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0. 天使附形
“名为盛赞的天使堕落人间，该找什么样的容器依凭呢？”
悉悉索索的声音回荡在礼堂上空。
拉森纳腿软了，动弹的力气都没有。他抬头望着天顶，天使的影子与壁画上的图像一样高大，几乎与礼堂的天顶等身。他背上有光翼，是三十六条漂浮流动的光丝羽翼，极其耀眼。末端似乎在不断散发闪亮的光芒。天使的周身都被这样的光芒笼罩，其实很难确切地看清楚光翼的形态。
天使穿着古代长袍，周身饰以金叶，这些都与画像如出一辙。而天使的面容姣好，体态雍容，有种男女莫辩的美，这些也都是当年的画师巨匠想象出来的。
当这位盛赞大天使在礼堂内游走的时候，他的长袍略过小修士的肩膀，影子就好像是丝绸划过肌肤。而当拉森纳伸手试图抓住一丝衣角的时候，却什么都抓不到。
“盛赞……大天使？”小修士颤抖地发问。
“盛赞，乃是凡人赋予天使的姓名。”天使从容作答。他讲话的声音来自四面八方，巨大而洪亮的嗓音振聋发聩。看他的脸，却没有一丝表情的变化。话语仅仅是人类内心产生的共鸣。
“可你为什么……长得和壁画一模一样？天使原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天使没有形态……”“圣天使是光……”“圣天使是力量……”
这是空气中回荡的悉悉索索的回答。天使降临后，众多灵体感受到强大的力量，纷纷汇聚而来。它们环绕着盛赞大天使的影子，发出杂乱的声音，汇报各种人间的情况。
“堕天使需要形态。”
盛赞大天使又说出一句话。
“堕落人间的天使，需要依凭的容器。”
“堕落……为什么是堕落……天使不都是圣洁的吗？”
“天使是圣洁的……”“天使不能沾染一丝杂质……”悉悉索索的声音重复着拉森纳的话。
而盛赞大天使低下头，温柔地答道：“动了凡尘之念的天使，就是堕天使。”
“！”
拉森纳大吃一惊，心里想：“莫非是因为我的祈祷，导致盛赞大天使动了凡念？这严重吗……他还回得去吗……？”
不知为何，他心里的话语就好像在山谷里高声地喊叫一样，顿时充斥着整个礼堂。在天使面前，凡人没有秘密。一些所思所想都流露出来。
“圣洁的天使一旦沾染杂质，永远也无法返回最初的形态。”
“对不起……我做错了什么吗……我，我很抱歉！”
天使只是微笑没有表态。他仔细地看了看拉森纳，然后又摇头。
“堕落的天使需要容器来依凭，哪里有合适的容器？”
“容器？”
拉森纳很快意识到容器意味着什么。
“容齐”指的是人。“人是神的容器”嘛，神圣典籍里是这么写的。他也听到那些灵体不断发出建议。
“他是最好的容易……”“他可以看见我们……”“选他！”“选他！”
来不及问更多，盛赞大天使带着周身的灵体离开礼堂。他们穿墙而出，拉森纳不得不推开门追随。
“喂，你们去哪！”
在神圣的高塔下面，旧教堂最大的礼堂下。希林已经回来了，站在主教弗拉维的身边。
“大人，你看到了吗！看到了吗——天使，显圣了！”
弗拉维皱起眉头，不晓得小修士在说什么。拉森纳抹干净脸上的泪水，比划着形容：
“他有那么大，和礼堂内的壁画一样，他从壁画里走出来，带着光芒……”
小修士手舞足蹈的样子好像疯了似的。
“拉森纳，讲话的时候不要用力比划，免得我们觉得你疯了。”
安塞尔和一只眼也在，他们冷嘲热讽地附和。在场没人看到圣天使的影子。说来奇怪，拉森纳自己也看不到了。擦干泪水以后，视线变得清晰，什么都没有了。
“希林呢？”
“回去了吧！”安塞尔挖着鼻孔抱怨，“把我骂了一通，丢下个金币就跑了。他们皇家禁卫是不是都这个尿性？”
安塞尔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希林被一阵洪亮的声音吸引，不知不觉地走到教堂外面开阔的地方。
“加兰德……”
亲切而熟悉的声音呼唤着少年，这声音好像是儿时母亲的呼唤，从心底迸发出来。
他当然看到了天使的影子，他还见到了众多簇拥天使的灵体，有些是人的样子，有些只有脸而已。
跟随着呼唤缓缓走出教堂，希林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说不清为什么自己在走。
天使飘的远了一点，他又回过神来，心中顾虑重重。
“你是谁？你为什么一直叫我？”
“你能看到天使？”
天使也非常好奇地附身，巨大的面庞注视少年。
更加奇怪的是，加兰德还能触摸到天使。少年伸出手，能够感受到清凉的光丝萦绕在指尖。组成天使形象的光芒会碰出他的皮肤，绕过他，像是流水遇上了石块。
“嗯。一直都可以啊……”
这句话一半是希林自发的回答，另一半是心声。他的心声也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奔涌而出，头脑中许多昔日的记忆碎片像是被风吹散的树叶一样飘到天使的跟前。
似乎少年喜怒哀乐的情绪都被天使控制了。换做往日，他一定会急着逃走。现在他感受不到恐惧，更忘记了本来要做的事情。脑子里全都是盛赞大天使的影子。
“凡人，可以窥见大天使的姿态吗？”
随着声如磬钟的发问，圣天使改变了姿态。他的人类外形瞬间化为光尘消逝，三十六支光翼展开，形态好似一枚绽放的蒲公英。整个天际都被光翼照亮，黑夜如同白昼。
盛赞大天使的千只眼珠从光翼的羽丝中探出，望向四面八方。而光翼中心的那只眼珠，死死地盯着希林。
“此乃天国之盛赞。”
“你要做什么？”
希林意识到大事不妙，不知为何他的四肢无法动弹，完全被困住。
“堕落的天使行走人间，必须依凭于容器之中。”
没等希林再回答一句话，那耀眼的光翼靠的越来越近，无数光芒涌进少年的头脑，有一瞬间他失去了思绪，意识却仍旧清醒地流动。
“我是谁……我在哪……”
希林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自己悬浮在一片虚空之中，头顶上是无尽灰暗的天空，脚下是血海一般的波涛。自己失去了声音，无论内心有怎样的波澜都无法激起一丝涟漪。
那是内心深处的希林。
在圣天使大教堂外面的荒地中央，还有另一个希林。他缓缓睁开眼睛，双眸里尽是光芒。
“这便是……行走人间的感觉……”
这个希林缓缓站起身，双脚踏在地面。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举着他，使他的双脚不至于沾染尘埃。
791. 天国的盛赞
堕落尘世的天使睁开眼睛，借助人类的双眼凝视周匝。
此时的希林不是他自己，而是盛赞大天使的容器。天使的意识回荡在他的脑海里，带来无数远古的记忆。
甚至希林不是大天使第一个附形的人类，远古的记忆中有另一位牧羊少年的身影。昔日说过的许多话语都涌上心头。他一开口就顿时泪流满面，说不尽的悲伤
但希林本身的意识也残存了一部分，二者融为一体，那些回忆就好像亲身经历过。
“天国的盛赞，是至高天堂的大天使。怜惜凡尘才导致堕落。”
“天使本是灵体，必须依凭容器之内才能显露于人间。”
“圣洁的天使一旦沾染凡尘就永远堕落，直至精神消散、肉体磨灭。”
安塞尔率先发现希林有些不对劲，一股脑跟出来。
“喂，你说走就走，连自己的马都不要了么！”
容器状态的希林轻蔑地看了安塞尔一眼，嘴角又有了轻微笑意。
盛赞大天使没有搭理安塞尔。
希林转身继续走（或者说是飘），安塞尔急吼吼地骑马追上去。
“昔日凡人聚居的乐园，怎么变成了这般景象？”盛赞大天使一边走，一边哀叹。
他来到被尸体和杂物拥堵的街巷，歪着头凝视。
“死亡的凡人和废弃的物品，都如此令人不悦。”
说着希林伸出手指，死尸和杂物逐渐风化，成为发光的尘埃。这些尘埃随着微风飘进空气中，不多时，地上空无一物。
身后尾随的安塞尔勒住马，大吃一惊。
盛赞大天使，拥有令陈腐化为光芒的力量。丧失生命的物体迅速化为元素回归自然。这种力量对活着的人或动物无效。对于饱含人类智慧结晶的工艺品也无效。
希林信步走在街巷里，随手看见了什么腐烂的玩意，就挥一挥手带走。遇到患有疾病的人类，他也作出同样的举动，那个人身上的病患同样会化作光尘。
只不过，突然丧失了患病部分的肌体，人会变得非常脆弱。
希林微笑着，没有期待任何人类的回应，只是继续往前走。
这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巨大的尸山。无数高度腐败的尸体随意堆积。城区的瘟疫发展到无法挽回的程度以后，再也没有任何人有能力处理，任凭尸体在露天腐败。
盛赞大天使叹了口气。依旧动用自己的神力，尸山缓缓地风化。由于堆积的腐物过多，这一次清理花费了很长时间。
希林耐着性子等待，显然即便是至高的天使，也会不耐烦。
这时尸山下面似乎有什么在动弹。希林仔细一看，有个特别特别丑的人类挣扎着抬起头。
“我还活着吗……小主人，我怎么看见你了，我在做梦吗？”
“古温克。”
这个丑八怪在搬运尸体的时候，由于饥饿而昏倒。又因为无人照管，被其他人当中死尸扔在这里。他本来就剩下一口气了，随着身体周围的污秽缓缓风化，自身患病的部分也逐渐消逝，剩下那口气还吊着。
“你还想活着吗？”
希林作为盛赞大天使的容器，他自己的一部分意识还在，类似于在梦游的人。
“当然想啊，小主人。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会活着啊。还能多看一会小花小草什么的。我还有这么好的运气，死前能见到你。”
希林冷笑着。
“我可以让你更长久地活下去。喝我的血，可以令你在苦厄之地永生。你想要吗？”
古温克迫不及待地伸手。“如果能继续活着，我当然想。”
“真的吗？可你将永远都是这么丑、这么卑微，以后还会活得更加痛苦。”
“能活着就行。嘿嘿，我本来差点被亲妈溺死了。能多活一分钟都是上天对我的怜悯。”
“真是个好孩子。”
说完，希林用随身的匕首划开指尖，三五滴吸血鬼的血落在古温克嘴边。如果换做神志清醒的希林，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造一个血奴。此时的他丧失了对道德基本的评判，会对着自己创造的罪恶发笑。
古温克舔到血，还没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身体周围的铺路石就变得松软。丑八怪逐渐深陷到泥土之下。
盛赞大天使依旧不停地哀叹。
“这是完美的容器。而恶魔太过心急，没等少年的躯体生长成熟，就夺取了他的生命。”
“以至于容器如此地脆弱，经不住神力的驾驭……”
众多灵体簇拥着少年，缓缓地飘起悬浮在空中。看到天使之城远处满目疮痍，一直延续到天际线。这里曾经是人类最早定居的乐园啊！
“大天使的神力经由容器释放到人间，可以彻底清除这片城区的腐败。只是恐怕容器也会随之损毁。”
天使在自言自语。他能听到希林内心的回答。如果能够救人于危难，希林仍旧像少年时那样毫不犹豫。他的回答无语话语就传达给大天使。
少年的身躯逐渐悬浮得更加高，一直到云端，伸手可以触碰另一位天使的灰烬玫瑰的位置。低头再看脚底下，则是无数密密麻麻的低矮房屋。
“数千年来，这座乐园的街道都不曾改变。人们生生世世居住于此。”
天使会心地微笑。也许从古至今，这片城区的生存状态都没有改变过。哪怕外界有了更加繁华的都市，这里也持续着千年以前的清贫。
希林又随手拈碎一只玫瑰，看着灰烬随风而逝。帝国如今笼罩在另一位天使的枯枝光翼下，重重阴霾笼罩。
“堕落的瘟疫大天使。”
远处帝国泉水广场上，那巨大的影子略微动了动，似乎是听到了彼此的问候。
“瘟疫天使的尘埃所到之处，生灵尽皆染病而亡。”
似乎是希林的心底有许多疑问，盛赞大天使才不停自言自语地回答。
这时，希林又不由自主地摇头，盛赞大天使又说道：“神圣天国的力量，无法对抗堕落天国的力量。因为大天使之间，彼此处于平行的维度，根本无法互相碰触。”
“只有在乐园界，才会短暂地交流。”
“大天使的神力，彼此互不相干。无法用一种对抗另一种。”
“那我没有办法对抗这个带来瘟疫的可怕怪物了吗……？”希林一边说，一边又有眼泪滑落。他也说不清这是自己焦急的泪水，还是大天使怜悯的泪水。
“瘟疫天使附形于腐烂的尸骸。彻底清理帝国的角落，也许有利于驱走他。”
792. 天使的对决
以希林为容器的盛赞大天使，悬浮在以自己的名义修造的城区上空。来自天国的神力经由容器传达到人间。以前生病的、死亡的还有腐烂的物质都会迅速风化成为尘埃。
低矮的平房上面，积满灰尘的砖头也会变得焕然一新。啊，那个原来是从废弃的皇宫里搬来的砖头，上面有精美的雕花。那些几乎浸在泥里面的破旧房子，也恢复了本来面目，原来是一半黄色一半棕色的墙壁。以及城区一处堆满垃圾的广场，露出了千年前的水池。清水重新流淌。
以及死亡的居民，还有之前经历暴乱留下的成堆的尸山，此刻都缓缓化作光尘。
“昔日我把无数死者引到圣天使大教堂，才导致尸气化形，瘟疫堕天使有了可以附形的依凭。”
“现在这些污秽皆尽散去，相信不久之后瘟疫堕天使也会离去。”
源源不断的光芒飞在空中，希林看到天使之城逐渐显露出生机，才感到非常欣慰。只是他也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躯体正在逼近极限。有种近乎窒息的感受，全部的力量都耗尽了，靠着身后的众多灵体支撑着自己勉强地睁着眼睛。
“天国的盛赞不能长久地依凭于凡人的躯体，否则灵体与肉体会彻底融合。而你，凡人，你的肉体也不足以承受这份神力，会将自己与天使的生命一同引向终点。”
“所以，你要走了吗……”
希林稍微有一点点惋惜。天使的神力仅仅拯救了一片城区，而帝国还有三分之二的地区被瘟疫的尘埃笼罩着。
“可我想把整个帝国都救出来。”
盛赞大天使不由得发笑。
“你做不到。你的身体太过虚弱，不肯接受献祭的小家伙。”
“……”希林沉默了许久，又问，“大天使无所不知，也知道我是吸血鬼的事情？”
天使没有回答。
“吸血鬼，是一种罪恶吗？献祭他人的灵魂，延续自己的生命，这样卑鄙的事情，是不可饶恕的罪恶吧！”
希林多么希望天使会责骂自己，活着干脆杀了自己，结束这段契约。大天使的回答却令他意外。
“天使不做评价。天使不做审判。”
“什么？为什么！”希林甚至感到了愤怒，“天使不主持正义吗！你为什么都不替人类伸张正义？我是恶魔的代理人诶，恶魔，撒耶坦，你认识他吗？他很邪恶，他利用我，去屠杀更多的人类。你都不想消灭他吗？你们天使，不是一直在组建军团去远征地狱吗！”
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希林不停地咳血出来。
大天使的神力仍旧在源源不断地经由少年的躯体传达到世间。炽热的光流经他的肌肤，每流走一部分，就会带走一些他自己的生命力。
“天使不论善恶。天使不讲道德。”
“天国的盛赞，唯一的使命是赞颂世间的创造物。”
“呵……你的意思是，你不管这档子事？”
希林觉得有些讽刺，他冷笑了一声。
“那么即便我为了吃饱疯狂地杀生献祭，把帝国的人全都给杀了，你们也不管，是吗？”
这话盛赞大天使也觉得可笑。希林不可能把所有的人都杀光——他做不到。人就像草木一样会慢慢生长，过不了多久又再次繁盛。
“如果你毁尽造物者的杰作，那就是极大了罪恶了。可惜，弱小的凡人你根本就做不到。”
“哼……真可笑……”
双方互相嘲讽着，精神越发分离。眼看城区里污秽清除得差不多了，天使也准备离去。
希林似乎在灵体的簇拥下，拥有了更加明晰的视力。他看到坟墓里有个影子爬起来了。起初他以为那是古温克。后来想起古温克已经沦为血奴陷入往生之地。那……定睛一看是那个全身漆黑的乞丐。
“呵，这位哥们也是丑得很有特点。”
“他是瘟疫堕天使的奴仆，正在赶往主子栖身的地方。”
希林眼看着那乞丐走到帝国中央的泉水广场，来到了瘟疫天使的脚下。
“盛赞大天使，你不要走。我要借你的力量除掉那个瘟疫天使。”
“说过了……你做不到……”
身边的灵体们重复着盛赞大天使说过的话。
“大天使不会死亡……”“即便泯灭了精神，依旧可以从造物中化形重生……”
“不，我至少可以赶走他。”希林的意思非常明确，“我站在泉水广场上，用神力风化他脚下腐烂的枯枝，他就会被风吹走。”
“哈哈哈——”大天使情不自禁地发笑。“愚蠢的人类。”
“凡人固有一死。此时侥幸脱逃，彼时又无处可逃。”
“所以，只要我再坚持一时半刻，清除了那些枯枝，就能赶走他，你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你从帝国赶走他，他就会去别处落地生根，给别的国家带来瘟疫。”
“我不管！我争论不过你，但你依凭在我的躯体里，我可以控制你。”
少年歪着嘴一笑，他发现了天使的一个弱点。尤其是天使正试图脱离自己的躯体，逐步放弃对精神的掌控时，他掌握着自己身体的自主权，同时又可以驱使天使的神力。
“走，我要去泉水广场。”
众多灵体似乎没有那么强的意志力，跟随着少年的指令行事。希林缓缓地飘到瘟疫天使身边。
“愚蠢的人类。这么做只会让你自己的生命走向尽头。”
“不。如果我的生命走向尽头，盛赞大天使的生命也会走向尽头。此时我们还是一体的。大天使阁下，想必您已经活了很久很久了，不知道活腻了没有。”
少年一阵得意，似乎是摸到了天使的软肋。
“赞颂世间杰作的神力，借我一用吧。”
希林伸手指着广场中央的众多枯枝和干草，神力又经由他的指尖滑落在瘟疫天使的脚下。
那些枯枝败叶也逐渐风化起来，瘟疫天使的根基变得松动。
地上的乞丐看到了，非常焦急地怒骂。这位天使的仆人能力有限，对希林的神力更是无能为力。他能做的，仅仅是搓一根绳子。
有点好笑。瘟疫天使没有实体，只有虚幻的气息凝聚。他失去根基后会随风飘走。乞丐显然不想再次发生这样的事情。原来，他那根绳子就是用天使的枯枝搓出来的。难怪能束缚天使！
“如果能让这天使飘去大海的尽头，世上岂不是从此就没有瘟疫了！”
少年与乞丐互相对视，暗中较劲。只要希林能用最快的速度化解瘟疫天使的根基……乞丐来不及捕捉自己的主人……哼哼。
他贪婪地释放着身体内的神力。不知不觉全身都失去了知觉。在意识模糊的时候隐约感觉到神力就像枯竭的水，戛然而止。
“到此为止了吗……”
盛赞大天使彻底离开了少年的躯体，不再对少年的思绪进行任何回应。众多灵体也随之散去，少年顷刻间失去了依凭，从高空坠落，然后完全失去了意识。
793. 僭主 其一 穷酸书生
前朝帝王尚在的时候，帝国有庞大的统治机构。皇城山脚下一处规模不小的建筑是皇家顾问团，帝国的智库，也称之为翰林书院。
这里的成员基本上都是读书人。老学究主要研究些正治历史什么的，负责给皇帝出谋划策、制定法规。而年轻书生大多负责秘书代笔一类的工作。
这天来了个穷酸书生报到。推荐信送到了当时的负责人办公室。
书生名叫做米卢法。推荐信里写着年纪二十五岁，看上去却老迈得多，双鬓都白了。
负责人瞅瞅信，又瞅瞅他。挑剔的眉毛一挑。
“你这年纪也不算老，头发怎么都白了？身体不太好吧？”
“是。是。”书生卑微地点头，一句都不敢反驳。
写推荐信的人负责人很熟悉，是博物学院一名教授，二人的家族也是世交。但从信的内容来看，这名书生与教授没什么沾亲带故的。
“教授他最近一定是缺钱了，才把你这种人推荐来。我看你也没少破费吧！”
书生擦擦额角的冷汗。他不敢承认为了这个职位花光了积蓄。
“嗯。”
负责人又反复看了看介绍信。
“你结婚了没？”
“还没……但是快了，我再攒点钱就结婚……”
那会儿平均寿命也就三十多，这把年纪了还不结婚，基本就属于不务正业了。负责人反复确认了些信息，才放下介绍信。
“你这年纪不小，应该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安身立命。帝国的翰林书院是有识之士的不二选择。当然，想进来没那么容易，还要通过考试。”
负责人从抽屉里拿出个信封。
“这里面是一份考题。今天晚上安排你在宿舍住下，你写一写。三天之后交上来。”
米卢法非常高兴，接过考题连连称谢。
“谢谢您！我一定按时完成！”
后面仆人带他去了宿舍，路上看到皇城山顶壮丽的建筑，穷书生赞不绝口，简直是到了人间仙境。
“你就住这里。”仆人给他开门。
尽管只是一间狭小的宿舍，也令他感到是五星级酒店一样舒适。
“哇，这里真是……”他激动得说不出话。
“诶，给你提个醒啊，皇城山上面，不要瞎溜达。虽然都有高墙拦着呢，但是万一你走错路撞上去，那上面的侍卫真的会把你咔嚓——”
仆人早对皇城的一切习以为常，他善意地提醒了几句。
“旁边的建筑是图书馆，你要看书的话去老头那里登记。”说完就走了。
米卢法迫不及待打开信封。所谓考试只有一道题，“古典时代的建制”。
“这题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如果展开来论述我能讲三天……”米卢法说得头头是道，“负责人只给了我三天的时间，看来非常紧急，我应该最快速度来写，以免他嫌我做事太慢。”
于是这位书生放下行李，饭也来不及吃直奔图书馆，路上就开始构思自己的论文。
他真的是写了三天三夜。因为查参考书的时候，担心自己读书耽误了写字，三天都在熬夜。
当然，他也害怕自己写得太冗长招致老学究们的讨厌，于是又进行了删减。最后工工整整地誊抄了一份，第三天按时提交了上去。
负责人因为用餐晚到了半个钟头。他来的时候油光满面，一坐下看到厚厚的一沓纸先下了一跳。得知只是米卢法一人的答卷之后才放心下来。
“吓死我了，以为一下子又多了好些公务……”
负责人粗略看了看内容，又看看面色憔悴、小心等待提问的书生。
“这么多字，写了多久啊？”
“时间不多，就三天。”
米卢法为自己系统的论述做了充足准备。几处很有可能的提问点他都规划好了。因为这是一道大题，细说下来要分成众多论点。而且“古典时期”这个概念，学术上历来有两种不同的分类方式……
他提了提神，等待负责人的考核。
“嗯，你字写得挺好看的。”负责人打开抽屉，里面有另一沓答卷。
“这是其他考生写的，要不你过来瞅瞅？”
“好的。”
米卢法小心翼翼走上前去，还担心自己写得是不是太老土，也许翰林书院的学生有更加高明的注解？
翻开一看才知道，这些都是小孩子写的啊！看字就挺幼稚的。一个人一页纸，写的内容也都是一样的。仔细一读才知道，原来是某一位老学究的著作，摘抄了其中的一段。
“就这？”米卢法可没敢直接说。在他眼里，这样的考卷五分满分的话他一般给三到四分。
“《建制编年史》。”
“是啊，我们老师写的书。”
负责人笑眯眯地说。
“那么我的答卷……”
“哦，你通过了。”
负责人随手将他的答卷和其他人的放在一起，关了抽屉。
“我和你说一下我们翰林书院工作的作息吧。”
……
负责人说了一大堆，规矩挺多的。
“从今天起是是一名初级抄写员，努力工作，以后可以升级成资深抄写员和经理抄写员。”
就这样，穷酸书生入驻了翰林书院。
而至于米卢法的答卷，根本就无人过问。穷书生本来提出了许多新颖的政建夹带在论文里，还幻想着书院的老学究在阅卷过程中会注意到自己、赏识自己。想太多了，哪里有人赏识他，根本都没人注意他。
抄写的工作日复一日，一转眼就是三年。米卢法从初级做到了资深。自己也带了好几个徒弟。而他每天的工作内容，就是走进堆满文件的办公室，拿起其中一份，工工整整地抄。
有的文件需要下达到各地，一抄就是上百份；
也有的是专门给皇帝看的，需要精心抄写；
有的是大臣上报的奏章，抄了一半，对方又改了三遍，没完没了；
也有的毫无意义，纯粹就是陈年烂书，再复制一份。有些古代人留下的错别字什么的，他都会一一校对。
他这个人呢，认真、埋头苦干，老实、也单纯。以为自己老老实实干活，以后也能成为一名老学究，为皇帝出谋划策、指点江山。
他一直在暗中做准备，别人磨洋工的时候，他都在勤奋地写论述文章。只是也许时运不济，他正要从资深升经理的时候，空降了一位帝国博物学院推荐来的小青年。
米卢法毫无怨言，专心讨好这位年纪轻轻的领导。三年又三年，他也只是个资深（这特么简直是作者本人的真实写照）。小青年却已经成了一名学究。
794. 僭主 其二 郁郁不得志
米卢法的年纪一天比一天大，转眼到了四十岁，做的还是那些抄写政令一类最无聊的事情。
他的才华丝毫没有得到施展，有几次皇帝下达编写法律的任务，米卢法彻夜构思，精心设计了方案，却被上司指着鼻子改到面目全非。
最后改得没有一丝亮点，完全变成几个老学究平庸愚蠢的论调。他们又命令他找来一份三百年前的文案，一字不差地誊抄了一遍交上去。
“这群老不死的，肚子里没一点墨水，却拿着俸禄。他们啥都不会，就会抄以前的东西！”
有段时间他每天熬夜加班，积压的单子一天比一天厚，还要被上司辱骂办事不利，换着法克扣工钱。
他的直属上司，年纪比他小十岁。说这人啥都不懂一点也不过分。最可恨的是他还固执，完全不采纳米卢法任何善意的建议。每次刚愎自用导致了不可收拾的后果，还要米卢法来背锅。
那是他人生中最悲催的一段时间，女友移情别恋与人结婚，同事们一个个年纪轻轻，不认真做事，加班的事情全都推给他一个人。
而且那时候，人们发现皇帝陛下有点不对劲了……
前一刻钟说过的话后一刻钟就忘得一干二净；对待罪人有时很宽容，有时又提出明显超越罪责的严厉责罚；皇帝也变得多疑，时常担忧一些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皇帝老年痴呆了……”
这么一则留言悄悄地在皇城山上传开，谁也不敢明说，但大家用眼神交流着这个信息。
渐渐地，米卢法从工作中发现了一些乐趣……
由于上司的愚蠢和对他的绝对信赖，许多工作中关键重要的信息反而被忽略。起初是他自己抄错了一个字母。本着负责任的心态他表示非常自责，但各地没有任何反馈，似乎根本就没人看过他抄写的政令。
后来他试了几次，稍微改动了几个字母，存心制造一些错误。错误仍旧没有得到纠正。屡试不爽之后，米卢法甚至写了自相矛盾的政令。
每天各种公文送达各地，皇帝的圣旨就是治理帝国的金口玉言。却没人知道这些话语都是一个位卑职微的小小抄写员制定的。
这就是米卢法找到的新快乐。
早上，他会拎着一壶茶站在皇城山外城的走廊上，俯瞰整个帝国。一边享受美景，一边盘算着在帝国法令里面夹带点什么私货。
“当书生的人辛辛苦苦才赚那么点钱，我要给全帝国的书生涨工资。”
米卢法嘀咕着。
“但是小青年借着家里的关系轻轻松松当上领导，太没出息了。我要再规定个升职年限，没熬到岁数想都别想，嘿嘿！”
他喝了一口茶。
“帝国的富人挣太多钱了，官员又腐败无能，我还得想办法治一治他们，可别让这些人太嚣张！”
现在是清晨，谁也不会起这么早。皇家广场上一个人都没有。
可是不知怎么地，竟然就凭空冒出来个人，一下子撞倒了米卢法。
“谁啊？怎么都不长眼睛的！”
米卢法一屁股摔在地上，屁股都要摔两半了。这把年纪真受不起折腾，他气得半死。
可是抬眼睛一看，又把他吓得半死。
对方分明是个彪形大汉啊！这块头赶得上三个米卢法。大汉穿的一身禁卫军的铠甲，眯缝着眼睛盯着米卢法。
一看大汉这脸，满是横肉，眼睛上还一条刀疤。哎哟，这样的人惹不起、惹不起！米卢法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怎么拼得过皇家侍卫。
“听说啊……”那个仆人的话回荡在耳边，“皇城山内城里的那些个侍卫，杀人都不眨眼睛的。因为侍奉皇帝，他们有特权，根本没人敢招惹！”
“现在皇宫内城里，几乎都见不着活人了。但凡什么人违背了皇帝，就被勒令立即处死。连陛下的亲兵卫队都杀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个吸血鬼骑士绕在他身边……”
而且告诫他这句话的仆人，不久之前已经死于非命……听说是在皇宫不小心打了个嗝……被皇帝听见了……
越想越怕，米卢法瑟瑟发抖。他都不敢抬头看一看，蜷成一团伏在地上。
“大老爷……对不起！我狗眼瞎了没看见你……”
雅拉冷笑了一下。他小心地打量这个书生，鄙夷地说：“这个老书生，长得丑、胆小如鼠，性格又扭曲阴暗，欺软怕硬，实在看不出一丁点优点。”
“是、是。我一无是处，大爷您说的对。”
米卢法此时只想着保住性命，别的什么都不在乎。骂？随便骂。这骑士老爷嘴挺笨的，要是换成他那个顶头上司，早被骂得七窍生烟了。
“书生。命运的车轮不长眼睛，快要转到你的头上了。”
雅拉一边讲话，一边举着长剑的利刃瞄着米卢法。米卢法的眼珠子盯着剑锋，全身都在瑟瑟发抖，对方讲什么根本就没有听清。
“可惜你这人太烂。但凡有一个优点我也不至于看不上你……”
雅拉无奈地摇摇头。
米卢法又是磕头求饶，说了好些个动听的话，对方也没有回应。再抬头的时候，面前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了。
“都说习武的来去如风，这也未免太快了点……”
他如释重负，翻过身来躺在地上喘气，这才发现自己都尿裤子了。
“狗日的今天什么日子？出门就不利。待会去换件裤子，迟到了又要被扣钱了！见鬼！”
接下来的一天里，果然非常地不顺利。上司竟然把一件棘手的大项目交到他一个小小的业务员手里。
“起草明年的税收法令？”
“对。皇帝陛下有令，明年所有地区的税收加倍。”
因为各地的物产不一样，又没有足够数量的统一货币进行换算，通常都是上交物品。每家每户上交指定的物产。
这么大的事情，难不成也是米卢法一个人说了算？老书生挠着头，盘算着如何措辞。
“大学士，这么大的事情，你有什么指导的建议吗？”
“啊……没有。你在这里资历最老，经验又丰富，学识也高。我交给你很放心。你努力去做吧。”
他们几个人，素来争抢功绩的时候最积极，怎么如此大的法令，竟然放心交给我一个人？
米卢法夜里起草了几分大纲，突然明白为什么了：“我是个垫背的。”
795. 僭主 其三 弑君乱臣
这一日朝堂之上，皇帝召见起草政令的儒生。几个老学究差不多是架着米卢法去的。他们生怕他跑了。
米卢法倒也想开了，“不就是当着皇帝的面陈述文案么？我做了一辈子文案，这点小事根本不在话下！”
“你不紧张就好。”翰林书院的院长颤抖着说。
“当然不紧张。”
米卢法拿着自己的方案，胜似闲庭信步。仆人打开了宫殿的门，扑鼻而来的竟是一股恶臭。
“这什么味！”
米卢法皱起眉头捂住鼻子，老学究却连连示意他不要惊慌，要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米卢法疑惑地环顾其他人。这时老学究们全都卑微地向皇帝陛下低头，只有他是第一次面圣，好奇得不得了，一直在东张西望。
宫殿里有许多官员站立着，一个个瑟瑟发抖。翰林书院的儒生们也在，还有那些个仆人、卫兵，个个都是铩羽的鸡一样。
他又看到王座之下，绑着个血淋淋的人，被酷刑折磨到奄奄一息。恶臭的气味就是从那人身上发出来的。
“啧啧，这人怎么回事？”
他正怀着疑问，突然听到朝堂之上一个苍老的声音哼哼道：
“你们当中还有谁……胆敢背叛我？在小声地议论我……或者背地里说我的坏话？或者用鄙夷的眼神望向我……？”
原来这声音是皇帝发出来的。米卢法偷偷窥探皇帝的模样，陛下已经七十有余，脸上都是斑，看上去像是要烂掉的苹果。
陛下这声音哼唧哼唧地，吐出一个字都吃力。
米卢法心想：“这么个老糊涂，还能知道什么？你们一群人怕他怕得要死，有谁知道皇帝那些政令都是我抄的？”
诸位官员纷纷摇头，谁也不敢讲话。
“你们不说，可是我已经知道。他什么都招了。你们每一个人，什么时候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怎么做的，和谁勾结的，我全都知道……”
皇帝指着那个饱受折磨的可怜人。
“你们，只要有一丁点背叛，最终都会是这个下场。死亡，才是我赐予的唯一仁慈。”
说完这话，宫殿里回荡着疯子的笑声。
疯掉的皇帝，已然是帝国最高的统治者。在不幸降临到自己头上之前，这些臣子仍旧对他效忠，执行他一切疯狂的命令。有时候不禁要感叹人类的愚蠢，为了自己的利益，竟然逐步向邪恶妥协。
而皇帝也在这些庸臣的纵容之下，变本加厉。
他甚至在自己的寝宫之下，修建了一座囚牢。那些他看不顺眼的官员、贵族、仆人，无论什么人，但凡有一丁点触怒，都被他下令关押在囚牢中折磨致死。他终日听着臣民的哀嚎，竟然还能安睡。
“陛下……您要求草拟的政令已经完成……翰林学士将方案带来了。”
宫廷管家带着米卢法走上前。他走的时候，余光看到几个老学究叹气摇头，像是送自己上了断头台一样。
“哼。皇帝有什么好怕的。”
米卢法摊开文书，从容地陈述。
“陛下，关于下一年的税收，卑职是这样设想的——”
米卢法可没有抄袭三百年前的文书，他自己想了个方案。
“帝国的贵族领主一个个脑满肠肥，平民百姓却饥寒交迫，可见税收的正册存在着不合理的地方。”
这话说得群臣更是害怕。他们现在几乎不敢当面在皇帝面前说任何想法。也有些人在私底下幸灾乐祸，尤其是他那个顶头上司，以为米卢法看不到自己的猥琐表情——那人分明就在窃笑！一定是默念着：倒霉蛋米卢法，今天被关进地牢的人就是你啦！
米卢法不以为然，继续说着自己的设想。这个想法他从年轻的时候就有，那时候他还是意气风发的青年，想着伴君左右，指点江山……这些想法够他写一本书的！
“我认为应该对贵族征更多的税，为穷人提供免费的教育和医疗，由国家接管一些大的庄园、矿场，强化君主的地位……”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不仅丝毫没有畏惧，反而慷慨激昂，感觉好像自己是一位大臣。一边说，米卢法一边想：“说完了这些话，我也差不多要面对死亡了。无妨，我本来就是个籍籍无名一辈子的小角色。”
“只是……”米卢法又瞪了一眼身后的上司和老学究。“那两个不怀好意的家伙，工作这么多年好处没我一个，临送死了倒是推我一把，要是能拉他们垫背就好了。”
全都陈述完了，皇帝已经睡着大呼噜了。
朝臣们干着急。老管家不得已又小心地喊醒了皇帝。
“陛下……陛下……”
“什么？”
“法令，已经陈述好了。”
“嗯。”皇帝说了这么一句话，早就把前面的事情给忘光了。
可米卢法说得天花烂坠，该怎么办呢？大臣急的直跺脚，又请宫廷管家询问。
“陛下……这些法令……是否通过呢？”
“什么法令？”
“这位学士提出的税收法令……”
“哦！”老皇帝突然又高兴起来，见到米卢法就像见到了亲人。“你是谁？”
“卑职米卢法。”
前面就说过，皇帝疯了。老人家的脑子，清醒一阵，糊涂一阵。清醒的时候，多疑、焦躁，嘴里喊着旁人听不懂的话。糊涂的时候，又昏昏欲睡，什么话都记不住。他此一时高兴，要不了一刻钟，又会骤然变脸。群臣早就怕了。
“嗯，年轻有为啊——”老皇帝指着米卢法高兴地赞赏，“你对我忠心吗？”
“卑职对陛下忠心耿耿。”
“非常好。你看看这些人，装出一副老实的样子，实际上每个人都在背地里诅咒着我。你说说，我应该怎么处置那些背叛我的人？”
米卢法面不改色，气定神闲。
“卑职认为，背叛陛下的人应该论斩。”
“好——！”
“但是……”米卢法竟然在皇帝面前卖弄起来，“卑职也认为，陛下应当明察，这些人究竟是真的背叛了您，还是被人诬陷，因为诬陷他们的人更坏，存心陷陛下于不义。”
米卢法说的话显然是太多了，老学究一个劲地示意他，“闭嘴、见好就收，不要继续浪了。”
米卢法则是微微一笑，指着大学士道：“比如我们大学士——”
大学士吓得当场跪倒。
“就是一位忠心耿耿的老臣。”
皇帝微微点头，老学士才虚惊一场。
“而我的顶头上司——”
顶头上司一听，也吓坏了。
皇帝眉头一皱，米卢法立即又改了口吻，“也是一位尽职尽责的好官。”
上司也连连点头，冷汗早都浸透了衬衣。
“你在戏弄寡人？”
“欸，哪里！启禀陛下，这两个人都是好人。但是呢，在您的臣子当中，的确还有一个非常坏、一直企图谋逆，还三番五次陷害忠良的臣子……”
皇帝一听大惊失色，随后又非常兴奋地问：“是谁？快告诉朕！”
“那个人，不仅一心谋逆，而且还仗着自己的权势，令众多臣子敢怒而不敢言。他一直以来都伪装成好人的模样，深得陛下的信任——”
“快说！我命令你立即说出来！”
“卑职……不敢……”
“过来，亲口告诉我！”疯皇帝张开手将米卢法拉到自己耳边。
“我会让他付出代价。来人呐，将铜牛烧起来——那是所有乱臣最终的归宿。现在就为他准备上——而你，立即告诉我乱臣的名字。”
“那个人啊……”
米卢法轻轻在皇帝耳边吹了口气。
“谁？你说了谁？”
“您没听清？那我说得大声一点……”
就在老皇帝放松了戒备，全神贯注地聆听之时，米卢法猛然一拉，将老头子从宝座上拽了下来——
“昏君！”他大吼着，夺过老者手里的权杖，用力一敲，击穿了皇帝的脑袋。脑浆伴着鲜血涌出来。那老头瞪着眼睛，指着米卢法，想说什么已经说不出口。众目睽睽之下，就见那疯皇帝摔下台阶，一路滚到大殿中央。
仆人还在烧着柴火，不远处就放着铜牛。
皇帝滚到火堆里，华袍起火，也无人帮他扑火。人们眼睁睁看着，一边祈祷着他不会得救。
皇宫里回荡着疯皇帝的惨叫，直到整整一个时辰以后他才毙命。
米卢法则深吸一口气。
“弑君之罪，无非掉个脑袋。可比那暗无天日的地牢舒服多了。米卢法呀米卢法，你还真是个聪明人。”他自嘲道。
796. 僭主 其四 匆忙继位
大殿里鸦雀无声，群臣还没有从惊慌中恢复。哪怕那疯皇帝被烧得白骨森森，众人还是担心他会突然跳起来，又尖叫着把谁扔进地牢。
米卢法也累了，索性就坐在地上，等着他们收拾自己。
宫廷管家傻眼了：“这……当如何是好啊……”
一般来讲，皇室家族总会还有些什么人，可以料理后事。而疯皇帝在位的时候，众叛亲离。他最亲近的亲人要么被他自己杀了，要么出逃杳无音信。皇帝是个孤家寡人，甚至没人具备安葬他的权利。
朝臣们确认皇帝已经必死无疑之后，才开始小声议论：“皇帝死了，以后谁来接管帝国呢？”
帝国之中，有几个家族素来势力庞大，分明有觊觎皇位的野心。但他们惧惮皇帝的疯狂，全都夹着尾巴求生。但凡能避开面见皇帝的情况，就绝不会露面。这一次上朝他们家族的任何人都没有出现。
“要不，我们去请沙弗隆家的老爷来主政？”
“不行、不行！他如果来了，我们的家族就完蛋了，绝对不可以！”
朝臣们也有不同的声音。毕竟皇帝曾是唯一的，但皇帝的候选人可多了去了。
“论才德，我认为某某才最具资格！”
“可他的家族根本就是无足轻重！”
逐渐吵起来了，也没人关心米卢法应该怎么办。
宫廷管家问侍卫长，克拉迪又没啥办法。他倒是有个主意，“你问问他们？”
“他们！”
指的是帝国的爪牙，吸血鬼组成的骑士团。除了皇帝本人以外，还没有哪个活人斗胆跟他们讲话。
“不是因为在意他们的看法，而是想要知道他们背后的圣天使如何决断这件事情。毕竟是圣天使在庇佑帝国长治久安。”
管家点点头，拉着克拉迪一起向雅拉发问。
“皇帝失去了理智，他主动邀请学士上前，死前也不曾下达过任何斩杀叛乱者的命令。现在皇帝死了，王朝就此结束，我没有替他寻仇的义务。”雅拉如此回答。
“可是帝国以后怎么办呢？谁来当皇帝，对此圣天使有没有明确是指示？”
“哼。管家，圣天使不是帝国的保姆。这些琐碎的小事他不会过问。”
“在天使看来是小事，在我们这里可是天大的事啊……”管家急得团团转，拉着克拉迪私底下商量。
“老哥，咱俩都是在宫廷长期上班的人，这里什么情况我们最清楚。要是沙弗隆那家伙来了，咱俩都没有立足之地，皇宫以后全都是他们家的了。”
克拉迪也不喜欢那家伙。
“可是我们没权力立个新皇帝呀。”
“不，谁说我们没权力……在皇宫里，事情就要按照皇宫的规矩来办……你让我想想，律例里是不是有那么一条，把老皇帝杀了，也可以继承大统？”
“有这么写的？”
“我去找找。没有也得有！”管家跟做贼似的，先四下看看没有官员跟踪自己。然后又拉上翰林学院的老学究，二人悄悄跑去存放史籍的库房。
“你们圣天使不过问这等小事，你自己说的噢！”临走又盯着雅拉说了一句。
“哈哈哈哈——”雅拉只是大笑。
陈年律例中，有的是自相矛盾的法条。好不容易翻到一则，也是昔日一位乱臣贼子编写的，白纸黑字，“斩杀昏君者，当立为新皇帝”。
“就这条，棒棒哒！这样我们就说得通了。”
“你说让那个小子直接当皇帝？”老学究很惊讶。
“不然怎么办！我们能推举出新皇帝就最好了，不然等着沙弗隆那野心家进来，把我们全杀了？”
老学究想想，“倒也是……无奈之举啊！”
“我看那小子骨骼清奇，是个奇人。没准他可以。先稳住大局再说吧。”
几个人商议出决定，然后打理一下朝服，一人捧着律例，一人去拿权杖皇冠，一人找了件旧的长袍。像个草台戏班子似的，又回到大殿之上。
“咳——按照帝国律例……”老学究郑重宣布，“斩杀昏君者，当立为新皇帝！”
上下一片哗然，米卢法自己也吃惊不小。“啥玩意，我？”
“咳——”老学究又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米卢法，你才德兼备，又有志向。现在帝国都在你的手里，你可切记要代天牧民，不辱使命。”
“哈……”
几个人把金冠戴在米卢法头上，扶他坐在皇位上。
“我就成皇帝了？”
“仪式虽然简陋，但有效力。你现在就是帝国的皇帝了。”
“你们全都听我的了……？”
“理论上，是。”
“那你们全都给我跪下？”
“你小子别玩得太过分噢。”
米卢法不敢，他就是随便说说的。但是下跪称臣才能完成仪式，几个人还是装模作样地跪拜了一通。
下面的群臣火大了，指指点点地咒骂：“这样怎么可以，帝国没有王法了？”
老学究语重心长地说：“你们都别叽歪了。你们还没遭够皇帝的罪么？再来个暴君把你们又修理一通就高兴了？”
“米卢法这个人，虽然没什么能耐，但好歹心地善良，想必稍加引导也会成为一位贤君明主。而你们说的那个沙弗隆，是个声名在外的狠人，他来了，我们谁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再说了，皇帝在不在，帝国还不是一样运转？你们每天上交公文，又拿着批文回去，有哪个知道这些玩意皇帝看也没看过，全都是米卢法他写的！现在米卢法直接给你们批文，还没中间商赚差价，岂不美哉？”
“这……说的也是……”
“哼，等到帝国的贵族造反了，我们也不会帮你们的！”
“自然不用你们帮。你们一个个照常工作，什么都还跟以前一样。”
劝退了群臣，大家心里还挺高兴。
“那我就是皇帝了……？”想想还有点小激动。米卢法靠着宝座美滋滋欣赏了一阵，“嗯，那我正式颁布点法律吧……”
“我宣布，翰林学院现在解散。”
“什么！”一群老学究差点没气死。
那群朝臣正在告退呢，退到宫门口一看有这热闹，全都不走了，当场嘲笑老学究们。
“哟，他们前面还以为包揽了大权，好日子到了。这么快就给解散了。哈哈！”
“米卢法，你不要得了便宜就卖乖！你这皇位也做不长久的！”
“我现在是皇帝了，金口玉言。你们早点解散，全都回家吧。当学士这么多年，我还不晓得你们都是废物吗！”
米卢法一点也不觉得愧疚，反而欣赏自己的仁慈。他还命令账房给这些庸才结了工资呢。
“你说我是不是比前朝皇帝强多了？”
问刑具上挂着的哥们，哥们没回答。仔细一看已经气绝了。唉，哥们要是再撑个一时半刻的，也就熬到大赦了。
“哦，对了。当初招募我进来工作的负责人，请留下来辅佐我治理国家吧。承蒙你的知遇之恩，我才有今天。”
做了这些个决定，米卢法又问雅拉。
“听说你们，是绝对效忠皇帝的军团？”
“别做梦了，鼠辈。”话没讲完就被雅拉呛回去。“帝国的统治者还没有驾临，你只不过是暂代几天朝政。”
“哼！”
话不投机半句多。米卢法也不跟他们找没趣。
以他的行事风格，实干第一，继位了也没搞花哨的庆祝。就是踏踏实实写公文，下达法律政策，让帝国稳当地运行起来。
797. 僭主 其五 血流五步
消息很快被野心勃勃的大贵族沙弗隆老爷得知了。他的野心终于到了爆发的时刻，带着家里的私人武装冲进了皇宫。
因为当时，许多帝国的臣民听闻弑君乱臣继位以后，也都感到震惊和不可思议。人们普遍认为这个皇帝当不了多久。也许一周之内，就会被叛乱的贵族杀死。
这种人心惶惶的状态直接导致皇城的守卫懈怠，沙弗隆家的人轻易就攻进外城，长驱直入来到了皇宫。
米卢法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甚至他自己都以为完蛋了。一个人躲在书房后面的暗室里，还准备了一根腰带预备上吊用——那是他能想出来最舒服的死法。
沙弗隆家的人几乎在皇城里大闹了一通，大肆地享用皇室的御用珍品，大吃大喝，在浴池里撒尿，强迫宫女们服侍。放在过去，其中的任何一个动作都足够治他们所有人的死罪。
宫廷管家躲在御膳厨房里不敢出来。
仆人回报说，“沙弗隆老爷正嚷嚷着要揪出主持僭主继位的几个人，一定要让他们好看。”
宫廷管家大气不敢出，只对仆人说，“他们在皇宫里，要吃什么喝什么你们就给，他们闹够了也就走了。”
侍卫长克拉迪非常为难。他带着手下的人与沙弗隆的家臣对峙，双方都剑拔弩张。
沙弗隆老爷时年四十出头，正值壮年意气风发。他坐拥帝国最大的家族，几乎掌握了帝国一半的财富，说富可敌国也不为过。只要他敢动一动，皇帝也不会好受。
“侍卫长。我非常好奇，我们的新皇帝在哪里？为什么他不愿意面见帝国最重要的贵族？”
“陛下日理万机，没空理会你的拜访。你有什么话尽管告诉我，我替你转达。”
“你说陛下日理万机？”沙弗隆哈哈大笑，“可我正坐在他的宝座上面啊！他是躲在厕所里日理万机吗？”
侍卫长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我说，帝国是个人尽可夫的小姑娘吗？随便什么人来了，就能混个皇帝当一当！”沙弗隆拍案大喝，“就是你们几个家伙躲在皇廷里面，随便商量一下，就选出一个帝国皇帝？简直是笑话！”
“帝国的皇帝是按照律例选举出来的。容不得你来质疑。”
“哦？什么律例？我听说，律例上写着，无论是谁，只要杀了昏君，就可以继位为皇帝？”
此言一出，他带的那些个人都跟着哄笑。
“那好办啊。让那个愚蠢的书生出来，我把他杀了，我不就成皇帝了么，哈哈哈！”
这话不是笑话，沙弗隆差不多就是这么打算的。他带了百十来号人，与皇家禁卫的数量差不多。克拉迪也不敢妄动。何况，由于新皇帝太不给力，他们这一方士气很差，有几个人明显要跑路回老家了。
他自己又何尝不想跑路。只是职责在身，如果语气上认输，立即就要被这群人碎尸万段。
“你不要妄言。说这种话是欺君犯上，论罪当诛！”
“哈。”
沙弗隆全然没把这些话放在眼里。
“让你们那几个学士、管家什么的出来。我们好好讨论一下这个帝国皇帝任命的问题。你们这样暗箱操作，选出来一个不得民心的皇帝，作为帝国分量最重的贵族，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僵持了三个时辰。管家和大学士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躲起来。克拉迪额头上也冒汗了。
沙弗隆的小弟们则疯狂地搜查整个皇宫，寻找象征皇权的金冠和权杖。有了这两样东西，继位便名正言顺。虽然都是形式上的玩意，但就偏偏要凑齐了才有意义。
权杖被宫廷管家偷偷藏在一处暗阁里，其实就在沙弗隆屁股底下。近在眼前，他还不知道。但愿他一辈子都不知道！
而金冠，按理说戴在米卢法头顶上，克拉迪只能祈求这个没用的书生能稍微尽一点自己的义务。
“老爷，金冠找到了！”
一名小弟大喊着冲进大殿，手里握着象征帝国皇权的金冠。
“米卢法这个混蛋！”克拉迪小声地咒骂道。
“哈哈，这就是皇帝的金冠！快拿来，拿来！”
沙弗隆大喜过望，双手去接那金冠。他当时正在大吃大喝，油腻的双手摩擦着金冠，他又用脏兮兮的嘴巴亲吻皇冠。
一闭眼，一睁眼。也不知什么时候，一阵黑影拢着沙弗隆的双手，突然凭空出现了另一只手紧紧握住金冠。那人的力气好大，身强力壮的沙弗隆都没能夺过。金冠几乎被拉得变形。
“居住在尘埃里的草民，来到云端的宫殿里做什么呢……？”
这声音是像闷在铁罐里一样的。沙弗隆一转头看到一个全身铠甲的骑士，这是雅拉征战时穿的行头，已经上百年没有动过了。
“你……”
沙弗隆舍不得放下金冠，对方则是用着很大的力气拉扯，丝毫都不介意将金冠拉成扁的，上面镶嵌的宝石都逐渐松动。
“哼！”眼看这金冠都不能戴了，沙弗隆索性松手。但他也被雅拉从皇座上拉下来，整个人翻了个跟头摔下来。
“混蛋！我认得你，你不过是皇帝身边一条狗，谁是皇帝你替谁吠！”
“可惜，你不是皇帝。”
听到吸血鬼这么说自己，沙弗隆心里凉了半截。他听说过这些吸血鬼受到圣天使的召唤，辅佐天选之子。如果他们不承认自己，岂不是自己没机会了？
但转而一想，不行，怎么能因为一句话轻易认输！
“你以为自己是谁？你凭什么决定谁当帝国皇帝！”沙弗隆站起身，喝令自己的属下，“来啊，宰了他！”
他带来的那些人可都是精兵强将，一个个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一群人摆好了架势，预备着冲上去。
这时，不晓得哪里冒出来的一阵烟尘，像是房梁上落灰那么轻薄，一晃而过，伴随着其中某个人的尖叫，只见血流五步，一人倒地而亡。
“！”
刚才怎么回事？根本没人看清！
这群人顿时慌张起来。他们互相张望，寻找敌人的身影。有的人看到了举着剑的骑士，大喊着拼杀相搏，却凭空挥砍了一剑。谁也找不到敌人的踪迹，却遭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
不出一刻钟，百十来人的宫殿里，只剩下一半的活人。
鲜血染在吸血鬼骑士的罩袍上，沙弗隆才看清了这群人的面目。他们人数不多，也就十来个吧。原本漆黑破旧得罩袍浸了血以后变成了光鲜的殷红色。金光闪闪的帝国之鹰飘动着。
在场无人是他们的对手，无论剑术如何高明的骑士，三五下就被斩杀。
而且这些人来无影去无踪，根本就不像常人那样行踪！他们就像是一阵风、一片烟雾，轻易地穿梭于皇宫大殿，斩杀这些家臣，如探囊取物一般！
战斗很快就见分晓了，沙弗隆意识到自己挑错日子了，今天根本不适合来当皇帝。他吓怕了，自己不会武艺，不知该如何是好。
“沙弗隆家的老爷——”
雅拉缓缓从皇座边上走下来。这么快结束的一场战斗真令人遗憾。从口气里就看得出他根本没玩够。
“象征皇权的金冠是无价之宝，不应该轻易弄脏。”
说着话，一名侍从拎着某位沙弗隆家的武士过来，一剑抹了那人脖子。就见着雅拉拿鲜血当自来水，把皇冠里里外外冲洗一番。
之后，又缓缓走到沙弗隆面前，拎起他一截真丝的衣领，擦了擦金冠。
沙弗隆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好歹他也是个有点尿性的人，站在那没跑，也没当场尿裤子啥的。
“沙弗隆老爷，你脚底下这条红毯，百丈余长。铺在皇宫大殿，十年洗一次，一次洗半年。”
“哦……是吗……”
“皇宫大殿，没有皇帝陛下的召见，凡人不得擅自前来。否则，乃是欺君犯上的大罪。”
“我……我此番前来，是恭贺新帝继位的……”
沙弗隆老爷立即就改口了。他带的人就剩下十几个伤残的还活着，他不得不屈服。
“真正的帝王还没有出现。你来得太早。”
“哦……是吗……原来你也不喜欢那个穷酸书生啊，真巧……”
“待到帝国的执政者产生以后，我再去追究你犯上的罪名。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哼，告辞！”
沙弗隆老爷匆忙逃离，都没有管那些受伤跑得慢的家臣。走到宫殿大门的时候背后传来惨叫，那些人大抵也是没救了。
雅拉将浸血的金冠放回皇座之上，便悄然离去了。
798. 僭主 其六 仓惶出逃
米卢法统治的十年时间里，帝国并没有朝他预想的方向前进。甚至，到了崩溃的边缘。
例如他一心想要打压权贵，给小民更多的生存空间。指定律法限制地主的产业，又对富人施以重税，提高公务人员对薪资之类的……
颁布律法的工作和以往一样，他躲在书房里写，然后命令其他抄写员誊抄，最后送达各地。
可是和他从前的工作又不太一样。
因为帝王的工作没有尽头，一条律连带着引发无穷无尽的后果，会在不确定的日子里，陆续找到米卢法面前。
任何一件事都有想不到的反效果出现。他的聪明最后一一变成了自作聪明。
“难怪那些老学究们喜欢抄几百年前的律法，那是最简单的解决方案了！”
意识到这个问题时已经晚了。因为前期提出了新的法案，已经产生了一定的社会效果，米卢法必须走下去。帝王没有回头路可以选。
而有时他因为一时愤怒作出不理智的行为，又不得不去埋事后无穷无尽的单。而皇城之内，除了几个他非常重用的书生以外，几乎没有人会帮助他。
他与皇庭的侍卫队之间，也处于某种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下。大家就像是在老板没有出现的前提下继续上班那个意思。
第十个年头里，恰逢帝国大旱，属国粮食减产，发生了饥荒。而帝国首都大量的居民失去生活来源，积怨汇聚在一起，整个帝国上下发生暴乱。人们对他的不满集中地爆发出来。
那一年也是冬天的时候，帝国在新年之前非常热闹，是暴乱的那种热闹。到处是被焚毁的建筑，许多人流离失所以后加入了流民的队伍。
那一年产生的流民直到后面一朝皇帝驾崩的时候都没有妥善处置。
而当时，满街聚集的人群最后变得如同洪流一样，呼喊着冲向皇宫。皇城外的卫队被吓得瑟瑟发抖，持续数月的拉锯早已耗尽他们的战斗力。
城内的驻军则放任这种情况，因为他们的主帅与僭主不和。
很多贵族和官员也加入了声势浩大的队伍，扬言要绞死僭主。
流民的洪流奔涌到皇城山脚下，撞开外城的大门。皇城山所有的侍卫和仆人都躲进内城。时任禁卫军的队长克拉迪率领所有的人坚守大门。
他们倒不是为了保护这位僭主，而是单纯在保自己的命——放任流民冲进来，鬼知道皇城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们把能搬得动的大石头什么全都用上了，大门仍旧抵挡不住。眼看着皇城陷落，帝国要完蛋了。
“那个假皇帝逃到哪里去了？”
问这个话也是白问，实际上僭主已经失踪一周了。上周在宫廷里发生了激烈的争吵，驻军统帅声称要要当即推翻僭主，绞死他以谢天下。
僭主吓得溜走了。
当时内卫队与外卫队吵得不可开交。一直到天黑后实在没有力气再争论。外卫队留下一句话，城里的状况他们不管了。随后扬长而去。
在那之后卫队长克拉迪则发现，僭主彻底人间蒸发了，完全找不到人了。
整个帝国在那一夜陷入无主状态。
“还有大学士、宫廷管家他们，全都躲起来了吗？”
“他们躲在御膳房，还有送餐的密道里面呢！”
皇宫内城分布了众多暗门秘道，第一次闯进来的流民肯定不识得。这群胆小鬼就躲在里面呢。
“他们倒是藏的挺好。我们这群人要是守不住大门，等会就全都完蛋了！流民会把我们杀得一干二净！”
不晓得外面究竟有多少人，保守估计上万。因为上个月的时候，皇家布道上就已经被黑压压的人群覆盖了。
这群人毫无意识地向前挪动，他们每个人推一推前方，就形成一股巨大的力量，皇城里不到两百名侍卫，完全无可奈何。
“皇城要是陷落，帝国就真的完蛋了！”
克拉迪一跺脚。
“我一辈子兢兢业业地，最后载在这么一个傻逼皇帝手里，陪着他一起送死！”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们能看到皇室的吸血鬼骑士徘徊在宫殿里。
“这些人能帮助我们守卫皇宫吗？”
“做梦吧，他们无非是等着流民闯进来以后饱餐一顿！”
“老哥，往好处想想，万一咱们有办法呢！”
时任队副森瑟诺斯一边努力地抵着大门，一边安慰队长。
“办法？再搞个皇帝出来背锅吗！”
队长自己也怨念着僭主，诅咒他的种种劣迹。念着念着转而一想，“诶，既然大学士和宫廷管家能忽悠个皇帝出来，那要不，咱也弄个皇帝？”
队副差点喷出来。
如此危机的情况下，就不要说这些搞笑的话了吧！
“不，不是搞笑，我想起来一件事。”
队长将队副拉过来，大门那里实在太吵了。
“老哥，你过来，我跟你商量一件事。”
“啥呀？”
森瑟诺斯没啥具体的优点，就是一老实巴交的老汉。人过中年，家里有一个老婆两个儿子。
队长一拍他肩膀，明明背后是一片乌央乌央的喊杀声，这会儿他还挺放松的。
“我们也推举个皇帝出来吧。有新的皇帝出面收拾以前的烂摊子，把外面的流民全都劝回去，你说咋样？”
“我们也能推举皇帝出来吗？”
（所以你们帝国的皇帝，真的就是可以这样乱来的？）
“能啊，试试呗！”队长也不敢肯定，“万一行呢！”
至于具体怎么推举，队长说。
“你听过那个传说吧？两千多年以前，帝国的哪个皇帝啊，具体我也记不住。反正他就是个军中将领，集结了三百个人，推举自己当了皇帝，于是就开辟了一个朝代。咱也找三百个人试试，你看队里就两百多人了，再把御膳房里躲着的那些仆人找出来，凑三百个还不行！”
“也行吧……”
“你看我们困在这里是死，等会那些人杀进来也是死。城门外好几万人呢，咱们哪里打得过啊！铤而走险试试这招，万一有用，大家就全都熬过一劫了。”
“你说的有道理。我听你的，咱们干吧！”
800. 僭主 其八 鬼市中人
老实巴交的森塞诺斯做梦也没想到，这皇帝的位置一当就是一辈子。年末的时候草台班子上位的皇帝给各种催债的家伙围住，忙得焦头烂额。
这时候反倒没人惦记抢他的位置了。有的人谩骂有的人围观，都想看他下一步怎么办。
他其实也不知道。这样反倒显得他这人大智若愚。
面对臣子的抱怨，他永远都是笑呵呵地听，各种诉求，他都尽量想办法。本着他做老实人的态度嘛，想尽办法让最多的人开心。也不是谁都说他是个好皇帝，也有人骂他。骂得均匀了，大家的利益互相找到了平衡点，竟然就意外地得到了调和。
事情传到帝国大教堂。按理说，任何帝国的统治者都必须得到教宗的认可，然后举行神圣的加冕典礼，才能顺理成章。
“这些事情，我也想过。万一我被教宗判定为非法，剥夺我的执政权，我就乖乖回老家，不继续厚着脸皮当侍卫了。”老实人私底下这么跟周围的人说。“反正我平息了一场暴乱，大家都不至于丧命，我的职责就尽到了。”
而吸血鬼骑士团的雅拉，竟然就全程冷眼旁观至今。他除了偷笑之外，完全无动于衷。
过了几天，帝国大教堂的回信来了。教堂竟然承认了皇帝的合法性，并愿意主持加冕典礼。森塞诺斯成了名符其实的皇帝，甚至开辟了自己的王朝。
一切发生得很突然，但又意外地顺理成章。
后面发生的事情就如一开始的时候那样。吸血鬼骑士团宣誓向新王朝效忠，而这位皇帝竟然出于忌惮，选择囚禁整个骑士团，直到自己生命的尽头，都不允许他们离开。
再后来，两位王子接来首都，沿路百姓夹道相庆。当时长子七岁次子三岁，二位王子的到来成了新王朝的加分项。长子相貌清秀可人，气质不凡，正是最理想的那种王子样子。
渐渐地，新王朝稳定下来，伴随着各种非议和赞美持续了十年。
而失踪的那位僭主米卢法，人们普遍认为此人已经在混乱中丧命。实际上，他借着异能之人的协助成功逃离了皇宫。
正史对他的评价都很差。他在位期间没有举行过正当的加冕仪式，因此被认为是非法的统治者，没有资格被称为“皇帝”，仅仅是两个王朝交接期间的书记官员。
他的一系列政策都饱受诟病——这不能完全归咎于他的错误，主要还是帝国在他的影响下发生了太多变化，许多人一时间无法接纳这种变化。他离去以后，仍然有很多新生的事物在变革的基础上产生。
有很少一部分人在他执政期间受益，其中一个在皇宫里表演的跳梁小丑就对他感恩戴德。小丑带他逃离了皇宫。
帝国各地都有对僭主的通缉，一行人一路逃到了世外之地——世界边缘的集市。
米卢法来到世界边缘后，立即看中了通天石塔的地理位置。石塔原本是废弃的神殿。他发动战争夺取了那座石塔，并自封为鬼市的领主。
鬼市的居民只对生意有兴趣，对于谁是统治者丝毫不关心。他们也不会服从任何统治者，根本就不搭理。于是米卢法端坐在高塔上幻想自己的统治。
这些年来，他仍旧认为是其他人的问题导致了统治的失败，而自己最大的失败，就是不够残忍和决绝。他暗自下定决心，下一次获得翻身的机会，一定让整个帝国为之一颤。
岁月扭曲了这个人，曾经意气风发的书生，一天天在绝望中衰老，最后变成了偏执的疯子。
他一心要报复，多年来悉心培养可用之人。
在落脚通天石塔的那一年，米卢法从投靠的手下中发现了一个性格奇怪的青年人。有点像年轻的他自己，自负、高傲、特立独行，可又看上去那么孤单落寞。
这个人很聪明，教他读书识字他都能学会，跟他讲深奥的道理他也听得懂。米卢法将他作为将来的大将培养，传授了许多知识给他。
而那个人也会讲一些他从来都没有听过的奇闻异事。
“他们叫我万事通，因为我知道这天底下数不清的趣事。”
米卢法觉得好笑。
“可是你的年纪根本不算大啊，这种绰号不是应该老头子叫的么！”
“我的年纪不算大，可我混迹江湖的资历最老。从我依稀有记忆的时候开始，我就已经是江湖中人了。”
这个青年看起来是个有雄心壮志的人，他一定有个远大的目标。
“和我一起统治帝国吧。当我东山再起，重新坐在帝国的宝座上，你可以做我的大臣，一起治理这个国家。”
说来奇怪，青年人似乎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那么和我说说，你的抱负又是什么呢？你想要成为什么？”
“我想要当吸血鬼。”
“哈哈哈哈——”米卢法忍不住大笑。“我只当你那些故事都是编出来骗人的，你怎么自己还当真的？”
“是真的。我讲的江湖传闻都是真的。只要我找到恶魔，与他建立契约，就会成为吸血鬼。那是人类能够达到的最强形态。那样，我就是世界上最强的人了，而且可以永生不死。”
“真奇怪，你要做这样的人是为了什么呢？”
“那你要统治帝国，又是为了什么呢！”
一时语塞，米卢法只觉得又好笑、又悲伤。统治帝国是为了什么呢？如果这个问题一直追究下去，就成了“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是为了什么呢？根本说不清楚。但我们立下约定，我来统治帝国，而你去找那个恶魔，成为不死之身来辅佐我。如何？”
青年人欣然同意。
这么一想也不错，那样僭主米卢法就也拥有自己的吸血鬼骑士了，跟皇帝一个待遇。
799. 僭主 其七 粉墨登场
于是守门的那些人全都调去找躲藏的仆人，顺便也找到了宫廷管家和大学士。
他们把金冠权杖都找来了。没衣服扯了条窗帘，远看也有那个意思。
接下来大家走到王位边，克拉迪一推森瑟诺斯，“老哥，你坐上去吧。”
“啥？我？”队副慌了。“你让我当皇帝啊？这我哪里做得来哟……”
“老哥，我跟你说，这事还就得你上。”队长嘿嘿一笑，“你年纪大了，德高望重。你是个老实人，没有仇家，大家肯定都同意推举你。而且你家里还有儿子，有俩呢！这样帝国的继承人也有了。”
“你家里也有儿子啊……”
“我们家那个败家子不行，吃喝嫖赌一样不差。哪像你们家儿子，还读书呢，又聪明又漂亮，一看就是当王子的料。为了你儿子，你也来当皇帝。”
“不行、不行……”
森瑟诺斯是真的慌，一点准备没有。但他架不住克拉迪哀求，毕竟是个老好人，最怕别人求了。
“你现在不仗着胆子当一会皇帝，以后我们就全都完蛋了！”
实在没得退了，森瑟诺斯唯唯诺诺地说：“那我就当一会噢。先解了现在的危机，以后有更合适的人选我立即让位。”
他还没坐稳，队长立即命令大家列队，吹号。高亢的声音传出城门，意思是皇帝即将开门现身。
这个时候人嚷嚷的声音已经不够了，二十四只黄铜喇叭吹奏着皇家旋律，持续了半个时辰，皇城山的外城每个人都能听见，连皇城山外面的人也隐约听到了。
人们的愤怒短暂地平息，他们想要僭主给出一个交代，至少听他嚷嚷两句再绞死他。
城门缓缓打开，内卫队的卫兵门多少有些狼狈，但仪式的排场一样没少。皇城里所以人都站立等待，宝座上端坐着新的皇帝。
“肃静——肃静——！”
卫队长克拉迪大喊，又命令卫队吹号才压住人群的怒吼声。
“僭主米卢法，他已经没有资格继续担任帝国的皇帝了！”
“让他滚！”“绞死他！”
“但是——他本人已经失踪，目前下落不明。我们会继续在帝国的范围内追查他，将他列为通缉犯。”
“烧死他！”
“肃静——！”队长大喊道，“帝国，不能持续处于没有君主的状态！我们推举了新的君主，处理目前的乱局！”
这么一说，一句欢呼的话都没有，下面扔上来一阵臭鞋底烂菜叶。宝座顷刻间被淹没了。
森瑟诺斯非常庄重，端着架子，没有流露胆怯。实际上他心里要吓死了。
“这位是德高望重的卫队长，在两朝皇帝麾下工作二十余年，富有经验，又有合适的继承人，是当前最适合做皇帝的人选。”
人群一阵阵地嘘声，冷嘲热讽不绝于耳。森瑟诺斯的冷汗都浸湿了衣衫。
“帝国的皇帝都是臭要饭的来当当吗？”
“连真正的贵族都没有吗！”
“滚出去！滚！烧死他！”
“肃静——！”
克拉迪把自己一辈子应对大场面的本事都使出来了。他也慌得一匹，冷汗哗啦啦地淌。
“皇帝应该由能者居之，不论出身地位，品德最为重要！无论是谁，没有私心，一心为了帝国繁荣的人，才适合当皇帝！我们众人推举的人选，是大家眼里最合适的人，他当之无愧。”
“现在，有请新任皇帝陛下讲话——！”
克拉迪朝老哥使了个眼色。但愿老哥能超常发挥，表现出一个皇帝应该有的样子吧。
“你们……”
森瑟诺斯颤颤巍巍说了一句，又发现自己声音不够大。他尽量扯着嗓子喊道：“你们全都没有吃饭吧！”
皇庭之下，一片哄笑。
帝国的国库已经空虚，这一年收的税不够发工资的，许多部门都拖欠了。现在还能分的，只剩下御膳房了。
“将皇城里能吃能用的东西，全都拿出来分给你们吧……”森瑟诺斯老实巴交地说，“能分的全都分给你们。”
众人交头接耳，不停向外面传话。他们本来是奔着打砸皇宫的目的来的，当然是惦记着皇宫里的东西。至于能不能分到好的东西就不知道了，这才嘀咕起来。
“请宫廷管家帮忙，把所有的东西盘点一下，依此分给所有的人吧。”
这话说得跟玩似的。
“肃静——！保持秩序——！扰乱秩序者杀无赦——！”队长持续喊着。
外卫队的人也在闯入的队伍中。队长上前瞅了他们一眼，冷笑道：“就这？这就是你们想出来的办法？”
“别笑了，帮忙维持秩序吧你！”克拉迪无奈地说。
外卫队的人粗略估摸了一下整个皇城山以及皇家步道上聚集的人群，恐怕有十万之众。
“皇宫里究竟有多少东西啊？够他们分的吗！”宫廷管家一听就要昏过去了。
“没关系，哪怕一砖一瓦也全都分给他们，这一年他们也太苦了。”
在森瑟诺斯的坚持下，宫廷管家粗略估计了一个数目，每个人过来领一份口粮，或者等价的器物、布匹随便什么东西。
拿好的人又外卫队引导离开皇城山。
皇宫里无数的珍宝、价值连城的器物，竟然也要按照平民百姓认可的低价值分出去。上百丈的地毯、精美的窗帘、无数床单靠垫……看着这些东西，老管家一边哭一边计算。
毁坏了这些东西，他们这些老员工别提多心疼了。
克拉迪在一旁安慰：“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保命要紧啊。”
皇宫里的全部物资，就真的在森瑟诺斯的眼皮底下一点点分发出去。眼看着富丽堂皇的宫殿变得简陋，流民们逐渐散去。
转眼一周的时间过去，城内的骚乱平息下去，新皇帝的情况也送达到帝国大教堂和各个大家族。
很意外的是，竟然没有人反对。众人听说皇帝分发物资的事迹之后，评论无非是：“牛逼、亏你干的出来。”
而至于接下来帝国该怎么办，怎么画大饼，怎么安抚各方，他们又将担子推回到了森瑟诺斯头上。
“既然你当皇帝了，那么你看看，接下来怎么办吧。”
658. 帝国的阶层，皇室附庸
希林在帝国居住了这么长的时间，三教九流的人都略有接触。时间久了他也慢慢明白，帝国的社会存在泾渭分明的层次，互相依存，又彼此独立，和颜悦色的交往背后，也可以是赤裸裸地凌驾和剥削。
与宫廷的秘书长里德通行，他很乐意分享自己多年来在帝国多年来的见闻。
“若要概括地说帝国都有什么人，统治者、自由人和奴隶是三个无法逾越的层次。”
帝国统治者，即所谓的权力中心，与少年简单地臆想不同，并非一个，而是各自独立的三种，分别是帝国的皇室、帝国的市政院和帝国的大教堂。
“帝国的皇帝顾名思义是境内所有人的统治者，帝国至高无上的权力代表。”
但实际上帝国的皇帝简直是吉祥物一般的存在，除了象征帝国的荣耀之外，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用。帝国朝代的更迭短暂而且混乱，历史上甚至有朝闻道而夕死的奇葩记载。
值得一提的是历史上对于皇帝的评价，长得漂亮、风流倜傥的皇帝，虽然挥金如土，生活奢靡也仍旧深受爱戴；而那种猥琐油腻的，怀着多少正治抱负也没人器重。
“帝国市政院是管理首都城大小事物的集团，由帝国最大的家族和三个体量略小一些的家族把控。他们掌握了首都城内实际的权力和财富，所以是无冕之王。”
“帝国的大教堂是帝国君臣以及所有平明的牧者，他们声称拥有唯一解读造物者的权力，掌控着所有人通往天堂的道路。”
乍一听十分可笑，他们分明是在故弄玄虚。然而帝国那么多聪明人，却笃信或是假装笃信。以至于无论朝堂多么风雨飘摇，千百年来教堂却屹立不倒。
牧者们不仅拥有帝国首都最大的一座教堂，还有都城各个区划的小教堂，以及属国的大部分教堂。他们还有有地产、农田等财富来源，甚至还有自己的骑士团。可谓国中之国。
“这三种权力它们互相制衡，表面上勾结，暗地里又排挤。摸清楚它们之间的关系，才好在上流社会大显身手。”
希林听罢啧啧称奇。原来繁荣稳定的偌大帝国，内部暗藏了许多小的心机。
“那么里德大人，又什么是‘自由人’，什么是‘奴隶’呢？我算是一个自由人吗？”
“哈哈，严格意义上你还不算，但你也差不多快了。小小年纪的已经前途无量，成为自由人是迟早的事情。”
讲到究竟何为自由人，传统的理论是这样的，一个人拥有自己的地产和奴仆，即便从来不事耕种，也过着衣食无忧的富足生活。
“通俗地讲，就是所谓的‘贵族’。”
“所以，所谓的‘自由人技艺’也是给这样的人学习的？”
“哈哈，是的。”
“里德大人，我猜我知道‘奴隶’和‘奴隶的技艺’都是什么了。按照你这个思路，我现在根本就是个奴隶。”
希林还觉得有点沮丧，他现在完全被查尼控制着，从早到晚都绕着王子转。
“哈哈哈，古人说一个人一天中若没有三分之一的空闲留给自己，那么他便是一个奴隶。”
秘书长一个劲儿地大笑，他虽然认同希林的工作状态，但并没觉得这是什么不幸的事情。
“所谓的‘奴隶’对应自由人，是指那些没有自己的产业，不得不出卖劳动力为自由人工作，从而换取生活物资的人。”
因为地产有继承的性质，如果没有特殊的机缘，自由人与奴隶各自都有家族的传承，无法互相转换。
“但这些都是最古早的理论了，现在这个年代，实际的情况又有所不同。”里德娓娓道来。
“你一个王子身边的侍卫，平日里锦衣玉食，住在金灿灿的宫殿里面，你再苦再累能苦到哪去？你和苦寒之地的老地主比起来，谁的日子更舒坦呢？”
“欸，你要这么说，也是……”
“所谓的自由与奴役，只是学者口中的理想状态，实际上的人趋利避害，竭尽所能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生存条件，并非以道理上的‘自由’一概而论。”
希林听完一个劲点头。
“你我其实都选择了类似的生存道路，就是附庸皇室。”
在帝国，皇帝虽然是最高权力的代表，但他一个人没有足够的精力管理一切。帝国的皇权是以皇帝为中心，联合众多亲信的集团。
通常的皇帝应该来自于一个蓬勃旺盛的大家族，众多亲眷把持帝国的重要位置。可惜帝国刚刚经历浩劫，目前的皇室家族枯枝寡叶。
这也正是我们这种人的机会。帝国有一些家族世代效命于皇室，非常忠诚，恪守本分绝不僭越。哪怕改朝换代了他们也还在。
例如各种宫廷官员、侍卫、仆人和仆妇。
宫廷的侍卫队有贴身保卫皇室成员的近卫队和负责看护整个皇城山的内卫队，各司其职。
宫廷官员则有史记官，负责记录皇帝的言行，空气一样的存在；财税官，一方面征收皇室地产的税赋，一方面支付皇城各种开销；还有我和我的同僚，皇家秘书，起草皇室的各种文件。
除此之外还有严厉又博学的皇家顾问皮托斯，他同时也是查尼王子的老师，会协助皇帝制定政策。
宫廷后勤，那人就太多了。仆人和仆妇，负责管理财物、责维护庭院、洗衣清洁等等，还有一位宫廷大管家凯拉瑞先生统管。
希林听完已经头大了，单单是皇宫里的庞大规模已经令人瞠目。
“哎呀，我还没说完。其实皇宫在全盛时期的规模还要大。”
比如后宫佳丽，目前就没有。以前的帝王会笼络众多美貌的女子居住在皇宫。她们来自各个家族，也有些朝臣的妻女。一方面当然是为了寻欢作乐，一方面也是把持那些臣服的家族。
可惜皇后是个嫉妒心非常强的妇人，别说佳丽了，长得好看的宫女都没有一个。呵呵。
“我倒是有个建议哦，你家里有姐妹什么的，趁着现在深得王子青睐，介绍她们来皇宫谋职也不错啊。”
“呵。我一个孤家寡人的，哪来的姐妹！”希林一阵冷笑。
这话茬儿里德也没多提。
“还有个地方也荒废许多年来，是皇家的御书院，皇城内的学术机构。早些年那里不仅负责整理编写法典、史书，还笼络了很多有才艺的文人称颂皇帝。但由于前朝一些特殊的事情，导致那里所有的人都被革职，至今也没有重振。”
“哦。”
“再有其他附庸皇室的阶层，就是帝国的军队了。”
帝国的军队与那些骑士团不同，他们或多或少是世袭的身份，名义上只听命于皇室。这支武装力量对内可以镇压贵族和臣民，对外可以开疆扩土。在战争时期的地位很高。
但是和平时期就稍稍有点压抑了。
帝国的市政院也有大小骑士团的武装力量，双方势均力敌，通常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骑士团，就像我出身的荣耀骑士团吗？”
“对。骑士团名义上也效忠帝国，但不一样，他们的忠心建立在权力的平衡上。”
帝国有陆军和海军，陆军驻扎在都城北部，毗连皇城山脚下；海军部署在帝国北部海港。只有在帝国最鼎盛的时代才有足够的财力维持。
此外还有一支特别的力量，是萨拉什，帝国的军事属国。那里的情况和帝国完全不同，每个人生下来就是士兵或者农民。他们整个国家都是帝国的武装力量。
“这些附庸皇室的力量都有各自的权责，皇室也会权衡利弊避免他们一家独大。只要各方力量保持稳定，帝国也就不会出大的毛病。”
剩下那些帝国的平民百姓，有城里的体面人家，学者、法官、牧师、公务员，或者纯粹的工匠、各种手工业者、佣人，说实话区别没有那么大，都需要勤奋地工作换取社会资源。
而农奴、没有自由身份的工匠、外乡人，还有真正的奴隶、俘虏、囚犯等等都属于帝国的最底层。
504. 至高之术 其一
在恩师的故居度过的第一个晚上，希林完全睡不着觉。这里朴素得一片死寂。只有冷水冲凉，康索说他冬天也这么冲洗自己，真不知道他怎么受得了。
希林最难移忍受的是“肠胃”不适，但愿他的肠胃还在，没被恶魔做过什么手脚。吃了大量人类的食物以后，希林只觉得自己胃里都是腐臭的黑水。他时不时地需要呕吐。
而且，白天的体能消耗太大，他必须要找点活人做食物了，否则康索只会看到一个吃了很多却仍然濒死的怪物。
等到夜深人静，康索打呼噜的声音越来越大，估摸着是睡着了。希林悄悄起身去翻墙。
恩师的故居四面高墙，有一处角落里堆放了些杂物。
“这就未免自欺欺人了吧。”
翻出去简直轻而易举，希林顺利爬上墙头，从高处跳下，满心欢喜。
“来啦？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诶！”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希林差点连魂都给吓出来。只见一个胖墩墩的身影躲在高墙的影子下，原来康索根本就没睡觉，他听见希林起床之后，一路从大门走出来等着。
“你！”
“哼哼，你不知道岁数大的人容易失眠吗？”
“……”
他根本不是失眠那么简单，简直就是早有准备！月光下看到他提着两把训练剑，帮希林带了副手套，还背着一壶葡萄酒跟一袋好吃的。
“我不是逃跑。我就是看今晚天气不错，出去溜达一会。”
“哼！我知道。”
大胡子其实很困，哈欠连连。他夜里一直瞪着眼睛假装打呼，根本就没有睡觉。
“你刚来帝国没多久，知道哪里有好玩的地方么？我带你去吧。”
大胡子将手套和训练剑扔给希林。
训练剑的重量和真剑差不多，但是没开刃。剑的重心不太一样，用起来感觉怪怪的。希林用不惯，康索吹胡子瞪眼。
“就教你两招，别把你给砍死了。”
“好吧，谢谢大胡子的苦心，为了同门的徒弟大半夜连觉也不睡。”
“康索，我真的不是要逃走。我早上就回来了。”
“少废话跟我走。”
“好吧……那我们要去哪？”
“公园。”
帝国的市区内，几乎没有自然的景观。此地人口稠密，空间逼仄，仅有的几处闲暇去处，就是所谓的公共园林。市政出资，供全体市民游玩。
附近就有一座公园，毗邻别墅区，大量植被使这里气候宜人。夜间没有任何人，林间小路上月光散落，清幽寂静。
走进去有一片开阔的空地，四周密植异国移栽的观赏花卉。
“怎么样，这里景色不错吧？”
“嗯，非常漂亮。”
“有时候我白天也来溜达。无论贫富贵贱，在这里什么人都会遇到。”
康索将自带的美酒和食物放在长凳上。他又打个哈欠，“年纪大了，真不适合熬夜。”
他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困意略微退却，于是说：“来吧，我们练练。”
“你不困吗？”
“困，我当然困！你小子以后不要挑这种刮三的时间逃跑，我就谢谢你了。”
又练了几圈基础套路，热身运动完毕。希林遵从康索的教导调整了一些细节。
“脚下也注意。向前攻击的时候，左脚在前右脚在后，左脚的脚尖与你剑刃的方向一致。”
“攻击的时候，出手的同时也要迈脚，用你的全身发力。”
康索一边说着，就一边亲自演示起来。
“起势——斩击！”
干净利落，动作优美。
“看懂了没？”
这么一下非常简单，希林当然看懂了。照着样子做下来，也八九不离十。
“换一种起势，同样可以发挥斩击。”
康索又变换姿势，再次挥剑怒斩。
仍然不难，希林完美地模仿了这个动作。再三变换，也是类似。
“就好像一个发怒的人举着棍子攻击，这是最最基本的一种攻击方式。”
“既然你学会了第一个动作，我们接下来学第二个。”康索说道，“看我的动作，自上——而下，挥击。”
这个动作也不难。无非是因为一开始起势的姿态不同。高举着剑的话，当然需要自上而下的攻击方式，简直是废话。
希林顺利学会了第二招。
“既然没有难度，我们加点难度。”康索也没卖关子，继续往后面讲。“前面两招都是笔直朝前攻击，现在教你朝一侧用力，斜着攻击，能学会吗？”
希林听了忍不住发笑。
“康索，这个一点都不难啊，跟刚才的挥斩有什么区别嘛！”
“哼，别急着说不难，咱俩配合一下演示给你看。”
下面这个动作需要双人配合，康索站在希林对面，一样的预备姿势。
“现在你来攻击我，用你刚刚学会的怒击。”
希林照做，康索也使用基本的斩击格挡，这次有点意思了，康索的剑锋斜着下来的，将希林的剑偏向一侧，自己的剑锋则送到了少年手臂上，一击致胜。
“诶？”希林眼前一亮，“这个有意思！”
虽说有难度了，但还是不难掌握，希林至少看明白了。只是……脑子转过来了，手还没跟上。
“这就是需要勤加练习了。剑术没有捷径，出了勤学苦练我也帮不到你别的。”
希林点点头。
“这一招展开来当然有很多废话。但今晚时间有限，留着以后慢慢讲。”康索讲得很快，“我们继续。”
“还有？”
“当然有，再来！”
希林再次挥击康索。这一次，康索的剑招又多了一点点变化，剑锋瞥向一侧，剑格刚好挡住希林的剑，希林用不上力气了，康索的剑却送到希林喉咙上了。
“这怎么回事？！”少年感到非常惊讶，一时转不过弯来，反复仔细琢磨，又好像明白了。
“挥击的同时格挡，看明白没有？”康索又反复比划了几次。
虽说夜里的视线不是特别好，但希林也看清楚了。这一招比刚才学的要复杂一点点，同时完成两个动作。
但希林其中的道理不难也想明白了。
“你做一遍我看看。”
照葫芦画瓢，希林这个动作是蹩脚了点，至少意思对了。
“自己多练几遍。战场上这个水平你头都飞出去了。”
“哈哈，好！”
少年以为收工了，哪知道康索压着他的剑还有话说。
“这一招你记住了，后面还有一招。”
“还有？”
没等话说完，康索又回到预备的姿势。希林也收回剑锋。好吧，那继续攻击一次。
挥击——康索轻易挡住这一击，将希林的剑拍到一侧，瞬间占据了完整的优势。
“？”
希林花了一秒钟时间反应这件事，突然意识到自己还可以攻击啊！可是再抬起长剑，就发现康索的剑横在二人当中，哦，准确地说，是横在自己与自己的剑当中。康索可以任意攻击自己，自己却连剑都收不回来了。
“看明白了没？”
“哈，真的好有趣！”
希林叹服地点头，“什么人想到这么有趣的剑招！祖师爷吗？”
“呐，五式密剑，你全都学会了。”
“什么？！等等……”
希林听完一愣。康索很不耐烦。
“不信你数数是不是五式，我还会少教你一个不成？”
“这……确实是五招。可是，这个就是什么祖传的五式密剑吗？连最开始怒击那么基本的攻击也算？”
“当然算咯！”
“可是……这也太基础了点吧……”
“大道至简。复杂的剑术拆解开来，就是这么基础的几种方式。”
“道理是这样没错……怎么说呢，感觉像是被骗了一样……”希林挠挠头。
“通常不应该是苦学多年才会得到的真传么……这么一个晚上真传就讲完了？”
“那你也可以去苦学多年再回来，我重新教你啊。”
“诶……那就不必了吧。我都已经学会了，总不能忘记吧……”
“就是。”大胡子很不乐意，“会了又怎么样！现在你也会五式密剑、我也会五式密剑，你打得过我嘛？”
“哈哈，打不过、打不过！”
希林当然打不过他咯，真打起来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没的。
“哼，即便同样掌握了秘籍，熟练地运用仍然需要大量时间和精力。”
“您见教得是……”
“少来这套！”康索略略有些遗憾，叹了口气。剩下的时间他打算喝点小酒吃吃零食。
“我总是恨不得一口气把精要的内容讲出来，因为当初老师也是这么教给我的。我的老师呢，从来没想过怎么卖关子忽悠人，他就是很急切地想把真理告诉我。”
“其实我可以把这几条基础的套路翻来覆去讲好多年。但我不想靠几招剑术一直拖着你，那样太卑鄙，不是正人君子的所为。”
“你想知道的关于师门、关于我恩师的一切，我现在都已经传给你了。五式密剑就是这五招而已，你完全可以现在离开，以后自己慢慢练，没有我指导也没关系。”
“我……我也没有特别急的事情啦……”
希林坐下来陪着他。
“我真的就是吃不惯你烧的饭，有点不舒服夜里想出去转转而已。白天我就回来了。”
“哼！小王八蛋！”
“我挺乐意跟你学剑术的，就是下午吃饭的时候，你得放我出去。我自己找吃的。”
“好吧，真不知好歹。”康索勉强同意了这个要求。
天色有些放亮。席间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
“回去了。我年纪大了真的不能熬夜，我开始觉得心慌了。”
505. 至高之术 其二
康索真的被希林害惨了，清晨在公园里睡着，回去之后就感冒了。第二天睡不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继续教学。大胡子一整天都拿手帕捂着脸，他打喷嚏的样子特别夸张。
希林倒是很轻松啊，要点都会了，剩下的内容就是反复练习、练习，无休无止地练习。
早上，康索用非常缓慢、清晰的动作演示了几下基本的挥砍。
从不同方向开始对面前假象出来的目标挥击，上上、中中、下下——画出一颗雪花的形状。
“六斩。”
“哦。”希林恍然大悟。
大胡子没说完，他还有好多要诀一口气讲下来。
“还可以配合前进后退的步伐，反复地练习。”
照葫芦画瓢是没问题，希林模仿得还是很快的。挥砍结束，然后是刺击。
“你可以直接刺或者举剑到守势。发起刺击，再转换方向；转动你的手腕，以及转动胯部，配合前进、换边，但要保持你的剑始终指向目标。”
“注意你的剑锋，这一轮练习在于控制武器。所有的攻击都指向你眼前的假象目标，想象你的剑锋与目标之间有一条线，而你的剑经过那条线送到目标。”
“你要发动的不仅仅是手臂，还要调动全身，以获得最大的攻击范围和和力量，同时又要保持身体协调性，不丧失平衡。”
“刺击需要花费更长的时间练习，毕竟不像挥砍那样来自于本能。你现在从大致看个明白，等到完全掌握诀窍、充分发挥全身的潜能给出致命一击的时候，还有漫长的路要走。”
“控制，是最重要的。”
“当刺击运用得越发熟练，就可以结合着前面已经学会的斩击尽情地发挥。接下来可以做第二阶段的联系……”
先让康索打个喷嚏再擦擦鼻涕。
“锄地。”
“锄地——哈哈哈！”
虽然笑得腰疼但是这个动作确实非常像锄地。大幅度地斩击。
“然后是大幅度地双侧上撩，或者是大风车。”
“以及曲击转动手腕。”
“最后以大幅度地刺击结束。”
……
以上，是每天必要的准备热身运动。接下来的时间留下希林一个人在院子里练习就好，而中年大叔需要去补眠+养病。
“练习也是自省，一个人探索剑术的奥秘，同时也探索你身体的奥秘。”
“……”希林没空听这些空话，大胡子一口气讲那么多，他还在努力地消化。
“保持乐观的心态。我不是那种教条的老师。你喜欢什么内容都可以放进自己的练习项目里，最好把练武当成一件非常好玩的事情。”
这一点希林倒是能做到，至少现在他还没觉得厌烦。没有任何外物打扰，专心地去做一件事情，一边练习，一边感受身心的愉悦……
不单这一天如此度过，后面的几天也类似。
结合基础的攻击方式，掌握移动的步伐，锻炼力量和速度。然后花大量的时间去熟悉自己的武器，好像它是自身一部分那样自如地运用。
祖师爷总结的每日练习健身的套路，按着顺序或者不按顺序做也可以，二人互相监督。大胡子也比往日勤快多了。
这个地方多了一个人，就多了一份烟火气。大胡子还把存放在仓库里的各种玩意都摆出来给希林摆弄。
每天下午，康索照例出去溜达。打听闲事、买菜、去同门的剑术研习社随便看看……
希林会趁机出去觅食。有时候跑得特别远，还被他责怪贪玩。
吉尔兹和古拉姆那里十分热闹，一大群人，大多数是怎么教都不开窍的学生。大胡子有时候给他们当客座教练。
和那些同门比起来，希林稍微有点天资。慢慢地，少年用剑的样子像个练过的人了。
掌握了大部分的基础以后，更多的是学会怎么样去运用，以及、什么时候运用。
“这个时候，就需要从对战中理解其中的含义了。”
从基础练习过度到双人对抗，康索成天陪着他练习各种攻击和防御的套路。
像大胡子这个年纪，真的不适合折腾了。他身体还胖，剧烈运动之后显得吃力。有时候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抱怨。
“真是，要不是为了你，谁一把年纪了还成天练这个？”
“嘿嘿。”希林惭愧地点头。
“哼，都怪卡拉西斯那个混蛋！自己收了徒弟，顶着我们师门的名号，却根本没有好好教！败坏我们恩师的名声！”
希林傻笑的时候，康索一拍他脑袋。
“可别丢我们的脸。虽然他人品很差，但在外面都横着走的。”
“嗯。”
“你要知道，前人总结出来的招式套路，每一个动作都有意而为，并没有任何冗余。在你还没遇到过实际的情况以前，根本不能充分理解其中奥妙。只有实战的锻炼，才能让你无懈可击。”
对练这一项没有花费更多的时间。后来有几次，希林甚至打得过康索了。所谓的“想从这里离开，必须先打得过我”那句话，早已经失效了。
康索对他坦言，“你长时间和我一个人接触，已经完全掌握了我的行为习惯，偶尔胜个一两次并不奇怪。再要继续提高自己，必须得去外面了。”
算算日子，希林被他“绑架”了一个多月。如今是盛夏的尾巴，天气越发燥热。
“我差不多该放你走了。当然你想继续留下来也可以，我这里一直都欢迎你。”
希林还有必要的事情要办，不打算留下来。大胡子怕他学了两招就得意忘形，在外面惹上麻烦反而要吃大亏，所以一直不停地嘱咐。
“你要谨记，每一次战斗都是不同的。你的每一个对手，都可能有意料之外的动作。每一次陷入的危险都可能致命，永远不要懈怠！”
“等你踏出这扇门，以后面对的难以预料的对手。你对他们，不可能像对我这般了解。他们对你，也不可能像我这般仁慈。”
“每一次战斗，都要重新认识你自己。”
“永远别轻敌！剑术大师在得意的时候也会吃瘪！”
说了这么多话，时候又到了下午。
“就算要离开，也没有那么急吧？今晚上我们喝两杯，明早再送你走。哪怕我烧饭的手艺再差，送别的这一顿你也给点面子吃吧？”
希林笑得惭愧。
“你烧饭的其实手艺不差。”
“那是！”
康索去烧晚饭，希林在院子里随意地走动。
“入口的美食化作灰烬与尘埃。”诅咒而已，忍一忍也不是不行。
晚上大胡子烧了丰盛的晚餐，喝酒的时候二人都在闲聊。
“你也不用特别着急，精湛的剑术需要付诸时间。对再聪明的人来说也一样。”
康索心里念的都是剑术，除了剑术之外，他对于其他的事情都不太关心。
“再者，人确实有天资一说。对于有些人来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事情，对某个人却轻而易举。”
“天资？那我呢，我天资好吗？”
“马马虎虎吧。”康索可不喜欢夸人。
“哦……”
“比卡拉西斯那个混蛋是差了点。但比外面那些笨蛋好太多了。”
“嘿嘿。”
大胡子已经非常努力地夸奖了，希林笑着点头。
“但是小子，这没什么好得意的。一个人的剑术再高超，也不是天下无敌。有时候到了虎落平阳的境地，再高的本事也会遭到卑贱的人侮辱，你懂吗？”
说起这件事情，大胡子的脸色突然就不好看了。
希林也明白，他想到了那件往事，心情跌落谷底。这件事，还是不要多问了吧……
康索猛地喝了一碗酒，下定了决心。
“小子，这件事我必须得对你坦然。我说了，有的事哪怕剑术大师也会阴沟翻船。这是我的恩师都无法脱险的惨痛教训。我必须得告诉你，你以后的人生里千万不能重蹈他的覆辙。”
“请讲吧，我在认真听。”希林小心地回答。
增补692. 帝国切菜 其一
如果嫌男主太过five，就直接看这一章吧，作者在线演示男主如何切菜。
这两篇增补692.沙佛隆官邸。希林第一次前往沙佛隆家，闹出了不小的笑话。
话说太子的侍卫出行，穿着华丽的衣衫，骑着漂亮的白马，走在路上都格外扎眼。
有许多小孩子一路跟着他，在马屁股后面吵吵嚷嚷的。希林觉得这些小家伙挺烦的，驱赶他们又没舍得扬起鞭子抽打，就是挥舞着手臂说了两句。
“走开，别碍着我走路！”
“大老爷，您这是去哪啊？”一个孩子王在希林马前探着身子。
他也就十来岁的样子，黑黑的，一脸堆笑。一看就是家里稍微有点小康，父母却根本没空管教的孩子。他那一脸谄媚的样子，十有八九家里人也是某个富户的仆人吧。
“你们都滚开！”孩子王将周围的小家伙们驱散，亲自拉着希林的马给他开路。
“大老爷，您请。想去哪啊？认得路吗？我可以给您带路。”
“哼。”希林随手扔出一枚小金币。虽然他估摸着，那群小孩子应该都是孩子王放出来的，他们本来也是一伙的。
“嘿嘿，谢谢！”
孩子王收下赏钱。身后的小家伙们又聚拢到马屁股后面，等着大王买糖给他们吃。
孩子王没有走的意思。既然领了点赏钱，当然要为大老爷服务一下。他一再询问希林的目的地。
“沙佛隆官邸。”希林答道。“你可以退下了，我知道路，不需要你带路。”
“欸，大老爷，您知道路，未必知道近路。您给了我这么多赏钱，是我见过最慷慨的老爷了。我带您去最近的路！”
“你这小家伙，年纪没有多大，溜须拍马的样子比我见过的老头都熟练。”
“哈哈，那当然！我这里提供专业服务。”孩子王权当这是夸奖。
他一个市井的小混混，看到衣着光鲜的人都口称“老爷”，努力地巴结讨好意欲寻求好处。
但至于希林是哪一种“老爷”，他其实搞不太清楚。看年纪是个富家公子，长得又漂亮，有异于常人的相貌。再看希林骑马仗剑，还会武艺。
“大老爷，不是我夸口。像你这样一表人才、为人又慷慨仁慈的主儿，今天一定能事半功倍，马到成功！”
希林听了都觉得好笑。
“你认识几个字啊，在那胡说八道什么呢！”
“大老爷，我说话很准的！您把我这种拦路小鬼打点好了，后面办大事才会顺利。您请——！”
说着孩子王就把希林的马从主路上拽下来，拉近巷子里。这里沿街还有些小摊，窄巷挤得一塌糊涂。孩子王小心地牵着马，不让希林那身漂亮的制服溅上泥水。
“虽说你小子挺机灵的，可是这里根本不是我要走的路啊！”
希林有些生气。
“沙佛隆的宅邸就在大道尽头，我已经能看见了。你带我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嘿嘿，大老爷您有所不知。大道上人也多，挤，还得排队。我带您去的后门，一个人没有。而且我认识他们家看门的，只要花点小钱，立即让您进去！”
希林听完不仅生气还觉得可笑。
“你知道我去办什么事的么！张口就有拦路小鬼。我站在沙佛隆的官邸门口，可没人敢拦着我进去。”
“是、是，大老爷我当然知道您厉害。但是沙佛隆家多牛逼啊！整个帝国就他们家最大，谁在他们家门口不低头！”
“再说您不是去办事嘛，您办的这件事啊，一开始就得注意低头。只要前期装孙子装好了，一旦办成之后，哈哈，整个帝国就在您脚底下了。”
“在说什么呢，都怪你这个油嘴滑舌的小骗子！”
希林抡起马鞭打在那个孩子王头上，真是被这人害惨了，困在窄巷里进退无门，时间全都耽搁了。
“大老爷您别急，马上就到了。”
孩子王带希林去的是官邸侧门。这条路显然是仆人走的，没看出哪里近了，走这个门难免有失皇家的颜面。希林一到门口脸色就沉下去，命令孩子王再把他的马牵出去。
“大老爷，真的到了，这扇门是沙佛隆家最好进的一扇门！”
说这话时，门里一位管家探出头了。果然是跟孩子王略微熟识，二人攀谈了几句。
“怎么样，这位公子哥卖相不错吧？要我说，这个准能成！”
二人不知在聊什么，笑嘻嘻的。
希林策马迂回，打算沿着官邸的院墙绕到正门去。如果是他自己来拜访也就算了，毕竟现在办的事情代表了皇室，公事公办马虎不得。
没必要向那两个下等人告辞，希林扭头就走。孩子王在他身后担心地大喊。不晓得他究竟在搞什么。
往前绕了一刻钟，又来到一条街巷的交汇处。但这里仍旧不是正门，是个偏门。沙佛隆家的官邸何其宏大，镶嵌在整个城区里面，这里大大小小的道路最终都会通往官邸的某个门。
希林不予理会继续走。街巷上却有人不乐意了。
“诶，我说，你怎么插队呢！”
来的人不怀好意，命令两位仆人拦住希林的马。希林身边没带更多的人，只好亲自和他们理论。
那人也是个年轻的公子哥，二十出头吧。穿的体面精致，类似铠甲的华袍罩衫，这是帝国最流行的款式——尽管在帝国当兵赚得不算多，模仿军人的着装却蔚为风潮。
他头发剪的漂亮，胡子修得也精致，带着大檐帽，身上还佩戴着一柄剑。
希林看人总归先看看武器，盘算一下对方对自己有没有威胁。
“插队？何来插队一说？我这是去沙佛隆的官邸，碍着您什么事了么？”
“哼，想去官邸，就得排队。”说着公子哥往身后一指，小巷子里二十几号大小贵族家的公子，还带着仆人，几十人排着队等在那，场面别提多壮观了。
陋巷里面也窄，这些人一人占了一家屋檐，大概是借住在里面的，一边住着，一边就在“排队”。
“排队？”
希林感到万分困惑。看看眼前那么多眼巴巴的公子哥，又回头看看身后紧闭的侧门。官邸里面当然有人，存心不开这扇门罢了。
“你们在排什么队……”
这时候，引路的孩子王十分担心地追上来，喘着粗气躲在巷子口。
“哎呀妈耶，完了完了。大老爷，我都带你去了不排队的后门，你自己偏偏要跑这个门！”
“哈，我就知道是你这个小鬼在捣鬼！”正在排队的公子哥气愤不已，更是不允许希林通过。他还命令仆人抓住那个孩子王，好好暴打一通。
仆人拎起孩子王的双脚，那一枚小金币咕噜噜滚下来。公子哥一脚踩住金币，气呼呼地说：“就为了这么点赏钱，就破坏了我们的秩序！”
“喂，把钱还给小孩！”希林呵斥道，“那是我赏给他的，你没有权力拿走。”
说这话未免有点好笑，希林自己的年纪也不大，还管孩子王叫“小孩”。
“你？呸！”公子哥唾了一口怒骂不止，“你知道我排队排在这多久了吗！一个半月！每天都等在这个鬼地方等待官邸的大门打开。我身后的那群家伙，那个不是规规矩矩排队，依此等待机会的？”
“论财富，谁家不是个中等贵族？我们会在乎这么一块小金币吗？我们需要维护的是公平！”
“对，公平！去后面排队去！”
其他人也嚷嚷着。
希林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去个沙佛隆的官邸，有必要排队一个半月？还进不去？玫兰小姐的请帖分明就是今天，难不成我还要提前一个月过来？没道理啊……茶会上那么多人，每个人都这样排队的？”
“你们脑子有毛病吧！”
希林不耐烦了，勒马撩起前蹄，踢开拦路的仆人。
“我来沙佛隆家办事，手里拿着她的请帖，她们家的仆人当场就要请我进去。哪来这些奇怪的规矩？”
一提到玫兰大小姐，各位公子哥的脸色都不太高兴。众人全都挤上来，仆人们将希林团团围住。
“你想插队也可以。”公子哥说着，拔剑出鞘。“跟我决斗！今天这扇门，你打得过我才能进去。除非把我打倒了否则别想！”
希林自己看着公子哥手里的剑，是一柄装饰华丽的骑士剑，看起来有些比例蹩脚。他跳下马绕着众人让出的空地走了半圈，也不晓得帝国的公子哥都是什么水平……
“和我决斗？”希林困惑地问，“你是打算点到为止的意思意思，还是玩命、来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