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5. 通天塔陷落 其二
带路的佣兵没有食言，带着众人绕到僭主宝座台阶下面，那里有暗门。
把门的两个人果然是和他熟识。低声喊了几句，那人对把门的哥们儿说：“这个人不的了啊，是皇帝身边的禁卫队长，他要杀僭主，我们别当垫背的，把路让出来。回去等皇帝赏赐我们吧。”
那几个人也听话，想想年终奖都没拿到，也懒得为旧主卖命。
“行，那我们跟着你这位大哥混吧。你这大哥能给多少钱？”
希林对钱一点概念也没有。一时语塞。凯斯随机接话道：“钱自然是不会少你们。帝国的皇帝言而有信，自然会重赏。而且你们可想清楚了，这老头自己都命不久矣了。跟着他干，要么他死了你们倒霉，要么……你也看到了，地牢里好些个佣兵的同僚都成了实验品了。”
一说这个，两个佣兵守卫也是生气。
“这老疯子，别让他活着出去！”
“对，我们给你们带路。而且我们得跟着你，确保他死在寝宫里，可别来报复我们。”
一拍即合众人都往里面走。凯斯怕这样被一锅端了，留下大部分手下在外面把风。
几个主要的人进去，台阶下面是狭窄的走廊，两侧的宿舍条件也真是艰苦，希林差点以为自己又回到地牢了。
这时候不知哪来的“嘿嘿”的笑声。笑得跟神经病似的。
“小丑！”听这腔调希林就能猜出来。
可回头一找，他早就逃之夭夭。身后一扇打开的门里面是空荡荡的宿舍。
“在那里！”有人发现小丑又出现在另一个门后面。
去抓他，又扑了个空。
到处都是这神经病一样的笑声。
“给我出来！小丑，我们有话要说。”
“哈哈哈——”
突然间所有的门全都开了。无数个小丑从门里出来，欢声笑语穿过众人身边，又各自找了个门钻进去。
随着砰砰的关门声，他们又突然全都消失不见，一个也没有了。
“不要在意这个家伙，他就是个玩小把戏的。我们继续往里面走。”希林吩咐道。
一说小丑不中用，那厮又生气了。突然从一个暗门里冲出来，一刀结果了一个带路的佣兵。
另两个佣兵吓得魂不附体，刀枪指着满身是血的小丑，众人合力逮住他，狠狠一顿暴打，将他按在地上。
小丑疼得鬼叫，满地打滚的样子看上去好像脑子有点蠢。
“这只是个傀儡。逮住一个没什么用。”希林说。
凯斯敦促那两个带路的，“不要理睬这个疯子，我们快些找到僭主，免得迟则生变。”
“是，几位请往这边走。”佣兵带路到走廊当中一扇木门前，反复数了门牌序号，确定就是这扇无疑。“僭主生性多疑，通往他宝座和寝宫的道路隐藏在这门后。他平日里都躲在上面不下来。”
看这门，的确是破破烂烂一扇，和边上的根本没有区别。
希林应允，二人拉开木门。
“诶，这怎么回事！”
打开门，居然和刚才看到的是一样的——一间狭小的空宿舍。
“不对啊，别的都是宿舍，就只有这间里面是楼梯，通着上面的……”
“那是开错了，旁边一间。”
二人打开两侧、甚至对面的几扇门，全都是这样。二人急得团团转，又去打开更多的门，哪个都不是。这时又一阵瘆人的笑声响彻走廊，走廊前后的尽头突然都不见了，全是门，一个个啪啪作响。
“小丑，不要欺人太甚！”
“你找得到正确的门，才能见到陛下。”
“这有何难，逐一打开来找不就是了！”凯斯二话不说就拉开身边的门。里面仍旧是间空宿舍。猜错了一次以后，所有的门又噼里啪啦响了一遍，类似于重新洗牌那样，全部的门又重新关上。
“猜错了……？”
“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我得找他谈一谈。”
“可是谁那个疯子躲在哪里！”
“我大概能想到要怎么对付他。你们等一下。”
希林信手打开一扇门，独自踏进去。凯斯想拦住他。“没关系。我必须要站在密闭的空间里才能找得到他。”
随手一关门，宿舍里一片漆黑。
“加兰德大人。”小丑低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希林面前的门不见了，只剩下墙壁。
“你别在这拦路。让我上去。”
“大人。您也别把我逼上绝路啊。我一个小小的宫廷小丑，混口饭吃，您干嘛把我赶出去呢。”
希林回头，看到小丑换了一副妆容和衣服。对小丑的脸，希林倒是记得挺清楚，看得出他每次的变化。
“是你手脚不干净，乱拿东西还害惨了我的朋友。”
“大人，东西都还给您了，明明就是些没人用的东西，您还帮着狗皇帝看护。您成天说什么这个小丑来路不明，形迹可疑之类的话，找个理由就把我赶出了皇宫。您看看，我现在就只能在这里当宫廷小丑咯——”
“这个老疯子他喜欢我，我怎么会让你杀他呢！”
“竟然还怪到我的头上？真是蛮不讲理。”
“不然咯！我只是个杂耍卖艺的小丑，不会别的手艺，谁雇佣我当小丑，我就追随谁嘛！”
“那你不能去街上卖艺吗！”
“哎哟我的大人啊——你也太冷酷了吧！去街上卖艺，我可要养活这么多张嘴呢！”
说完这话，无数个小丑从墙外冒出来，狭小得宿舍被挤得满满。
“哼，这些都是你坑蒙拐骗来的傀儡，被你奴役的人罢了。还有脸说是你养的。”
“大人，您过着舒服的日子，大概是不晓得可怜人都是怎么生活的。您这就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再说您自己，哼哼，不也是……”
小丑没继续说，他知道希林不喜欢别人提吸血鬼这件事。但他在等着希林的回答。
“你究竟想要怎样？”
“大人，我无非就是想继续当宫廷小丑。”小丑的声音时不时从陌生的面孔里发出。
希林咬着牙，盘算着要如何是好。小丑是后患，留着迟早生变。但此时此刻，为了阻止僭主发动对帝国的进攻，又不得不暂时妥协。
“好吧，我再引荐你一次。带你回到皇宫。”
“哦，那真是太好啦！”
众多小丑们欢呼雀跃，蹦跶着尖叫。他们瞬间推开四面八方的门，希林找不到自己究竟在和谁谈条件，也不知道哪一扇门才是僭主的寝宫。
这时他看到了微弱的烛光，听到一个年迈的老人躺在床上怒骂。
“是谁？不能让寡人好好地睡觉吗！”
凭着直觉走过去，希林来到了僭主起居的地方。
说这里是宫殿，未免就有点胡扯了。说是工棚都是过分的夸赞。真的，这里条件就不比地下的囚牢好多少。要说帝国那里，最苦的奴隶也不至于住这样。
反正四壁什么装饰都没有，都是粗糙的石面，随意堆砌的，还透风，挺冷的。
床么，也是几个大石头拼的，铺了条很旧的被子。看上面破碎的花纹，没准是多年前从皇宫里偷出来的。
衰老的僭主坐起身，房间里四下漆黑，只有几支蜡烛勉强照亮。希林看得很清楚，老人家却看不清楚，一个劲大叫。
他看到无数小丑都涌进来，以为都是自己的佣兵。
“都进来做什么！谁叫你们进来了！”
“陛下，您的时辰到了。”其中一个小丑冷笑着说。
“时辰到了？已经到了进攻帝国的时候了……我睡了那么久吗……”
老人家疑惑不止，希林却已经走到他跟前。冷冷地告诉他：“是你自己的时辰到了。”
776. 通天塔陷落 其三
通天塔的尖顶上面，是一座古老的神殿。据说建成于一万年前，但可惜没有实质的史料记载。神殿过于古早，有多处坍塌早已无人供奉。巨型的神像碎裂成好几段。
僭主被推翻后，当时的皇帝不忍心加害于他，将其驱逐出宫。算来也有十余年光景，僭主一直躲在这个地方。他就地取材，将神殿中高耸的神坛改建为自己的宝座和寝宫。
神坛高耸，距离脚下的地面三丈有余，想要直接跳上跳下不太现实。僭主躲在那顶上居住还是有点考量的。
希林提着僭主的脑袋从寝宫走出来，屏风外面就是金宝座。向下看宫殿里正在打仗。僭主豢养的那些佣兵倾巢而出，与守在门口的十来个兄弟会的人在搏斗。他们人多势众压着打过来。
凯斯、药剂师都跑出来帮忙。幸好有他们俩，这群人还不至于全灭。
“喂，全都住手啊——！”
希林大喊了好几遍。一定是他声音太轻柔，根本就没有人搭理他。
“僭主已经死了！给你们看看！”
提着头喊，效果也不太明显。直到凯斯注意到自己的大哥回来了，大呼小叫地请他下来帮忙。“喂，你们看，大哥将僭主的脑袋砍了！”
凯斯对着佣兵们大喊：“喂，白痴们，都省省吧，你们的僭主已经被宰了，想活命的，立即投降！”
说着凯斯又请希林将僭主的脑袋扔下来，自己举着耀武扬威一番。
“给你们仔细瞅瞅，这就是允诺你们攻打帝国的僭主？都看清楚了，是不是这么个老东西？”
佣兵们立即迟疑了，这是僭主的脑袋没错。希林又扔下来一个东西，是僭主的“金冠”。拿在手里才看清楚，什么金冠啊，根本就不是金的。只是在烛光下闪着金光的黄铜而已。看这手艺没准都是老头自己做的。
“就这破玩意？这是你们的主子？真没眼光！还不如跟着我大哥！”
凯斯也真是好意思说出口。希林在神坛顶上翻了个白眼。
“僭主死了？这可怎么办！”几个佣兵急了，互相凑在一起商量着对策。
希林以为他们没了主子会立即投降，哪知道这些人根本就不是冲着僭主本人。
“僭主死了，那么他的金子呢？”又一个领头的质问道：“把僭主的金条全都交出来，否则我们才不会走！”
“对，兄弟们的钱，一块都不能少。我们人多他们人少，不能便宜了他们！”
照道理来讲，此处已经名义上属于帝国的皇帝陛下了，此地一切财务均是皇帝陛下的财产，绝不允许一群佣兵瓜分。
但希林顾及对方人多，又是全副武装的佣兵，凯斯手底下这几个无业游民眼看就要撑不下去了。
“哦，你们说金子？哪里来的金子？”少年故作淡定，蹲在高台边上询问。
“别装糊涂，僭主修的那宝座，用的都是真正的金砖！他身子底下压着的，全都是金条。”
“哈哈哈——笑话！”
要这么说，希林早已注意到身后的宝座，跟金子一点点也不搭边。大概是借用神像的金漆，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那么闪亮。
“你们几个，给我过来。把这宝座扔下去给他们。”
希林命令那些小丑全员过来，一齐用力把宝座掀起来滚下神坛。
哐——
沉重的石质宝座摔下去撞的粉碎。那些个佣兵急吼吼冲上来围观，真的全都是石头，一丁点金子也没有。
“被骗了？”“怎么会这样……”
“不可能，肯定还有！那个老东西睡觉的床下面也全都是金条，我亲眼见过的！”
“你不信，自己上来看。”
“这……”
几名佣兵面面相觑。他们倒还有些不敢。
“谁不晓得那老东西手下的疯子，不知用的什么法术，一小段楼梯上尽是机关暗道！”
“哦，不敢啊？那么算了。你们哪来的回哪去，别跟我添乱了。”
希林觉得好笑，他似乎摸到了江湖中人讨价还价的逻辑。
一个领头的不敢，另一个就说：“你不敢，就别来。为了兄弟们，我上去看看。”
希林能清楚听到佣兵脑子里的喊声，与他的言语如出一辙，甚至有点分不清哪一句是讲出来的。
“什么？没门！你小子敢自己贪钱，或是谁都不给了，反手出卖我们领赏，没门！”
“不行，我亲自上去！”
“诶，太危险了，小弟与大哥一同上去。”
二人纠结了半天，肩并着肩一起走到神坛下面。咯吱一声，一扇木门打开，一个小丑钻出来。
“有请。”
“哼！”
一转眼的工夫二人来到僭主的寝宫。老头身首异处，破旧辈子上一滩黑血。
希林对这滩血没有任何食欲。
两个佣兵在一群疯癫小丑的注视下慌乱地翻动寝宫，将僭主的尸体随意丢弃。
“果然这里啥也没有啊！”
“可不！全是石头！”
他们翻出了石床底下的暗门抽屉，僭主曾经许诺的金条原来都是铅块，二人握在手里才发觉上当了。
“老王八蛋！”
一名佣兵气得狠狠砍了僭主的尸体。
“诶，大哥，这个箱子我可认得，这里面是货真价实的金条啊——”
二人突然又发现了一个精致木箱，上面有帝国皇室的徽志。
希林皱起眉头，“这是帝国皇帝的财产，你们无权擅动！”
“我们看见了，就是我们的！你小子想都别想——”
两个佣兵抱起木箱，拔剑对着希林。他们死命地护住箱子，绝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房间里聚集的那些小丑，一个个作出受到惊吓的样子，慌乱地满地跑动。
木箱里装的二十四枚金条，是希林当初带来购买哮喘药水的。想到这事少年很气愤，药水没有买到，金条被僭主私自扣下了。
“让我们出去！否则杀光你们这群胆小鬼！”佣兵发现小丑们又笨又疯，个个胆小如鼠，便有了底气。
这时候，小丑当中有一个突然站起来，打开手边的一扇门。
佣兵二人看到逃走的机会来了，立即逃出去。小丑笑嘻嘻关上门。
这扇门通往地牢。小丑耍了个花招。待那二人回过神来，已经站在地牢里被无数不死者团团围住了。
“救命啊——救命啊——！”
撕心裂肺的求救声从地牢下面传来。
“是队长？这怎么回事？”
众多佣兵跑去地牢入口那里，地板下面的确传来沉闷的声音。他们转动绞盘，再次打开了石板。从缝隙里，看得到方才两位队长已经深陷不死者的包围，身上都是血，挣扎着求救。不过一会功夫，其中一人已经被不死者啃食得面目全非。
“快救我上来，这箱子里是皇帝的金条！”
一听说是金条，上面的人动心了。
“快给我！”
没等说完，那个人也被蚕食干净。按说这个时候，应该关闭闸门隔绝不死者的去路才是。可是这些人都认得皇帝的箱子，知道里面是二十四快金条。谁也舍不得这钱。有几个胆大的就嚷嚷着下去拿。
他们尝试了各种方法，用长杆子钩啊什么的，可是效果都不理想。
“要我说，宰了这些吃人的怪物就好了。他们也不是真的不会死。被大卸八块了还不是一样死翘翘！”
其中一人提议，旁人都觉得有道理。他们找来长杆的兵器朝下面戳。看起来稳操胜券，下面的不死者都跟傻子似的，随便怎么打也只会鬼叫。就在他们料想万无一失的时候，不知怎么着，竟然有个不死者跳起来，钻出闸门的缝隙，直奔着最近的佣兵啃咬过去。
不死者完全不晓得疼痛，它自己冲出来的时候身体遭到细缝的挤压留下好几处破损，换做人类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被咬伤的佣兵倒地，鲜血又吸引了更多的不死者钻出来。不多时，幽暗的大堂沦为人间地狱。不死者无差别地攻击一切他们见得到的活人。
这时候，远处有几个人溜走了。希林并没注意到那几个人，那是狡猾的盗贼弗拉和他的老搭档双刀小白。盗贼嘛，本来惦记着金条，想躲在暗中伺机盗走那木箱。可惜，瞧瞧下面这副惨兮兮的样子，还是另作打算吧。二人这才悄悄离去。
777. 通天塔陷落 其四
幽暗的神殿沦为一片血海。不死者陆续从地牢里面爬出来。滞留在神殿的佣兵全都被害。
那些个兄弟会的成员在一边看着。他们本来以为自己身上涂着黑臭的污血不死者就会嫌恶。哪知道时间久了，恶臭的味道逐渐消散，不死者也无差别地攻击他们。
“大哥，快救救我们！”几个兄弟跑来向凯斯求助。
凯斯也是不死者，他非常得意。其他的低等不死者不会攻击他。
“这事还得看我来摆平。”
他双手叉腰当在张牙舞爪的不死者和一群狼狈不堪的小弟中间。
“你——立即停止！现在我是你们的头儿，你们全都要听我的号令！”
对面的不死者是个健壮大汉，他们每个都是药剂师精心挑选的，而且这个人凯斯见过，是个没有完成捉人的任务，最后被充数的佣兵。
他穿的杂乱的铠甲，浑身都是血。因为体格强壮，每次吃人都有他的份，看他手上残留的碎片就能知道。
“你知道谁才是你们的主人吗？僭主已经死了，我的大哥——加兰德大人，才是这里最大的大哥。你现在就要听他的话！”
一番教育之后，不死者一点反应也没有。他的眼珠子漫无目的看着前面，凯斯背后的小弟有血味，他就奔着那里去。
“不许动！”
凯斯一把推开那人。他自己的力气也和从前不一样了，一把将大块头推得老远。
大块头摔倒了，踉踉跄跄爬起来继续奔着“食物”来。凯斯气呼呼喊着那个佣兵的名字，命令他住手。这次不死者也拼尽全力，凯斯的力气拦不住他了。
“笨蛋，你没发现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么？”
看见凯斯被撞得四脚朝天，药剂师非但不帮忙还在一旁嘲笑。
“他们现在和僵尸没有区别，除了再吃一口，没有别的欲求。”
“怎么可能，这不科学！”凯斯拍拍屁股爬起来，“你看看我，当然还记得自己是谁啊！我叫凯斯，我大哥是希林！我以前是兄弟会的老大，这帮子人都是我的小弟！”
白梭龙撇嘴冷笑。
“不信我数给你看，这个瘦猴子、这个是龅牙、这个是黑老三，这个……”
还有个人站直了，腼腆地等着大哥点名。
“这个人是谁啊……怎么没印象了……”凯斯挠挠头，“抱歉啊，你新来的吗？我记性不好，不过没关系，我会记住每个兄弟的。”
那位小弟急的要哭出来了，“凯斯大哥啊，我不是新来的，我跟着你三年了……咱俩是拜把子兄弟啊……”
“不可能啊，拜把子兄弟我一只手都能数出来！”
凯斯伸出手，张口要数却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沉吟片刻连自己忘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而那个焦急的小弟，正等待的时候突然被一个背后冲过来的不死者扑倒、咬断喉咙。一大群不死者全都围上来，撕扯啃咬不多时，地上只剩下了骨架。
“算了别想了，反正你也不需要想起来了。”药剂师大声地嘲笑，声音凄厉刺耳。
“救命啊——天呐！”
十余个小弟一转眼少了一半，有的人朝大殿门外逃，爬上台阶才发现大殿竟然锁着，反锁了！
“这怎么回事啊？”几个人焦急地拍门大叫，“外面有没有人啊！”
僭主不喜爱阳光，平日大殿的门都是虚掩，只留一条细缝供下属通过。
大殿外面确实有个门闩。因为早年神殿仅是供奉神像的时候，是从外面锁的。门闩就在大门边上，都长青苔了，至少三百年没人碰过。
但非要插上也还能用。方才盗贼和小白溜走以后，顺便插上了门闩。
“这里面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咱们早点走，顺便把他们锁在里面永远不要出来。”他们二人走的时候是这么商量的。
几个活人绝望地叫喊了一阵，很快有人成了不死者的食饵。
不死者只有一个算是比较好的用餐习惯吧，哪里血腥味重就聚集在哪里。有人倒下的时候他们都围着，活着的人还有机会逃走。
“逃到神坛下面啊！吸血鬼躲的那个地方肯定安全！”有人恍然大悟冲向希林脚下的木门。
他们几个随机挑了一扇门进去，反正门有很多，里面又挤。一个人躲一间刚刚好。
“喂，你们等等……”
希林不太确定这个办法是否可行。他看看身边的小丑。小丑先是一言不发。
突然有的门里面传来了惨叫！
“喂，怎么回事！”
有的时候，小丑讲话非常认真的时候，他会低下头，嘴巴完全不动，声音好像从头顶传来一样的。
“大人，实在万分抱歉。僭主活着的时候下令在楼梯下面安放了数十个致命的机关，这些机关一时间无法拆除。”
“你……！”
这时，又有木门开了。有几个人倒是活着上来了。他们站到希林的身后，暂时安全。
希林的血可以说散发着最诱人的香味，众多不死者聚集在神坛底下，够着头顶的砖头，发出呼哧呼哧的哼声。
“这么下去可不行，白梭龙，凯斯，想想办法把他们全都赶回地牢里。最好把他们永远都锁在地牢里，不要出来！”
“行，听大哥的！”凯斯撸起袖子就要蛮干。
“哼，笨蛋。你还要一个一个打败了扔地牢吗？你不会放个诱饵进去让他们自己爬进去吗？”
“诶，有道理诶……果然你看，变成不死者以后脑子没有从前灵光了。”
“我看你本来也没什么脑子。”白梭龙一点也不客气，手指着神坛顶上问，“这几个人里面，还有哪个是你不记得名字的兄弟？就挑个你不认识的扔下来做诱饵吧！”
上面人一听，吓得魂飞魄散。
“这个……”凯斯一抬头，其实他哪个都不认识了，有个看着眼熟的，指了半天没想起来是谁。
“大人……大哥……求求你，救救我们吧……”几个人跪在希林身边苦苦哀求。
希林动了恻隐之心，“那么多人都平白死了，剩下这几个死里逃生的就饶过他们吧……”
“那么你自己从上面下来，自己做诱饵引不死者下来吧。”
白梭龙冷嘲热讽地说。
“你，怎么可以这样和大哥说话！”
“我可不是什么贱骨头到处认大哥。”白梭龙针锋相对，“我仅仅是没有迎来意料中的死亡，在人间多留几日罢了，我从来也没有任何大哥之类的上司。”
“混蛋！”凯斯气呼呼指着白梭龙的鼻子，“你喝了大哥的血，却不听他的话！”
“不要再吵了……”
希林现在后悔把凯斯变成自己的血奴了……这个人话真多，烦得很。
“血奴契约仅仅是建立在自愿基础上的口头契约，白梭龙你不乐意追随我也没关系，离开这间大殿以后我们各走各的。”
希林的耐心只剩下这么一点点了。
“现在你们都闭嘴，等我下来，我把他们全都引到地牢，凯斯你就去关闸门。”
“你还真下来啊？小笨蛋。”
希林一阵莫名。
白梭龙一甩手，从腰间摘下一个亮晶晶的小玩意扔上来。
“你抽点血给我做诱饵就够了。”
希林一看，怎么又是抽血的玻璃管。自己浑身上下都是这玩意扎的眼。他咬着牙，咒骂道：“但愿这是我这辈子抽的最后一管血。”
不多时，又把装满血的小管子扔下去。
白梭龙接住，稳稳拿在手里，悠闲地走到地牢的闸门边。
我说凯斯兄弟，你倒是把闸门再打开一点，最好让他们一脚踏过来就掉进去。
“好咧，来啦！”凯斯现在的力气，轻易就能转动绞盘。
地牢上方的闸门大开，看得到里面血次糊拉一片，还有缺胳膊少腿的不死者急吼吼爬不上来。
再仔细看，装金条的木箱早就被打翻了，地上好些金闪闪的玩意混在血肉中。
药剂师轻轻打开玻璃管，血液芳香的味道立即吸引到全部的不死者。
他自己也深深闻了一口，“简直是沁人心脾的芳香啊……”
不远处凯斯伸着脖子，他也无法抗拒这份吸引。这个时候他们脑子里为人的部分越发减少，只剩下进食的念头。
药剂师甚至想喝上一口了。
“白梭龙！”希林大喊，“记得你说的！”
药剂师猛然清醒，将玻璃管从自己嘴边拿开，徐徐倒进地牢里。
他很聪明，倒的非常小心。一滴滴的血流出来，不死者们纷纷被吸引，毫不顾忌地跳下闸门。
药剂师偶然间发现了一个小秘密：吸血鬼的血碰触到金条的时候，会突然沸腾，滋滋啦啦作响。
他狡黠地偷窥希林一眼，少年还站得笔挺等待他完成任务呢。
不多时，全部的不死者都跑回他们应该呆的地方。凯斯转动绞盘，彻底关闭了地牢的闸门。
778. 留在世界边缘
希林吩咐小丑们一起离开。众多小丑突然打开了无数扇木门，最后随着希林走下神坛回到地面的，只有其中一个，就是刚刚和他谈条件的那一个。
大殿内一片惨状。
希林走到闸门边上说：“我们需要想个办法，将绞盘永久破坏掉。把那些不死者永远关在地牢里。”
“什么？辛辛苦苦打造出来的不死者大军，大哥你不要了吗？我们也可以打进皇宫，让您老当皇帝啊！”
“一口一个当皇帝。”希林斥责道：“我是查尼的贴身近卫，我要杀他，还犯得上用这些恶心的玩意吗！”
“这……是……”
希林听得到凯斯心底的怨气。他又用缓和一点的态度说道，“杀死一个皇帝很容易。但是想维护硕大的帝国非常困难。我不是那块料，也从未想过这么做。”
“对我们来说，维持优越的生活就足够了。懂吗？”
“大哥说的对。”凯斯嘴上都是奉承，心里还怀着对皇帝的不服气。希林无心过问，监督他将绞盘彻底破坏。
凯斯找了些长杆的武器，插进绞盘的缝隙又折断，堵塞了机关内部的齿轮。希林不放心，他又砍断了锁链。看到断掉的锁链由于重力的关系被内部的齿轮卷进去，以后的人无论如何也没法弄出来，希林才作罢。
“小丑，现在请你开一扇门带我们离开。我知道你做得到。”
小丑笑嘻嘻打开绞盘边上石墙上的暗门。不晓得他怎么做到的，那里之前根本没有门。
“大哥，你也要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带我回皇宫哦。”小丑提醒道。
“好的，我已经答应了你，绝不反悔食言。”
说罢几人都走进暗门。石门关闭以后，四处一摸黑。循着小丑嘿嘿的笑声，希林扶着墙壁一直走，又见到前面一道金光，外面有熙熙攘攘的人声。
再走一段路，就出了窄缝，踏进喧闹的集市中。
“世界边缘的集市！”
少年惊喜地发现，自己返回了集市中。边上那个卖药酒的小老板正笑嘻嘻地招揽生意。果然是熟悉的地方。
时隔多日返回人间，仿佛有种变了天地的感觉。希林深吸一口气，情不自禁地微笑。
“咱们回皇宫？”
“等等，我还要办一件事！”
差点把大事给忘了。希林郑重看向药剂师，谨慎地开口。
“我来世界的边缘，本来是为了找你。我来购买皇帝陛下必须的良药，为此特地带了二十四根金条。可是你看看，你与僭主合谋加害于我……”
希林倒不是非要责怪他。少年在盘算着药水的事情该怎么办。
“药水，你们到底配了吗？现在存放在何处？”
药剂师望着天想了想，“……配了吧……”
“可在你的香水草药店里？”
药剂师没说话。希林也没读到任何心声。
“无论如何，我们先去你店里找一找。这些药水非常重要，我务必要带走。”希林说的言辞恳切。
说到这，有件事不是希林自己忘了。他来的时候骑的可是皇家侍卫的白马。被僭主关押的这些日子里，白马不知道给弄哪去了。希林出来后在通天塔顶上找了一圈，后来发现被锁在僭主宝座下面一处围栏里，由于缺乏照料已经死了。
无奈他现在只能步行。
香水草药店就在街角转弯处，很容易找到。走在世界边缘的集市里，回头张望还能看见云端的通天塔顶。这座塔对集市上的居民而言不过是个装饰物，就好像一座山一样。谁都不曾知道顶上多了个落魄的僭主。
如今僭主薨毙，也没人在乎。大家该干嘛还在干嘛。
希林盘算着那些金条可该怎么办。
“二十四枚金条真不是小数目，够买一座教堂了。如果药剂师仍旧向我要钱，我就只好再取但愿皇帝陛下不介意这份损失……”
来到了香水草药房前，大门紧锁着，锁头上都落灰尘了。白梭龙皱着眉头，摸摸腰间没有钥匙。他想了很久，不记得钥匙在何处。
“哼，我看你脑子里剩下的记性也不多了吧！”凯斯提起大刀，一把劈断了锁头。推开大门，店里芳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切都很熟悉，黑白分明的地砖，一侧是整齐摆放的药剂瓶，一侧是玻璃罩子里精心供养的珍稀植物。笼子里还有毒虫、蛇什么的。由于长时间没有喂食，它们进入休眠的状态不动了。
白梭龙茫然走进自己的店，随手拿起一瓶试剂盯着看了很久。
“这是哪里？”
他的问题出乎意料。
“这里是你的店啊！这里有一千种香料试剂，只有你才分得清楚每一种的区别。这可是你自己说过的话啊！”（这话以后作者补充到前文去）
白梭龙显然不记得了。他随手打开了那瓶试剂，贴近鼻子嗅了嗅。
“天呐，别做这种事！”希林都替他着急。当初自己冒冒失失闻了一瓶，不仅被药剂师大骂一顿，而且浓缩试剂瓶里面的味道，真的非常刺鼻啊！
希林打老远就闻到瓶子里飘出来的味儿了。瓶子上的标签是“尘埃”。这些玩意名字都很抽象。
然而白梭龙没有任何反应。闻了又闻，摇摇头说：“什么都没有。”
“天呐……莫非变成不死者后，不仅记忆会丧失，连嗅觉之类的感官也会变弱？”希林心里想着，不敢说出来。转而又一想，“药剂师不是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了么，我何必与将死之人计较这些。”
“只是……恐怕以后再也不能找他配置相同的药剂了。”希林叹口气，“但愿这些药水够陛下喝一辈子。”
他已经找到打包封装的二十四瓶药水了。药剂的样子和当初见到的一模一样。用另一个木箱装好，标签上清晰写着：至敬爱的太子殿下。
“哈，那个时候查尼还只是太子。多么令人怀念的日子……”希林个人觉得，还是那个任性顽劣的太子查尼更加可爱，不像当今的皇帝陛下那样忧愁。
“带上这个，我们返回皇宫。”凯斯向追随而来仅剩的三个兄弟下令。其中一人扛起箱子。
药剂师留在药房，希林则带着凯斯、小丑和三名小弟离开。
沿着街道一直走，不去看两侧繁华的商铺，不多时就会走回帝国的集市。这次不知道为什么，一行人始终留在世间边缘的集市里，走了一圈又一圈，数次重新经过香料草药店，也没能找到离开的路。
“大哥，我累了，让我歇一会。”凯斯坐在药酒老板的店前。
希林无心休息，催促小弟继续找路。他自己向前走了一步，分明就看到帝国的街巷了。
“怎么会这样？难道说凯斯……”
再回头，小丑、三名小弟全都在，凯斯已经永远留在世间边缘的集市里。只是一步的距离，他们一行人全都脱离了那个奇怪的地方，身后只是寻常的帝国景象而已。
“我明白了，他已经不属于这个世间。我们继续走吧。”
779. 迷雾中的帝国
回到帝国，希林发觉自己很难适应这里的气息。呼吸中都带着尘埃。眼前灰蒙蒙的一片，好像眼睛上罩了一层灰尘一样。
“你们几个，觉得今日帝国的天气如何？”希林随口一问。
“还不错啊，大人。这天虽然冷了点，好歹今天还有太阳呢！”
“太阳……”
希林自己抬起头，根本就看不见太阳。天顶上也是灰的。弥漫着烟雾。
“为什么我看不见呢……我是要瞎了么……”
“大人，”小丑说这话还有点不好意思，“您被僭主羁押得太久，难怪身体不适。回去之后还是多休息休息吧……”
希林瞪了他一眼，“把自己说的那么无辜。”
“这群所谓的‘朋友’，每个都很危险啊！”他在心里这么想。
但希林也很快找到了自己视力模糊的原因——帝国的中央广场上，驻留数月的天使已经变得更加广大，可谓遮天蔽日。
他的身躯直指天际，根本看不到头。光翼伸展开来遮蔽整个帝国的天空，犹如穹顶。
而且光翼上布满了分叉，像树枝那样蜿蜒伸展，开出无数的灰烬玫瑰。
每时每刻，都有花朵随风消逝，化作尘埃落下来。于是整个帝国的空气中弥漫着这种灰蒙蒙的东西。
希林也忍不住一边走一边咳嗽。
“你立即去皇宫报信，让他们派马车来接应我们。告诉他们皇帝陛下需要的药水以及买到了。”
少年实在走不动路了。当了头儿之后可以随便使唤属下倒是挺轻松，他很快学会适应这种状态。
那个人奔着皇宫的方向撒腿就跑，但愿他能把事情讲明白吧。大约等了一个时辰，希林带着人走上皇家步道以后，远远看到禁卫军的队副巴尔骑着马带着一票人赶来。
“大人……您回来了！”
巴尔见到希林的模样之后更加地震惊，他没想到希林这么狼狈地回来。
“天呐，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希林没力气多说，先把装药剂的木箱交给他。
“这是医治陛下的良药，请火速送到。其他事情我们慢讲再说。”
巴尔惊异地看着木箱，颤抖着接住。
“事关重大，你务必亲自送回。”
“好的，遵命，立即照办！”巴尔二话不说拎起药箱立即返回。
事情交给他倒也放心。希林这才安稳地返回皇宫。面见陛下之前，依照君臣之礼，他还需要稍微收拾一下自己。
待到希林洛斯穿着崭新的礼服觐见之时，查尼也已经服过药水。药水很神奇，能立即止咳。这是数月来查尼第一次安静地做起身，从容讲话。
寝宫里铺着床，查尼靠着枕头坐着。他脸色苍白，由于长时间的重病消耗得厉害。
大床一侧，椅子上坐着玫兰小姐。她穿得清新靓丽，打扮端庄得体。一群仆人前呼后拥地陪同。她则是一直安静地陪同。
另一侧的太妃椅上坐着皇后茜茜缇娅。她也是连日陪同不曾休息。尽管脸色不好看，依旧涂着浓妆。
宫廷管家站在一侧，身后的宫人端着各种药水饮食。
“陛下……”
希林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查尼毫不客气地抱怨。
“希林洛斯·加兰德，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动不动就不辞而别，一走就是好几个月。你这次又去地狱了？又跟哪个神仙打一架了？”
查尼还很虚弱，发脾气样子都令人揪心。管家要递茶水给他，被他一把推开。
“你最好先打个草稿再开始吹牛，因为我找来了全帝国写字最快的作家。”
皇帝一指，可不，角落里蹲着一位卑微的老哥。
“他可以把你胡诌八查的玩意都写成书出版，书名我已经想好了，就叫《希林洛斯历险记》。你最好把这书给我编完，要是你们没凑够字数就编不出来了，我就给你俩都送到断头台上去！”
写书的那老哥一听，吓得屁滚尿流。
“陛下，我……”
希林开始解释，但很快又被打断。查尼依旧咬着他不辞而别的事情发难。
“你知道你偷偷溜走的日子里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你就这么甩手一走，什么也不管！”
“你知不知道朕好几次都咳着血昏过去，差一点就要见造物者去了？要是你回来的再晚几天……也就不用回来了，你可以直接当三朝元老了。”
查尼越说越气，拍着胸口喘着粗气。
“你看看我因为病情加重，不停地换药、试药，被这群庸医当成实验品……结果呢，朕快要被折腾死了，病情只有加重毫无减轻！”
查尼一点也不介意丢开皮草长袍，穿着单衣从床上跳下来。时节正值年末，最冷的时候快要到了。他本来就瘦，由于病情更加苍白憔悴。身上还有些针灸火罐的痕迹，也蛮可怜的。
“这全都要怪你，都因为你、不负责任的家伙！”
玫兰怕他动怒了再引的别的毛病复发，在一旁不停劝慰。
“陛下……”希林走到查尼面前，屈膝半跪在他面前，用最柔和的语气说：“这段时间里，我也遇到了不小的麻烦，险些就没有命回来做臣子了……”
“哼！”
希林稍微解开衣领，给查尼看他身上无数的针眼。查尼嫌恶地咧着嘴。
“希林洛斯，有时候我真觉得，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嗜好……”
希林倒是没生气，只觉得好笑。查尼这家伙被骄纵惯了，他不会说任何一种关心别人的话。但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勉强算是种关心别人的举动吧。
希林真是懒得继续说了，反正查尼也没兴趣听。查尼沉默良久，又哼了一声，才把皮草长袍披回身上。
“希林洛斯，我们遇上大麻烦了呢……”
查尼乖乖爬回床上歇着，他无心喝水饮食，将管家递过来的餐盘都推开。
“怎么了？”
“你根本就不知道帝国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是么？”查尼反问。
对于事发情况，倒无须陛下多言。玫兰小姐代为解释。
“帝国的瘟疫……已经发展到无法遏制的地步。情况极其严重，甚至比历史上记载的任何一次都要严重。”
“！”
希林倒也听说了。自己被囚禁的时候曾经听到佣兵们抱怨，由于帝国的瘟疫导致他们根本捉不到人……可是究竟有多严重呢……？
“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人死去。”玫兰小姐悲伤地说：“帝国的坟墓已经满了，许多死去的居民无处安放。而有的人家已经无力埋葬死者，我们不得不组建公共送葬队，每天巡查帝国的各家各户。”
“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玫兰小姐哀叹一声，“这种疾病历史上没有记载。发病的时间极短，病人会突然全身发黑，继而昏厥暴毙。前期没有任何征兆，发病后也没有任何有效的医治措施……帝国上下，全都一筹莫展。”
说起这个，查尼又生气地插话。“这群庸医！还不如找个主教念经！”
希林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低着头不说话。
“办法是想破头也想不出的。”查尼还说起了风凉话，“都散了吧，朕喜欢清静。”
遣散了众人，查尼私底下说道：“本来以为朕跟着帝国都没救了。想不到你把药带回来了，朕有救了。等等看吧，没准帝国也有救呢！”
780. 惊天发现
“亲爱的希林。关于你送来博物学院的金币，我想我有重大的发现，是非常合理的猜想，急于通过更多的实验来证明。但可惜金币只有一块，它异常珍贵，现在保存于院长的办公室。”
“以我目前卑微的职位，很难接触到那枚金币。但请务必相信我，我认为这种金币是拯救这场瘟疫的关键。在你看到这封信以后，请务必再借给我一块金币，让我证明它得作用——你的挚友，纳特。”
副官巴尔将一大箱杂乱的公文送来希林的面前，其中一个皱巴巴的信封竟然是纳特的亲笔书信。希林见到眼熟的签名才注意到。
由于侍卫长大人识字不多，这封信由书记官代为阅读。
“天呐，这是我朋友写给我的私人信件！”希林惊呼。“这是他什么时候写的？”
“三个月前。在您失踪的那段时间。”书记官回答说。
“大人，这个皱巴巴的信封、用的最便宜的草纸写的信，竟然出自您的朋友？”
巴尔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误。
而巴尔的内心还有另一句惊呼：“糟了，几个月来，收到好多封这个人写的信。都被当成垃圾信件丢在一边了……”
“还有更多他的信吗？”希林随口问道。
“额，啊……我立即去查看一下！”副官应答道。
希林急着赶去博物学院询问，一开门正遇上前来探望的玫兰。
“您这是急着去哪？都不休养一段时间么！”
希林如实说了情况，玫兰大笑道：“那么您请那位朋友过来不就好了。派一辆皇家马车去接他。”
“对哦！还是沙佛隆小姐想的周到。”
希林觉得如梦方醒。自己习惯了亲力亲为，还没适应使唤人的生活方式。
希林派遣了马车去博物学院请纳特。下午的时候，纳特就来到皇宫了。期间还发生了一点点小误会……学院的院长们几乎都忘记纳特是谁了。
肥肥自从研习观星之术以后，每日都是白天睡觉晚上读书，半年来谁都没见到他，他的专业又只有这么一个人，搞得大家把他给忘了。
终于有个扫地的阿姨提醒，几位院长带着使者爬上个楼，找到正在图书馆里呼呼大睡的肥肥。
“嘿，肥肥，皇宫派使节来请你啦！”
“什么，什么我的期末考试终于通过了吗！”
纳特惊醒之后，满心欢喜以为终于可以在春天之前放冬日探亲假了……
“冬日探亲假？”使节很糊涂。
“别在意，那是我们学院的固定假期，从今天起大家都陆续放假回家，等待庆祝新年啦。”
“什么？！”纳特当场泪奔，“我还没来得及通过考试，而你们都要陆续回家了……？”
“别担心，纳特。跨年的时候，我还在学院呢。”院长安慰道，“我相信索菲莉娅教授也在。要知道，过去的八十年里她从未离开过这里。”
此时索菲莉娅教授正在阁楼中休息。
“哎……我们还是有话出去说吧，教授她最讨厌被人打扰了。”纳特叹了口气。
院长不失时机地安慰他。
“只要你顺利毕业，就能成为博物学院里第二名占星术专业的毕业生啦！你要知道，这个专业的学者非常稀有的！”
“恕我冒昧，院长先生。能请问一下，上一位从这个专业毕业的人是谁吗？他怎么毕业的啊……”
“哦，上一个学生啊，哈哈哈！”院长大笑不止，“她就是索菲莉娅教授本人啊！那时候她才十六岁，聪明伶俐，只用两年就掌握了全部知识，顺利毕业啦。”
纳特听罢几乎要哭出来了。
“纳特！”院长拿出前辈教训晚辈的气势来，“我相信你不是一般的学生，你聪明，而且勤奋，一定能顺利毕业的。你要知道，以后等待你的不仅仅是一张毕业证书，占星术这门专业可要从你的手里传下去啊！”
纳特头上的汗顿时就冒下来了。他打起退堂鼓，嘀咕着要不要回老家种田去算了。
“帝国博物学院的教授，工资由帝国皇室直发，非常丰厚。而且还能享受福利住房。”院长果然老道，假装是随口说的，“你要知道帝国的房价嘛，可不是吹的。”
纳特正在收拾抄写台上凌乱的笔记，显然他听见了，立即就竖起了耳朵。
“在帝国，年轻女孩最理想的老公，就是那种拿着皇室俸禄、工资稳定，还有住房的男青年了……”
没等院长的话说完，纳特已经下定了决心：“院长先生，请您放心。我会在寒假结束前再写一篇论文的草稿交给索菲莉娅教授。无论是期末考试，还是最终的毕业考核，都会倍加努力！”
而事情说回到皇家使者，对方提及了希林看到纳特的信之后才发出邀请。
“一定是他读了我关于天使金币的论述！”纳特嘀嘀咕咕地说个不停。
“那是一枚来自天堂的金币，天堂的钱买怜悯和眷顾！那金币是结束这场瘟疫的关键！”
院长可不太乐意听这种言论。他适时地提醒道：“纳特，你可要知道我们博物学院，是一所格物致知的学院，虽然你出身是个修士，这我能理解，但是你要明白，我们不讲这一套。”
纳特却根本没有在听。
“我要找……”
纳特又把刚刚整理好的抄写台翻得乱七八糟。
“这一本，是关于天使分类的学说。”
“这几本，是古老语言的参考。”
“还有这一本，非常重要，是古代占卜纪事。”
他拿出一本又一本厚重的书塞给使者，请求帮助自己带去皇宫。
最后那一本语言学专著实在太厚了，使者没捧住书摔了一地。
但这些没完，纳特还带上了自己的各种笔记和论文。又因为不晓得会在皇宫滞留多久，他将期末论文的草稿也带上了。
还有笔。还有墨水。
等到纳特踏进皇宫，差不多是下午两点吧。天呐，他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如果没记错，这竟然是肥肥第一次踏进帝国的皇宫。
“这座翠绿的皇城山，翡翠一样的颜色……精致的花园，鸟语花香！哇，天堂也不过如此吧……”
肥肥看得口水直流。
这时几位佳丽走过亭台楼阁，欢声笑语的，肥肥循声望去，只觉得自己见到了世界上最美的人儿。
“都说帝国美人……我从没在大街上见到过，原来都在这里啊……”
有的人看到纳特那肥肥的样子，穿得老土又捧着一大堆书，样子太过滑稽，便指着他大笑。
说来有点心酸，这是肥肥一生中的高光时刻，还从没有女孩子那么注意过他。
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肥肥好歹也是识得礼数的人，优雅地朝佳丽们打招呼，绝不能失了朋友的体面。
而至于什么时候见到侍卫长加兰德大人，就得排队了。
原本说好直接去他的办公室。肥肥还想顺便叙旧。结果走到一半，另一位侍卫通知他们，此刻有重要的人物正在与侍卫长大人交谈，请客人移步会客厅。
使者帮他去禀报，又说侍卫长大人还有新的重要的事必须处理，会面再次搁置。
使者自己也有事要忙，纳特就被晾着了。等到傍晚，皇宫提供的饭食倒是不错。
再晚一点的时候，宫廷管家带着人过来。
“纳特先生。”
“您好。”
“稍晚一点时候，皇帝陛下将会亲近接见你。想必你是第一次来到皇宫，否则我会对你有印象的。”
“什么？！什么什么，您说……皇帝？”
“是的，皇帝陛下将会在用餐结束后接见你。”
管家还有很多话要说，但纳特显然都没听进去。他陷入了惊喜、惶恐和紧张交替发作的情绪中。肥肥从椅子上跳起来，先是大笑和欢欣鼓舞，随后又满地打转，咬着袖口。
“你说的可是……皇帝陛下本人啊……？”
“是的，没错。由于时间紧急，我会抓紧时间教授你一些基本的宫廷礼仪，稍后请务必严格遵守这些宫廷礼仪。”
由于肥肥的态度实在有些心不在焉，管家低声地严厉警告道：“纳特先生，请你务必遵守这些规范。要知道名义上，皇帝陛下掌握着帝国每一位臣民的生杀大权。”
“！”
本来就很紧张了，这么一说，肥肥简直紧张到面色发白、牙齿打颤。
781. 紧张的陈述
纳特胆战心惊地跟随管家来到皇帝陛下休息的寝宫。
“通常陛下都会在勤政殿办理公务。但是由于最近身体健康欠佳，无法移步。又事出紧急，关系重大，才不得不选择在寝宫会见你。”
管家边走边说，态度非常严厉。
“你记得，在寝宫里务必保持礼貌，切忌不要四处偷看。尤其不要盯着皇帝陛下看！”
管家突然停下来，纳特撞了他一下。原来纳特拿着的东西太多了，都已经挡住视线。
“哦，对不起！”纳特连忙道歉，“我一定注意！”
“嗯，你还要记得。在寝宫里也不要这样冒冒失失地，皇宫里的物件都十分贵重，不要撞坏了。”
“好的，好的！”
不过纳特还有一点疑虑。
“管家先生，我可不可以先见一见我的朋友希林洛斯。我本来只是写信给他，希望他能回复我的信件，没有看到他，我实在心里没底啊……”
“哦，你说侍卫长大人啊。他此时正在寝宫里陪同陛下。等会你就可以见到了。”
管家说得很从容，看来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希林在皇宫的主要工作就是陪伴查尼。名为护卫，实际上皇宫非常安全，也没有那么多需要保护的情形，陪伴才是主要的工作。
这份工作没有固定的时间安排，最好全天候地到场。
查尼的态度倒是很嚣张啊。
“希林洛斯，你不就是要休养么。在哪休养不是休养，呆在那个破办公室有什么意思，过来和我一起休养。”
而在管家和其他宫人眼里，皇帝陛下的事全都是大事。只要陛下进口一开，他们立即执行。
哪怕查尼就挖个鼻屎，也比让纳特在会议室里等三个钟头更重要。
“不过你要记得，”管家又说，“在皇帝陛下面前，切忌不可窃窃私语。你有什么事都要大声地讲出来，千万不要偷偷地和侍卫长大人说。尤其别在陛下的眼皮底下，被皇帝看到了，可是有欺君罔上的嫌疑。”
管家怕纳特不明白这罪名的重要性，便又提醒一句，“杀头的。”
“！”纳特吓得走不动了，“好的，我谨记在心！”
“可是……管家先生，”纳特还有事情不放心，“可我跟希林说的事情都还只是猜测，就这样立即向皇帝陛下汇报，我担心……”
管家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纳特先生，你要记住。任何时候，出于任何目的，欺骗皇帝，都是欺君之罪。这是最严重的一种罪名。”
“你可以尽情向陛下展示自己的愚蠢，但如果耍小聪明，可是非常危险的举动。”
纳特顿时汗如雨下，脊背上衣襟都湿透了。额头上也全都是汗，大冬天的，出汗出成这样。他没带手绢，，不停地用袖口擦汗。
而待宫门打开，里面金碧辉煌一片，真是亮瞎了肥肥的狗眼。纳特一时间忘记了自己是来干嘛的了。
管家规规矩矩站在皇帝陛下一侧，各位宫人都有自己固定的位置。
大门口就剩下纳特一个了。
这时候又“砰”地一声，外面人把大门给关上了。寝宫里所有的眼睛都齐刷刷盯着纳特。
肥肥脚软了，先跪下讲话。
“陛……陛下。你好……”
查尼冷笑了一声。
正中央是绫罗绸缎铺设的床榻，皇帝正靠在软垫上。
查尼这几天的状态好多了，喝过药水，咳嗽立即止住。这几天无非是吃吃喝喝养身体。他面色依旧苍白冰冷，可能他这人就是这样的体质，总看上去文弱、病怏怏的。
床榻周围尽是鲜花水果，有些是摆着装饰，也有的是给他吃的零食。
皇室的物品，且不说味道究竟如何，排场一定要漂亮。盛放的花篮，恨不得把天底下所有漂亮的花都摆设在这。
各种酒水饮料盛放在五颜六色的玻璃瓶子里。香气四溢。
台子上玉盘珍馐，层叠装饰，摞得老高。为了样子好看使用了大量的蜂蜜做粘合剂。远远看起来，有种塑料的质感。
查尼自己也知道那些玩意的用心良苦。他当然不爱吃那种玩意，其实侍女手里端的那个盘子里才是他喜欢吃的东西。
一侧的贵妃躺椅上，端坐着沙佛隆家的大小姐玫兰。她以书记女官的名义入驻皇宫，明眼人都看得出她为了什么来的。
小姐也是盛装打扮，身后远处带着老妈子、女仆和两位侍女。
但靠近大小姐就坐的是两位男士，一位是帝国著名的八卦小报主编，什么都懂的懂懂先生；另一位是白净斯文富家公子，混迹于上流社会，风流韵事无所不知的八卦大王扒公子。他们都是大小姐的男闺蜜。
当然皇帝身后除了管家和宫人之外，还有两名书记史官。此二人无处不在，追随皇权而已，与查尼本人没什么感情。
他们一人记录皇帝陛下所言，一人记录皇帝陛下所行，时时记录没有半点差池。无视他们就好。
再后面远一点，小茶几边上坐着骑士长雅拉。他与希林同是皇帝陛下的贴身护卫，一左一右各司其职。
与希林这个爱请假翘班的孩子不同，雅拉非常忠于自己的值守，除非查尼下令否则他从不离开。
雅拉本就相貌凶恶，坐在陛下身后向来是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他面前摆了些茶点，纯粹是装饰着看的，吸血鬼不能吃这些食物。
哦，由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雅拉没有喝到哪怕一滴人血，他正处于非常饥饿的状态，看见肥肥的纳特以后眼睛一直放光。
雅拉身侧一个全身铠甲，面罩遮住脸的骑士是艾利安。同为吸血鬼，他的地位比雅拉低得多，站立于一侧一动不动，也从不在未经骑士长允许的任何情况下言语。
查尼左边就是侍卫长希林洛斯了。少年非常隽秀，比年轻的皇帝本人还要稚嫩许多。看到希林穿得如此威严庄重，纳特几乎认不出来了。
尤其是皇宫里流行化妆和做发型，每次面见陛下之前希林都请专人给自己打扮，他现在脸上像个瓷娃娃似的，精致可人。
希林身后是一些禁卫军的卫兵，都是士兵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各个相貌堂堂。
但是他还带了个奇怪的家伙，是个戴面具的宫廷小丑。自从小丑返回皇宫任职以后，希林表示他要全天跟着自己，以防这厮再造次。
小丑没事干会变个戏法逗自己乐。哪怕没人搭理他，他也乐此不疲。如果你偷看他，就会发现他也在偷看你。
差不多了，寝宫现在就是这么几十号人而已。有些查尼不太喜欢的人，譬如皇后茜茜缇娅，就没有出现。现在是查尼“私人”的休息时间。
对于一位皇帝而言，这是最清净的休息时间了。
此时此刻，这几十双眼睛都盯着纳特呢，有的嬉笑有的冷漠，都等着肥肥开口说话。
肥肥话到嘴边就已经感到全身发冷，嗓子好像坏掉了一样，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人就是你朋友？”皇帝若无其事地开口。
“是的陛下。”
查尼对别人的事情都漠不关心，连王宫贵族都不放在心上，更别说一个肥肥了。希林非常识趣，没有进行更多的介绍。
“他在害怕什么啊？”查尼坏笑着，“他很害怕我的吸血鬼骑士吗？”
皇帝靠在床榻上，都听见纳特牙齿打颤的声音了。
“哼，真奇怪，你的朋友还怕吸血鬼！”查尼只想着怎么嘲笑希林。“哦——我知道啦，狡猾的希林洛斯，你对自己的朋友一点也不坦诚。”
“额……”在被查尼当众揭穿以前，希林还是说点什么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为妙，“陛下，我们还是先听听他对金币一事有何陈述吧。我的朋友从未来过皇宫大殿，他难免紧张。但只要说到了他擅长的事情，纳特就会滔滔不绝了。”
“好吧，快点说，最好别让我听了心烦。”
782. 神奇金币
“好的，遵命！”
纳特也不知道自己在行什么礼节，反正把他这辈子学会的用来表达尊敬的办法都用上了。
“金币，首先要说它上面的铭文……”
纳特慌慌张张拿出描图，当然，那张图太小，查尼不可能看得清。
“哦，这个一下子说不清楚，还是要从这门古老语言的源头说起……”
纳特又去翻自己的笔记。
“当然这么说也不太确切，因为这种语言失传多次……”
纳特翻着厚重的笔记说着，
“现有的资料是先贤们分析研究后猜测的结论，其中还有一些不确定性。妄下定论就显得不专业了。”
很好，他说得非常严谨，滴水不漏，也成功惹恼了皇帝。查尼翻着白眼。
“希林洛斯，你找这个胖子来胡说八道，还不如把那个弱智的修士找来，我们看他飘到天花板上好玩呢！”
说别人胖真是太不礼貌了。哪怕出自皇帝的金口也有点太过分。
尤其是，纳特不是“胖”，他只是有点婴儿肥。他这个人整体来说还是非常健康的。只是身材的问题，这是遗传的，是他身体的正常状态，不是病态！
肥肥沉默了，阴着脸，讲话的口气也变得不一样。
“请再给我一枚那种来自天国的金币。加兰德大人。”
“怎么，你还有那种金币？我听说全都被盗了。”玫兰关切地问。
“是的，它们险些全部被盗，所幸前不久又悉数寻回了。”
希林洛斯回答得干脆。
“宫廷小丑，给我一枚金币！”
现在小丑相当于希林的钱袋。有权有势的人怎么能自己带钱呢！当然是由下人带着咯。
小丑非常不情愿。他很喜欢那些金币，给别人一枚都舍不得。
只见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金灿灿的金币出来，忸怩着送到纳特面前。
“能够亲眼看到一枚这样的金币，是何等荣幸！”纳特掏出了眼镜。
“和我猜测的第二种构想非常吻合！这是铭文的真正面目！”
“陛下，这是非常古老的一种语言，在已知的学术界已经失传。但据说这种语言是根据天象创立的，所以我在占星的古籍中找到了线索，又结合自己的推理……”
查尼非常不耐烦地翻身换了个姿势。
纳特知道自己论述得太长了，立即快进到结论。
“上面的铭文是：天国的金币，买救赎和怜悯。”
“这事我早就知道了。当初婚礼的时候，奇怪的乞丐送给我第一枚这种钱时，就讲了这句话。”
“陛下，我认为这种来自天国的金币是一种恩赐。正如它上面所述，它可以购买上天对一个人的怜悯。只要拥有这枚金币，就能免于某种灾祸，比如——当今的瘟疫。”
“哈？”
查尼不理解。
“怎么避免。”
“以小人的猜测，这枚金币来自于天国，是天使赠送给受苦难的人的。所以只要领到这枚金币，就会从这场可怕的瘟疫中幸免。”
“无稽之谈。”
查尼没有兴趣再听下去，打发仆人将纳特送出皇宫。由于没能和希林当面交谈，肥肥感到非常失落。
来一次皇宫不容易，肥肥躲在宫门外面继续等待，试图能见上好友一面。希林直到深夜的时候才抽空出来。他的小乌鸦叼了一枚金币送给纳特。
“送给我，没关系吗？”
“没关系，我收缴了很多，送出去几枚也没人知道。”
“希林你听我说，为了帝国当前的情况，我有必要冒险做个实验。只要实验成功，就能证明我的理论了！”
“什么实验，现在就要做吗？”
“对，必须尽快行动。”
“哈，竟然比你的期末论文还重要！”
“哎呀，这个……”纳特十分惭愧，“你都知道我论文的事了？”
“你能进帝国博物学院读书太不容易了，索菲莉娅教授又那么严格，现在还是专心写论文吧。”
“不行！我实在放不下心。你别忘了，我本来是个博物学者的，研究世界上的一切才是我的使命。”纳特说得非常慷慨激昂，“世界上发生了重大的变化，正是我学以致用的时刻！”
希林被这话说的非常感动，拍着肥肥的肩膀正要鼓励他。
哪知道肥肥又很无奈地小声说：“再说占星什么的，真的好难学，我一点也不懂，哎！”
鼓励的话就变成了共勉，“其实侍卫长什么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你？你也……”
纳特还有点意外。他差点以为希林就是个天生的贵族了。希林穿戴的样子和那些达官贵人比起来分毫不差。
希林苦笑道：“一下子就成了好几百人的长官，我却总是缺席，又没有足够的气势压制众人，也很头疼啊。”
“嗯。共勉，共勉。”
互相倾诉了一番苦衷，二人趁着夜色走在帝国的平民街道上寻访。
如今的帝国真是一番凄凉的景象。每家每户都有人罹难，全城的人都在服丧。帝国的黑布已经脱销了，到处都挂着挽联。类似颜色的深蓝色深棕色也卖光了。
如果是白天的话，走在街道上几乎所有的人都穿着深色衣服。当然此刻是午夜，健康的人都在睡觉。
丁零——丁零——
一阵悠远的铃铛声音沿着街道传来。伴随而来的，是马车的嗒嗒声。
纳特回头看，本来就胆小的肥肥，吓得一身冷汗。
“是送葬的队伍……”
纳特一紧张就抓着希林的胳膊不放。这个肥肥，研究么是要研究的，又胆子小怕得要死。
“啊，是啊。”
只见一人驾着四匹马的敞篷大车，身后一行人缓慢地走。车里面自然是装着瘟疫中罹难的人。此时用黑色油布严丝合缝地盖着，外观上看只能感受到凄凉肃杀的气氛。
他们都穿的很奇怪。黑色厚重的油布外套，带着手套穿着靴子。
“据说避免接触罹病患者，可以避免正常的人感染。”
纳特对这个很了解，他专门研究记录过。
“而且你看他们头上戴的巨大面罩——”
那个面罩很是奇怪，有长长的嘴巴延伸出来，好像一只巨嘴鸟。眼镜处镶嵌了两块昏花的玻璃，里面的人大概勉强能看见外面。
“可戴着这玩意怎么喘气？看起来难过极了。”
“据说，引起疾病的毒素弥漫在空气中。避免接触那种空气，才能避免患病。”
希林抬头看看漫天的灰烬。这种就是所谓的“毒素”吗？巨大的天使偶尔会转动身姿，俯视渺小的帝国。
“空气中的毒素啊……消除了那种毒素，就能让帝国恢复正常吗？”
783. 送葬的马车队
希林和纳特紧随着送葬队伍，观察他们的工作。清理罹病但居民是一门苦差事。他们沿街走着，每经过一家人就用力拍门板。
“有人吗？都在吗？”
如果是健康的人居住，他们会大声地回答。
“愿造物者庇佑，我们全都在家。”
送葬的队伍继续走，几名工人去敲一户破败的家门。
“有人吗？”
门太破烂，轻易被推开。房间里散发出一阵腐臭。
“诶，大家过来，这里有情况！”
几名工人从那小破房子里拉出一名全身发黑、高度腐坏的尸体。
“这个怎么没有及时处理！”
“一定是前几天漏掉了！”
“马上运走。这样的尸体只会将疫病散播得更远。”
他们七手八脚将那尸体运上马车。尸体一路淌着黑水，还要撒上石灰覆盖。
“队长，这个该怎么办？”
几名工人的视线又转移到屋内。原来房间里还有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孩。
“难怪。一定是那个小孩子舍不得妈妈，才一直假装房间里有人的。”
纳特探头张望，很快被工人驱赶。工人们举着铁锹、长棍子示意纳特远离。
“看什么看，快滚！这疫病有多严重你不知道吗！还是你想现在就走！”
工人并无恶意。他们每天处理这些艰苦的工作，难免情绪非常地暴躁。
“你们不要赶我，我可是博物学院的学者，我正在研究疫病的对策。”
“还能有什么对策，您离这远点，就是最好的对策，这是陛下颁布的法令里说的！”
原来在疫病逐渐变得严重以后，查尼曾经颁布过一项法令，那是集结帝国所有的名医商议后敲定的结论——整个帝国进入封锁状态，居民若无必要禁止外出。每家每户紧闭门窗阻止互相接触。
“接触毒素被认为是导致疫病的原因。然而毒素在哪、如何产生又如何消除，迄今还没有定论。”
纳特摇着头一筹莫展。这时肥肥又看到工人们把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往马车上扔。
“嘿，住手！你们干什么！他还活着啊——”
“但是也快了。”工人的领队非常无奈。“这个孩子的母亲已经亡故多日，他自己也出现了疫病的早起症状，你们看，他这个脸已经青黑色了。要不了两天他就会死去。”
“直接处理了吧。没办法的。”
在队长的吩咐下，工人们把这一家的门紧闭，门板涂了记号，意味着这一户已经没有人了。
希林这才明白为何返回帝国以后，见到许多户人家都涂了这样的记号，原来……
“可是他还活着，我们得救他！”
纳特急得乱转。他拉着希林的胳膊说，“就是他，我们就用他来做这个实验吧！”
“怎么做？”
“把这枚金币送给他，就能免除他的疾病。”
纳特拿着金币，可工人们绝对禁止靠近。他们将那小孩子扔到马车上面。孩子非常虚弱，只有眼镜稍微转动一下，身体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他也并不抗拒，马车上还有他的母亲。
“唉，又是个可怜的孩子。”
工人继续工作，途径的道路都撒了石灰粉。
“也许我有办法。”希林拉住纳特。他们不能再碰触地上的石灰粉了，希林返回皇宫的时候可不能带着街道上的污渍。
但小乌鸦可以飞过去。
希林随身的带着个铁盒，里面是鲜猪肉。只要投喂给小乌鸦一块，这个小怪物就会辛勤地忙活一阵，非常听话。
“哼，往生界的小怪物也不得不为口腹之欲奔波啊。”希林指了指纳特的手，小乌鸦轻轻挑起，衔起金币飞走。
“把金币给那个孩子。”
小乌鸦照做。不过马车上的工人很不理解。“大老爷，给这孩子金币又有什么用？他都快死了。”
“这枚金币受了上天的庇佑，可以令他免于死亡。”
“这人有病。”工人们小声嘀咕，话语并没传到纳特的耳朵。
没人觊觎孩子手上的金币。谁也不敢接触患病的人。
“他们说的有道理，再给那孩子一点吃的才行。”纳特拍着脑袋，急的团团转。“对哦，我口袋里有块蛋糕，是从会议室的果盘里拿的。”
纳特掏出蛋糕，“哎呀太难为情了，这蛋糕都被我咬过一口了。”
“没关系，小孩子不会介意的。”
小乌鸦又扑腾着飞回来，将纳特的蛋糕送去。
马车没有等待，送葬的队伍渐行渐远，小乌鸦回来的时候又领取了一块鲜肉作为奖励。
纳特望着那马车连连哀叹。
“欸，我以前的老师常常说，民生多艰。现在年纪大了，越发体会到其中的无奈。”
时候不早，纳特打算步行返回博物学院。他现在口袋里没什么钱，一日三餐都靠学院，是个名副其实的穷酸书生。
“等我考完学业，等我也当了教授，就有帝国皇帝亲自签发的工资了。”
不过他也想起了一点没用的事情。
“希林，我最近读书太多眼神不好。我怎么觉得……你养的小乌鸦脑袋上全都是毛，没看到眼睛啊？”
“哈，是吗？”
希林一惊，连忙把手里的乌鸦放飞出去，若无其事地收起手套，故作疑惑不解的样子。
“怎么会！乌鸦的眼睛是黑色的，你才会看错。天底下的鸟儿，哪有没眼睛的呢！”
“嗯嗯，说的也是。”
“你最近读书太用功啦。”希林拦着纳特的肩膀说笑。“哎呀你也是不容易，还有期末论文要写。我都不识字，一点也帮不上你……”
“你就算识字也帮不上啊，你知道我学的都是什么玩意嘛，简直是天书啊……”
二人说笑着送别，希林送了纳特好长一段路。期间小乌鸦一直盘旋在他们头顶上。唯一一只眼睛在小乌鸦身体上游走。它喜欢在肚皮上睁开眼睛，鸟瞰帝国的街市。
由于瘟疫，帝国郊外的乌鸦、秃鹫一类鸟儿数量暴增，嘎嘎的叫声传扬到了天际。
784. 医师们的对策
一大清早，满载鲜花的马车飞驰来到皇宫。希林走在皇家广场上，看到最近的帝国佳丽之间流行着新趋势——
每位佳人都擎着一支鲜花。
当然她们拿的花儿种类不太一样，细心的佳丽会搭配自己的衣服颜色。
“早上好，加兰德大人。”
一位贵族小姐向他打招呼。
“哦，您好。”
希林作出礼貌的微笑，俯身吻了女孩的手。不过他不记得这一位叫做什么。也许在某次公开场合见过，但他完全记不住。帝国有好几千位大小贵族，光是听听他们每家每户的名字都能让希林昏过去。
尤其是他们……还成天换衣服。要知道从前在荒原上，一件衣服可以穿到破烂不堪为止。
“这是舍妹玛蒂尔德。”女孩身边一位年轻俊朗的贵族小哥介绍道，“我是皮特，我们是立特尔德家的孩子。”
反正也记不住，希林心不在焉地听着。
“我们家经营香料生意，有自己的农场。在帝国是第二大的农场，仅次于皇室的。”
“哦，那真是太棒了。”
“我妹妹今年十六岁。她还没有许婚。”
哥哥百般暗示，介绍了妹妹许多的情况。希林一边听一边就忘记掉了。他脸色毫无波澜的表情也说明了自己毫无兴趣。
那位哥哥又连忙转换话题，“您想要佩戴一只姜花吗？新鲜采摘的，味道非常清冽。”
希林随手接过来。
“今天是什么节日吗？还是有什么风俗？”
“哈，加兰德大人。一定是你前些日子都不在，所以还没听说。”
玫兰从远处款款走来加入谈话。有她的热情奔放，聊天便不再尴尬。她真是个救星。
她也擎着一支花。可不是花园里摘一朵那样的小花，是一整个完整的植株，有四尺高，举着它好像在举着一柄剑。
整个植株都散发出凛冽的香味。
“我来和你说吧，这根本不是从前的风俗，而是瘟疫期间医师们研发出的对抗之法。”
“哦？”
“医师们的一致结论是，帝国的空气中弥漫着引起疾病的毒素，而气味芳香的草药能够抵御这种毒素。”
“嗯……”
希林迟疑着没有作出回应。因为他能看到漫天的灰烬，心知肚明尘埃仍旧会落在鲜花上。
可能是皇城山上有温和的海风，这里的灰烬会随风而逝。但向远处望，在帝国最贫困的居住区上空，覆盖着浓重的烟尘。
“这场瘟疫真是太可怕了。听说在外面，每天都有人死去。”
“是啊，丧钟从来没有停息过。”
“听说毒素弥漫在空气中，要尽量远离生病的人。我们全家都搬去乡下的农场躲避了。”家里种香料的那位贵族小哥说，
“不过妹妹你可以放心，你和沙佛隆小姐一起住在皇宫，这里非常安全。帝国的瘟疫主要弥漫在下城区，不会侵扰到这里。”
“是啊。”玫兰对此信心满满，“帝国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现在皇帝陛下都在康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当然，玫兰也记得将希林从无聊的贵族谈话中拯救出来。
“加兰德大人，我们去看望陛下吧，他早上没瞧见你正在生气呢。”
“好的，当然了。”
希林满心欢喜随着沙佛隆小姐离去。玫兰带他去了皇宫的礼堂大殿，昔日的舞厅，现在是贵族茶厅。
几百张茶桌摆着，仆人们来往穿梭。大厅内人声鼎沸。这里俨然成了宫廷游乐场。贵族身份，则是进出此地的门票/
茶桌上吹牛的、打牌的，还有玩桌球的五花八门。
“这也是我帮着陛下出的主意。”玫兰小姐边走边说。她小心走过各个茶桌，娴熟地与各路人马说笑。
“将贵族们汇聚在宫廷里，可以拉近与他们的关系，也省得这些人惹是生非。一举多得的对策。”
“沙佛隆小姐啊……您真是……”
“怎么了？”
“您把我从一处尴尬的小谈话里救出来，可又把我拉进了一场更加可怕的大场合里。”
希林这个毛病，用现在的话说是“社交恐惧”。热情洋溢的社交场合，对玫兰这样人是如鱼得水，对希林这样的人却是如如坐针毡。
厅堂下黑压压的人群，很容易令他回忆起角斗场上的观众，一群狂热的人随时等着观看鲜血的飨宴。尤其是他们见到皇帝陛下的近卫队长来了，纷纷起身问候那个热情劲儿，可以让加兰德毛骨悚然。他简直就是一只受惊的猫，踮着脚穿过人群。
“哈哈，您这毛病，跟陛下真是有的一拼。”
玫兰表示理解。
“据我观察，查尼也极度厌恶人群。你和他一样，都喜欢与孤独为友。难怪你们关系那么好。”
玫兰一一推却凑上来拍马屁的贵族，拉着希林走进踏进内堂。熙熙攘攘的声音一下子安静下来。幕帘背后的路通往皇帝陛下休息用膳的宫殿。这里的话，谢绝普通的贵族随意访问，未竟召见的话，只有沙弗隆小姐这样的内臣才能进来。
“嘿，大小姐，我们来啦！”
懂懂先生和扒公子机灵地溜进来。
“怎么样，今天有什么新闻吗？”玫兰问道。
“哈，今天有天大的消息从下城区传出来。我们的消息，绝对比皇家信使跑得还快。”
“是吗？我不信。”
“不信我们可以打赌，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把消息送来皇宫。”
“好啊，一言为定。”玫兰爽朗地答应。“究竟什么消息，值得你如此激动？”
“听说啊，有个小孩子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了。”
“咦！”这听起来是个恐怖的消息，玫兰小姐打了个冷颤。“苍天在上，你可说点好消息吧。”
“您没仔细听，这是天大的好消息。这意味着有人可以熬过这场瘟疫活下来。”
此言一出，玫兰停住脚步。
“那你给我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都走到皇帝陛下的宫门外面了。为保险起见玫兰想先听一听其中原委。但查尼坐在里面也察觉到了他们的动静——大概是雅拉告诉他的。
这时宫门打开，里面的工人传话出来。
“陛下邀请几位进来坐。他也想听听，有什么天大的好消息。”
785. 节日的奇迹
查尼斜靠在宝座上，没精打采地看着面前的美食。
皇帝陛下打了个哈欠。
“沙弗隆，我知道你的初衷是好的。但热闹的皇宫令我感到压抑。现在我的客厅里永远都装满客人，他们在楼下觥筹交错，那些琐碎的声音源源不断。就像宴席上的一杯酒，永远都斟满，令我厌烦，感到乏味，一滴都不想再尝。”
“可是他们也会带来帝国各处的声音。倾听那些声音，比一百位老臣子写的奏折都有用。”
玫兰优雅地走到查尼面前。查尼吻了她的手。
玫兰有自己的想法，有时候她很强势。查尼暂时还不算讨厌。
“今天是个重要的节日，陛下。”懂懂先生提醒道，“是那位圣人死而复生的节日。这个日子里，会发生令人振奋的好事。来年我们都会有新的希望。”
“嗬，是么！”
“有一个受眷顾的小孩子活下来了。这是今天刚刚听到的消息。”扒公子上前进言。“上苍终于肯怜悯我们，降下希望给我们了。相信要不了多久，这个消息就会传入宫门内。”
“没错。我们的消息很灵通，比帝国各处的信使都快。”
查尼哼了一声，不是特别相信，但也好奇。
“究竟怎么回事？”
“陛下，如您所知，帝国现在瘟疫横行。染病死亡的人会释放致病的毒素，毒素无处不在，经由一切途径传播，只要碰上了就会不幸罹病而亡。但凡谁的家中有一人染病，很快就会全家罹难。”
“但是，也有人具备天然抵抗疫病的能力——就在今天，有个小孩子活下来了。”
“他本来就快要死了，亲人全都染病亡故。他也奄奄一息，被扔上送葬的马车，工人以为他见不到第二天日出了。”
“哪知道他活下来了，完全没有被疫病侵扰，还非常健康，自己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沿街走回了家里。”
“竟然有这样的事？”
“不仅如此，街道的行政长官很快发现了其中的奥妙，这个幸运的孩子，得到了神明的眷顾。有个陌生人送了他一件礼物，是那礼物保佑的他。”
新闻变成了奇闻，查尼饶有兴致地听下去。
“礼物是一枚金币。”
“陌生人告诉他，天国的金币，买救赎和怜悯。那小孩子收到这枚金币就奇迹般地活下来了。”
这话听着耳熟，查尼几乎想都不用想，转头问希林：“你送的？”
希林没说话，微笑着承认。
懂懂先生和扒公子可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二人大吃一惊，纷纷问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加兰德大人，那个金币是你送的？你怎么掌握了救治的方法？其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吗？”
二人立即提出了一系列疑问。希林抓耳挠腮不知该从何说起。
不过他倒是记得把功劳扔给皇帝。
“那些天国的金币是属于皇帝陛下的。经由天使的仆人带送给陛下。”
“哈，希林洛斯你拍马屁的功夫越发炉火纯青了。”
“陛下过奖。”
八卦二人组已经瞬间编织好了长篇的小道消息去吹嘘这件事。没等他们开溜，下城区的信使就来报，说帝国发生了死而复生的奇迹。
“果然如此？”查尼眼前一亮，挥手道：“立即召见信使觐见。”
前来觐见的不仅有信使，还有那位奇迹般的小孩子。查尼亲眼看到了他，不到十岁的孩子，看起来脏兮兮的。因为刚刚吃饱，精神状态还不错。
“给我看看你的金币，孩子，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夜里我看到两个奇怪的人，还有一只肚皮上长眼睛的乌鸦。他们给了我这个。”
没人在意小孩子讲的话，但大家清楚地看到了那枚金币。
“快给我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这是纯金的？这玩意哪来的？”
八卦二人组更是恨不得眼睛贴到金币上好好地看一看。小孩子吓坏了。
“别碰！那是送给这孩子的，谁都不能拿走。”
“好吧，我们就是看看……”
若不是希林拦着，这金币早被他们抢走了。其实更多的人也问询赶来一探究竟。外面的茶厅里早都挤满了好事的人。卫兵快要拦不住了。
伴随着信使进宫的一道上，更多的贵族都跑来打听。他们又层层委托了熟悉皇宫的大臣进来打听。不多时，财政大臣、税务大臣、大法官全都来了，就等在宫门外。
“启禀陛下，许多重臣就聚在门外，等着见一见节日里的奇迹呢！”
侍卫实在拦不住了。外面可能有上千号人了。
“真讨厌，硬生生把下午茶变成了办公。”查尼后仰靠在宝座上。“但是这群家伙又不得不应付。”
宣召以后，乌泱乌泱的贵族们涌进来。
“懂懂先生和扒公子。”
“卑职在。”
“你们二人向众人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
用到二人添油加醋讲故事的老本行，他们欣然领命，一人拉着那小孩，一人举着孩子拿金币的手，挨个像贵族们介绍“节日里的奇迹”。
“仅仅因为拥有一枚金币，就具备了起死回生的力量？”
“这太神奇了！”
“这金币是哪里来的？谁给了这个孩子？”
惊叹的同时，疑问也陆续响起。查尼懒得回答，就让那爱讲话的二人组负责收集整理信息。
“其中有什么道理吗……”玫兰也同样大惑不解，私底下偷偷地问查尼。
“这恐怕只能把纳特找来问一问了。”希林回报说，都是纳特的注意。
于是查尼宣召纳特再次觐见。时间还有一会，肥肥没法立即赶来。三人继续私底下谈论。
“有了这么一件起死回生的事情，对帝国而言是莫大的希望。陛下，这是好消息啊。”玫兰恭喜道。
查尼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神色凝重看着人群。希林只当他是茶点闲情被打断了心情不好。
皇帝不宜在大庭广众下随性地宣布政令，一切要经过充分地研究。
“既然大家已经目睹了节日的奇迹。那么，这个小孩子作为奇迹的见证者，我将邀请他居住在皇宫一段时间，直到瘟疫彻底结束。”
“他获得的天国金币，朕在此宣布，是属于他的财富，任何人无权夺取。”
查尼当众宣布。他早看到有些贵族觊觎着孩子手里的金币，小声商量着怎么弄到手了。
“而至于奇迹对瘟疫的意义，还需要各方面进一步地论证。诸位暂且散去，朕将择日宣告结果。”
人们议论纷纷，还有的想再问问细节，查尼一概回绝“不知道”。就这样，值得帝国举国上下庆贺的奇迹，被皇帝陛下板着脸压了下来。
786. 一筹莫展
纳特当然很高兴自己的实验获得成功。可他也一筹莫展，说不出确切的理由。晚饭之后他才来觐见。彼时内廷之中，只有查尼亲信的几个人而已。
“和我仔细说说，这些都是怎么回事？”皇帝陛下一脸不悦。
“陛下，这些都是我的直觉和猜测。我只是觉得……这金币来自天国，又意味着怜悯，它一定能为这场瘟疫做点什么。”纳特战战兢兢地回答。
“为什么呢？”
哪怕是纳特这样的大学者，也只能摇头。
“陛下，我认为这是造物者的某种启示，无法用现有的‘科学’来解释。如果说世界是一头巨象，我们掌握的知识就是一只蚂蚁。以蚂蚁观巨象……”
“朕不是来听你们这些废话的。希林洛斯，你说，这些金币究竟哪里来的？”
这件事希林已经汇报了无数次了。查尼每次都没有放在心上。“从一个奇怪的乞丐身上缴获了一只袋子，里面全都是这种来路不明的金币。”
“乞丐……那么乞丐呢？”
“据手下回报说已经死了，扔出城掩埋了。”
“哼！”查尼托着下巴，“老是给我整这种玄乎的事情。”
“乞丐的袋子非常神奇，一直掏就会不停出现金币。后来掏了满满一箱。”希林徐徐解释，“我一直想找机会把这事完整地禀告您，只是每次都被意外的事情打断。前不久金币又遭到偷窃，我去了一趟世界的边缘才寻回来。”
“哦，是吗？”
“现在这些金币都藏在宫廷小丑的口袋里，请陛下您先过目一下。”
希林点手唤小丑过来。那家伙扭扭捏捏地跑上来，像是表演一样开心。一鞠躬，掏出一块金币来。
“就这？”
“小丑，把全部的金币都拿出来。”
小丑踮着小碎步转身过去，很不情愿地继续从裤兜里掏。回头又是一枚、又是一枚。
见金币的数量越来越多，宫廷管家命令宫人拿果盘承接着。史记官则凑上去清点数量并逐一检查成色。
有时候小丑会掏出个奇怪的玩意逗逗他们。有希林在，小丑没有乱来，继续乖乖掏钱。
那些金币哗啦哗啦地越积越多。眼看着数目超过一千枚。宫廷众人无不感到惊奇诧异。金灿灿的钱币在烛光下显得尤为闪亮。哪怕见过世面的那些老宫人也赞同不已。
“这些钱对宫廷的储备来说九牛一毛。”查尼不为所动。“对于一家正常的高官或领主而言，也是基本的储蓄，不足为奇。所以你一开始汇报的时候我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查尼偷偷看着希林的眼神，他只是没想到希林真的视金钱如粪土，同样丝毫没有动摇。
另一位不为所动的人是沙弗隆大小姐。
“一千块不算多。我们家年底收租的时候不止这个数呢。”大小姐拿扇子挡着脸说。
不过她有点吹牛，在心里小小地盘算着，被吸血鬼听见了。大户人家年底清点的时候虽然不止这个数，但很多都是农产品充钱，并不会一口气清点出如此货真价实的金币，成色又是清一色的足金。这阵仗只有帝王家才有——而且是帝国最鼎盛的时候才有。
“陛下，容我提醒，这些都不是真正的金币。它们不是金子做的，是障眼法。”
“哦？何以见得呢？”
希林意识到自己说太多了。他的弱点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于是搪塞道：“是吸血鬼的直觉。”
“哼！”
几个人继续说笑，小丑却在一刻不停地掏钱出来。在希林记忆里可没有这么多钱啊……眼看着一个果盘盛满，又换了另一个。全部果盘盛满了，供桌上的托盘、簸箕、花瓶……但凡能用来装东西的容器全都拿来，居然也都装满了。
两位史记官数得眼睛都花了。
“到底有多少钱啊？”查尼不耐烦地问。
“启禀陛下，已经数了一万一千余枚了。”
“那继续吧……”
后来宫廷管家找来一杆秤，干脆将所有金币堆积在宫殿中央的羊毛地毯上，两位史记官称分量计算数额。小丑掏得胳膊都酸了，伸着舌头、耷拉着脑袋。哗啦、哗啦的声音仍旧不绝于耳。
查尼与玫兰又用过夜宵，时间到了后半夜，仍旧没有停止的迹象。金币活活堆成了一座山。查尼甚至睡着了一阵，额头靠着手臂，滑了一下猛然惊醒。
“现在有多少了？”
“启禀陛下，现在大约有十万两千余枚。”
“还有吗？这些玩意有完没完啊？”
小丑喘着粗气，脑袋锤在地上，双手也瘫在地上。背后不晓得哪里冒出来的另一双手在持续掏金币……终于，掏完了。两只手将口子口袋翻出来，一枚都没有了。
众人歇口气，望着金币山发呆。
“恐怕只有在前朝盛世，帝王下令铸币的时候，才有这样空前的景致吧……”史记官赞叹不已。
帝国的铸币成色一年不如一年，如今市面上留存的完美金币可不多。常见的都是劣币。
“天呐……这些全都是天国的金币，一块金币挽救一个人的健康，帝国有救啦！”纳特困懵懵爬起来，在角落里欢呼。
“没见识的家伙。”
查尼勒令他闭嘴。不知为何，皇帝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就像他得知节日里的奇迹时的表情一样，丝毫谈不上高兴。
“陛下，虽然不知道原因，既然这种金币可以救人，不就是一件好事吗？”
“希林洛斯，你说得容易。我问你，帝国有多少人？”
“这……微臣不知。”
“两千万。”查尼讲话的声音很低，希林根本没听清楚。
（西文计数的方式和汉语不同，三位划个逗号。数数的话，千、十万、百万是三个级别，两千万的说法实际上是二十百万。）
少年略略反应了片刻才听清楚。
“两千万！？”
他震惊不已的时候撒耶坦的声音回荡在耳朵边。“嗬，你要是把整个帝国送上西天，够赎四次自己的契约了，哈哈哈！”
希林瞪了他一眼。
“不过这次你没戏。那个天使很强大，我可不敢和天使夺食。”
撒耶坦识趣地消失。
又回到方才的谈话。
原来这才是查尼一筹莫展的真正原因。年轻的皇帝板着脸说：“一块金币买一人性命。区区十万块金币，连一百个人里买一个都做不到。”
“这……”希林被说得哑口无言。他做梦都想不到帝国有这么大。区区一块沿海的版图，生活的居民竟然比整个荒原大陆全都加起来还多？
荒原上说四十就是全部的意思了。成百上千的词儿许多人一辈子都用不到。
帝国这里可倒好，动不动百万起步的。千万二字都说得轻松。
“帝国真的有那么多人……？”
“陛下所言非虚。”史记官在一旁附和。“前朝开国之时，先帝为表创业之功，曾下令对帝国版图之内所有城区、附国属国进行过一次彻底的人口统计，最后的结论是两千四百余万。”
“虽然前些年陆续有战乱。但总体上帝国的规模越发扩大，人口只会高于这个数目。”
“陛下，恕臣直言。哪怕只救得百分之一的人，也强过坐以待毙。”
“说得轻巧。我倒是问问你，这些钱如何分？帝国境内大小贵族都不止这个数目了。若是一碗水端不平，只会徒增纷扰。”
查尼想想都头疼，揉了一会眉弓。
“而且贵族们之间都不够分，又哪里会轮得到穷人呢？”
皇帝叹了口气，帝国的冬夜偶尔也会下雪。帝国的雪从来都不大，落在地上就融化了。外面天气不算好。希林的视线中，雪花和漫天的灰烬混合在一起，显得天气格外阴沉。
787. 不胫而走
查尼下令严格保守秘密，任何宫人不得将金币一事张扬出去。所有的天国金币暂时锁在国库。可消息没长脚，依然跑得飞快。没过多久帝国的几大家族全都知道了。
陆续有人委托熟人来打听。上朝点时候群臣议论纷纷，都想知道怎么用天国的金币保命。
查尼心底极度厌恶，从表情上看得出，他正在强压怒火。不晓得最初是哪个长舌的宫人将消息透露出去的。现在满城风雨，皇帝越是压着消息，那些人就越是恳求他，换着法地表忠心，希望得到他的救赎。
告密者被查出来以后，希林本以为查尼会大发雷霆。没想到随后几天平静地度过，没有一丝风雨。
不出一周，整个帝国的人都知道了天国金币的事情，所有的人都在期盼皇帝的垂怜。甚至有少量天国金币流通于黑市上。因为当日几名卫兵押送乞丐的时候，实际上弄丢了十几枚金币，被沿路的居民捡走了。
仅仅是几枚金币，不仅没有起到保命的作用，反而带来了不小的血腥争端。
这段时间里查尼聚集帝国要员商讨金币分配的方案。他们都会出于自己的利益考量索取尽量多的金币。
而且查尼意料之内的事情发生了。帝国中处于临海位置的富裕城区，发病率虽然很低，却依然所要大量的金币。
为他们发言的人是帝国重臣，说的话非常有分量。
甚至有人提议，“身为陛下应当优先考虑帝国的诸位贵族，每人一枚金币给大家保命。帝国的朝臣全都在，帝国才有希望。”
“这样一分，金币也就分得差不多了。”
而贫困居民较多的城区，几乎没有什么发言权。分明那里的人口更多，瘟疫也更加严重。
代表他们城区的官员低声下气地恳求，“陛下，我们的城区都是维持帝国运作的工匠，而且他们发病的情况也严重。保存了他们，帝国才能维持正常啊……”
朝臣们的建议自然而然分为两派。
一方主张按照贵族成员来分配，自然富裕城区得到更多；另一方主张按照人口分布来分配，穷苦的城区可以分得更多。
查尼面无表情地听着，心理在想：“无论怎样分配，这么一点点金币对于帝国众多的人口而言，依旧是杯水车薪。”
“希林洛斯，说说你的看法。”
“我？”
希林一懵。他又不是官员，开会关他什么事！而查尼狡猾地撇嘴，看来是有意为之。
“陛下您什么意思？”希林从牙缝里发话问他。
“不知道了吧，这叫借人之口。”
查尼没有说出来，他在心里想的。他当然知道，心里想的事希林也可以听见。
“一国之君轻易放话，显得太不庄重。而且万一说错了打自己的脸，有损形象，以后就难以树立威信了。”
“所以你让我说？”
“对呀。你说的建议我采纳，将来事成了是朕明察秋毫；事败了也是误信谗言，你小子背锅。”
“艹（一种植物）。陛下您真是深谋远虑啊。”
“过奖过奖。”
查尼收起得意的神情，大声问：“说说看你的想法嘛。”
“陛下，以臣之建，天国的金币一定有它自己的运行规律，不是凡人妄加占有就能达到目的的。”
“哦？”对于这个回答，查尼眼前一亮，心想着：“小子学会捣糨糊了嘛！”
希林的确不是有意为之。倒是纳特突然有了精神，立即补充道。
“我也是这样猜测的！金币不是保佑性命的原因，慷慨的给予才是！必须要怀着仁慈之心将这枚金币赠予出去，才能实现它的价值。”
那些老臣颇有几分不爽。并无人认得纳特。一看这人相貌粗鄙，穿得也破，就更是轻视。
“这位是……”
“顾问。发现金币效用的学者。”玫兰大小姐为纳特打了圆场。
几位贵族仍旧坚持原本的态度，希望皇帝陛下按照贵族的爵位依次分发金币。
查尼被逼的烦了，挥手道：“再议。”将所有臣子都撵出去。
群臣们私底下议论纷纷，都说沙佛隆大小姐是皇帝陛下的近臣，一定会趁机索要最大的好处。
查尼眉头一皱，连玫兰也给赶了出去。
只留下自己的几名侍卫，年轻的皇帝呆坐在书房里。
“雅拉，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皇帝陛下，您处理朝政怎么还听一个没文化的莽夫谏言呢？”
“你与他们不一样，你于这世间没有任何利益瓜葛，所以我想听你的看法。”
“陛下，凡人皆有一死。卑职没啥好建议的。”
“哈哈哈——”
“这倒是个最好的建议。”查尼笑完了又鼓掌，“人就像草一样。只要他们没死绝，就会再长出来。贵族也是这样的，有人的地方就有贵族，没什么好可惜。”
“希林洛斯，你也是这个意思？”
“额……是啊……”
希林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陛下，还有个城区，您可别忘了。”希林一直牵挂着另一件事。“天使之城。那里没有行政长官，没有一位贵族为他们说话。可是那里……是帝国最大的一块城区！”
查尼眼睛一瞥，“这么关心那里？那里是什么地方，你的家乡吗？”
这倒不是。希林有些难为情，“那里有我牵挂的人。”
“哼。”
随后查尼宣召了帝国的书记官员，草拟了分发天国金币的方案，又逐一宣召各个区划的贵族，将金币分发给他们。
他赏赐给希林众多金币中的十枚。
“你的好友，不就是那几个家伙么，我依稀有些印象。这件事你自己处理吧。”
为此，查尼还特批了少年三天的假期，去天使之城探望朋友。
788. 帝国瘟疫
天使之城，是帝国最古老的一片城区。相传一万年前这里就有人定居了。早在帝国还没有被创业先帝定都的时候，这个城区就天然地存在，恣意生长。
然而这个地方也是帝国最难以治理的地方，经年累月积累了太多岁月的痕迹，没有一位统治者能够驾驭。
在前朝皇帝迁都以后，帝国的中心更加贴近沿海，最古老的城区被彻底遗弃。
这里没有行政长官。帝国的皇帝也不去打理。这里唯一的主人是一位天使——盛赞大天使。
大天使有一座教堂，据传也曾经是一座恢弘的异教神殿改建。如今建筑一半已经坍塌，只有一位被贬谪的主教居住在那里。
同样是据说，这一片城区占地面积最大，人口最为密集。由于没有行政长官，前朝彻底清查帝国资产的时候，无法得知真实的人口数量。
当年的书记官在城区外围划分了一小块地方，计算了人口密度，又根据整个区划的面积推算了人口总数。
而据说，这座城的中心密度比边缘大上好几倍。
由于这片城区许多建筑都是山石、泥土搭建出来的，层层叠叠。书记官认为此处一钱不值。
此处居民通常会外出务工赚取佣金，购买粮食带回城区。城区唯一汲水的来源是一口井。而没有外泄的设施。也没有人在乎里面的生存状况。
当希林策马踏入天使之城的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自己踏入了真正的地狱。人类的世界没见过比这更加凄惨的景象。城区里弥漫着腐臭的味道。
这里依傍荒芜的高山，一侧的海风完全被皇城山遮住，导致此地空气凝滞。在冬季里潮湿、阴冷。和他出来时皇城的景象比简直是天上和地下。
天使的玫瑰灰烬大量地残留在此处，希林几乎看不清眼前的路。分不清障眼的烟尘究竟是自己才能看见的天使灰烬，还是本就聚集在城区的浓雾。他不敢骑得太快，一边走一边揉眼睛。
一不小心，马儿绊了一下。希林慌忙拉缰绳，这才看到地上横着一具死尸。
而小心避开死尸之后，少年才发现不远处堆积着更多的死尸。
逐渐看清了城区的状况，只看到视线中尽是横死之人，而这里根本就无人清运。各处一片死寂，帝国的坟场都不至于这般景象！
“天呐！”
连马儿都受到惊吓，拒绝前进。希林跳下来拉住白马，自己小心地继续前进。
“还有人吗？”
少年大喊。空荡荡的城区回荡着他的声音。也不至于空无一人。经过仔细的排查，至少还有一两成的居民家中有人。
那些居民小心地偷窥着道路上衣着华贵的使者，并无人胆敢应答。
“这个城区的状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亡命者近乎十之八九！”
希林深吸一口气，富含灰烬的空气令他咳嗽不止。
帝国正在经历的，恐怕是历史上最为严重的一次瘟疫。各地汇报的情况，严重的地区有两三成居民毙命。
而眼下这个地方……
“简直不敢想象，再这么下去，此地快要沦为活着的坟墓了。”
希林走着走着又迷路了。他本来就搞不清这个地方，方才踏入城区地界的时刻，常走的那条路被临近城区的居民堵塞了，他绕了很多路，很快就迷失在混乱毫无规划的街道中。
”这个混乱的城区，昔日僭主曾经提议将全部的居民牵出，整个城区彻底地掩埋、重建，规划为帝国新区。奈何工程过于浩大，未等正式实施，僭主就被逐出皇宫了。“
“查尼曾经私底下讲过，没有一块富裕城区愿意接纳其中居民。然而他们又乐意享用此处务工者低廉的佣金。以至于数千年来此处都是帝国的顽疾。”
“帝国有多繁盛，帝国的阴影就有多么阴暗。查尼曾经这么说过，可是看起来他也不想做任何改变。”
漫无目的走了个把钟头，希林听到了摇铃的声音。他立即竖起耳朵倾听，这是熟悉的声音！
“弗拉维大人！”
这是主教大人昔日熏香驱魔时摇动铜铃的声音，节奏非常熟悉，希林听过一次便深深记下。
“大人一定就在附近！我去找他们！”
少年又跨上马循声追去。穿过复杂的街道，有一处窄路完全被堆积的尸体和杂物堵住。少年索性策马跳上房顶。
从低矮的屋顶上能看到更加清晰的视线。有些贫困的房子根本就没有屋顶，走在墙壁边缘上，可以看到里面的惨状。
远远地，希林看到一队行人，全都披着深色斗篷，缓慢地走在路上。
为首一人提着熏香，一边摇晃，一边念着经文。哪怕看不到面容希林也认得那是谁。
“弗拉维大人！”
少年大喊着追上去。
临近了又不忍打断大人的经文，希林选择默默追随。
他看到了更多熟悉的背影，小修士拉森纳掀开帽兜回首望了一眼。
“希林，你来啦？”
“嗯！”
前面还有个样子很拽的家伙，虽然穿得严实，但也看出来是谁了。
“诶，傻逼！”
希林拍了安塞尔的肩膀。
安塞尔撇了一眼没搭理。
“你身上这是什么味啊？你是掉进粪坑里没洗吗？”
希林很快被这位兄弟浑身上下散发的恐怖气息熏懵了。真的，诚如刚刚形容的那样，安塞尔的味道就好像是从粪坑里捞出来一样的。
“你懂屁。”
安塞尔好不容易开口。一股子更加恐怖的臭味从他嘴里冒出来。
他们穿得黑斗篷，就类似于防护服一样的。脸上带着鸟首面具，最大限度地阻挡“阴邪的气息”接触身体。
而安塞尔身上这味道……
“我没空和你讲话。有话回去再说！”
一行人身后跟着部分城区的居民，都是非常虔诚的那种人。他们当中很多本来就带着病痛。
这些人一边走，一边跟着祈祷。熏香的烟尘飘过来时，他们就往自己身上拍打，祈求香气驱赶自己的病痛。
有的人跟着走一阵也返回了自己的家。来到另一处街道还有新的人加入。也有人闲着没事跟着走了很久。
弗拉维大人摇动着香炉走完整个城区的路。直到傍晚才返回教堂。
这一场法事过后，所有的人都累得不行，几位随行者累得瘫倒在地上。
而弗拉维站在教堂里，缓缓摘下帽兜。
“希林，你竟然来了。”
“嗯，大人！”希林欢喜地凑上前。原来弗拉维早就意识到自己的到来，他只是一直在念经不方便打断。
“好久没见了，真高兴能在最艰难的日子里看到你。你是个奇迹，我知道你总能带来好运。”
弗拉维一边说，一边将沉重的斗篷脱下来。希林看到了一位憔悴的老者。本来就年事已高，现在更是苍白枯槁。
“大人您先坐下休息！”
拉森纳急忙扶着主教坐下。
“我去倒茶。”
789. 壁画显圣
“大人您现在的身体状况真的非常糟糕，我觉得您应该留在教堂休息。”
拉森纳对自己的担忧直言不讳。
“无妨。这场疫病的毒素大概看不上我这个老人家。”
主教大人笑了笑，但也在咳嗽。
安塞尔将外套脱了扔得老远，自己四棱八叉地躺着。他身上这股子味令人作呕。希林再怎么想念他，也不敢靠近。
少年站在远处抱怨道：“你这是怎么回事？这么大味道！”
“这就是你不懂了吧～”安塞尔说得头头是道，“与薰香祛病法对应的，这个叫做恶臭祛病法。”
“妈耶，什么玩意！”
“听不懂嘛，就是、你们有钱人摆这个花儿啊，草药啊什么的，靠着香味驱散含有毒素的空气。”
“而我们呐，就靠着这种神鬼都不敢靠近的恶臭祛散含有毒素的空气。怎么样，你个吸血鬼都怕得要死，疾病更加不敢靠近我啦！”
“什么狗屁理论！你这是迷信！”
“哼，我不管。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老子乐意信这个！”
不去理会这家伙，希林迫不及待将金币的事情告知了弗拉维主教。
“你们看，这些神奇的金币是一个奇怪的乞丐身上缴获的。据说把它送给任何一个濒死的人，都可以挽回那人的性命。”
弗拉维拈起一枚金币，借着烛光仔细观擦。金币上有一串古老的文字。
“据我所知，这种文字的历史超过一万年。应该让纳特来看一看，他一定能提供线索。”
“事实上他看过了。拿来救人的方法也是他想出来的。”
“只是，一枚金币只能救一个人。当那个人恢复健康以后，金币会化作烟尘随风而逝（这个设定有空补充上）。”
“现在的窘境就是……病患那么多，能救治的人却这么少，我们也不清楚天国的指引究竟用意为何。”
“其实现在，教堂里也没有那么多等待救助的人了。”拉森纳不合时宜地吐槽道，“一场瘟疫，城区里所剩的活人已经不多了。”
“而且更糟糕的是，帝国由于瘟疫停摆以后，本来就一贫如洗的天使之城，几乎处于断粮的状态，饥荒同样在蔓延，情况一天比一天差。要不了多久，这里就……”
拉森纳说不下去了。叹了口气。
“反正我小时候被人遗弃在这里的，我那里也不去，就等着吧。”
希林沉默了一阵，说道：“如果只能救这么几个人，我就把你们都救了吧。在场诸位也没超过十名。”
看到安塞尔，希林倒是又想起一个人。
“喂，安塞尔，你老婆呢？”
“嗨！她在家呢。”安塞尔说，“她又不肯用我的恶臭祛病法，现在正发着高烧呢。”
“你——！”
希林猛然又想起来一件事，“我记得你老婆怀着身孕呢！”
“嗯……是啊，快生了。”
“混蛋啊！走，带我去见她，我先把她和孩子的命救了！”
“她就在礼堂后面的宿舍楼里。”
安塞尔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带着希林即刻出发。走得时候，嘴里还抱怨着：“希林，你跟我透透实话，她肚子里孩子到底谁的？要是你的我也认了。咱俩好兄弟嘛。别人的我可不管。”
“你就当是我的吧。”希林白了他一眼。
拿捏着剩下得九枚金币，弗拉维和拉森纳在祭坛下商议。
拉森纳觉得这下主教大人应该有救了。弗拉维最近一段时间的身体每况愈下，大概是繁重的劳动导致的。
“大人，至少您现在有救了。”
“我一个人倒没什么。一把年纪了，没有更多奢求。”
“那我也无所谓。反正我被遗弃在这座教堂门口的。如果当初老修士没收养我，我早就没有了。”拉森纳的态度也很倔。
“我有个想法，不知是否可行。用熏香炉装着这些金币，去绕城播撒福音，能否缓解所有人的病痛呢？”
“这……呵，谁知道！”
弗拉维知道自己的行为对瘟疫无济于事。
“但至少能给他们带来希望。这些人除了日夜祈祷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拉森纳心情很差。
“我去看看老修士。不知他有没有睡下。”
那位收养他的老人家，如今已经病情危重。拉森纳跑去侧门，老修士就睡在宿舍里。
去的时候，宿舍里已经空无一人。
“没牙老头！我来看你了，你还在吗！”
拉森纳本来端着饭的，以为老头大概需要吃点东西了。他还准备了水盆，等着过一会给老头擦擦。而宿舍里面一片漆黑，半点人声都没有。
小修士的脑子里萦绕着非常不好的预感。
他慌慌张张喊了数次，根本无人应答。终于走到老修士床前，漆黑中摸了摸老人家的脸。
拉森纳什么都不想说。他扔下餐盘跑了出去。
弗拉维主教见他那个样子，想要说句话，他都没有搭理，一路跑进偏僻的礼堂，关紧大门把自己一个人锁在里面。
发生了什么事不言自明。拉森纳一个人躲在礼堂里面哭泣。
帝国一定是到了最为难的时节吧。或许帝国的为难还没有那么严重，但天使之城已经沦陷了。现在这里是死亡之城。死亡才是此地的领主。
这座礼堂内，有一副毁坏了一半的巨型马赛克拼贴壁画，如今剩下一张残破的面容，正是昔日人们想象的盛赞大天使的容貌。
大概在五百年前，新教堂崛起旧教堂衰落的时候，曾经流行一套说辞，说这些壁画和神像都是妖邪，真正的造物者并没有它的容貌。那时候掀起了一阵阵蛮横的运动，最终将众多塑像捣碎，壁画悉数毁坏。
这副壁画毁坏到一半的时候，教堂的一座高塔塌了。
施工没有继续，才有幸留下一部分天使的容貌。
而整个旧教堂都因为人们的狂热遭到厌弃，从此废弃。
“盛赞大天使，你真的是大天使吗？还是古人妄加塑造的偶像？”拉森纳的眼泪不停地淌下来。他伏在壁画上痛哭。
“不是说这片城区没有人类的领主，我们的主人是一位天使么？你看看，你的城区现在是什么样子，就快要死绝了！再过几天，就一个活人都没有了！”
拉森纳哭嚎许久，没有了力气以后瘫坐在地上，心里想着，反正都要死的话，我也不想吃喝了，就困在这座礼堂里面等死吧！
“盛赞大天使，没牙的老爷爷一直说，是你保佑着城区里每个人，是你救的我。我只当他说的是疯话。你乐意继续保佑我，就保佑，不乐意拉倒。我都走到绝境了，懒得信这信那。”
说完他眼睛一闭，倔着脖子打坐。
也不知是哭得太久眼睛花了，还是空气里乌烟瘴气的影响了视线。拉森纳总觉得闭眼那一瞬间壁画好像动了。
他心想自己眼花了，又忍不住偷偷睁开眼睛瞧了瞧。
“我一定是疯了。我早就知道这只是一副壁画而已。古人虚妄的寄托，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天使。”
一番自我安慰过后，拉森纳又看了一眼壁画，分明有个影子缓缓地飘出来。
微弱的好像一缕光，大天使的形象走了出来。
“我疯了！我在做梦吗！”
拉森纳揉揉眼睛又爬近了，恨不得去抓一把那个影子。
他什么都抓不到，那影子像是轻薄的烟尘，又像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但抬起头看，分明就是壁画里的容颜。
影子完整地复刻了壁画最辉煌时期的形态，补充了那些被毁坏和年久失修的部分。那样子惟妙惟肖。要知道，百年前制作这壁画的人，可是一位巨匠！
拉森纳看呆了。而影子也对他充满了好奇，微笑着环绕小修士，忽远忽近，漂浮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