安塞尔说着,把希林拉到窗边,搂着少年的肩膀。
“你想想看,如果我们大白天的跑过去还叫人家知道了,他们肯定会问,去干嘛了、看到什么了、有没有顺东西出来?这多不好。”
希林有点糊涂,没明白这家伙的意思。
“我们啊,神不知鬼不觉、偷偷地过去看一眼。看到了什么好东西就带回来。反正那地方他们不去了,东西都扔着不要,不拿白不拿,是不是?教堂诶,纯金的十字架、金杯金碗啥的,多好啊……”
“你要去偷东西?!”
“当然不是偷!”安塞尔郑重地强调,“我只是看看,看完了再还给当地的人。”
“在赌桌上还给当地人吗?”
“嗯,还是希林你最懂我。”安塞尔会心一笑。
“有时我真的无法理解你,安塞尔。赌钱有什么好处?一样是冒死拿回来的东西,你直接还给领主,还能讨点赏钱喝酒,非要拿去赌桌上输个精光干嘛?”
“那我们拿回来讨了赏钱,再去赌桌上输个精光吧!”
“你这家伙!”希林连连感叹,“就不能白天去吗?非得半夜偷着过去?”
安塞尔被看穿了,也只是嘿嘿地傻笑。
“这事不方便白天干。别忘了,赌桌上可都是‘人渣’,希林你最喜欢那种地方了。我们各取所需。今天我已经打听过酒吧的位置了。拿了赏钱就能去。”
“好吧,那就听你的。你说说具体怎么干。”
二人一拍即合,商量起细节来。此时罗尔已经入睡。一只眼一言不发地旁听,反正安塞尔干嘛他就跟着干嘛。但纳特还在呢!肥肥正襟危坐,怒目而视。
“安塞尔,郑重地提醒你,我还没有睡着!你竟然当着我的面要去教堂里顺东西!”
“又没邀请你咯。”安塞尔高声回应。
“混蛋!你敢去,我就去领主那里告发,让卫兵把你关押起来!”
“纳特,别这样。安塞尔是我们的同伴。”
“同伴?我只看到一个平日里就不学无术的家伙,现在还试图拐带着希林学坏。无论是偷教堂的东西还是赌钱,只要我在这,一样都别想!”
“嘿,肥肥。口气很大么。”安塞尔翘起二郎腿,摆弄手里的铁锤。“我想做什么,你是万万拦不住的。而且我对你充满了好奇,你那么肥,海妖喜欢吃吗……”
“你……”
二人针锋相对,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希林急坏了,二人都是出于好意,可别打起来。最好能把纳特也拉入伙,免得他乱来。少年努力地思考,突然灵光一现。
“纳特!你和我们一起去吧!”
“凭什么!”
“你不想研究海妖吗?趁着夜里我们去找找,万一逮到一只呢!”
“哼,你想拉我入伙?我要研究海妖,不能白天去么?为什么非得偷偷摸摸地!”
“纳特你想啊,那些渔民、还有城堡的贵族,他们多愚昧!一听说海妖吓得魂都没有了,怎么会放任你去研究呢!一定会百般阻拦的。”
希林说得似乎有点道理,纳特有些动心了。
“再说啦,动物都喜欢昼伏夜出。晚上在海面掌着灯,更容易引来海妖!”
“好吧,你说得有道理。那么这样吧。”肥肥向安塞尔宣布,“改变你原本偷窃的计划,今晚的目的改为科学的考察,由我来负责指挥。”
“科学考察?”安塞尔鄙夷地唾了一口。“你给多少钱啊,肥肥?你不给钱我还不去了呢!”
“嘿,混蛋!”
这么一来,反倒变成纳特想要探险,而安塞尔不肯了。
“你想要多少钱?”
“十二块金币。少一块我都不出门。”
“什么?这么贵!”
“这位学者老爷,夜里租一条船还要多少钱呢!而且是我和希林轮流为您划船。看看希林这张漂亮的脸,为了这么美的少年,您出五块金币不合理吗?”
安塞尔这家伙讲话真是不着边际,希林拍掉他的咸猪手。
“以及本人周密的出行计划——你看看这个,发光小鱼。能够随身携带,水底下也可以照明。”
安塞尔举起床头的玻璃罐,大家才注意到屋里没有点蜡烛,是这个小罐子发出微弱的光。
“哈哈!原来你白天就在计划了!”希林哭笑不得。
白天安塞尔在城内的集市买了个发光许愿瓶,差点以为他是少女心爆棚。
工具这家伙也准备好了,背包、绳索、抓钩、撬棒一应俱全。他甚至已经踩过地点,找到一处适合爬出去的墙角。借着绳索和一棵树的枝杈,能悄无声息地离开高堡。他事先租赁的小船就藏在下面。
“没有我的计划,你连门都出不去。为此,再付上五枚金币也不亏。”
“简直是漫天要价!还有十块金币是怎么回事?”
“嘿,”安塞尔得意起来,“肥肥,即便见到了海妖,你敢抓吗?就算你抓住了,你敢杀吗?我猜你连条鱼都没宰过吧……那玩意长得跟人一样,杀起来,五脏六腑的也跟杀人差不多吧……”
这话说到了纳特的心坎上。肥肥冒着冷汗,微微地发抖。他天生就是个胆小的人,又心善,做不来这些脏活。因此他的研究必须得有人协助。
“逮住海妖需要支付五块金币,宰杀海妖也需要支付五块金币,加起来一共二十块,如何啊?”
“嗯,好。”纳特爽快地同意了。
“付钱吧。”安塞尔伸手要钱。
纳特立即掏出钱袋,数了数口袋里的金币,肥肥又稍微冷静了一点。
“这是十块金币。”
“出海不接受预付。必须一次性付清。”
纳特狡猾地反问:“如果没有逮到海妖呢?出海是出海、捉海妖是捉海妖,两件事分开结算。”
“嘿,你这家伙!”安塞尔竟然被扳回一局。
“往好处想,兄弟。万一你逮住两只海妖呢?我还可以付你双份。”
二人推心置腹笑了一阵,愉快地决定下来。
各自换上轻便的衣服,带好必须物品。四人撇下呼呼大睡的罗尔,蹑手蹑脚出了卧室。
值得一提的是,纳特跑得最快,没想到吧!从城堡的窗口钻出来以后,肥肥一脚踏空滑下去,顺着陡峭的小径一路滚下去,一口气从花岗岩高堡的山顶到了城墙脚下,还正好就是安塞尔踩点的那个位置。
后面几位狂奔了一刻钟才追上他。
那一处城墙位置僻静,恰好有个破口。借着月光翻墙出去,刚好跳进小船里。几人轮流划船,夜色下悄然离开高堡驶向倒塌的教堂。
漆黑的海水中有个尖角,月亮刚好被这尖角支撑起来。
不多时,小船就划到了尖塔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