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9. 海妖的歌声
时候不早，大家决定返程。安塞尔最先跳上小船，一只眼紧随其后。纳特也起身登船，刚踏上一步，安塞尔却拦住他。
“嘿，肥肥，你别上来了。”
“怎么？”
“你看看我们的小船，都快要翻了。”
原来海妖的重量已经使得小船吃水厉害，而且它修长的尾巴导致船身失去平衡。如果还是满员回去，这船怕是要吃不消了。
“希林上来倒是可以，你的话肯定不行了，要不我们先带着海妖尸体回去，再来接你。”
纳特当然不肯。
“安塞尔，我已经吃透你的为人了，才信不过你呢！你为了钱转手就能把海妖的尸体给卖了。我必须得跟海妖呆在一起。要么希林和一只眼留下，我和你划船回去。”
“就你？嗬，你会划船么？”安塞尔嫌弃得拿鼻孔看着纳特，“划船要两个人协调用力呢，我跟你可协调不到一块儿去。跟你一起划我都怕船翻了。”
“信不过我就算了，我自己划船回去！”
“门都没有，肥肥。我才是船长，别忘了。”安塞尔绝不退让，他眼珠一转，“那这样吧，海妖我也不带了，你和海妖一起留下，等我们再喊一条船过来接。”
纳特看了一眼面部扭曲的海妖，勉强忍住不害怕。
“让我一个人留在这，凭啥？不行！”
“那我留下来陪你吧。”希林终于忍不住发善心，表示愿意陪着胆小的学者。
“就这么定了吧。”
安塞尔又跟一只眼将海妖的尸体拖回废墟上。这条海妖肯定是已经死了，尸体扭曲地扔着，脸上更加狰狞，简直可以说是恐怖了。
安塞尔刚刚踏上船，纳特脚前脚后就跟了上来。
“怎么？不守护你的研究对象了？”
“这里又没人，谁会偷它呢！我先跟你们回去，我们再弄一条船来运它吧。”
安塞尔笑嘻嘻地点头，看破不说破。于是呢还是那几个伙伴划着小船返回，只有海妖的尸体留在了塔尖旁边的废墟上。小船渐行渐远，再望向那海妖，就好像一团毫无生气的海草被丢弃在岸边。
希林发现他的恶魔朋友出现在海妖身边，微笑着摆手告别。
也许是幻觉，希林一直能听到耳畔有高音的鸣唱，好像有旋律，又好像没有。哦，那是成群的海妖发出的歌声。因为当面见到了它们，希林才能够确信那些声音就是它们发出来的。
“安塞尔，你能听到歌声吗？”
“歌声？你饿晕了吧！”安塞尔嘲笑道，“我今天干的都是力气活，等会可要大吃一顿！”
返回高堡以后，罗尔和古温克已经焦急地等待迎接他们了。帕丁主教获救的事情传遍城堡的大街小巷，人们迫不及待地欢呼庆祝，领主老爷更是大摆筵席，整个高堡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只可惜帕丁主教由于太过虚弱，根本无法参加任何庆祝活动。据说他至少要在床上躺三个月才能恢复。弗拉维大人也没兴趣参加这种热闹的活动，以身体欠佳为由婉拒了筵席。
“我刚刚去探望过弗拉维大人了，他恢复得不错，就是不想跟一群人大吃大喝。”
罗尔说这话的时候满怀着羡慕跟埋怨。
“你们偷偷去废墟那里探险，都没有带上我。我也好想去看看啊……”
“想去？那你花钱再租条船吧，我们一起过去。肥肥还留了一条海妖在那呢！”
“海妖！你们还抓到了海妖！”
“嘘——”安塞尔压低了声音，“独一无二的海妖，别叫别人听见了。我们回去把海妖装回来。”
“好！”
罗尔当即同意，立刻要租船。这段时间，海水继续上涨，已经完全淹没了高堡外面的路。斜着铺下来的城门现在要拉起来彻底关闭，到时候城里的人都不会再出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罗尔顾不得那么多，趁着卫兵关门的时候跳上小船。
“小老爷们，别出去玩太久，入夜以后就不能帮你们开门了！”里面的卫兵大喊。
“知道啦——！”罗尔一口答应。
看天色，才刚刚下午。众人都怀着乐观的心态，日落之前肯定能把海妖运回来，租船的一小段时间，还能吃上一顿。
只是没想到，港口的渔民们竟然没有更多的小船可以租借，罗尔空着手叹气。烧烤店也没法开业，安塞尔吃了些冷冰冰的咸鱼和淹水母，心情低落到极点。
“能走的船都去打渔了。”渔民解释道，“而且这段时间外面的生活环境很苦，你们干嘛不回高堡里躺着呢？”
“我偏不！我们还有一条特别大的鱼要带回高堡，必须的找个足够大的船才行。”
安塞尔瞒着海妖的事不说，渔民们当然也不信。倒是有个家伙提了一句：“如果有那么大一条鱼，干嘛非得装船上，你们拴着鱼拖回来不就得了！”
“诶，你说得有道理！”安塞尔恍然大悟，拍着大腿哈哈大笑。
说到他的腿，这会儿还有点肿呢。为了钱他根本就不顾这点伤，跑起来跟没事人一样。
“我们立刻就去，把海妖——额，不是，大鱼——拖回来！”
还是那条小船，这次装了更多的同伴，慢悠悠划回到废墟的塔尖那里。太阳很不争气地就西斜了，时间比预想中更久。海面上一片余晖，希林的耳畔又缭绕着那种奇怪的歌声。
罗尔与古温克合力划船，终于来到倒塌的教堂前。一切一如既往，只是不知为何没有了海妖的影子。
“海妖呢？到底在哪？”罗尔还担心是大家在捉弄他，但是眼前除了一片废墟之外什么都没有！
纳特不信，大家划船到不久前离开的位置，海妖的尸体确实已经不在了。海水轻轻漫过原本的碎石平台，什么踪迹都没有留下。
“不会已经逃走了吧！”罗尔惊呼。
“不可能的，她那个样子，明明就是死掉了。”希林跳下小船，淌着水靠近。恶魔已经默默离开这里，但耳畔的歌声越发强烈。
“也许是因为海水上涨，把海妖的尸体冲下去了。我下去看看吧”
说着希林就把衣服脱下来，准备潜水。
“小主人啊，你就这么跳下去吗？太危险啦！一条鱼的尸体有啥好找的！”古温克要拦着他。
“没事，我看一眼就上来。”希林说完纵身一跃。
“不用担心，他也是这样帮我找到帕丁主教的，嘿嘿。”安塞尔得意地说。
“真奇怪，希林竟然会游泳……他不是荒原上长大的人吗……”罗尔非常困惑。
希林倒不是水性多好，纯粹是不需要喘气。他双手抓着废墟的石砖墙壁，慢慢向深处爬。下潜一丈左右，他憋的那口气就不小心吐出去了。
能勉强睁开眼睛倒是他刚刚掌握的水下技能。一睁眼，少年就看到一处又气又好笑的标记。
“好一个撒耶坦，不愧是恶趣味！怎么就把海妖放在这里了！”
原来废墟上多了一副白骨，与原本的人类遗骸对视。白骨的姿态妖娆，宛若一幅名画。
“竟然用尸骸创造艺术品，除了恶魔，绝不会有第二个家伙干这种事。”
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海妖残存的遗骸，鱼面白骨特殊的形状令人难以移开视线。它的长尾上仍然残留了一些皮肉，有许多莹莹发光的小鱼小虾在啄食，白骨边散落了许多绿色的鳞片。
“是海妖的鳞片……真漂亮……”
希林脑海里浮现出茉莉的影子，她身上的五彩装饰里，似乎也有贝壳、虫甲一类五光十色的物件。
“她会喜欢海妖的鳞片吗？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她……”
希林看着白骨又心想：“即便只剩白骨，对纳特来说仍有研究价值。既然找到了，就带回去吧！”
少年着手去搬动白骨，但又觉得不太对劲。坍塌的教堂深处，好像有眼睛在偷窥他。
海妖高亢的歌声又萦绕在耳畔。
“海底也有歌声？还是说，我幻听了……”
似乎有轻柔的声音呼唤着，少年有点飘飘然。他好奇地靠近废墟，潜入白骨指引的幽暗中……
426. 出海救援
“你记得他们说教堂倒塌后，帕丁主教一起被埋葬了嘛？”
“谁要记得臭修士的名字……”
“我发现帕丁主教了，他还活着！就在这个塔尖里面。”
希林指着海面上高企的尖塔。尽管海浪不停地拍击，花岗岩建造的塔尖岿然不动。
“这玩意里面？”
“对，塔尖露出海面的空间里，还有一点点空气。他就蜷缩在木梁上。”希林如实描述了见闻，“他被困了好几个月，非常虚弱。但是他还活着，紧紧抓着横梁，不停地祈祷。我把发光小鱼留给他照亮了，而且答应他很快就会有人来救他。”
“哈……”安塞尔咀嚼着希林带回来的消息，盯着废墟思量。
“天呐！领主老爷说这教堂倒塌三个月了！主教竟然靠祈祷活到现在，真是造物者显圣啊！”纳特惊呼道。
“祈祷还能当饭吃？那你以后路上别吃饭了，香肠和熏肉都留给我好么！”
“你懂什么！那是精神的力量！”
显然这两个人仍旧互相不买账。不过这总归是个好消息。
希林拍拍安塞尔的肩膀：“赚钱的机会来了！我们向领主老爷报信讨赏钱吧！”他又对着纳特说，“对我们也是好消息，领主找回他们自己的主教，就不会软禁我们的弗拉维大人了。”
“嗯，说得非常有道理，果然深得我的真传。”安塞尔满意地点头。
他们划着小船回去，差不多也天亮了。海水又上涨了一点，趟水的话，水面已经超过膝盖，在大腿根附近了。几个人的动作很快引起了守城卫兵的注意。安塞尔也没打算悄悄地回去，他就大摇大摆出现在城门口。
还是那个当初带他们进城的卫兵，一脸忧虑地迎接他们。
“几位贵客啊，你们怎么偷偷跑出去划船了？这样太危险了！现在领主老爷知道你们试图逃走，肯定要下令更加严格地看守你们。”
“呵，腿就长在我自己身上，我什么时候想出门、想去哪，都是我自己决定的。你们凭什么看守我们呢？”
“你这么说，那我只能把你们都押送到领主那里听候发落了！”
卫兵们二话不说驱赶他们一行人返回高堡。这一路可没有马车了，徒步走回去还有点累。回到中庭的时候，领主老爷黑着脸端坐着，两位公子也在身边。其他那些宾客都没有了，偌大的显得空旷而且黑暗。
“主教大人重病在身，你们这些随行的仆人竟然就撇下他试图逃走？简直罪无可恕！卫兵，立即处决他们。”
领主老爷的态度简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先前的热情和蔼都没了。他大概早就想好这些说辞，才会脱口而出。只要处死了主教大人的仆从，他自然可以强行挽留老人家在高堡。
没想到的是这几个人丝毫没有退怯的意思。希林拔出长剑自卫，一只眼举着战斧，安塞尔则是挺着胸膛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厉声质问。
“你有什么权力处决我们？你都还没问我们去干嘛、以及为什么要去呢！”
领主不想听，安塞尔继续嚷嚷道：“我们是承蒙了造物者的感召才离开高堡的，造物者喊我去的！他有无上的恩典赐予你们这些蠢货，你不听的话，就等着咎由自取吧！”
他嚷嚷得气定神闲，领主不禁有些迟疑。
“那么你们为什么要深夜逃走呢？”
“你们这不是待客的礼仪。让我说话，起码让我们把早餐吃完，再喝点你们这特产的美酒，慢慢地说。”
主人家非常不耐烦了，根本不想听。这时安塞尔给纳特使了个眼色，肥肥竟然意外地会意了其中奥妙，斗胆站出来。
“领主老爷，你们的福泽到了！有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你们，这是天国传来的福音。”
“到底什么事？”
“一切要从昨晚说起。每天睡前，我都会例行祈祷。但昨天我刚刚跪在窗边，就看到烛火里面好像有什么在跳……我仔细看，那好像是个小人——是个小天使！”
“噢？”领主挑起眉毛。
“那绝对是个天使，他还对我说话了！非常重要的消息……他说，你们的帕丁主教还活着。”
“是么！”领主一声冷笑。
“他说主教生前虔诚无比，所以造物者赐予他重返人间的机会。但机会只有一次，你们得好好珍惜，不然搞不好他又死回去了。”
素来不对付的两个人，竟然能如此分工合作圆一大盘谎话，安塞尔得意极了。他一直说修士的说辞都是瞎编的，纳特的行为令他更加确信如此。肥肥么，分明是瞎编的，却说得跟真的一样。他慷慨激昂的样子的确有几分罕见。轻易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领主对此将信将疑，“真的？”
“千真万确！我们深夜悄悄探查倒塌的教堂，就是为了验证我听到的喜讯。而且事实证明，天使说的是真的，我们看到帕丁主教了，但你必须快点去营救他，他还困在……”
肥肥要继续说，安塞尔就堵住他的嘴巴，开始和领主老爷卖关子了。
“消息当然是真的，领主老爷。只不过呢——”
安塞尔做出个咬金币的动作，“传达上天恩典的信使，可是个凡夫俗子呢！怎么说你们也给点赏钱，否则也太看不起创造宇宙万物的神明了吧！”
“嗯，说的也是。”
领主老爷好像那天宴会上一样，赏他们一人五块金币。仆人端着钱过来，安塞尔都不肯正眼看。
“老爷，你对造物者的信使就这么点诚意吗？那可是死而复生的主教大人啊！你可想清楚了，教堂坍塌，是你治下的责任。等到教廷察觉这事之后，再花钱请造物者给你从海底复活个主教出来？”
领主眉头一皱，“先给你些小钱，如果确实找回了帕丁主教，我再重赏。”
“没门！”安塞尔一口回绝，“你们苏兰的规矩，先付钱，再交货。坐船都是这个规矩，我也是这个规矩！”
“好啊，行！”领主气呼呼地点头。
“我给你们钱，也派我的小儿子和你们一同去寻找主教。你们确实找到活着的主教回来就算了。如果没有……”领主看向自己的小儿子，“就地处决。”
“这……好吧。”
小公子胸口上还缠着纱布呢，不过一般出去跑腿的事情都是他带队。他带了二十来个士兵，听从安塞尔的建议带着锤子镐子出发。
安塞尔逐一清点了一袋金币，就带在自己身上出发。
在城门口他们还是像喊计程车一样喊渔民划船过来。
安塞尔小声嘀咕着，“你们高堡里面，就不能有自己的船吗？明明门外就是大海了。”
“划船是下等人干的。”小公子依旧是那种态度。反倒是他对安塞尔财迷的样子很看不下去。
“别数了，这笔钱你又怎么可能带得走？我父亲的话你们都听到了么，找不到主教的话，就要你的脑袋。我可以慈悲一次，放你们坐船逃走。你们永远不要回来，我就当你们是死在海里了。但要把这笔钱带回去还给父亲。”
“切！”安塞尔根本就不领情，“这袋金币给我了，那就是我的。为了钱，我命都可以不要。你敢拿回去，我就跟你拼命。人多了不起吗？你打得过我小弟希林吗？”
当日在中庭宴席上，小公子不慎被希林刺了一下，他根本都没有想过希林出手那么快，而且长剑利刃的长度竟然远远超出他的骑士剑，完全是猝不及防。
“那天我喝多了，下次不会给你们这种机会。”
他这么说，还觉得伤口在隐隐作痛。
“我也是敬重你们才这样做的。别不识抬举。”
“那走着瞧！”
大约中午的时候船队来到了废墟边，希林凭着记忆指出距离帕丁主教最近的位置。
“这里，他被困在这个塔尖里面，凿穿墙壁，就能把他救出来。”
花岗岩石砖异常厚重，轻轻敲打连回音都没有。
“你确定？”
“嗯。”
“那么我们就敲开看看吧，里面有没有主教，等会就知道了。”
哪知道卫兵们连力气活都不屑于干，同样是把锤子镐子丢给渔民。渔民们轮流出力，在岩石上开工。随后，进展就比预想中缓慢太多了。直到傍晚他们还没凿穿。渔民们累得不行，只好换卫兵接着干。
安塞尔为了能及时回去吃完饭，也不得不出力。这家伙干点活就牢骚得要命，还要又哄又夸的。希林快要被他气死了。
“我潜下水看看，也不知道帕丁主教现在的状况如何。你们敲石头的声音可别把他吓坏了。”希林提议。
渔民们没有人肯下水，海里有食人的海妖，人掉进水里它们就会游过来。反正希林不怕，他打了一声招呼就跳下去了。
439. 游吟诗人
晚宴顺利举行，领主热情款待并且承诺，一定在开船前送他们上船。
这次一样是大吃大喝，各种海港特产一盘接着一盘端上来。为了有足够的胃口吃下这一顿，安塞尔连午饭都没吃。他现在正看着海陆美食淌口水。
更可恨的是，他还带着好助手、沉默寡言的一只眼一起饿肚皮。而最最令希林生气的是，这个看起来一丝不苟的一只眼，居然同意了大哥的做法！原来他也是个轻浮的家伙么！
希林捂着脸不忍直视。当他静养休息的时候，那几个家伙肚子饿得咕咕叫，彻底扰了希林的清梦。他们拒绝用餐。安塞尔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念叨着各种美食菜谱。
“碳烤鲟鱼。鱼子酱。果脯面包。蒜蓉猪颈肉。油煎鲱鱼排。蓝莓果酱。红烧狗鱼头。鲑鱼汤。哈哈哈——！”
他还咽着口水，对一只眼说：“我们就等晚上这顿了，吃一顿饱三天！”
一只眼用仅剩的眼睛笑眯眯地点头。
说起一只眼，他只剩下一只眼睛了，另一边用眼罩盖着。相处久了之后，希林发现了他的小秘密。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会把眼罩摘下来。那下面是一条很深的刀疤。眼珠子已经没有了，填充了一只浑浊的玻璃球。他没事干的时候会把那个玻璃球取出来，放进嘴里砸吧砸吧又吐出来，再放回去。
这一幕，恶心得希林汗毛都竖起来。
“这也不算特别奇怪的癖好吧……有的人闲的没事就会抠脚啊，抓屁股什么的。旁边的安塞尔，正在做这些事情。”希林这样安慰自己。
路上大家朝夕相处，吃住全在一处，每个人的隐私暴露无疑。微小的癖好都会给旁人带来不适。
“从前在家乡……几天的路程也遇不到一个生人啊……”
希林咧着嘴。又想到坐船，“天呐，后面还有一个月，每天困在狭小的舱室里面，和这几个人朝夕相处……听纳特说，即便是头等舱，大小也仅仅是这间宿舍的四分之一，上下两张吊床而已。还要堆放行李。”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很嫌弃吗？”安塞尔抓完屁股，又搓搓胸口的卷毛。他的胸毛跟头发一样，都是深棕色的卷毛。“吃一顿饱三天，你自己不是么！上次喝人血是什么时候啊？”
安塞尔旁若无人地讲话，房间里还有一只眼，他平静地听，脸上一点波澜都没有。反正他又不讲话，知道了也无所谓吧。希林皱着眉头，“其实，我在海妖那里吃到了一个人的血……”
“别说胡话了，海底下哪有活人。今儿晚上爷带你出去走走，有我在你不用担心！”安塞尔得意地拍拍胸脯。
整个下午他们啥都没干，就是喝了口水，继续睡大觉。古温克可没有这么傻，去食堂找饭吃。丑八怪还咒骂说：“吃啥不是饭？当心晚上也没吃着饿死你们。”
别看他嘴上发狠，安塞尔眼睛一瞪，飞一只靴子出去打在丑八怪脸上，这家伙立即变成谄媚的笑脸。
“诶嘿嘿，等到了晚上啊，大爷你想吃什么就吃。”
“对付这种下等人，暴力是行之有效的手段。”安塞尔深谙此道。
路上他经常对古温克眼睛一瞪，对方就笑嘻嘻地听话了。有时候吃饭了又塞点肉给他，丑八怪还对这人感恩戴德的。果然他是个很会对付这些人的杂兵队长啊。希林见了也暗自叹服。
希林就做不到这些。他心里面喜欢谁就会一直对那个人好，从来不耍小心眼儿。
不说这些，视线又回到宴会上。弗拉维带着纳特与罗尔匆匆赶来，略有些迟到。希林、安塞尔早就入座了。古温克躲在最远最远的小角落里。他身份低微，不能够上前。看他样子也不着急。
所有的宾客都到场，甚至比上次还多。领主家中的骑士、贵族亲眷和的家属，许多衣着光鲜的女眷也位列高坐。
这个地方的人穿衣风俗与埃塞斯有着明显的不同。女眷们的衣裙光鲜亮丽，头上裹着彩色的头巾，脸上画的妆特别厚，粉底反着镜面一样的光，简直是一堆陶瓷娃娃。
“穿得都挺好的，只可惜看不出哪个漂亮、哪个身段好。”对于这样不友好的穿着，安塞尔就懒得看了。“切。”他只是盯着吃。
等了太久，终于可以开动。领主举起手边的黄金酒杯，微笑着看着大家。
“今天，还有惊喜带给大家。”
“惊喜？快说快说，什么惊喜？”女眷们非常期待。
领主拍拍手，管家高声宣布。
“下面有请——游吟诗人！”
伴随着观众的欢呼声，一位滑稽的年轻人走到空地中央。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只见他手里拿着两尺宽的拨弦琴，口袋里揣了一只笛子，另一手还拿了书稿。
他穿得很可笑，正常人不会穿这么花哨。他头上的帽子好像个菠萝头，挂满了铃铛，走起路来哗啦哗啦的。长长的鞋尖也缝了个铃铛。一走路就响个不停。
他的步伐也特别有节奏感，好像自己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扭着屁股来到台上，这人向所有宾客鞠躬问好。
“游吟诗人是什么？”希林耳朵竖起来。
在座的女士们都特别喜欢这个人，男的么，有的人也喜欢，更多的是一边吃一边看，纯粹是个乐子。
“各位尊贵的女士、先生，你们好！”游吟诗人夸张地见礼。
众人纷纷鼓掌。希林也地跟着鼓掌。
“我请他根据弗拉维大人和诸位随行者的事迹，创作了长诗。”领主老爷高声炫耀，“开始你的表演吧，让我听听你都写了啥！”
游吟诗人坐在台阶上，将琴抱在怀里，手稿则摊开来摆在地上。他拨弄琴弦，发出一阵悦耳的琴音。
“掌管音乐与诗歌的女神啊，赞美你的睿智。请赐予我灵感，歌颂这些勇敢的英雄！”
“这是游吟诗人创作第一句的套路。不管说啥，先把他们的守护神搬出来。”
纳特好心地为希林和罗尔解释，也只有他们二人感兴趣。
“虽说帝国已经皈依世上唯一的造物者，但从前的神明还在守护各行各业的劳动者。诗人开始吟诵前，总要先恭请一番。”
只见游吟诗人说完又沉吟片刻，然后一边弹琴，一边朗诵他创作的长诗。每读一句，就会伴随一小段旋律。
领主老爷不停向旁人吹嘘：“听着吧，这个诗人只用了一个晚上，就全都写好了！”
接下来，就是诗人的主场，他吟唱了长长的一段。
“从帝国游历而来的主教弗拉维大人，他放弃了尘世的荣华，追寻真理的足迹。随着他一同修行的，是博学的修士纳特，他正在撰写关于世界一切的百科全书。”
说到这，就看见纳特欣喜地拍手，和罗尔、希林他们显摆：“你们看，在说我诶！”
“还有一名勇敢的见习骑士罗尔，一路保卫主教的安危。以及他忠实的侍从们：诚实的少年希林、狡猾的酒鬼安塞尔、沉默者一只眼，和一名经历苦难、等待救赎的奴隶古温克。”
这是长诗的第一节。读完之后，有比较长的一段琴音，游吟诗人潜心演奏，观众则拍手叫好。
“原来游吟诗人是在说我们？”希林听了，还有点小小的兴奋。“哈哈，难怪大家都那么激动。”
罗尔也很激动。能成为游吟诗人传送的对象，以后他的名气就大了。倒是安塞尔非常生气，“游吟诗人，就是个胡说八道的笨蛋。我们怎么成了胖子的侍从了？”
“这个嘛，游吟诗人的创作通常建立在道听途说的基础上，难免有谬误。大方向没错就好。”
游吟诗人又读到下一段：
“这一天啊，他们来到苏兰，一座没有城墙的城，一座海港之城。在这里，华美的教堂不幸沉入大海，渔民们的苦难无人回应。”
“海中游动着食人的海妖，它们成群结队游到岸上，伪装成修士。它们传播虚假的福音，为的是将渔民骗进海里吃掉。”
“弗拉维大人啊，一眼就看穿了海妖。他勇敢地走上前去，撕下海妖的伪装，当众揭穿骗局。那海妖怎么甘心！他恼羞成怒，想要吃了大人！”
“纳特不顾安危，挺身而出保护大人。勇敢的见习骑士啊，拔出剑来冲上去，制服了海妖。而他的侍从们，纷纷与海妖搏斗，将食人的怪物赶回海里。”
第二节结束，游吟诗人又弹拨一段伴奏。这一段伴奏旋律更加激动人心。
“他明明在讲我们的故事，可是内容怎么和实际的情况不太一样？错得简直离谱了……”
希林非常疑惑。安塞尔旁若无人地吃东西，希林好像明白他干嘛不喜欢游吟诗人了。
“诗人跟乞丐也没什么区别，唱小曲逗乐赚个钱而已。”安塞尔抹抹嘴。
“他从别人嘴里听了个大概，自己添油加醋瞎编出一个故事。在他眼里，胖子是见习骑士，地位比较高，就得到更多颂扬；我们是无名小卒，有个名字在里面就很给面子了。”
游吟诗人继续唱道。
“这时的海面上，传来教堂的钟声。天使从海面上飞来，带来造物者的口谕。虔诚的弗拉维啊，我的仆人。一个受苦受难的人，正被食人海妖囚禁在倒塌的教堂。”
“他日夜祈祷，吟诵我的经文，期盼着救赎。你们快去拯救这个灵魂，驱散海中的妖孽，将我的威明传扬。”
这是第三段。把纳特吹嘘的内容编排进去，倒是听着还挺好玩的。希林只当这是个故事，饶有兴致地听写下去。
一阵拨弦以后，是第四段，也是最精彩的部分：
“英勇无畏的见习骑士，少年英雄的罗尔。提着长剑，冲进海中，游进倒塌的教堂。那些险恶的海妖张着血盆大口扑来，见习骑士有天使的庇佑，使她勇敢无畏，所向披靡！”
“利剑刺穿海妖的胸膛，鲜血染红大海。那些毫无怜悯之心的妖怪，嗅到同伴的血腥味，竟然也扑上去啃食。美人面孔鱼尾巴的海妖，一瞬间成了白骨。”
讲到这里，许多人都惊讶地议论起来，关于海妖，多数人只听闻过而已，从未见过。而那些随着小公子一同搜救希林的人有幸目睹了海妖的残骸，的确是半人半鱼的怪物。
罗尔非常荣幸能够成为故事的主角，受到旁人的夸赞。他点着头，礼貌地回应大家的目光。
“正当海妖们争食同伴，勇敢的骑士游进教堂。在那里，还有可怜的帕丁主教饱受折磨，日夜祈祷。虔诚的主教，造物者的仆人，不要害怕，我来救你！”
“见习骑士扶起受困的主教，他忠心的侍从敲开教堂的塔尖，他们救出了造物者最谦卑的仆人！”
“弗拉维大人站在海岸边，欢迎帕丁主教的归来。从此苏兰城的光芒重现，渔民又可以聆听真正的福音。”
第四段是故事最高潮的部分，游吟诗人弹拨了最长的一段间奏，也是最为精彩、热情洋溢的一段旋律。听众们热烈鼓掌，交头接耳讨论着剧情。绝大多数人并不在意所谓的真相，他们听到这个故事，就相信故事的描述。
希林跟着鼓掌，他也不太在乎实际情况，真相太复杂了，能写更长的诗。他就是觉得诗人厉害，牛逼！
“哇，原来我们的事情还能变成一首诗，被别人唱出来。那岂不是知道的人会越来越多？”
“当然！几年后我们再回到这里，就变成传说中的英雄了。哪怕等我们死了以后，这些故事还会继续传扬下去。”罗尔自豪地说。
他们以为结束了，没想到诗人还有第五段。这才是真正的最后一段，是个结尾。只见游吟诗人又拨弄琴弦，轻柔地颂扬。
“海面上恢复了平静，人们聆听着造物者的福音。帕丁主教回到新建的教堂，继续履行他的职责。弗拉维大人踏上旅途，造物者的声音还在呼唤。”
“而勇敢见习骑士的事迹，还会流传下去。渔民们互相谈论，那一位少年英雄，请记住他的大名，见习骑士罗尔！”
最后一段结尾的演奏结束，游吟诗人站起身向听众致意。大家热烈地鼓掌。女眷们互相打听着大英雄罗尔何许人也，无数赞美的目光投来。
罗尔非常感谢这份虚名，有了这些，他距离心中的女神就更近了。
440. 海港一夜
安塞尔自己吃饱了，就搁下餐具，起身拉着希林离席。
“爷吃饱了，带你去吃一顿。”
纳特跟罗尔完全无法理解他们这是在搞什么小动作。
“你们去哪？”罗尔困惑不解。
“去海港上喝一杯。”
“为什么？这里明明有最好的酒菜了！”
“切，胖子你不懂。我就是要喝野的那种。”
安塞尔使了个眼色，希林欣然加入。
“希林，你该不会有什么把柄被这家伙胁迫了吧？你放心，无论什么把柄从他嘴里讲出来我们都不会信。但我们可以为了你狠狠地教训他一下！”
希林被逗笑了，却没说什么。
“我们出去透透气。看看夜里的海港。”
弗拉维大人不得不陪着贵族们聊天，纳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也得去一趟海港，运送我们的行李、向船东支付路费。弗拉维大人，您可千万不要贪杯。看到天色发白就出海登船。我就在大船下面等您。”
弗拉维应允。
他们座吊索出了高堡的大门，划小船靠近渔民聚居的地方。夜里点点灯火映照，渔船那里显得非常美。红色小船的“岸边酒吧”摇摇晃晃，招牌翻过来摆放，现在是“海中酒吧”。
船东常年出没在那家酒吧，此时正怀抱着肥胖的老板娘吹牛，许诺他有了一百块金币以后要做点什么。
“等我把你们这家店给盘了，把你老头子赶出去。以后就咱俩在这。”船东显然是喝醉了。
肥胖婆娘端着酒，一杯接一杯往船东桌上送。店老板则是老实巴交地躲在远处不吱声。
纳特登船上去，支付了剩余的金币。
“你不是声称涨潮以后就出海么？竟然等到现在，该不是为了等我们的这笔钱吧！”
“哼，我在等水位长到最高。一旦潮水开始下落，大船就必须走了，谁也不等！”船东说得满不在乎，但看到金灿灿的钱以后嘴都笑歪了。他贪婪地收好金币，命令打杂的人送肥肥登船。
安塞尔摆摆手，“我不急，还要玩一阵。肥肥你先走吧。”
就这样，纳特与二人分别。肥肥踏上水手的小船驶向大船。而安塞尔坐在船东对面，脸色慢慢严肃起来。
“你们这是……？”
“打牌。”
船东撇嘴一笑。这个地方要是打牌的话，气氛就不太一样了。船舱里十来个人，原本佯装聊天。这群家伙们个个都是船东的手下，机警地打量他们二人。
“怎么，我刚赚了一笔，你就上门来耍钱呢？是反悔了不想买这船票了吗？”
“哼，你怕什么，爷又不是没带钱！”
安塞尔将装金币的口袋往桌子上一甩，沉甸甸的全都是钱。从领主那里讨来的赏钱、从纳特那里讹诈的工钱，还有些零零碎碎的，一百多块呢。他一分也不稀罕，全都扔在桌上。
“我这里有一百多块金币呢！咱们赌一局，你赢了这一袋也是你的；我赢了呢，就把你那袋拿走了，但你不能阻碍我们登船，如何啊？”
“玩这么大！你们刚来苏兰不久啊，人生地不熟的，怎么就……”船东直勾勾盯着金币，一点回绝的意思都没有。
“我们明早就走了，今晚捞一票拉倒。你敢不敢玩？赢了你就赚翻倍，输了其实也没啥亏得，船本来也要走。玩么？不玩我去别处玩。”
见着这么多钱，船东的手下悄悄锁上了两侧的门。肥婆娘想走，船东一把拉住让她坐下。
“别走。苏兰只有我这里玩牌，不要去别处。只是，我们苏兰的牌局有很多规则，怕你一个外乡人一下子学不会。我们先随便玩玩，我带你！”
“行啊！”
船东跟肥婆娘一组，希林和安塞尔一组，凑了一桌牌。又喊个小弟来发牌。店老板去端酒水。船东得意地讲着本地的规则，心里觉得，“傻瓜，送上门来正合我意！”
而安塞尔呢，微笑地点头听着，心里也想着：“傻瓜送上门来，正合我意啊！”
恶魔根本就没有出现。
希林茫然地坐下，他本来就不擅长桌面游戏。牌局什么的，根本狗屁不通。
玩起来就知道来，希林简直就是在添乱。规则老是记不住，一手好牌也打的乱七八糟，还经常犯规问安塞尔该怎么办。安塞尔呢，牛皮吹得老大，其实手气烂的一匹，开门就是三连输。
“你到底会不会玩啊，怎么这么笨！”
安塞尔一边嫌弃希林的水平，一边抱怨当地人的出牌规则荒谬。谁叫今晚恶魔没来呢！料事如神全靠撒耶坦呀！
“讨厌！明明你自己也搞错了。”
三轮试玩结束，下面开始正式的牌局。安塞尔兴高采烈地喝着特产的甜酒。他醉意微醺，全然没把输赢放在心上。小弟还在发牌，他烈酒上头一股脑将全部的金币推倒船东面前。
“我有预感，这一把赚大了！我们一局定输赢，我全都押上。”
船东瞧瞧自己的牌，又估摸估摸他们二人的牌，冷笑道：“简直匪夷所思啊，你们俩不会真的是傻吧？”
船东甚至都懒的逐一出牌了，干脆一摊牌，当场定胜负。果然，好牌全都在船东的手里。希林和安塞尔没救了，这一局怎么玩都是死。
“哎呀，外乡人，你们太心急了！规则都没摸清楚呢，手气又烂，根本没有胜算。怎么就一股脑下注呢？”
尽管语气和蔼，对于已经到手的钱船东绝不会放手。他一面装作老好人，一面就双手收着桌上的金币。
“东家，我输了就认账，这些钱全都给你。不过呢，我还有点事请你帮忙。麻烦看在钱的份儿上行行好，成吗？”
“诶？好啊……”
船东抬起头看看，脸上乐呵呵的。他把桌上的钱捂得死死的，谁也别想碰着。可是希林手里的长剑已经出鞘，从木桌下面刺过来，一击刺穿船东肥胖的肚皮。当他觉察到不对劲时，死亡已经在招手了。
见到船东满肚子的血，老板娘吓得脸色苍白，想喊又没力气。她瘫坐在位子上哪也不敢去。
对付杂鱼安塞尔更加狡猾。他一甩手将金币扔得满地。趁着贪心的手下们走神，希林站起身，长剑又抹了两个人的脖子。一时血光四溅，杀气腾腾。
见到同伴连哼哼一声的机会都没有就丢了性命，身旁的人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遭啦，他们动手啦！”
一人高举着砍刀过来，希林的剑锋一转，奔着那人的要害直刺。那人还想嚷嚷什么，脖子已经断了，血不断涌出来。
另一人要砍，连过招的机会都没把握好。希林剑指前方冲上来，四尺长剑比对手的武器更长、更灵活。轻易送到对方腋下的缝隙，一挑斩碎了对方的肩膀。
“嘿，当心点！”
狭小空间里，希林的剑差点把安塞尔也刺伤。
希林抽剑回身。以他半吊子的剑术，解决几个持械的普通人不在话下。他跳上牌桌陆续刺穿面前两个人，下手又稳又狠，干净利落。如果师父在场，要给他鼓掌了。
酒吧里空间狭小，谁也没拿大个儿的家伙，土制的刀剑奈何不了希林的长剑。几个家伙抓起角落里的渔网往希林身上扔，还有个家伙举着长鱼叉过来。
渔网确实困住了少年一小会。安塞尔抄起凳子跟鱼叉对抗，他倒不是讲究形式的习武之人，随便什么玩意都用上，全靠眼疾手快，心思比对手活络一点，手法么，稍微猥琐那么一点。
希林把渔网挣开了一半，又急忙帮助安塞尔对付棘手的敌人。在安塞尔一通狗啃屎仗着力气大乱拍的时候，少年看准了每个家伙的要害，一击刺中胸口、一击刺中锁骨，还有一击刺中敌人大腿，安塞尔捡了个便宜拍碎那人脑袋。
二人是有备而来，也不是头一次下手。一番乱斗以后，船舱里的人被尽数击倒。满地的惨叫，多数人都是重伤尚未毙命的状态。哦，好像还有两个人没放倒。
店家端着的酒菜洒了满地，他偷偷摸去门口，拉舱门想要逃走。也许那扇门被恶魔做了什么手脚，怎么用力都拉不开。见着希林笃悠悠走过来，他立即跪地求饶。
“大爷，您要钱就拿走吧，我们就一开店的……”
“嗯。”
少年天真烂漫地微笑，踩着满地带血的金币，一剑刺个透心凉。
安塞尔坐下来歇会，捡起半瓶子酒又喝了两口。
“啊，真痛快——”
再看希林就坐在他对面，揽着肥婆娘的脖子，贪婪地吮吸着鲜血。他样子一点也不优雅，跟吞食海草的鲛人没区别，一定是饿得太久了。不急，船舱里这些倒霉鬼都是他的口粮。
过了一整个钟头，惨不忍睹的画面才结束。地上只剩若干死尸。
希林长叹一口气。喝饱了血之后，他变得平静多了。又拿出那种温婉可人的模样笑笑。
“我们走吧。天色发白，该出海了。”
“地上的钱，你还要吗？连船东的钱都可以带走。”希林问道。
“切，没兴趣！这钱我已经花掉了，买了他们的命，再捡回去就不吉利了。”
安塞尔的态度很坦然，果然是没法拒绝这种洒脱的人。
二人打开舱门。
后半夜的大海上涌动漆黑的波涛。海面上只有水声。月光下，许多莹白的手臂扒上船舷。越来越多的海妖游过来。
海妖层层叠叠地涌上来，无数手臂抓着小船。其中几个胆大的就凑上来，扑进安塞尔怀里。它们的面庞与人类女子如此类似，却又更胜一筹。它们没有尘世间的烦恼，脸上就只有无尽的娇媚。
“它们是被血腥味引来的。扔些尸体下去，引开它们！”
希林忙着拖食饵扔进海里，一回头却发现安塞尔已经跟海里的怪物缠绵在一起了。
“哇，原来海妖长这样的，好美……”
“废话，你不是见过的么！”
希林一脚踹开海妖，他已经受够这些怪物了。但他察觉到安塞尔的神情越发涣散，好像有点迷糊。
“喂，安塞尔，醒醒！别听它们的歌声！”
说什么安塞尔都没反应，他的魂早飞了。
希林将全部的尸体抛进大海，海妖们嗅到食物的味道纷纷追随着沉下去，这才舍弃了安塞尔。
“等潮水退去以后，这里应该只剩下白骨了吧……”
待海妖们消失得无影无踪，希林将神智不清的安塞尔扔进小船，二人离开海中酒吧，驶向大船。
安塞尔的状态很奇怪。明明活着，身上也没有伤。可是眼神迷茫，嘴角淌着口水。问他什么都没有回答。
“没关系，等一会就会清醒的。我懂这种感觉。”
发白的夜色下，希林的小船朝远处的大船汇合。
443. 世间倒影
希林躺在吊床上半梦半醒。身边鼾声四起，大海的催眠作用让伙伴们都睡得像个婴儿。
“高空中的鸟儿也是乘着这种风在飞吗……”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正趴在羽龙的背上，乘着风滑翔。气流时而高低起伏，非常惬意。
“火流星，是你吗？”
羽龙嘤嘤地回应。
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少年只看到天水一线。四面八方都是灰蒙蒙的颜色。这里的水面清澈见底。湖面没有一丝涟漪，如同明镜。水底隐约可见水草。
“哇，下面的水……好美！”
细腻的水波纹路上映出火龙的倒影。它飞得好快！轻轻略过水面，留下锋利的水痕。
“前面有棵树，我们落下去看看！”
幸亏希林视力不错，一片混沌之中找到了个落脚点。飞到近处才发现那是一棵巨大的枯树，水下盘根错节，蜿蜒遒劲的枝干早已腐朽。
羽龙落在树枝上。希林从它背上滑下来，光着脚跳下水。这水比看上去的要深，一脚没踩着底，差点沉底了。
“哇！水好凉！”
他急忙抓着树根爬回枯树。
“糟了，剑不能浸水。”
一摸腰间，根本没有剑。他又是身无一物地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
“真奇怪……上次搞的草裙又没了，好尴尬的。”
希林定了定神，恍然看到水中有一抹熟悉的倒影。
“撒耶坦？”
可是抬头一望，伸出水面的树根上谁也没有啊……
再仔细看水中的倒影，恶魔的确在那里。
“该不会要沉下水才能找到他吧？”
希林试着完全沉入水中，游到恶魔的影子那里。
“真奇怪……”
少年猛然浮出水面，这次看到了恶魔本人。恶魔几乎没什么表情，冷漠地注释水面。他当然也看到少年了，轻轻蹲下身，拉起少年的手。
真奇怪。每每经历恐惧、困惑的时候，就看到这家伙拍着手叫好。难得看到他如此恬静、优美的一面。此时唯美的自然环境里，看到他这样华美的人儿，误认为是天使也不奇怪。
“为什么……这么美的脸却偏偏是恶魔呢？”
恶魔听了这句话，报以冷笑。
“你从没见过真正的天使，不是吗？”
“真的有天使？我还可以见到？就像恶魔一样的吗……？”
恶魔不会回答他那些问题的。他从来都只说自己关心的事情。但他难得地给了些提点。
“有种古老的说法，希林洛斯。”撒耶坦傲慢地说，“如果一个人相信恶魔的存在，那么他大抵也是信奉造物者的。”
希林爬出水面，站在撒耶坦身边。
此处的自然风光大为改观。水中伫立的乃是一棵繁荣茂盛的巨树，虬枝盘踞，细腻如丝线般的绿叶低垂。水草茂密，无数羽龙在水中戏水觅食。
抬头看，环形山的浓云也随着撒耶坦来到这里。似乎那朵云来到哪里，哪里就是羽龙栖身的乐园。
“我能待的久一点吗？我在乘船，醒了也没什么事做。”
恶魔也没异议，二人站在枯枝上观望水景，发了好久的呆。
“撒耶坦，是你控制着我往来这个世界的吗？我能经常来吗？有时候我非常想念这里，却怎么努力都没法做这个梦。”
“我没有。你是靠自己的意志来的。”恶魔的回答如此冷淡。
“真的吗？可我根本就没法控制啊！”
“你比我想的更有能耐，能随意地穿行于两个世界。”
希林傻呵呵地笑了笑。
“你在夸我？真难得，恶魔竟然会夸人。”
“你的体质只是大千世界中某种巧合的机缘，没有一定的道理。能偶然地窥探已经是万幸了，想要完全凭借自己的掌控、做到随心所欲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是让我听天由命的意思吗？好吧。能偶然过来也不错。”希林舒展一下身体，“能看到这么美的地方，就觉得不虚此生了。”
“但是撒耶坦，我们现在究竟在哪？这里似乎不是我的环形山……”
“这里仅仅是广阔地狱的一隅，我在途中休息片刻而已。”
希林漫不经心地欣赏着风景，恶魔却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希林洛斯，你这种天生的特殊体质，可以在无尽地狱中映出自己的倒影。”
“是吗？”
“但是这也得益于我的血液——恶魔的血改造了你的肉身。”
“嗯……”希林听得有一句没一句的。
“还有一件事就不知道你能否胜任了——以肉身的形态行走在地狱。”
“诶？！”希林只听得一阵糊涂，“现在不就是吗？我此时此刻不就在地狱里面，和你站在一起吗？”
“这才到哪里啊……”恶魔冷笑着摇头。
过了好一阵恶魔才有心情跟少年解释。
“现在的你我，都是水中的倒影。”
“？”
“行走在人间的我，只是我于人类世界的倒影，就像这水里的影子一样，皆是虚幻。而行走在地狱的你也是一样。你所看的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
“可是……！”
“现在的你是梦中的倒影走在地狱而已。”
“可如果只是影子什么的，就是说哪怕你把我杀了，人类世界的我也不会死的啊！”
“会死的。”恶魔俏皮地眯起眼睛。
“哼，真奇怪！”
“这不奇怪。你也不想想，为什么明明睡觉时什么都带着，却赤身果体地出现在梦里？”
少年被说得一阵脸红。
“但很快就能揭晓了，上古的神剑已经帮我找到了通往地狱的大门。你可以通过那扇门、以实体的方式踏入地狱，亲眼见到茉莉、见到我为你创造的高塔。你还可以大摇大摆地回去。从此往来两个世界不受任何阻碍。”
“哇……”希林只觉得赞叹一时讲不出话来。
“你的肉身能不能经受住这份考验，就看你的造化了。”
“否则呢？还会遇到身体无法承受的情况吗？”
“具体的结果，只有试了以后才知道。”恶魔讲话就显得很不负责任了，“希林洛斯，选择你作为代理人，我也是下了一场赌注。你除了体质有些特殊以外，其他方面简直一塌糊涂。但愿你……能胜任吧。如果你不行，我也想不出别的什么办法。”
“你这家伙！说得我很没用一样的……哼，你放心吧，看我怎么活着走过来看望你！”
恶魔听了，得意地转过脸去。
441. 大船出海
这是一条双桅杆的大船，椭圆形的船身显得非常肥胖。
“这是所谓的'圆船'，不同于狭长锋利的战船，这种船更适合贸易运输。”
等人的时候，纳特在一旁闲聊。他们的小船就漂浮在绳梯下面。这里贴近大船的身躯，船身散发着沥青的臭味。
“船真的是用木头做的、有那么大的树？”希林对眼前壮观的景象惊讶不已。
“当然！外面那一层沥青是防水用的，船板都是货真价实的木头！我见过的，在浓密的森林里，每一棵都有人的怀抱那么粗！”
这条船身长超过十丈，宽度也远远超过五丈，靠近以后更觉得不可思议。希林看到船上的一切都觉得新鲜，他从来都不知道“船”可以造这么大。
船头和船尾各有两块高企的平台，船长站在显眼的位置淡定地指挥。两只桅杆上挂着白帆，各有若干水手在待命。举头望一望，桅杆顶上竟然还有瞭望栏。
“那么高！”
少年又看到船身一侧十余支船桨，他打了个冷颤。
“那……这条大船，也是人在划吗？”
这些天划船要划出心理阴影了。看着明明不远的一小段路，累得腰酸屁股疼，好几天也缓不过来。
“坐船的人……不用轮番划船吧……”希林小声嘀咕着。
“当然不用！大船是奴隶划的，他们就锁在舱底下。”纳特全都见识过，一点也不奇怪。
“那划半个月的路程，不会把奴隶都累死么！”
“怕什么？缺少奴隶的话，我们就把古温克卖给他们吧。”
身边的杂役们听了一阵坏笑。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远远看到弗拉维大人赶来。古温克、一只眼还有罗尔都一同赶到。幸好全都来了，再晚一步大船就出发。
水手催促着他们快点登船。一行人站在船舷向远处送别的朋友挥手致意。
“从这一天开始，海潮逐渐退去。再过一周左右，又会变回泥滩。”
晨曦下，大家看了苏兰的港口最后一眼。小公子带着卫兵远远目送大家，游吟诗人的歌声时不时飘来。古温克站在船舷上扭个不停，好像所有人都在和他告别似的。
“别废话了，快点进仓，不要在上面溜达！”船上干活的都是粗人，讲话也没有什么分寸。
希林先陪同弗拉维大人去了他的特级船舱，就在船长室旁边，船上没有更舒服的位置了——尽管比起领主家的卧室还差的太多。
希林帮着把行李摆放好。
弗拉维从随身小箱子里拿出那张羊皮纸，海妖的残骸已经绘制完成。线条精美，画面安详宁静，甚至从这幅画里还能读出一份虔诚的敬意。
“秩序和美，是孕育这个世界的基石。”
弗拉维说，“把这张画带给纳特吧。”
“嗯，好的。”
希林约定了每天按时来帮大人打理起居。弗拉维问他要么干脆住在上面的船舱，免得跑来跑去的。希林腼腆地回绝了。安塞尔那个笨蛋也特别需要人照顾。
“行，你先去忙吧。”弗拉维说。
船舱下面，水手把他们所有的行李一股脑扔进舱室，几乎是硬推着他们进去，“砰”地一声关上门。果然船舱就像纳特说的那样狭小，好挤啊！如果不想办法跟每个行李箱和平共处，大家很快就要憋死在这了。
“幸好我们花了足够大的一笔钱，你们看，这还有个海景。”纳特指着脸盘大的窗口说。他的一张脸刚好可以看到外面的海景。
“那窗口都没有酒瓶底大。”
“好歹也算是窗口了。万一遇到海难我们就从这个窗口逃生。”罗尔很满意，纳特缺皱起眉头。
“逃生的话……确实有点小。”
纳特再次负责布置和分配床位。即便是头等舱仍旧局促。四面墙都逼仄，头顶也压得低。横竖都容不下两个人并列，除非一个人脚踩着另一个人的脑瓜。站直的话，像一只眼那样高大的男人就不得不低头。
外面水手吆喝的声音、奴隶划船的声音都清晰可辨。
“这算不错的了。你们去二等舱看看，窗也没有。要是舱底，连床都没有了，跟牲口呆在一起。”
纳特理所当然把最舒服的床位留给自己——可以看着海景的窗口。
“这里可以让我安静地撰写著作。”他收起弗拉维大人绘制的插图，粘在博物志对应“海妖的那一页。
古温克是最最卑微的家伙，纳特把最差的给他，就是马桶边上。
“马桶也是你负责倒，每天两次。哦，你记得，可别在船舷上逗留太久，海浪大的时候会掉下去的。”
“那可怎么办！”希林吓了一跳。
“没有办法。万一掉下去了，就再也找不到了。”
接下来，罗尔少爷强烈要求一处不那么难过的床位。
“求求你了，纳特！船舱的阴暗角落太可怕了！我受不了的。”
他是个娇生惯养的少爷，条件一点也不能差。纳特安排他就在自己身边，不过委屈点睡自己下铺。剩下希林安塞尔也好安排，本来就是形影不离的小伙伴。
安塞尔还处于某种不省人事的状态，希林把他拖上吊床安顿好。纳特谨慎地检查了他。
“身上没有新伤，被水母叮咬的腿仍旧有些肿胀，他那些天为了几个钱忙不迭地敲诈勒索我，这纯粹是活该。”纳特抱怨道。
“他骗我那些钱，还有从领主老爷那讹来的钱，都花哪去了？”
“啊，那个啊……昨晚赌钱全都输掉了。”
“天呐！真受不了你，和这种人来往。”
纳特发现安塞尔嘴巴似乎有点歪，于是掰开他下颚看看。
“妈耶，舌头上倒是有一处不浅的伤口，再深一点舌头要分叉了。这怎么搞的？”
“额……他好像……大概和一只海妖接吻了。”
“我说啊！他居然和海妖接吻，真是色胆包天了。海妖的嘴里全是尖牙，没把他的舌头咬下去么！”纳特彻底无语了，他现在光是看看安塞尔都恶心得不得了。
“神志恍惚，丧失一部分记忆，对疼痛的感觉也迟钝，我猜他是中毒了。本来就被有毒水母蛰了，竟然还跟海妖接吻。谁知道海妖嘴巴里有什么！”
纳特说完这个结论，在博物志“海妖”那一行下面加了些备注：海妖会利用美貌勾引年轻的男子，在接吻的过程中，以未知方式割伤对方舌尖，并使对方中毒、丧失意识。
接下来的时间里，所有人都好好感受了一回什么是“呆着、无事可做。”
从天亮到天黑，船舱里一点变化都没有。每个人躺在自己的床铺上，望着昏暗的天花板发呆。
罗尔在起草另一封送给女神的信。他反复写了很多话，又不停地擦掉。如此多的思绪仅仅通过一张信纸传达，再优秀的措辞大师也感到为难。
一只眼在咂巴着他那只假眼睛。
行李中倒是准备了许多可口的干粮，足够大家吃上半个月。因为空间狭窄，各位旅客根本就不需要离开吊床，一伸手就可以开饭。这份床上吃饭、吃饱就睡的惬意曾经是多少人的梦想。
入夜前安塞尔醒了。可他什么都不记得，希林再怎么嘲笑他也回忆不起来，甚至连一起打牌的事情都忘了。希林的那份晚餐，趁着大家没注意都悄悄递给安塞尔了。
夜里美滋滋地睡下，希林一直半梦半醒地，总觉得门栓在响。
442. 风平浪静
“咳——”希林被自己的咳嗽惊醒，又吐出一些尘埃。
浑浑噩噩度过了出海的第一天，什么事也没做，完全就是发呆。
木质的舱室外不停传来扰人的噪声。各种摩擦、碰撞的声音，无休止的划船号子，还有水手在甲板上面高亢的喊声。
躺在吊床上摇晃，希林的脑子糊里糊涂的。但是又被吵得无法入睡。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再透过小船看外面，好像也没走多远。苏兰海港仍在视线范围内。
“纳特……为什么会刚好有风送我们去帝国？等这条船要返航的时候，顶着风划船不得累死了？”
本以为纳特睡着了，没想到他醒着。肥肥不耐烦地看了看少年。希林是真心发问，他满脸写的都是困惑。
纳特随手比划着：“不是那么简单的。不是说随便一阵风吹着，我们就走了。
“每年固定的时间、有固定的风朝一个方向吹；也有固定的海流往另一个方向走。这二者与我们的航向并不一致。船长呢，要把握好一个角度，让大船既能借着风力，又不会被水流带走，一直朝目的地走。”
“哦……”
“但是，风力和水流也都是大概的情况。有时候风力减弱水流加强，船会偏航，船长还要经常观测周围情况，校准航线。所以他们一直那么吵。”
“哇！你好棒，这都懂！”
“没什么啦，略知一二。”
再看看远处的海面，想到每个季节固定朝一个方向吹的风……
“纳特，我突然明白你说的是什么了！每年春天的时候，从南方吹来温暖的风；冬天的时候却是从北方吹来寒冷的风，就是这种风在吹动我们的大船？”
“差不多吧。”
“那风又是从哪里来呢？”
“遥远的地方。”
从这个小窗口往上看，偶尔能瞧见那些搭便船的海鸥。大船是它们在海中的孤岛。
希林躺回自己的位置继续发呆。船舱里很闷，空气早就变得浑浊不堪。
接下来一顿不知是早饭还是午饭。因为时间太过宽裕，纳特把每一片香肠都切得精雕细琢，还给每个人都做了花式摆盘。
“这是一辈子最惬意的时光了，我们可以吃得少一点，但是多吃几顿：餐前点、早餐、上午茶、午餐、下午茶、餐前点、晚餐，夜里再来一份夜宵。吃得像国王一样！”
“但你这饭也没啥花头，吃十顿不还是一样的？”
安塞尔一口就把拼盘吃了，根本没有欣赏肥肥的手艺。
“哼！”
“虽然乘船很无聊，可是自己走路也很累啊！还是躺着舒服。”纳特伸伸腿。“毕竟步行的时候总要睡觉休息，坐船就不一样，做梦的时候也在走……”
“诶，不对劲！那个一只眼睛的家伙怎么一副很开心的样子？”罗尔发现了快乐的秘密——“他什么时候带了一副牌！”
这个家伙被安排在行李箱边上，原本是个蹩脚的位置。可他真会给自己找乐子，一言不发地盘腿坐在箱子边，一副牌摊开来，摆起了接龙。简直是自得其乐！他又不讲话，谁也不知道他一个人在偷着乐。
古温克凑上去围观，手贱翻翻看牌面，一只眼赶走他。摆牌有复杂的规则，这一局摆下来他能玩个把钟头。
但想要继续思考，没门！安塞尔一把收了他的牌。
“老伙计，带了牌一起玩啊！”
安塞尔连行李箱都拖过来，摆在大家的床铺当中成了临时牌桌。
“哈哈哈，我们四个人凑一桌吧！”
安塞尔拉着希林，加上一只眼和古温克，刚好四个人。一只眼非常配合，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一袋钱扔桌上。希林大吃一惊：“你个闷声闷气的家伙玩这么大！”
罗尔也想玩，安塞尔不带他。他只好看着希林的牌帮忙出主意。
至于纳特，嘴上连连拒绝：“欸，我一个修道之人，怎么能耍钱呢！”
只是开局以后，肥肥手里捧着博物志，眼睛却始终都没离开过牌桌。
一局过半，大家都知道希林的一个秘密了——“你这个笨蛋根本就不会玩牌！”
安塞尔气得拍箱子大叫。
“切，让你赢你还不高兴？”希林完全理解不到这份心情。
“混蛋啊，谁要和笨蛋玩牌的！你这家伙真没劲！”
安塞尔一扬手，“不行，换人！”
于是罗尔换希林，纳特换古温克，又接着残局继续。这样才有点意思。平时互相看不顺眼的几个家伙在牌桌上勾心斗角，别有一番乐趣。
他们越玩越嗨，嚷嚷的声大得不得了。希林真是受不了这些人了。
“喂，我去弗拉维大人那里看看。”
根本就没人搭理他。
“真是的，安塞尔老是这样，见了牌局就没命。”希林独自离开船舱，“那几个人也变成这样，打牌根本就是传染病吧！”
趁着一来一去给主教大人端茶送水的功夫，希林可以爬出船舱，在甲板上看看。
此时距离海港有很长一段距离了。苏兰只剩下一个闪光的白点。这天阳光明媚，海水的颜色湛蓝，而且清澈见底。大海风平浪静得宛如油画。
“真的可以看见海底……我都瞧见下面的礁石了！”
“这一带的海水不深，也就是两丈，最深不过五丈。阳光好就能看见底。”船长说道，“从苏兰港直到前面的海中岛，全都是这种浅浅的海水。这一路没有风浪，每天都可以出来看风景。”
听到这话希林的脸上泛起一阵向往。
“小青年，想不想当水手啊？赚很多呢！”船长紧接着问。
“不、不想。”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话有些不怀好意。甲板上这么美，可是船舱底下还锁着好些人划船呢！水手似乎是辛苦的职业，他们永远都在干活，不是在扬帆，就是在擦甲板。活干得不好还要挨骂。
“我很忙，主教大人喊我过去呢！”希林说完，匆匆离开。
主教大人的特级船舱倒是真舒服啊……空气新鲜，风景优美。弗拉维对着窗口诵经，顺便还烧了一壶茶。
“回去的时候给他们带一壶茶，没有热茶吃饭都吃得不香吧？”
“哈！没有热茶，纳特的脸都绿了。”
希林回去的时候乐呵呵拎着这壶茶，不过可惜给他们倒茶的时候一阵颠簸，茶水都洒了。
“哎！算了。船上就是这个缺点，吃不到一口热的。”肥肥沮丧地喝掉杯底的一口茶水。
444. 海盗突袭
平静的日子一晃就是一个礼拜。这一片大海，就像盘子里的水那样风平浪静，希林甚至觉得，这种航行，跟泡在浴缸里有什么区别？
趁着来往于两处船舱的功夫，他可以驻足在船头漫无目的地瞎看。远处有个海湾，围绕着一个小岛，名符其实的海中岛。岛上郁郁葱葱的都是高树。
“那是什么地方？我们会停下吗？”希林问船长。
“那个鬼地方？哼！离着越远越好。”船长没好气地回答。
大船的航线尽量避开那座孤岛，但海面上没有更多遮挡，二者亦如坦诚相见似的，尴尬地擦肩而过。
不是吹牛，希林的视力超级好。他看到繁茂的树叶下有人影攒动，似乎是一伙人爬上了一条小船。
他十分好奇地问船长，“原来那座孤岛上有人居住？”
“你真的看见人了？”
船长举着望远镜找了一阵。
“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哪天那座岛沉入大海了，淹死的人里都不会有一个无辜的……”
很快，这件事就得到了验证。
“有小船！在向我们靠近！”
桅杆顶上的水手大声地嚷嚷。所有人听到了，都机警地望向远处。
“船！在那里！”众人陆续发现了远处的黑点。
“什么！”船长的脸色变了，就见着他额头上开始冒汗珠。
仔细观望那远处的小船，船长的脸色越发难看。
“糟了，海盗……”
不出一分钟，从怀疑到确信。船长不得不向水手们宣告：“海盗！海盗来袭！”
所有的水手都在大喊，互相宣告海盗来袭。船上的大副急忙拉响警报钟。
“叮——叮——叮——”
刺耳的声音振聋发聩，连船舱底下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全速前进！”船长下达命令。
船舱下面的督工催促奴隶全速划桨，上面的水手忙着张帆。有人看到希林这个闲杂人等还在甲板上乱晃，二话不说把他踢下船舱。
什么忙都没帮上，希林只好回到舱室和同伴们讲了外面的情况。
“海盗是什么？他们害怕极了。”希林还有些一知半解。
“就是在海里打劫的贼。”纳特从小窗望了望外面。他们这里的视线不好，看不到外面惊心动魄的情况。
隔着舱门，外面刺耳的警报显得沉闷，好像水手们的遭遇与大家无关似的。
“他们那么小一条船，船长干嘛要怕呢？”希林仍旧不解。
“哎，他们的船快呀！哪像我们装了一肚子货，走起来慢哟哟的。”
“怕什么，海盗来了我们可以对打！山上的贼我都没怕过呢。”
希林握紧自己的长剑。那条小船上的海岛就二十来人，希林看得清楚。
“船上这么多人呢，谁怕谁啊！”
“就是！”罗尔也赞同。
“哎哟，祖宗诶！你们是不怕，可船长他怕啊！海面上打架跟陆地上不一样的。”
纳特擦擦额头上的汗。
“那些个都是亡命之徒，他们要是放火、或者凿船，我们可就全完了！”
“那要怎么办！”罗尔听了气坏了。
“最好我们跑得够快离开这片海域。再不济……”
肥肥一摊手，“我们大家出点钱买个平安呗……”
“呸！”
几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当然听不得这种话。纳特也不说话了，船舱陷入一阵沉默。
过了三刻钟，大船的速度没有任何起色。船身突然微微一震，“咚——”。大概那条海盗的小船撞了上来。
甲板上的声音立即变得嘈杂，各种脚步声很是混乱。几乎没有听到任何抵抗的动静，不多时有一伙人跑下来，拥堵在头等舱的门口。
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木质舱门被轻易踹开，外面一伙人冲进来。最可恨的是，竟然是船长亲自引路带的贼。
“各位大爷，他们就是头等舱的客人。这伙人有钱，你们随便看看。”
“喂！我们花了那么多钱乘船，你竟然还坑我们！”
“哎呀小哥，你花钱买船票我送你去对岸，但我没能力保护你的钱财。要我说，钱财都是身外之物，送给这些大爷买个平安吧……”
一行人当然不乐意。
少年握紧了手中的长剑。而海盗，也一眼看中希林的剑。
“哟，这什么玩意啊？挺值钱的吧？给大爷我也玩玩。”
“滚！”希林喝斥道。
领头的海盗当然不会放任他们持械对抗，下令一伙人冲上来夺走他们的武器。
希林的剑拔出一半，寒光闪闪。
“敢过来我宰了你们！”
舱内狭小，两拨人僵持在一处。
还有些别的海盗在底层船舱里搜刮，不多时拎着活禽牵着肥羊出来，还有的抱着酒桶、果篮。
这伙人怎么肯善罢甘休。越是仔细看越觉得头等舱的客人都是肥羊。
“嗯，小伙子这身衣服真精神，还时髦！穿在我身上肯定也好看……”
“哎哟，那个小伙子戴的戒指好大！真漂亮！”
罗尔听闻，也握紧了骑士剑。
肥肥纳特也吓坏了。捂紧他胸口的博物志，那是他十多年的心血呢！可惜臭贼们没人识货，一看是衣衫朴素的学者就没放眼里。
至于安塞尔，船长发誓说，“听闻这小子从领主手里坑了一大笔钱，足足一百块金币！他是个大主顾。”
安塞尔夸口道：“钱？一分没有。我所有的金币在登船前一晚都买酒耍钱花光了。”
看到海盗们失落的样子他很是得意。
“倒是我们为了乘船，足足花了一百枚金币买票。这些钱船长手里还剩多少？”
贪婪的海盗们纷纷转向船长。
“我没有！我发誓，我一分都没有！钱都在船东那里抵债呢！”
真可惜，此时此刻船东和老板娘一干人等早已是海底白骨，伴着那些金币不知魂归何处。
多说无益，希林拔剑出鞘向着面前的海盗进击。对方用的残破的大铁刀，二话不说砍过来。
空间过于狭窄，少年的长剑来不及完全出窍，剑身咬着对方的刀刃别在门口。
那个海盗都没来得及高兴一秒钟，少年左手倒提着匕首刺进他的心脏。
这把匕首是安塞尔送的，一样粗制滥造满是锈斑。没想到在狭窄的空间里比长剑还好用一点。
倒下去的这个海盗刚好挡着另一个海盗了。安塞尔紧贴着少年背后，抡起尖头锤子给那人脑瓜上开了个大洞。
那人翻着白眼当场毙命，倒地时脑浆洒得满地。
“喂，你拿我当肉盾？”
安塞尔给了个眼色，“你不是不死之身嘛？”
没空说那么多，已经大开杀戒姑且斩杀着冲出去。一只眼也跟着他们，三人势如猛虎，面前无人敢立，一路杀到了船舱外面。
而船舱里，他们偏偏漏了个海盗。
这帮人穿得跟水手区别不大，无非是破衣烂衫。这人又比较怂，刚刚躲在船长身后了。
罗尔只身一人面朝敌人，他满脸都是汗珠。
这绝对是、罗尔第一次直面啊死亡啊！他从来没有杀过人，从来没有上过真正的战场……
事实上他吓坏了，为了壮胆他疯狂地大叫。他背后吓坏了的纳特也在尖叫。敌人也在尖叫。船舱里回荡着刺耳的声音。
也许对敌人来说，这种声音带来了更多的恐惧。罗尔根本就是闭着眼睛刺下去的。
幸亏船长帮着踹了一脚臭贼。
再睁开眼的时候，倒霉的贼已经被自己的血呛到咽气了。
“我……我杀人了……”
罗尔恍惚地拔出骑士剑。
“是个恶人。斩杀恶人是善行。愿他的罪恶在死后得到宽恕。”纳特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安慰道。
445. 大事不妙
一行人一路冲出船舱，干掉了数个试图阻拦的海盗。来到甲板上，只见更多的海盗在忙不迭地搬运抢夺来的物资。
他们似乎不太关心同伴的遭遇，注意力都在财务上面。大船上的好东西，抢到就是赚到。
有个家伙专门挑重的东西搬，他拖着个沉重的行李箱扔上小船。
哗啦一下，箱子散开来，里面的书本散落在甲板上。
“这些是什么破玩意？全都是书，还有一张画？”
甲板上的海盗将书本踢下船，珍贵的笔记沉入大海里。倒是那张海妖骨骼的速写吸引了一些注意力。
“这是啥？嘿嘿，画了个女的……”
“我瞅瞅……”另一个海盗夺过来，“这女的画的挺好，可是怎么没几块肉的，都烂了。死的。”
海盗们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都滚开，这画是我的！”
那海盗将画揣进怀里。
“天呐！那是大人随身的行李箱！他们在搬我们的东西呢！”纳特气呼呼大喊，“别碰，你们这些混蛋！”
根本没人搭理肥肥。
一行人的箱子太多，一部分存放在弗拉维起居的特级船舱里。全都是好东西呢！眼看着被海盗们带走。
大家的杂物被扔得满地都是。海盗们根本不会爱惜，完全是在糟蹋。
“哦，天呐！埃塞斯的夫人、沿路帮助过的庄园主、高堡的领主老爷送给我们的美味特产……我都舍不得一口气吃掉，每天分一点给大家，结果被海盗们打包抢走了！”
肥肥看着看着就蹲下身哭起来。
“先别说这些了，纳特，弗拉维大人在哪？他可别受伤了！”
希林第一个奔去主教大人的船舱。
“差不多了！兄弟们走吧！”
海盗们满心欢喜，全部跳上小船扬长而去。
只剩下大船上欲哭无泪的船长和乘客们。
“喂，船长！弗拉维大人呢！”
希林慌慌张张跑出来，瞪大了眼睛望着大家。
“怎么了？”
“大人不见了。”
“他是躲在什么地方了吗？他一位老人家又打不过海盗的……”肥肥问，“衣柜里、床底下什么的，你都找过吗？”
希林非常肯定地摇头，“全都看过了，他根本不在船舱里。”
众人也感到困惑。希林继续追问船长：“你是让大人躲在什么地方了吗？可以让他出来了。现在海盗都跑了。”
这个节骨眼上，船长的表情就非常微妙了。
“诶……这……”
有点难以启齿的愧疚挂在他脸上。但他还是笑嘻嘻的，毕竟他的船没受到破坏。
“主教大人呢？”
“你快讲！”
大家一齐逼问，船长指着正在远离大船的海盗小船支支吾吾不说话。
希林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一把拎起船长的衣领。
“你究竟干了什么！”
边上一个老水手替船长说话，“哎呀，你们那个主教身上分文没有，但是海盗们把他绑走了，这样就可以问领主老爷要赎金了。”
“什么？！”
再看逐渐远去的海盗小船，弗拉维大人果然被他们押着……
“我们付了那么多钱，你竟然还把最尊贵的客人送给海盗！”纳特大喊。
“哎呀……海盗不好惹啊……”船长嘀咕着。
“海盗不好惹，我们就很好欺负吗！”
希林几乎怒不可遏，恨不得当场宰了这个混蛋船长。一群水手拦着他。
“这位爷您息怒，现在大船走了一半的路程，把船长杀了我们就全都困在海里了。”
“那么立即返航，去城堡里搬救兵！”罗尔说。
船长很怂地求饶，却也不肯回去。
“现在这个季节顺风顺水，没法回去啊……”
“再说这一带还有别的海盗，如果我们走得太慢，会被抢第二次的。”
船上这么多人，都急切地想要逃离这片海域。似乎不可能逼着所有的人一起返航。
“几位大爷，要不这么办。我们大船上还有一条救生的小船。姑且送给你们，你们自己返航吧！”
“说得好像是恩惠一样。现在的状况明明是船长的责任！”
船长也顾不得许多，现在只想把这几位狠人也一并送走。他命令水手们把逃生船放下来，原来就是船尾悬挂的那个“篮子”。
“这条小船轻便，可以最快速度返回高堡。沿途都风平浪静的也没什么危险，你们一定可以的。”
也没有别的办法，希林爽快地答应了。
水手们把小船放进海里，四支船桨也扔下去。考虑到路途毕竟有些艰辛，船长友情赠送了少量淡水和食物。
大家跳下小船一起划浆，也逐渐远离了大船。
“我总觉得好像还有什么事也忘记了……”希林数一数船上的人，纳特、罗尔、安塞尔、一只眼，“那个丑八怪古温克去哪了？”
“不知道。从今天早上就没看见他。八成是躲在什么地方偷懒呢。”
希林回望大船：“如果他没被一并绑架，难道还留在上面吗？”
不过转而一想也算了。
“那个家伙诡计多端的，总归有办法生存下去。我就在这里放他自由吧。”
这个时候朝孤岛看，海盗小船正飞速地驶离。
“就我们这个速度，一路划回到高堡得多久？再半个月？”
“那可不止……逆着水流，没日没夜地划还不知道要多久呢……”纳特已经没力气了。
“我们不要指望回高堡搬救兵了，还是直接去那个岛上把弗拉维大人救出来算了。”
希林迟疑地做出这个决定。大家都表示响应，连胆小的纳特也同意了。
“我们先上岸，摸清楚了状况再想办法吧。拖得久了万一弗拉维大人有危险就糟了。”
“我们去把海盗的老巢掀了！我今天已经杀了一个海盗了！”罗尔非常振奋。
小船逆水而行，速度不算快。与大船渐行渐远，成了海中的一叶扁舟。太阳渐渐落下来，孤岛茂盛的树木看起来非常压抑。
“那群海盗肯定也看见我们了吧？”安塞尔十分警觉，“我们绕一圈找个隐蔽的地方上岸吧，别被他们逮个正着。”
这家伙说得有道理。大家尽量绕开海盗的视线，待到夜里才从孤岛的另一侧登陆。妥善地藏好小船，才开始探索这个孤岛。
446. 海中孤岛
德里纳海没什么风浪，这个岛上树木高大，极其茂密。看样子似乎无人开垦，没准是个荒岛。
大家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将小船藏起来。担心自己的踪迹暴露，又淌水绕着海岛边缘摸索了很久。
“放心吧，这种贼窝外面都会竖起高墙，傻子也能找到。”希林胸有成竹地领路。想起免费大餐，他再熟悉不过了。
走了三刻钟，高墙是没看到，音乐声却传进了耳朵。大家听到欢快的鼓点和走音的陶笛，还有女孩的欢笑声不绝于耳。
再走几步，烤肉的香味也飘来了。
“这个一定是贼窝了，我们当心一点！”
大家小心地趴在灌木丛后面。希林伸出脑袋一看，当场傻眼了——这什么画面！一群男男女女的穿着草裙衣不蔽体，在那欢快地唱歌跳舞？
“野人？”
希林感到万分困惑。
“嗯，极有可能是岛上的原住民。”
纳特也观望了好一阵，最后肯定了这种称呼
“‘野人’，可比所谓的‘野蛮人’还差的更远，几乎就是人形的动物，跟猴子没什么区别。”
纳特仔细查看那群原住民的样子，指指点点地说下去。
“野人有两种可能的来源，要么是千百年以前就定居在这里的原始人类，要么是离群索居的社会人退化而成的。但我看这群野人，相貌与本地渔民相差甚远，语言也完全不同，他们应该是很早以前就定居的原始人……”
“你们再看这群人的衣着打扮，非常混乱没有任何美感可言。他们使用的工具也极其简单粗糙，可见他们的文明程度非常之低。”
纳特的口气充满不屑。希林听着这些话总觉得很不舒服。
“纳特。在你的眼里，我们‘野蛮人’该不会也跟动物一样吧？”
“倒也不是。你们野蛮人社会化得更多，已经有一定程度的历史和文化，比这些原始人强的多了。”
纳特还有一句“只是没有我们帝国文明那么优秀”，但觉得气氛不对又憋回去了。
他意识到希林可能不太高兴，又立即补充道：“但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不是野蛮人，是文明人。你掌握我们的语言，遵守我们的社会规则，甚至还是我们当中非常优秀的一员。我们的文明开放而且包容，愿意接纳你这样优秀的个体。”
肥肥坚定地表达出对希林的支持。少年勉强笑了笑。
“‘人’也是动物，不是吗？但是你们会把‘帝国人’和其他的人区分开来。认为‘帝国人’是有‘人性’的，而其他人没有或者很少。如果另一个人几乎没有什么人性的话，就可以当作动物一样宰杀了……”
“嗯，希林你刚刚说了一个非常深刻的话题。”纳特对这段话的水平大加赞赏。
“这已经不是人类学领域而是哲学领域的探讨了。幸好我是个博物学家，哲学我也懂一点点。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你刚刚所说的一段话，比你能够想象的更加深刻。甚至你自己还理解不了其中的深层意义。”
“当然，我才疏学浅，也无法给予你一个答案。我只能说这是一段精彩的论述。”纳特说得高兴，连笔也拿出来了。
“目前来讲，研究土著居民的风土人情也属于博物志的一个范畴。我要开始自己的工作了。”
经过一番观察，纳特得出了部分结论。
“这群野人似乎是在求偶。女人观看，男人则在展示身姿。他们正出于动物的本能寻找健康强壮的伴侣。”
“你看一群野人搭对儿都能看出门道来？”安塞尔突然冒出一句。
“那是，学者嘛！”纳特自鸣得意一阵，又觉得安塞尔肯定不会夸自己，一定是在阴阳怪气。
也许是他掐着腰显摆的姿势太明显了，这家伙被那群野人发现了！
野人们尖叫着冲上来，把纳特团团围住。
“喂！你们干嘛！”
肥肥胡乱挣扎，样子非常滑稽。他哪里是那群野人的对手，很快被野人们七手八脚抱到篝火边上。
这些野人似乎对其余的伙伴没什么兴趣，完全没有攻击的意图。出于不约而同的好奇，大家嬉笑着跟随过去，想看看野人究竟要干什么。
“救命啊！你们怎么不帮忙！”
“我们怕打扰到你的研究啊，大学者。”安塞尔答道。
“还研究个屁啊！野人会吃人的！他们这是要把我给吃了！”
“嘿嘿，你也知道自己又肥又白啊……”罗尔窃笑道。
“那也不一定。”安塞尔观望一阵，模仿学者的口吻说，“根据观察，这群野人看上你这个文明人了。她们想要你来播撒一点文明的火种。”
众人一阵哄笑。
“什么？不！我才不要！”
纳特很快被野人们用草叶捆起来，绑到女人们中间。众野人拍着他的胸脯，对纳特的肥肉称赞有加。这一幕大家看得哭笑不得，必须得承认，安塞尔通过研究得到了正确的结论。
安塞尔更加得意了，他甚至冒充主人“出售”了纳特。胡乱比划了一通之后，野人们乖乖送上了篝火中的烤肉。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动物，像猪又像兔子的。反正熟了，味道挺香的。大家饿坏了，喜滋滋坐下来，安塞尔带着头大吃大喝。
“什么？你们竟然为了一块烤肉就把我卖了？希林，连你也是！”纳特几乎要哭出来了。
“欸，纳特你别急。他们只是太饿了。等大家吃完再救你。他们只是手无寸铁的野人，我们三五下就能解决。”
希林当然不需要吃烤肉，他就装装样子。
“纳特把野人归类为动物，那撒耶坦又会怎么说？恶魔不允许我喝动物的血，野人呢……？”
过了一小会，野人们突然又唱又跳，抬着个石头缸过来。揭开树叶盖儿，飘出一阵酒香。
“这是他们酿的酒！”希林大吃一惊。原来野人也会酿酒。
本以为像安塞尔这么贪便宜的酒鬼，一定会夺过来大口喝。哪知道这家伙唾了一口。
“呸！才不喝这玩意！”
“干嘛不喝？”
“野人的酒，你知道是怎么酿出来的吗？”
希林摇摇头。
“就这些食物，他们嚼一嚼，带着口水吐进去。攒满一坛子封起来就变成酒了。”
“什么？！真的假的啊，别恶心我！”
“不信你喝。”
“才不要！”希林把手里的肉也丢给安塞尔，“被你恶心死了，自己吃吧！”
“嘿嘿。”
“酒？给我喝酒——！”
不知道哪里来的刺耳叫声，大家互相看了看，最后目光锁定在纳特的衣襟里。
“诶，肥肥，你要喝酒？”
“不是我、不是我……”肥肥示意在自己的口袋里。
原来是个哗啦哗啦响的小盒子。
“这是什么东西吗？”
“是那个，‘酒鬼’啊！”
哦，原来是不久之前捡到的那个小怪物。白天它样子跟一块石头没有区别。纳特一路上都把它扔在行李箱里。今天行李被海盗翻了个遍，他怕这个宝贵的样本丢了，捡起来揣怀里了。
这个“酒鬼”习得了人类嗜酒的恶习，只要闻到一丁点酒味就会跳出来。
小盒子一开，它像个青蛙似的蹦出去，跳进酒坛子里。只见那个酒鬼啊，游着泳，哼着小曲，悠然自得。一会儿沉下去，一会儿又浮上来。大口大口地喝。
酒鬼不仅爱喝酒，还喜欢一边喝一边尿。坛子的液面高度始终没变，只是一坛酒最后变成一坛酸臭的尿。
野人们围观着大坛子，闻了闻味道急忙捂住鼻子。他们大概是拿那怪物当中某种神明了，非常敬畏地膜拜了一阵。也不知道哪个家伙拿把勺子喝了一口。这味道……
这野人竟然连连称赞起来。真的假的？
只见野人们轮流喝起这坛尿。他们苦着脸咽下去，过了一阵又觉得回味不错，还想再喝。
“别看热闹了，早点走吧。”
希林把可怜的肥肥救出来，趁着野人们喝尿的时候，大家轻手轻脚离开了。只是可惜了那个“酒鬼”的研究样本。
纳特穿衣服的时候将桃花护符扔在地上。
“讨厌，再也不想看见这破玩意了。”
447. 岛中高塔
搜寻一夜并无收获，清晨太阳刚刚升起来，温暖的海风吹到脸上。同伴们聚在隐蔽的地方小睡片刻。
希林根本就睡不着，显然他的饥饿感与人类不相同。恍惚间他注意到一些灯火在小岛中央的山坡上忽明忽暗，似乎是有人来往的样子。
轻声呼唤同伴，大家都熟睡了。
“这是个不错的时机。”希林盘算着，“趁他们睡着的时候，我一个人过去。只要召唤万事通那家伙出来就足够了。杀光海盗饱餐一顿，又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于是少年悄悄离开，取道茂密的植被靠近那里。
靠近了山坡才发现那里有个“塔尖”。
少年忍不住噗嗤一笑。
说这建筑是“塔尖”未免有些抬举了。看做工未免过于粗糙，是苏兰港灯塔的拙劣仿制品。就地取材于岛上的树木，刨得不够平整，钉子也歪歪斜斜。看这造型有说不出的疯狂。
但又仔细一看，这好像还是一座教堂。入口处分明有十字的标记。
“好怪哦……这是哪一种教堂呢？和我见过的都不一样。”
也不是说希林就很懂。只不过以他浅薄的经验而言，这里的“教堂”像个假的，盗版的！
塔尖下面只有一扇门虚掩着。推开来嘎吱嘎吱的。
一进门一阵寒气袭面，还有隆隆水声。原来塔中央是一口大井。下面又黑又深，波涛声汹涌。
“莫非这井联通着大海？”
猛地一阵海浪拍过来，少年吓得心里一悸。
沿着墙壁是一圈一圈的螺旋上升的台阶。台阶非常粗糙简陋，多有破损。这路太危险了，总觉得一不小心滑倒就会掉进这口井里。
往上看，更加奇特了。塔尖顶上似乎是挂这个沉重的东西，摆来摆去的。按说这种塔尖应该放个钟吧？可那玩意根本不是钟，有底儿的。像个……“笼子？”
但这上面肯定有人。希林听到了响动。于是他小心地攀爬上去，慢慢靠近。
“不要再来要挟了！我已经明确说过，不会同意你们的要求。我也不怕你们这些伎俩！快滚吧！”
上面的人口气非常强硬地高喊，应该是被关在笼子里气坏了。希林听到那人的声音立即送了口气。
“弗拉维大人！”
少年高声回应，“是我！”
声音在狭小的塔楼里回荡。夹杂着铁索铁笼碰撞的响声。
“希林？”
“对，是我！”
少年紧走几步爬上去一看，果然是弗拉维大人。但眼前的情景，也有些过于惨淡。主教被锁在一个巨大的铁笼子里面。笼子挂在横梁上面晃晃悠悠的，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一样。
“真是够狠的。这笼子刚好悬在深井之上，试图逃走的话，一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是啊……”弗拉维一阵苦笑。
他面色苍白了不少，精神不太好。铁笼狭小，无法活动身体，他只能蜷缩着打坐。
希林脚下也不够安稳，站立的平台只有一尺宽，距离笼子还有一段悬空的距离。他看到不远处一条锁链连着笼子，就伸手去拉。
“千万别动！”
“怎么了？”
“那条锁链会触发我坐着的闸板，你一拉我就要掉下去了。”
“哇……好险！幸好我没急着动手。”
希林说得心有余悸。
“那么我该怎么救你？”
“额……”这个问题也难到主教大人了。“可能是对面那一根锁链吧。”弗拉维指了指旋梯对面。
“那根锁链挂着囚禁我的笼子。但你一个人肯定没法把我放下来，他们可是十几个人费了老大力气才把我挂起来的。”
说着说着弗拉维又笑了。似乎见到希林以后他心情一下子好起来了。
“天呐，您还有心情笑！我都急得团团转了。”
“没关系，我们总有办法的。倒是你，怎么跑出来救我的？你离开大船了？”
“对啊。不光是我，纳特、罗尔他们也都来了。船长送给我们一条小船划过来的。但是可惜大船开走了，不会等我们的。”
“哎！可惜了。”
“大人，您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还算好吧。”弗拉维看看周围，“有点腰疼。年纪大了经不起这么折腾。”
“这些家伙真可恶！为难一个老人家索取赎金！”
希林还要说下去，弗拉维突然示意他嘘声。
“有人。你快想办法躲起来。”
下面传来木门吱哟哟的声音。是海盗的喽啰！这么小的塔尖，任谁都能一览无余。慌忙之间少年发现一个小窗口。他当即爬出小窗，脚踩着窗沿，双手抱着塔尖躲起来。
就来了一个海盗喽啰，他没起疑心，哼着小曲爬上来。
“主教大人，小的给您来送饭啦！”
里面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嗯。”
弗拉维假意闭目养神，话没多说。
“我给你扔过去诶！您接住咯！”
一个包裹拴着绳子，里面是黑面包和酸酒。刚好抛到弗拉维脚边。主教大人解开绳子抛回给那个喽啰。
那就是个又黑又丑的家伙，脸上都是晒伤的痕迹。样貌和当地的渔民差不多，或许更加凶恶一点吧。
这家伙无非就是来送个饭的。可他话特别多，非要赖着不肯走。
“我说主教大人呐，您这里吃饭不太方便，但是拉屎特别方便。噗地一下，直接拉进大海里，还自动冲水的！”
弗拉维尽量忍着没搭理他，喽啰自己哈哈哈大笑了一阵。但他还是不肯走，又唠叨了起来。
“主教大人，我也没去过别的地方，不是特别懂。但是你们念经的人，在哪里念不都一样的么？”
“你呆在荒山老林的，跟呆在我们的岛上，也没啥区别的吧？我们这里的岛主，和外面的领主也没啥区别啊？大家都是一个人两条腿儿，他们占着山，我们占着岛，不都是一样么！”
“你们念经的人不都是说，富贵荣华一场空嘛……”
“你没事可以走了。”弗拉维实在被烦得受不了。
“主教大人，你就一个人，我怕你闷的慌啊。这不陪你说说话嘛。”
“我不寂寞，你快点滚。”
弗拉维回答得冷漠，可是这家伙还不肯走。
“主教大人，你以后要是常驻岛上，收门徒吗？你看看我，特别虔诚。我啥都信，你说啥我信啥，真的！”
也许这是可可怜虫，从来都被人辱骂惯了。他丝毫不觉得难过，还挺荣幸的。弗拉维不得不改变了讲话的策略。
“回去告诉你们岛主，我可以做岛上的主教为他加冕。以后这里是我的教堂，我也可以收你做门徒。但你们要先把我放下来。而且这里需要翻修一下，至少得是个给人住的地方才行。”
小喽啰一听眼前一亮。
“好呀，遵命！小的立即照办！”
终于打发走这活宝，弗拉维松了口气，希林也从小窗外爬回来。
“究竟怎么回事？”
“海盗头子要我为他加冕，在岛上自封为王。”
希林被逗笑了，“这也可以？”
“当然不可以！”弗拉维有限的耐心已经被消耗得差不多了。“我不会同意这种胡闹的行为，也绝无可能给他加冕。我只是需要支走那个话多的家伙。”
“那我可要快点喊同伴来帮忙，等海盗们发现被耍，一定会气疯的！”
“嗯，快去吧。”
希林扭头望下跑，刚到门口，木头门又被吱哟哟推开了。这次可好，一群人走进来。
弗拉维在笼子里视线有限，也说不清下面什么情况。他看见海盗们跟随领头的走上来，就正襟危坐，装作不耐烦的样子闭上眼睛。
“主教大人，听说您同意为我加冕了。”
“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莫非躲在外面偷听了？”
“没、没。我就巡岛，路过而已。”
那个满脸大胡子的海盗头子，希林记得清楚，就是他下令翻大家的行李！他抹抹胡子又问，“主教大人，加冕都要怎么搞啊？您要念个经嘛？还是洒点水啥的？是不是还要亲我一口的？”
“哼！我的行李箱都被你们扔进海里了，怎么还有经书？”
“哎呀，是吗！”
大胡子挺着急的，但很快又嘿嘿一笑，“没关系，您随便念点啥吧，反正我们也不懂。”
那个大胡子也话痨，赖着不走。少年左右为难，快要支撑不住了。方才情急之下，他纵身翻进深井里躲避。
这井口颇宽，要整个人挺直了撑住井壁。只是啊，景壁湿滑他在一直不停往下掉。
“妈耶……这可怎么办……”
这井很深，里面漆黑一团。大海的波涛拍打井壁，少年落水时扑通一声，恰逢海盗头子带人离开经过井口。
“我好像听到有声音，去看看井里什么情况！”
两个喽啰探头去看。
“啥也没有啊，头儿。这里面能有啥！”
此时希林慌乱挣扎，没想到水下还有一双手，拉住少年带着他沉了下去。
448. 一臂之力
一个浪头打过来，眼看就要被拍到礁石上粉身碎骨了。希林却被身后那个熟悉水性的身影保护着，顺利穿梭于岩石之间，顺利潜入海底脱离危险。
少年在海中睁开双眼，头顶上的井口如同发光的圆月。而自己被一双深绿色、布满鳞片的手抱着。他料到这是谁了。回头一看，鲛人朝他微笑。尽管它笑的样子有点丑。
“谢谢。”一句话刚刚出口，少年吐出了好些气泡。
鲛人带着他飞速地离开，深井下面是暗河，一直通向大海。再次看到光亮时，二人已经在小岛的岸边了。
“谢谢。”希林吐出好些海水，“你怎么来了？”
“我一直游在你们的大船后面，看到那位主教被海盗抓住，也看到你们都赶来救他。”
“是吗？你竟然跟踪我们……”
少年心里多少有些嫌弃，总觉得这家伙怪怪的。鲛人憨厚地笑了笑。
“你叫做噗噜噗噜，我记得。但你跟着我们干嘛？”
它支支吾吾地说：“我……就是有点惦记着你们……”
一见希林生气，它又连忙解释。
“但不是那种惦记，就是、想送你们一程。你放心，我不会跟着更远了。再往前是巨大的漩涡，我无法靠近。而且，我不会离开自己的领域太久。”
“我就最后帮你们一次，好吗？你看，我捡到了这个……”
鲛人带希林去看，他在一团湿漉漉的海草下面藏了东西。
“弗拉维大人的行李箱！”
“对。我看到海盗们把箱子丢下来。我捞起来了，里面的东西也都找齐了。”
“天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你真是太善良了！”
希林接过箱子。小皮箱里面东西不多，但已经完全湿透了。两件换洗的衣裳、一封来自帝国的信件，还有大人的笔记本。笔记本记载了这些年他的行程，第一页画了地图。多么珍贵的物品啊！
【备注：由于欠缺考虑，前文提到的物品描写多有不妥之处。作者打算将主教的随身物品改为老师的亲笔任命信函、记载行程的笔记本和一枚代表主教权利的印章戒指。前文多处涉及到随身物品的剧情会在第三卷完成后一并进行修改。】
“只是……不知道被海水泡成这样子了，还能不能用了……”
希林拎起滴着水的信封，里面的墨迹都渗出来了。笔记本更是惨不忍睹，纸张全都变形了。
“咦，有个贵重的东西不在里面。是一枚金的印章戒指，外面是宝石，打开来里面刻字的。”
“没有……”鲛人摇头。
“这就奇怪了。你确定？那是个宝贝，金光闪闪的，即便沉入大海也一眼就能找到。”
“你觉得我是贼吗？”鲛人生气了。“我是崇敬那位大人的学识才一路跟随相助的！绝对不可能偷他的东西！”
“你别激动，我不是那个意思！如果没在行李箱里面，要么是遗落在海里，要么是被海盗拿走了……”
希林收起行李箱，提着想走。鲛人跟上来一把拉住他。
“喂，你去哪！和我一起游回去找！”
“不行，我现在没空。我要先去找朋友们……”
“别靠近那边……”鲛人警告道，“海盗的船就停在树叶下面！”
“可我的朋们友也在那边！”
“你的朋友们早就被逮住了吧。”
“什么？！”
希林不信。鲛人带着他走水路，小心地靠近海盗们巡岛的路线。可不是么，几位朋友已经被打包捆好，垂头丧气地跟在海盗身后，正在赶回海盗的老巢。
罗尔鼻青脸肿的，一定是与海盗们争执被殴打了，可怜的家伙！安塞尔像没事人一样，吹着口哨跟着走呢。一只眼也在，只是……纳特呢？
“他可是最肥最笨的家伙啊！没有被海盗绑走，难道是就地被杀了吗！”少年一阵心悸。
鲛人却说，“那个很肥的修士，我明明看到他和你们一起上岛了，却没看到他被海盗抓走。”
“怎么会……他总不可能还在原地睡觉吧？”
“至少要先知道纳特的下落我才放心。”二人又游回最初休息的地方，寻着一些杂乱的足迹，竟然一路走回野人的营地里。
“哈哈，谢天谢地你还活着！可你怎么在这里？”
希林终于找到了肥肥，但一见他那样子就忍不住嘲笑。纳特没有被海盗带走，而是被岛民们捉去了。他正坐在岛民簇拥的“宝座”上，像岛民一样赤身果体围了一圈草。哟，那个桃花护符还挂在他脖子上呢！
一看到希林，纳特的眼泪就飚出来了。
“希林——”
“哦，抱歉打扰了。你这是……正忙着传播文明吗？”
“你别拿我开玩笑！”
“好吧。听着，纳特。我们遇到麻烦了，连安塞尔他们也被海盗给绑起来了，现在就我们俩，我们必须想办法去救所有人！不过唯一的好消息是，我至少知道弗拉维大人被关在哪里了。”
想再多说几句话，岛民们不乐意了，他们气势汹汹要把希林赶走。希林现在可没有好心情讲道理，直接拔剑跟那群野人硬拼。
少年的长剑利落，转眼功夫砍杀了数个野人，满地都是开膛破肚开了花。剩下几个哭喊着悻悻逃离。
“快点离开这儿吧，海盗们很快就会发现不对劲。”希林催促道。
纳特找回了自己的僧袍——都被野人撕坏了，尤其是大腿上开衩了，露出一半屁股。气死他了，骂骂咧咧的，从没见过一个学者发这么大脾气。
不知为什么，鲛人突然拦住他们的去路，一改方才和蔼的态度，用近乎威胁的口气说：“这一次帮助人类，我可不会那么傻了。”
“你在说什么？”
“我是真心向道的，一直希望得到一本真传。但是帕丁主教不仅误会我的善意，甚至还将我视为妖魔一般驱赶。我请求你们送我一本福音书，你们假意答应，后来招呼都没打一声就上船离开。这一次，你们必须先履行承诺，送我一本福音书，我再帮助你们。”
看到二人面有难色，鲛人不遗余力地说，“福音书对于你们来说，不过是一本书罢了，甚至可以出钱买的。但我现在救大人于为难之际，我可以豁出命来相助，你们就不要太吝惜了吧！”
它看中了纳特腰上挂的宝书，指着说：“我也不挑剔，就这本送给我吧。”
纳特急忙捂住腰带，这本书比肥肥的性命更加珍贵。
“不可以！这本不可以！”
鲛人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预备着明抢。
“这不是一本福音书。”希林急忙解围，“这是纳特自己撰写的博物志，里面都是各地见闻。不信，让他打开来给你看。”
肥肥不情愿地打开博物志。他通常只给最要好的朋友看呢！
鲛人其实一个字都不认识。但是博物志上有好些插图，也能猜到在写什么。前面三分之一写满了稀奇古怪的玩意，后面还是空白的呢。
“好吧，这的确不是我要的福音书。”鲛人不肯善罢甘休。“但你们要送我一本真正的福音书，就现在，否则我不会帮忙！”
“这鬼地方又没有书院，我去哪里给你找福音书啊！你不想帮忙就滚远点，别碍着路！”
希林心里着急，话讲不清楚直接拔剑出来了。在陆地上鲛人拿他没办法，怎么可能不让路。只是鲛人不死心，阴阳怪气地说话。
“哼，不带上我，你们根本就没法救那位大人！你也不想想，海盗船全速前进，连挂满帆的大船都追的上，别说你们这种小破船了。等你们带上主教大人逃命，海面上一望无际，一眼就能看着你们的去处，分分钟就把你们杀个精光。”
希林想了想，也不甘被嘲，反驳道：“我也可以把海盗都杀个精光啊！”
“那你们会驱使大船航行吗？我看你们几个笨蛋，连划船都不会。等岛上的人都杀光了，你们自己也困死了。而且啊，水手都很狡猾的，你们别以为靠着刀剑就能逼迫他们给你们开船。”鲛人狡猾地笑着，声音噗噜噗噜的。
“你说得对，我的确不会。但我正在紧要的关头，先救下同伴的性命再讨论吧。”
“其实根本不用那么麻烦，我有万全的办法可以保你们脱身。”
这个鲛人依旧不依不饶，跟上希林的脚步纠缠。
“什么办法呢？”希林有一句没一句地听。
“我可以冒充你们大人，做海盗们的主教。我甚至可以欺骗他们护送你们去帝国。”
“还能这样？那你被揭穿了可怎么办？”纳特不敢相信。
“无妨，我是鲛人，跳进大海逃走就是了。人类拿我有什么办法！”鲛人再次强调，“只要、你们肯送我一本神圣的福音书。主教的那一套我全都会，我就想要本书而已。”
“噗噜噗噜，不是我非要拒绝你。我真的没有办法做到这一点。这里是孤岛，而福音书都是书院里面抄写出来的，动不动抄一年，我怎么也不能凭空抄一本出来啊！”
“你们就不能现在写一本给我吗？你们读了那么多遍，总归能背下来吧。”
说到这，希林个文盲已经没有话讲了。目光看向肥肥，纳特脸一红。
“我、我可没那么好的记性！虽然我是个修士，也是博物学者……但是你懂的，人学得多了就不够精，每一样都记得不太清楚……”
觉得颜面挂不住，纳特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学艺不精，又争辩起来。
“再说那玩意，谁会一字不差地背下来啊！你知道一本书上多少行、每行几个词吗？谁没事干背这玩意啊？”
二人一筹莫展。
“要不就问问……弗拉维大人……”纳特说这话也没有十足底气，“万一他能默写呢……”
“是吗？那太好了！那位博学的主教一定可以！”鲛人听了，眼睛一亮。
它尾随二人一同返回关押大人的高塔。但愿弗拉维大人有办法满足这海怪的要求。或者即便不能，看在他老人家和蔼可亲的份儿上，先帮他脱困。
纳特与希林相视无语，看来弗拉维大人的性命，还是把握在他自己手上。
450. 盗版加冕
鲛人形态的主教随着海盗们离开前往他们的营地。
真正的主教则随着希林悄悄前往小船隐蔽的地方。由于饥饿和长时间的囚禁，老人家腿脚一点力气都没有，希林和纳特轮流背着他才赶到。暂且躲避在海草遮蔽的小船里，等待入夜后再逃离海岛。
鲛人走得很慢，他的脚也是蹼状的，走路时不断发出啪唧啪唧的声音。海盗们对此非常地不耐烦，不断地辱骂。只是没想到，这些家伙竟然会深信这个鱼形的怪物就是他们抓获的主教。
海盗的形状比看上去的略微复杂一点。跨过一条深沟，对面连接着更小一半的岛屿。那里土地平整修建了许多屋舍，走进去好像到了世外桃源。
好些当地的野人被海盗们当做仆人一样驱使。他们会做一些基本的工作，很听话也很卖力。全员海盗的数量比船上多得多。他们闲着的时候就三五成群地聚集起来，喝酒耍钱、歌舞助兴。
从远处看这群人乱哄哄的，都不是善茬。
有人看到海盗头子回来，急忙迎上来溜须拍马。他们也会好奇地观望那位“主教”，想看看所谓帝国来的主教究竟什么模样。可是一看到大帽兜底下似人非人的鱼脸，都吓得够呛。
“船长，这玩意真的是主教？”
“嗯，是啊。他说他遭到了天使的惩罚，一道闪电劈过来就变成这样了。”
船长来到自己的宝座上坐下休息。这个位置可以俯瞰整个营地，对每一名属下的行径了如指掌。但这样不是个舒服的位置，太阳晒着热得要命。
鲛人离开水太久了，他一看见宝座旁边有水桶，当即冲上去把头扎进去猛喝了一阵。
他异常的举动更是引起了副手的警觉。
也有些小喽啰听闻主教在这里，三三两两跑来祈求祝福。这些都是鲛人的拿手好戏，他有模有样念着经文，毫不吝惜赐福。
“行了，你们都让开点！”副手最后赶走了无关的人。
“帝国的主教，为领主加冕都要准备点什么，你给他们说说看吧。”
“嗯……最重要的，当然要有一个王冠。最好是金的，还镶满宝石。”鲛人脱口而出。
“王冠我当然有，这是一种特制的王冠，非常稀有而且具有地域特色。”海盗头子说着，命令副手去拿，“它是我发现的一种异域珍稀植物，果实就像镶满宝石的金子一样。”
这时候，副手跑去营地角落的树丛里，从长满尖刺的绿叶上砍下来一颗金色的果子——一颗菠萝！这东西挺稀罕的，好些人一辈子都没见过。
菠萝头砍下来，裹在头巾当中，就成了海盗头子的“王冠”。
“可是你要怎么保持这顶王冠的新鲜程度呢？”
“我有一棵菠萝树，菠萝还有很多呢！”
“嗯……”鲛人眯起眼睛看了看，然后点点头。
“那么，接下来你还需要一根权杖。”
这个东西海盗头子当然有，当地野人乖乖地把他们的权杖献给海盗头子——那是一根歪歪扭扭的木棍，顶上钉了一颗干瘪的猴子脑袋。
“接下来，你还需要一件华丽的袍子。”
这就更加好办了，野人们用宽阔的树叶给他整了一条斗篷。草台班子搭建好，“加冕”的典礼就开始来。
“主教”搞了些清水当作“圣水”，捧着它手里那本珍贵的经书吧啦吧啦一阵念念有词。念完了按着海盗头子的脑门，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
“孩子，你叫什么来着？”
“巴巴罗萨。我说了多少遍了。”海盗头子不耐烦地回答。巴巴罗萨就是大胡子的意思，人如其名这是个非常好记的名字。
“那你的地盘，这座海岛又叫什么呢？”
“没名字的！这座岛有时候有有时候又没了。不晓得什么名堂。”
“嗯，好吧。巴巴罗萨，我册封你为这座时有时无的无名孤岛上的领主，海盗和野人共同的统治者，承蒙圣天使庇佑的国王。”
说完这句话，“加冕”正式生效。喽啰们纷纷欢呼庆祝，宰杀前不久抢夺来的牲畜享用。
鲛人也被邀请喝酒吃肉。它本来吃素的，食谱是海草。但也不是非要拒绝肉类。偷尝了几口之后，鲛人觉得这玩意味道鲜美，可比苦涩难嚼的海草强多了。不知不觉大吃大喝起来。又因为不胜酒力，没多大一会就醉酒倒下，不省人事了。
它打呼噜的声音也是噗噜噗噜的，分明就是个十足的怪物。
“我说头儿，你没觉得这事蹊跷吗？”
副手言外有意，借一步跟海盗头子讲话。
“怎么了？”
“咱们明明是抓了个老头儿回来，怎么关了一晚上变成这副模样了？”
“他说他触怒了圣天使……”
“呸！这话你都信？”
“那你怎么说呢？”
副手啧啧嘴，煞有介事地说：“我看，这玩意就是海里的怪物，海怪！它吃人的！十有八九啊，它是把老头给吃了，现在穿着老头的衣服拿着老头的东西，忽悠我们呢！”
被副手这么提醒，海盗头子转过味了。在看鲛人，怎么看都不是人。越看越觉得来气。
“那我们该怎么办？”
“剁了它吧！怪物留着做什么呢！”
两个海盗互相使了个眼色，抽出刀来悄悄走到鲛人主教的背后，看准了它的脖子……
也许是命不该绝，不晓得哪来一阵阴风吹醒了鲛人，它微微睁开眼看到两个人不怀好意地拔刀对着自己，顿时一阵冷颤酒都醒了。
“你们干嘛？”
“哼，干嘛？”
海盗头子瞅准鲛人就是一刀！
哪知道刀刃落在僧袍上，砍坏了衣服却不见那怪物。原来鲛人滑溜溜的，一机灵就从袍子里钻出去逃走了。再看那家伙，衣不蔽体，身上绿色的尽是鳞片。跑起来手脚并用歪歪斜斜的，哪还有半点人的样子。
“逮住它，那不是主教，是吃人的海怪！”
海盗头子大喊，喽罗们纷纷冲上来追击。在地面上噗噜噗噜跑得十分吃力，连滚带爬狼狈极了。幸好那道水沟离着不远。一旦遇到水，它就能施展游水的本事，飞速地逃离了。
海盗们乱作一团，最后谁也没逮住这个滑溜溜的家伙。
“喂，走啦！”
有人解开安塞尔手腕上的绑绳，回头一看竟然是满身水草的希林。
“哈！你这是……刚从海里游出来？”
“少废话，路上再解释！”
希林又解开罗尔跟一只眼的绑绳，催促大家尽快离开。趁着海盗们注意力没在俘虏这边，几个人撒腿就跑。一路逃上小船，没有多想当即离开。
跑得还算顺利，海盗竟然没有追上来。逐渐远离海岛以后，鲛人又出现了一次。它再三感谢主教大人默写的福音书。又往返于小船和孤岛之间，盗取了一些海盗的食物和淡水送上小船。
“前面我就不能再去了。那里不是我活动的范围。但愿你们还能够找到一条大船搭乘。”
另外，它还归还了一件珍贵的宝物——弗拉维的印章戒指。主教的宝物一度被海盗头子霸占了，鲛人想尽办法才盗回来的。
“谢谢你。为我找回了这件重要的宝物，我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
二人依依惜别好一阵，才不舍地告别。小船驶向了德里纳海的更深处。
451. 黑色的深海
“我说，你知道我们现在是朝着哪里划吗？”安塞尔和一只眼划着船桨，嘴上却没闲着。
“往前走，找大船啊！”希林回答得十分坚定。
“说得挺容易，可你知道‘前面’是哪一面吗？”
说实话，远离海岛以后，大海上茫茫一片，四面八方都是一样的，根本察觉不出区别。二人奋力地划桨，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远。有时候一阵波浪拍过来，小船好像就是在原地踏步。
“根据我学过的知识，我们白天靠着太阳指方向，夜里靠着星斗指方向，很快就能顺利找到方向。”
“你学过的知识？肥肥你省省吧！谁不知道你的知识最不靠谱了！”安塞尔抱怨着。
弗拉维记载地图的笔记本如今送给鲛人了，他没法明确地指出路线。
“根据我的记忆，我们大船已经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前面再穿过一道狭窄的出海口，几天之内就能见到港口。稍微坚持一下，只要见到陆地就变得好办了。”
“那好吧……”
幸亏天气很不错，大家发现了一股洋流，即便没有卖力地划船，小船也会缓慢地漂动。
德里纳海一如既往地清澈见底，浅得好像浴缸。即便晚上也波澜温和，不划船的时候随波逐流好不惬意。
一连三日风和日丽，连日来不停划船，大家累得精疲力尽。
安塞尔用衣服裹着脸，这样不至于晒伤。海面的粼粼波光照得人眩晕，艳阳下也觉得自己像瞎子。同伴们倒头就睡，纳特陪着希林一起划船。这个肥肥有心无力，坐在船边上嘀咕。
“没事的，希林，这么漂一会也比路上走着快多了！我们的食物所剩不多，后面的日子还要小心地分配……”
纳特最近掉了很多分量，可能是被晒干了，皮肤松弛，脸也垂下去了。
“有时候就觉得古人都很奇怪！德里纳海，含义是黑色的深海。可你看看这一汪静水，阳光下湛蓝通透，哪里黑呢？又哪里深呢！”
“是因为名字流传了很久所以有失偏颇吗？”
“对，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纳特很激动，“是修辞的问题，不同语言在互相翻译后导致这种现象产生！这是个重要的人文现象！”
希林放开船桨，身子向后仰稍微休息一下。他叹了口气。
不知为什么，周围的气温骤降，一瞬间突然觉得寒冷刺骨，关节都疼了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
天空的景色没有任何变化。但低头再看大海，小船驶入了一片新的海域——清澈见底的水面下，海床的深度陡然剧增，从浅滩步入到深渊！
连接处甚至看得到海床的峭壁，表面附着了少量珊瑚。
可再往下看，却根本说不出底下有多深。哪怕海水再清澈，也透不出一丝丝反光。这底下完全是无底黑洞！
向远处看，更说不出这黑洞究竟有多大。似乎过了方才那一道分界线以后，整片德里纳海都极速下沉，变成了一片深海。
巨大的深渊如同一颗眼眸盯着小船，二人禁不住瑟瑟发抖。
而过于清澈平静的海水，给人一种错觉。似乎他们的小船正悬浮在深渊的高空上，随时都会倾覆然后被吞噬，从此永远沉沦。
“纳特，我好像明白为什么这里叫做‘黑色的深海’了。”
“别说话了，希林！我有点怕，我们快点划，赶紧离开这片诡异的海域吧！”
“嗯！”
说罢二人使出十二分的力气，用最快的速度向前冲。
可越是往前冲，就越发深入黑色的海域。原本清晰的海床界限逐渐消失，小船下只剩一望无尽的深渊。周围的空气变得刺骨地冷。失去海水反光后，天色好像也阴沉下来。
“纳特，你有没有觉得、我们漂得更加快了？”希林突然停下来。
“是吗？”纳特战战兢兢地一同停下船桨。
果然，即便没有奋力划桨，小船也在飞速地前行。远处的山峦正在消失，耳边有凌厉的风吹过。似乎他们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行进。
“洋流！是我们接力的洋流，正在加快速度流动！”
“纳特，我也有点怕。我看，不要急着穿过深渊，我们先朝靠岸的方向划，接触到陆地我才更加放心。”
“嗯，我也这么认为……”
肥肥可不再吹嘘书面知识了，航海不是他擅长的项目。二人凭着记忆超靠岸的方向划船。由于用力不均匀，很快小船被洋流推得打转。
一阵晕头转向之后，所有的同伴都惊醒了。安塞尔、罗尔全都帮着划桨，好不容易稳住了船头。
希林突然又不敢用力气了。
“你们看，远处是海岸。但是那边都是山石峭壁，根本没法登陆啊！”
果然，远处的海岸完全是黑色的高山，刀切一样的山崖，被海浪拍打着发出巨响。别说登陆了，靠岸过去都很凶险。搞不好小船就被撞碎了。
“不行不行，这地方没法登陆，我们再往前找找！”纳特急忙说。
再往前走了一小段，海岸突然飞速消失到海平面以下。
“怎么会这样？洋流究竟在把我们冲向哪里？”
小船始终在向“前”冲，但前面属于东南西北的哪个方向就很难说了。
“我们的船速好快！”罗尔惊呼，“比刚才更快了！”
看着头顶翻滚的浓云，大家有种非常不好的感觉……
“纳特，你说我们有没有可能正在绕圈？”
“绕圈？你是说……漩涡！”
希林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的。又一侧惊心动魄的海岸奇景在飞速映入眼帘。不多时之后，小船又开始远离海岸。
“你说得对！这太可怕了，我们根本不知道漩涡中心有什么！我们必须离开！”
纳特指着前方。
“往西边划！我们保持方向离开这片水域！”
“西边在那边吗？”罗尔却指着完全相反的另一个方向，“不是这边吗？”
“诶，可我记得该往这里走。”安塞尔又指出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更可怕的是，每个人都被搞糊涂了，大家凭感觉认定的方向完全不一样。此时太阳已被滚滚浓云遮住了，无从判定方向。
而德里纳海的清水，也随着天色的变化发生了可怕的变化——海水逐渐变得浑浊、浓稠，犹如墨汁一般。
“纳特，你看这水，变成货真价实的‘黑’海了！”
纳特几乎在抱头痛哭。
“仁慈的造物者啊！我再也不嘲笑古人的语言翻译了，他们说得千真万确，德里纳海就是‘黑色的深海’，又黑、又深……可我真的不想再体验了，请让我回家吧……”
纳特已经不知该怎么办了，把希望寄托于祈祷。弗拉维大人又何尝不是，老人家闭上眼睛开始诵经了。
“我们下一次靠近海岸的时候，在最近处开始用力划出漩涡吧！”希林向其余的同伴提议。
思路是这样没错，这一次却许久都没有看到海岸的影子。天上的浓郁越发紧凑，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一样。而海流的速度有所减慢，因为海水变得好像一锅粥一样粘稠了。
“这什么东西！”
海水里有一团东西飞速地升起，安塞尔高举着船桨，以为那是什么生物。
咕嘟——！
原来是个气泡，就在安塞尔眼前爆裂开，溅了他一身乌黑的海水。
“恶，这什么味儿，我都要吐了……”
这气泡内的气体，如此浓烈地恶臭，几乎令人窒息。安塞尔面朝大海干呕了几下，没想到海面上的味道更加浓烈，海面剧烈地沸腾，更多大海深处的黑色气泡冒出来，海面上都飘起一股黑色的毒气。
“喂，你们有没有觉得……”他开口想说句话，却觉得头昏脑胀意识模糊。他腿一软差点掉海里。幸亏希林冲过来全力气抱住他，把这家伙拖回船里。而他手里的船桨不经意滑落，眼看着沉入黑色的海中踪迹全无。
小船上，已经没有人能够答话了。同伴们的身体素质还不如安塞尔呢，几个人早就昏厥过去。
安塞尔挥舞着手臂还想说点什么，最后翻起白眼不省人事。
“但愿不会有事……否则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
黑色的天空和海面之间，就只剩希林一个人清醒着。他不是活着的人，不需要真正地呼吸空气。少年习惯性地喘着粗气，那是他身上留存的为数不多的人类特征。任凭有毒的黑气随意穿过胸膛，他绝无可能中毒或是死去。
希林独自一人根本划不动这条船。随着漩涡翻转，小船一度严重倾斜。他把大家的身体放平，均匀地躺在船底。用他们的衣袖互相系紧，将同伴们全都固定在船板上。
船上仅剩的食物和水来不及照应，全都丢弃到海里。
漩涡的中心就在眼前，浓云变为倾盆暴雨笔直地砸下来，在眼前形成一段云雾缭绕的幕墙。
除了祈祷，希林也不知还能做点什么了。
不知为什么，有种离奇的失重感。小船的高度似乎正在剧烈下降，五脏六腑都要提到胸口了。但小船分明还在海面上，难道整个海面都在下降？
不知何处传来一阵低沉的悲鸣，整个人都随着这声音震颤。这可不是好兆头，无尽地狱的那番景象难道又要在人间重演……？
在这时，眼睛可见的前方，呈现出漏斗形状的倾斜。眼看到了漩涡的中心！
希林目瞪口呆，本能地拼命朝反方向划桨。
“不要害怕，稳住你的船。”船头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望着漩涡的中心。
“撒耶坦！”
恶魔妩媚地回眸。面具下面是血红放光的双眼。
“这下面有东西？”少年惊恐地问。
“对。”
“是什么？”
“德里纳海蛇。”
457. 公共劳工
一大早众人就辞别了教堂。弗拉维大人去海港边上的小店坐着喝茶，纳特带着众人风风火火地跑了趟钱庄，取出了十枚金币。后面的路费有了着落，大家的气色顿时好了。
再去扩建的运河那里，工程声势浩大轻易就能找到。新开工的运河可以允许四条大船并排通过，工地一片繁忙。
这里很热闹，除了奴隶之外还有些自由人在工作，工地边上有人兜售午饭。少量的侍卫和监工在工地周围。
更有趣的是，教堂里那几个修士也在——难怪他们一大早也出门了。但他们不是来帮忙的，而是念着经，振振有词地批评。有少量的本地人跟随着修士们谩骂，士兵们则见怪不怪，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
希林和纳特站在外面可以居高临下俯看施工现场。运河已经挖了一半，又深又阔。两侧用石头砌的河岸，中间还有方便往来的大桥。
“你看，两头有临时堵水的大坝。等他们全都挖好，那里大坝就会拆掉。”纳特看得津津有味。
但他们一靠近工地，就遭遇到卫兵的呵斥。
“滚开！念经去那里！施工重地，严禁闲杂人等干扰！”
“什么？哦，不！”纳特尖叫着。
一定是因为身上的长袍，导致卫兵误以为纳特也是来反对修建的。
“嘿，听着！我是帝国来的修士，我跟那群神经病不是一座教堂的！而且，我不认同他们的行为！”纳特大喊。
“管你哪来的修士，都滚开。扰乱施工秩序者，按市政厅出台的法案，处以三个月的拘禁！”
卫兵们指着施工现场的大牌子，上面的处罚规定被涂改过，而且用了红色的粗体字，显然被多次修改加重了。
“我们是来找人的，找到了就走！”
“我有个奴隶，乘船的时候走散了。听说他被倒卖到这里，成了公**隶。我希望把他带回去。”希林也帮忙解释。
卫兵们将信将疑，既然不是搞事情的，倒是可以通融。
“我们可以带你去负责人那里问问。但是如果你们进来了还嚷嚷什么经文，就立即抓你们去监牢。”
走进栅栏里面，穿过繁忙的工地，负责人在一处阴凉的棚子下面休息。那地方很舒服，眼睛看着工地，身边则是食堂，还有奴隶在烧饭。
二人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为了证明身份，他们把乘船过来的经历、上岸之后的情况统统说了一遍，聊了好几个钟头。
想不到的是，那个负责人挺讲道理的。问清楚许多细节之后，他终于能够确定二人所言不虚。而且他也乐意按照市政厅的有关规定办事。
至于古温克这家伙，负责人对他印象非常深刻。
“我现在就带你们去见他。”负责人带路，一行人去了仓库。
“这个人被送来的时候，他的样貌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一定就是你们口中的奴隶。”
来到一处堆放杂物的角落，古温克蹲在臭烘烘的破衣服堆里。他干的都是那种没人乐意碰的活，又脏又累，连监工都躲得远远地。
“我一度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得了什么重病。为了防止他传染给其他的劳工，我将他单独放置。”负责人指着古温克说。
“他看起来也非常羸弱，无法胜任繁重的劳动。倒是他有吃苦的天性，对工作环境也没有任何计较。你们来看一下，他是你们口中的奴隶吗？”
根本不用看就能把古温克给认出来。
“没错，就是他！”希林爽快地回答。
一听见小主人的声音，古温克抬起头一愣。他一度怀疑自己在做梦。但是看到就是希林站在自己面前时，他痛哭流涕爬到希林脚边。
“小主人，我居然又活着见到你了……”
“是啊，我也没想到还能把你找回来。”
希林就是觉得挺高兴而已，古温克却是重生了一样地激动，大哭、使劲嚷嚷，工地上的人都以为这里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这么真挚的感情肯定不是表演出来的，负责人无需询问更多，就同意释放古温克。他们只需要再走一些手续即可。
“你们跟我来。”
负责人又把他们带回凉棚。
“根据我们的法律，将奴隶租借给市政厅，每天可以获得二十枚铜板的报酬。”
“什么？这也可以！”
负责人不仅没有敲诈赎金，反而会支付劳动报酬，简直闻所未闻。连纳特都大吃一惊。
“哈哈，我们立特港好歹也是帝国行省。这方面我们的市政厅有明确的法律条文，我就会依法办事，绝不马虎。”
负责人清算了古温克工作的时间，除去饭钱，以及古温克偷懒打哈哈的克扣，最后结了七十二块铜板给他。
“真是奇迹，想不到古温克一口气赚了这么多钱……”希林连连叹服。
这些钱全都给古温克自己带着，他捧着铜板亲了又亲。
“哇……我这辈子都还没挣过这么多钱呐……”
“这些都是你赚的，你可以随意使用。”
“才不呢！我攒着！我一分都不会花掉的。”
“不嫌沉你就留着呗。我们走啦——”纳特催促道。
希林和纳特言谢后转身离去，古温克也跟上来。回到港口，纳特还要再找一条船搭乘去帝国首都。内海的面积小的多，远处皇城的金顶几乎肉眼可见。一周之内就能抵达。
“早知道在这干活还有钱拿，小主人你不要急着领我走了……”古温克嘀咕着。
“什么？你都不想走了！那你留下好了。你是个自由人，我允许你离开。”
古温克转着眼珠盘算了一阵，“不行！我还是要和你一起去帝国。”
“怎么，又想走了？”
“我听说帝国那里的公**隶租金更高。小主人，等你到了帝国再把我租出去吧，我给你赚一大笔。”
他想得还挺美，希林一阵哭笑不得。
“古温克，你要买什么东西吗？干嘛要攒一大笔钱呢？”
“我没什么要买的。我就是喜欢钱，想赚特别特别多的钱留着。”
“好吧……那也是你的自由……”
“哼，你这种行为叫做‘守财奴’。”纳特很是鄙夷。
“关胖子什么事！我就是喜欢钱！”
古温克对旁人的评价不理不睬。
立特港往返帝国的船只数量庞大，每天都有船起航。纳特很快找到一条价位合适的船只。当晚就会启程。
“我们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早点登船出发吧。”
这一提议所有同伴都赞同，大家用过晚餐后陆续登船，等待起航。
立特港的治安环境好得令人惊叹，这里的夜晚仍旧灯火通明。而且，这里的客船也非常舒适。众人可以在甲板上喝着酒欣赏夜景，也可以回船舱休息。纳特订的都是头等船舱。
船上有仆人打扫卫生，厨房还提供套餐。上下三层都是客舱，同船全都是体面的客人。外面风平浪静，客人们会聚集在甲板上闲聊、跳舞。
“这里的船运业务发达，有专门的客运、货运业务，甚至有专门的船只运送不同类型的货物。我们后面的日子就只有享受啦……”
纳特感到身心无比地愉悦，他快要回到家乡了。几位乡下来的傻小子也纷纷赞叹，来帝国这一趟不虚此行，甚至都不再留恋家乡。
“这地方真美，像是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