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8 坦然
“赶紧行动,至于这些玩意儿,就交给我了!”
见屏障生效,赤着精壮上身的望月澈,头也不回地朝着阶梯下方奔去。
一只刚刚从武士敷屋窗口爬出的河童,被他一拳轰碎了光秃秃的头部。
飞溅的残肢与之前的“七人御前”一样,化作了一团漆黑的液体。
“传说中的河童,天灵盖有这么缺钙吗?”
这些鬼怪虽然形态可怖、杀戮手段诡异,却不知为何给他一种一碰就碎的“纸老虎”的感觉。
“队长,你去哪里,先和我们一起撤退吧!”
虽然没说,但队员们都能看出,他这样的举动,是在为众人争取时间。
“嘿,难得某个家伙答应免费借我点力量……”
望月澈那漆黑的手掌缓缓摊开,凝聚出一团浓缩到极点的紫焰,用力抛向下方的一处平台。
数只刚刚从画中爬出的鬼物,瞬间在紫焰中湮灭。
“正好下去看看,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在故弄玄虚!!!”
杀红了眼的望月澈,不顾身后队员的呼唤,任凭身上紫焰将飞溅来的黑色液体焚尽,势如破竹地冲入了下方密密麻麻的鬼怪群中。
……
破败的神社大殿中,一名四岁左右、身穿巫女服小女孩,正襟危坐在神龛之前。
“以……赤……城……姬……命……之……名……”
她口中,一字一顿、如履薄冰地诵念着生疏的咒言。
“拭……去……”
捻在指尖的符纸,吃力地凝聚着微不可察的幽蓝灵力。
“……啊!”
可是,任凭她肉嘟嘟的小脸聚满汗水,指尖符纸上如同火苗般忽明忽暗的灵力,终是无以为继、随风散去。
“啪。”
老人手中的竹条,以不轻不重,却足够疼得她眼中溢满泪水的力度,敲打在女孩的手背上。
“……注意力,还不够集中。”
老人严肃的表情中,充斥着愤怒与悲伤,看起来有些扭曲。
“以你的天赋,就凭这点努力,根本不够……”
他手中竹条逐渐生长出锐利的枝条,闪动着幽绿的光芒……
“不够努力的人……就要遭到惩罚!”
狠狠地朝着面前的女孩挥下。
“啪。”
女孩白皙的小手,并没有如他想象般怯懦地抱头闭目接受惩罚。
“你竟敢……”
反而是有力地抬手握住了那锐利的枝条。
“爷爷,我知道……”
纵然被割破白腻的纤指、一滴滴鲜血顺着手腕流下,女孩依旧保持着宁静的目光,坦然注视着面前的老人。
“……因为从无灵力者的父亲那里继承了一半的血脉,所以我无论如何努力,也追不上那些大家族的天才。”
“既然知道了,就要因此付出惩罚的代价……”
面目越发可憎的老人,用力抽回了那带血的枝条。
他的外形不断扭曲、化作一只有着巨大脑袋的恶鬼。
“我不需要你了……赤城神社也不需要你了……”
那锐利的枝条,也变幻成了狰狞的狼牙棒,狠狠朝着女孩挥下。
“和你那废物父亲一起,去死吧!!!”
“啪。”
面对那比自己身体还要巨大的狼牙棒,女孩只是轻轻摊开小手,便让其停在了掌心。
“怎么会……”
那小手上附带的力量,让身前庞大的恶鬼如何发力,也不得寸进。
“真怀念呢……我小时候,对爷爷的惩罚,真的是害怕得不得了。”
女孩缓缓起身,身形也开始随之变化。
“但是现在,抱歉,爷爷……那早就已经是过去式了。”
待直起腰肢,她已然化作长发及腰、秀美端庄的少女。
“现在的我,早就已经接受了,害怕惩罚的自己、天赋平庸的自己、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做到最好的自己……”
她指尖的符纸上,扬起澎湃的灵力。
“正是因为能承认不完美的自己、坦然面对曾经的恐惧,我才能够自由地展翅飞翔,以自己的方式,去守护重要的事物。”
“就连被你看做废物的爸爸,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着……”
“以赤城姬命之名……”
摆出那千锤百炼的手势,她无声地朝着面前的恶鬼凝聚起了符纸。
“嘿……嘿嘿嘿……在这里,你不可能……”
那有着与老人相似容貌的恶鬼,张开巨口将巫女白皙的手臂吞入,那符纸上的灵力随之消散。
“唯有巫女脸上的微笑,才能让神明大人感受到幸福。”
可是,面前的少女,脸上却绽放出了鲜花一样的笑容……
“爷爷成佛那晚,是这么说的吧……”
仿佛丝毫没有为自己的处境而担忧。
“而我,已经找到了,能让自己随时随地露出微笑的人,和想要守护的东西。”
一只筋肉盘结、布满燃烧经文的手掌,破开了后方的黑暗,轻轻搭在了少女冰肌玉骨的香肩上。
“……拭去眼前的黑暗。”
带着那手臂上席卷而来的黯红火焰,少女将手中符纸挥出。
“呃啊啊啊啊啊……”
熔岩般汹涌、却莫名温暖的烈焰,席卷了少女眼中的世界,燃尽了她面前的恶鬼。
“……干脆,我先‘同频’一下这些画试试,怎么样?”
回过神来,小鸟游真弓又回到了那挂满无惨绘的画亭下方。
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小鸟游氏,你怎么突然发呆了?”
荒木宗介的手,正关切地拍在她的肩膀上。
“嗯,我没事。”
她有些羞涩地摇了摇头,眼神警惕地看向四周那些无惨绘……
不远处,那幅原本画着巫女的无惨绘,不知何时已经化为了一堆灰烬。
“荒木老师,这些画中暗藏鬼怪、侵蚀人心,必须要把它们毁了!”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相比找线索,果然还是搞破坏这种事情,更适合我呢!”
获得了“指导者”的许可,荒木宗介闪电般撸起袖子,手脚麻利地将身旁距离最近的几幅画撕了下来。
“这画纸的材质,撕起来好奇怪……诶?”
他还在打量手中那画纸奇特的材质,那无惨绘上突然腾起了暗红的火焰和黑烟,还“滋滋滋”地滴落着腐臭的油脂。
就在荒木宗介将那些燃烧着的画丢到地上时,两人所在的空间上方,忽然躁动了起来。
“吵死了。”
不知从何而来的阴柔的男声,略带烦闷地抱怨了一句。
559 画师
“吼!!!”
就在荒木宗介“徒手拆画亭”的时候,走廊上那一幅幅无惨绘中,择人而噬的鬼怪,竟然咆哮着缓缓爬了出来。
“咣……呜呜呜呜……”
无形的箭矢,破开狭长的走廊,带着凄厉的尾音,洞穿了几只从画中冒头、类似独眼小僧一样的鬼怪。
正是一直戒备着的小鸟游真弓,毫不犹豫地出手了。
可是,更多的鬼怪,正密密麻麻地从四周的无惨绘中冒头。
“嘿……终于,不当缩头乌龟了吗?!”
看着眼前的“群魔乱舞”,荒木宗介侧了侧头,懒懒地向前一挥拳……
“轰。”
燃烧着熔岩符文的黑色巨臂自他体内窜出、如同一列黑色火车般在走廊中呼啸而过。
那些鬼怪和画卷,瞬间化作了黑色的液体、在暗红的火光之中焚烧殆尽。
原本嘈杂的平台,突然间安静了下来。
自户山公园那晚使出goldfinger后,他对体内这位“非法租客”的操控越发自如。
走廊两侧,只剩下一名名突兀出现、绽放荧光的男女老幼,向两人合十鞠躬致谢。
本已张弓引箭的小巫女,悻悻地将巨弓放回了背上。
“原来如此……”
荒木宗介上前听那些灵体无声地述说了几句,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这些‘无惨绘’,竟然暗藏这么恶毒的邪术!”
这些人,大部分是在夜间通过千驮谷隧道时,误入此地。
在怨气中迷失、一路来到这里后,被那画中突然出现的邪物吞噬了意识和身躯,炼制成无惨绘,困在其中反复经历被屠戮的过程,终生不得解脱。
“……他们说,画出这些无惨绘的,是一名‘画师’。”
“所以说,这些可怕的无惨绘,只是某人的作品而已?!”
听见荒木宗介的话,小鸟游真弓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她本以为,是这些鬼怪藏身于画、择机噬人,又或是这些画本就是付丧神一类的事物。
可若这些侵蚀人心的画、以及里面栩栩如生的鬼怪,都只是某人的画作……
“……那个‘画师’,究竟是何等可怕的存在?”
与此同时,密密麻麻的鬼物,已经从阶梯上方的一幅幅无惨绘中爬出,朝着两人涌下。
“管他什么魑魅魍魉……”
“轰。”
荒木宗介身后的黑色巨臂再次无声掠过,将阶梯上百鬼夜行般的鬼怪,化作了一地焚烧着的黑色液体……
“做出这样过份的事……决不饶恕!”
荒木宗介愤怒的眼神,若有所感地看向了那好似无穷无尽的螺旋阶梯上方。
直觉告诉他,那名“画师”,就在上方不远处。
“请阁下,移步一叙!”
随着男子阴柔的轻哼,不待荒木宗介迈步向上,两人脚下的平台忽然一分为二……
“小心!”
一阵剧烈晃动后,那处化为月牙形的半个平台,竟然如电梯一般,带着两人朝上方垂直攀升。
“这是……机关?”
两人仔细查看,这平台与四周阶梯立柱的连接处,竟然暗藏着极为精巧的铰链机关。
……
“呼……呼……”
望月澈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快步奔走在旋转向下、无穷无尽的阶梯上。
他全身上下燃烧着一层紫色的火焰,墨镜后金芒涌动的眼中满是冷漠的杀意。
来时的阶梯上,密密麻麻地倒着身体残缺、正在化为黑色液体的鬼怪。
下方,还有着大量的鬼怪,正源源不断地从四周的浮世绘中爬出,带着扭曲嗜血的眼神,朝着他袭来。
“滚开,你们这些伪物!”
望月澈一声低吼,虚空之中毫无征兆地探出数道紫焰鬼爪,将那些还没来到身前的鬼怪,撕了个粉碎。
大江山之力·八成·无间奈落。
获得了体内某个存在的“无偿赞助”后,他的实力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一路沿着阶梯杀下来,他身上积蓄的杀意越发浓郁,大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之势。
随着鬼怪浪潮退去,又一处依托扶梯而建的悬空平台,出现在望月澈视线中。
放眼望去,这处平台上,没有任何鬼怪的身影。
一道穿着纯黑素雅和服的身影,正孤独地端坐在平台中央一处案桌前。
从背影看,这是一名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光可鉴人的瘦弱男子。
羽织、和服、角带、内衬、信玄袋、草履……
他这身盛重的和服打扮,加上现代罕见的月代头和四周的江户建筑,让望月澈觉得自己误入了江户时代剧片场。
月代头,即将前额至头顶的头发剃光,使露出的头皮呈半月形,再在脑后扎上小髻,是日本传统发型之一。
这样的发型起源自战国,据说是因为在战阵搏杀之中,有着佩戴头盔不会闷热、即使头发散落也不会遮挡前方视线等优点而流传下来,在江户时期更是成为成年男子约定俗成的发型。
据说一开始,为了露出头皮,武士们会将头顶的头发一根根拔掉。
直到后来才逐步改用剃刀,而到了德川幕府统治下的和平时期,又演变出了用蜡油固定,让“月代”的部分光泽更加耀眼,以获得额外的致盲效果、还未拔刀便先晃瞎对手的双眼。
直到明治时代颁布《散发脱刀令》之后,月代头才慢慢消失于民众的视野中。
此刻,这名平台中央的男子,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望月澈的接近,只是悬空握着画笔,专注地盯着案桌上空无一物的画纸,一副随时准备落笔的样子。
“江户时代的怨灵吗……”
对方毫无防备的背影,和四周江户风建筑融为一体的衣着打扮,反而让望月澈更加警惕。
“不对,是鬼神?!”
随着距离拉近,依稀可见一丝丝灰白气息,正如墨般悄然萦绕在男子笔尖。
德川氏的仙寿院墓所神隐里,竟然蛰伏着一名鬼神?!
谨慎地沿着阶梯下行,视线从那安静诡异的男子身上,落到画案四周时,望月澈面色突然一变。
因为,男子手边盛放颜料的器皿,除了一个灰色的破旧石钵之外,另外几个竟然都是天灵盖被撬开的骷髅头。
而对方手中持着的画笔,竟然也是由一节一节的人类指骨构成。
560 临摹练笔
随着望月澈脚步下行,在被螺旋阶梯遮挡的平台角落里,几个巨大瓷瓶出现在他视线中。
那几个一人高的青瓷瓶内,有着像插花作品一样伸展而出的茂盛“枝叶”。
“你这鬼物……把人当成什么了……”
一眼看清那花瓶中让人胃痉挛的事物,望月澈勃然大怒。
以森森白骨为干、断裂的手脚为枝、绽放的脏器为花、死不瞑目的面容为果……
如同日式插花一般,人体的各个部分就这么被随性地肢解、修剪,又以莫名残忍凄厉的“艺术”形态拼接在了一起。
“给我去死!!!”
再也按耐不住胸中的杀气,望月澈隔空挥舞右臂,巨大的鬼爪自空中呼啸而下,如同导弹一般朝着平台中央的男子轰去。
鬼爪临头,那名男子依旧背对着望月澈、小心翼翼地悬着笔,在淡黄的画纸上勾勒出了第一笔线条……
“还能当成什么……当然是临摹练笔的对象了。”
他那平淡的语调,就好像在和旁人讨论寻常的绘画技巧一般轻描淡写。
“不剖开把里面的骨肉筋皮看个仔细,又怎么下得了笔呢?”
与此同时,一旁花瓶中的“血肉盆栽”,若有感应般从花瓶中蠕动而出,与空中压下的鬼爪撞击在一起。
“嘘……我找到点灵感了……”
对于头顶发生的碰撞如若未闻,男子继续专注地下笔。
挥毫泼墨间,一道模糊而扭曲的黑色人形轮廓跃然纸上,看起来就像小孩子笨拙的涂鸦。
“不……还是不对!!!为什么?!”
似乎对于这个草稿不太满意,男子愤怒地将面前的画布撕碎、洒落平台下方。
“应该,是我在这里睡了太久,脑袋还没清醒……”
随后,他整个手臂猛地插入自己的太阳穴,在血肉模糊的巨窟里搅动起来。
“对、对了,一定是刚才用的颜料和纸不够新鲜……再试一次……”
似乎想通了什么,他略一挥手,从平台上的花瓶内,招出一件事物。
“混、混蛋……把你手里的人放下!!!”
看清男子手中的事物,望月澈睚眦欲裂,全身紫焰冲天而起。
因为对方拿着的,赫然是之前被那古怪的画咒杀之后,跌落平台下方那名队员软烂的尸体。
将嘶吼着的望月澈当做空气,那男子熟练地从尸体的背部和腹部各取下一块四方平整的人皮,认认真真地绷在了面前的画案上。
然后,那皮囊中的血浆也随着他手指轻挥,不断涌入桌上的器皿中,补充着损耗的“颜料”。
若不是他作画用的材料太过血腥,光看这姿态,旁人只会认为这是一名认认真真、不紧不慢的画师。
亲眼目睹这些内容诡异的浮世绘是用什么材料“画”出来的,纵然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望月澈,也是背脊发麻。
“玩弄生命的混蛋,今日我必除你!”
他愤恨地接连几拳挥出,数道鬼爪随之浮现,以那名男子为中心如雨般落下。
“嘘……都说了……安静一点……”
平台四周那花瓶中的血肉残肢,以古怪的姿势重新聚拢,化作了由数个脑袋和残肢组成的血肉缝合巨婴。
“……能全身心地融入鄙人的作品,是他的荣幸。”
那巨婴弓起身体,将男子护在身下,任凭望月澈的鬼爪撕得皮开肉绽、却不得寸进。
“轰……轰……”
然后,那缝合巨婴翻身爬起,以与体积不符的迅捷,猛地将望月澈撞入了一旁的建筑内。
“别瞧不起人!”
如同惨遭拍击的乒乓球,望月澈的身影从那建筑的废墟中反弹而出,子弹般撞入那巨婴腹部。
“呃啊啊啊啊啊!!!”
低吼声中,他左臂上的漆黑疯狂向上蔓延,瞬间扩散到了肩膀……
只一瞬之间,他手臂上萦绕的紫焰多出了一抹灰白,竟然带上了鬼神的气息!
带着鬼手重影的强壮左臂,将那巨婴的腹部轰了个对穿,带出了圆柱形的巨大空洞。
大江山之力·九成·鬼爪召来!
“哇啊……”
遭此重击,那巨婴轰然倒地,腹部的巨大空洞朝着全身扩散,片片崩裂开来……
“这下,我看你怎么躲?”
全身升腾着滚烫的蒸汽,筋肉鼓胀、头上假发不知所踪的望月澈,顶着铮亮的光头,如同魔王一般从那巨婴化作的血肉堆中站起。
“怎么会……不,还是不对!!!”
就这点功夫,那名男子已经在新的“画纸”上用新的“颜料”再次下笔,勾勒出一道悬空盘坐的巨大黑影。
“一定是……隔得太远了……只要再近一点,让我看清楚,一定可以画出来的!”
似乎还是不满意,他将面前的画纸狠狠地丢在地上,低声喃喃自语起来。
“请阁下,移步一叙!”
他伸手拍在画案中央那灰扑扑的石钵上,整个空间突然开始颤抖起来。
“新鲜的颜料不够了……你也一起来吧……”
男子回过头,第一次正眼看向了平台边缘的望月澈。
八目相对,望月澈才注意到,一直背对着自己的这名男子,光洁溜溜的月半头之下,竟然有是六只如花般绽放的巨眼。
除了这六只狰狞的巨眼外,对方的脸上并没有口鼻。
“加入我……伟大的作品……是你的荣幸!”
而一直在念念有词的,则是男子喉头处裂开的一道狰狞巨口。
“喔?这是……茨木童子的手臂……不是在水户氏手里吗?”
目光落到望月澈那漆黑的手臂上,男子忽然来了兴趣,伸出喉间细长的舌头轻轻一舔。
“这倒是,不错的临摹素材……正好让我,练练笔……”
“你怎么会认得……”
一眼被对方叫破了自己这只右臂的底细,望月澈只觉遍体生寒。
茨木童子,又名“罗生门之鬼”,乃是大江山鬼王酒吞童子手下第一悍将。
当然,民间也有茨木童子其实是酒吞童子妻子的说法。
据传,平安京时代,源赖光的家臣渡边纲回家时,行至一桥畔,识破了幻化成美女伏击的茨木童子,斩断其一臂献给了源赖光,还请来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封印。
近千年来,被封印的“茨木童子的右臂”数度易主、早已化为了近乎怨物一样的存在。
最后落到了望月氏手中,为拥有“天人血脉”的望月澈所用。
561 魁题百撰相
“这么喜欢画这些恶心的破画……下地狱去慢慢画吧!”
不再给这名诡异的男子任何机会,望月澈化作残影、闪身到男子身后,漆黑的右臂从对方后背贯穿到了前胸。
“恶心?!看来,你也和那些粗鄙之人一样,不懂得欣赏真正的艺术……”
任凭望月澈的手臂透过自己的身体,那男子的头颅诡异地180度转过来,六只菊花般裂开的大眼,神经质地近距离盯着他。
“……只有以骨为笔、以人皮为纸、以血为墨,注入绽放着的灵魂,才能画出震撼灵魂的作品!”
“怎么会……能骗过百目伪瞳,这不是障目之法,难道这家伙能够扭曲这里的空间?”
与面前这可怖的男子近距离八目相对,望月澈才诧异地发现……
自己刚刚那一拳竟然没有任何的实感,仿佛命中了水中花镜中月一般,连对方身上的和服都没有掀起一丝褶皱。
“罢了,凡夫俗子又怎么会懂得欣赏,什么是有灵魂的浮世绘!”
仿佛和望月澈不在一个空间,男子潇洒地转回了头,动作丝毫没有因为那穿胸而过的手臂而受滞。
他那由始至终都没转过来的身体,手持骨笔狠狠沾在案桌上那灰色石钵之中,研磨起了其中的“墨汁”。
望月澈眼前一花,发现自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了平台另一角。
“鄙人德川芳年不才,请阁下欣赏我年少得意之作,《魁题百撰相》!”
话音刚落,数道异常华丽、挂满无惨绘的屏风自脚下光滑的平台升起,牢笼一般将他困在其中。
“……鉴证了这些画作,想必你也会感受到艺术的伟大,和那些人一样,心甘情愿地加入我的作品。”
做完这一切,那名自称“德川芳年”的男子不再理会望月澈,缓缓坐回画案前,再次开始对着空白的画纸提笔构思。
“轰!”
被上下左右突然出现的屏风如同棺材一样彻底封死在内,望月澈狠狠一拳轰在其中一面屏风上。
可是,那屏风上一层薄薄的灰白气息激荡,竟然完好无损地接下了他沉重的一拳。
“啧,鬼神之力吗?”
与此同时,挂满上百幅无惨绘的屏风内侧,无数名披甲持剑、武士打扮的男子,已经狰狞地从画中爬了出来,极有章法地形成了合围之势。
“看来,是派了点高级货出来?”
被这些武士打扮的男子围绕在狭小的空间里,望月澈也露出了慎重的表情。
与一路下来,在他拳下不堪一击的鬼怪不同。
这些画中走出的武士们,眼神锐利、气势沉着。
手只是搭在剑柄上,便给人一种扑面而来、刮脸生疼的凌厉气息。
这种尸山血海中磨炼出的杀气,望月澈在东京那些剑道馆大师范身上,都从未感受过。
“铮。”
没有任何的话语,只见数道流光闪过,朝着他全身各处要害袭来。
最前排的几名武士,悄无声息间,已然拔刀。
静心明知流、新阴流、神道无念流、直心影流、念流、阴流、新当流……
单从这些千锤百炼、避无可避的刀势中,就可窥见数十种不同流派的剑道精髓。
但与现代剑道馆偏重技艺不同,这是最纯粹质朴、大繁若简的杀人剑道。
因为,在生死相搏的战场上,再天才的武士,往往也只有挥出一刀的机会。
望月澈屏息静气,毫无畏惧地一拳轰出,竟是自知避无可避,存了以攻对攻、速战速决的打算……
面对他这足以爆裂鬼怪的一拳,前排的几名武士完全没有闪避之意,只是专注地斩出了妙到巅毫的刀芒。
紫焰鬼爪与望月澈左臂重合,与那片刀芒交织在一起,带起一阵金铁之声。
距离最近的几名武士,身躯毫无意外地在鬼爪中被撕碎。
“嘶……不好……”
似乎遇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望月澈瞳孔剧烈收缩,迅捷地收拳后撤、踏在屏风上借力躲开了后续接上的数道刀芒。
因为,他那本应无坚不摧的右臂上,赫然出现了几道深可见骨的刀口。
“嘿,原本还想保留一下,看来要提前动真格了。”
此时,他才注意到,一丝丝相仿的灰色气息,正萦绕在武士们的刀身上。
明明是那个诡异的男子“画”出来的武士,不但继承了身经百战的战魂,竟然还带上了一丝货真价实的鬼神之力!
只需要凭着鬼神之力的境界压制,这些刀芒就足以突破他的护体紫焰。
“鬼神之力,以为就你们有吗?!喔啊啊啊啊……”
望月澈全身灰气升腾,与那紫色火焰交汇缠绕、冲天而起,整个人仿佛承受着极度的痛苦一般剧烈颤抖起来。
他竟以人类之躯,激荡出了大量鬼神之力。
可是,面前的武士们并不打算给他喘息的机会。
前排武士一击即退,后排武士立刻踏步上前、无缝衔接般地递上刀光,在保证斩击不中断的同时,不疾不徐地蚕食着望月澈本就不多的闪避空间。
明明是使用不同流派剑术、长短各异刀具的武士,却如同久经沙场、配合默契的新选组战阵。
这些沉睡在战场中的剑道宗师们,跨越时空聚集在了一起,在狭小的空间内化作了无情吞噬生命的绞肉机。
虽然历史上,幕府大力培养的武士战阵,在伏见鸟羽之战中被手持步枪、一字排开的萨长联西式新军手中惨遭凌辱、一败涂地。
但是没有人能够否认武士们在狭小空间内白刃战的能力。
那绵密匹练、带着鬼神之力的刀芒,好似无声的细雨,不断与望月澈身上护体的灰紫气焰激荡,留下一道道血痕。
“就这点力气,是打算给我挠痒吗?”
面对这样的阵势,全身被鲜血染透的望月澈反倒被激发了凶性。
明明是以少敌多,他却仗着自己强大的鬼爪以力破巧、以伤换伤。
不过,每当有一名武士在鬼爪下被撕碎的同时,他自己也会付出数道细碎刀伤作为代价。
望月澈不知道的是,在他被困在屏风内,和那群武士进行“铁笼生死战”的时候……
一块月轮状的平台,如同电梯一般由下而上地升起,与他所在平台的外围严丝合缝地拼在了一起。
那平台之上,依稀可见一男一女两道身影。
562 我一眼看出你不是……
“终于来了……”
那自称“德川芳年”的男子,恭敬地放下手中画笔,期待地起身看向那平台上的人影。
“……鄙人在此,恭候阁下多时。”
从下方升起、刚刚停稳的平台上,站着吊儿郎当、双手插袋的金发运动服青年,以及身背巨弓、扎着马尾的俏丽巫女。
这两人,自然是被这突然化身电梯的平台,没头没脑带上来的荒木宗介和小鸟游真弓。
“何方妖孽,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
看着眼前这六只大眼如菊花绽放、脖子间张开狰狞巨口、浑身散发着浓郁灰白气息的可怖男子,荒木宗介下意识抡起沙包大的拳头、唤出体内漆黑粗长的存在,准备提供“成佛升天”服务。
“是鬼神之力……为什么,这里还会有鬼神?!”
一旁的小鸟游真弓也张弓引箭、蓄势待发。
“……在这种无人供奉、断了信仰之力的地方,鬼神应该也难以为继才对!”
与普通的怨灵不同,鬼神之所以稀少,便是因为需要信徒供奉、不断凝聚信仰之力。
按理,暗藏在这种神隐中数百年,因为信徒死亡而无人知晓、断了供奉的鬼神,会因为信仰之力枯竭、化作普通的鬼怪或是陷入沉睡才对。
“鄙人德川芳年,乃是纪伊德川家子弟,不才曾任江户幕府首席画师。”
遥遥对着两人躬身一礼,保持着谦卑的鞠躬姿势,面貌可怖的德川芳年,竟然如古人一般,温文尔雅、有板有眼地自报家门。
“调查兵团……按你们描述的移动速度和时间,你们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城中心’的本丸……”
通讯频道里,响起了羽生舞的建议。
“先套套话,这家伙有资格呆在代表权力中枢的本丸,应该知道这个地方的秘密……我们正在查他刚刚提到的名字……”
“你是什么人?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伸手不打笑脸人,见对方如此恭敬的姿态,荒木宗介停下手中动作,暗自警惕地问道。
羽生舞说得没错,毕竟自己两人是来找东西的,这仙寿院身影内部空间如此辽阔,凭着绘卷上的破箭头找下去如同大海捞针一般。
就像刚才,若是不搭了眼前这家伙的“电梯”,自己两人一路上来恐怕不知道要爬多久的楼梯。
对方要能提供点线索的话,那就先让他说完再提供“服务”也无妨。
更别提,他运动包拉链缝隙中,那绘卷上的白色箭头符号,正直直指向对面自称“德川芳年”的鬼神。
“此处,乃是纪伊德川氏的家族墓所,仙寿院。”
缓缓起身,德川芳年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样子。
“而鄙人,则是因为想要继续追寻画艺巅峰,自愿留在此地的,一个守墓人罢了……”
“那……你有没有见过这个模样的东西?”
荒木宗介居然摸出手机,翻出那个简陋的“钵”的符号,向对方展示起来。
明明是在鬼怪环绕的诡异墓所内部,面对来历不明、面貌可怖的鬼神,但他和德川芳年却如同普通游客向本地人对话一般交谈了起来。
“此等形状的器皿,在仙寿院内倒是极为常见,附近的房屋内应该就有不少。”
德川芳年那六只渗人的血眼认真地打量了一下那个简陋的符号,不疾不徐地说道。
“很多吗,这可就麻烦了啊……不然,还是先把这位德川先生送走,我们自己找?”
荒木宗介挠了挠头,扭头看向一旁的小鸟游真弓。
“阁下的问题,鄙人已经回答了……但鄙人尚有一问,不知阁下能否为在下解惑?”
这时,德川芳年伸手召过桌案上的画布,再次躬身发问。
“那个……你想问啥?画画之类的,我们可不太懂……”
看着对方拿在手上的空白画纸,荒木宗介心中不知为何有一种发麻的感觉。
“鄙人十一岁拜入歌川一脉学习浮世绘,二十岁成为‘歌川武者绘’的继承者,画技可谓当世无双。”
德川芳年并没有立刻发问,反而是侃侃而谈起来。
“在《武者绘》登峰造极之后,鄙人又醉心于钻研《无惨绘》,力求呈现出鲜血与痛苦中,灵魂最后一刻绽放的凄厉之美……”
但他有些疯癫的自言自语,让对绘画一窍不通的两人一脸迷茫。
“德川芳年……歌川三代国芳大师门下,江户幕府御用画师……曾参与绘制了《行列东海道》和《末广五十三次图会》等传世名画……成名作有《新形三十六怪撰》、《风俗三十二相》、《魁题百撰相》等。”
“若是你们眼前这位说的是真的,那他可以说是一幅原稿价值上千万日元的浮世绘大师了。”
与此同时,通讯那头,羽生舞似乎也查询到了信息。
“可是,年少成名的德川芳年,不知为何突然另辟蹊径,沉迷于表现残酷与血腥场景的《无惨绘》……”
“官方记录表明,其最后自缢在家,死因记录为抑郁狂躁型忧郁症……被传颂为‘日本最后的浮世绘画师’。”
“虽然就连同行都称呼鄙人为‘疯子画师’、‘浑身是血的画家’,但那是因为他们嫉妒!”
“在《无惨绘》无人能出其右之后,鄙人已经接触到了绘画的最高境界……那就是灵魂!”
似乎难得能找到倾述的人,德川芳年的语调,越发激昂狂躁起来。
“只有画出灵魂,才能够被称之为真正的画艺!这也是为什么,鄙人甘愿拉下断龙石,留在这仙寿院的永世时光中,钻研临摹灵魂之道。”
“所以,鄙人想请问阁下……您究竟,是什么人?”
他脸上六只血腥开裂的大眼,直勾勾地盯着荒木宗介,就好像看到了什么令人沉醉的事物。
“不,鄙人自然能一眼看出您不是人……应该问,您到底,是什么?!”
“哈?!我不是人还能是什么?”
『拜托,被顶着这幅尊容的你,问出这样的问题,很伤人的好吗?』
被一名死了快两百年的古人,问出类似“你是不是人”这种问题,荒木宗介感觉自己的自尊心遭到了重创。
563 最纯粹的无惨绘
虽然成为除灵者没几天,但荒木宗介手底下成佛的灵体,恐怕已经超过了许多除灵者一辈子的数量。
被顶着这张可怖鬼脸的怨灵质疑自己“生而为人”的身份,还是头一遭。
“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除灵者涩经大寂寞猛男是也!”
『而我旁边这位,则是赤城神社当世无双的降魔巫女,赤城喵喵酱!』
『那个,荒木老师,您不用特地介绍我。』
于是,他立刻故作帅气、毫无诚意地作出了自我介绍。
由于“真名”在超凡的世界具有重要的意义,所以除灵者在执行任务时最多也就报上代号,以避免招致不必要诅咒的可能。
“除灵者?不,不可能……”
“阁下身上虽然没有任何的灵力和怨气流转,看似和普通人一般无二……但无论阁下是何种身份,我唯一能确定的是……”
听见荒木宗介的回答,德川芳年似乎遭受了莫大的侮辱,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阁下……绝对……不可能……是人!”
笃定地说完之后,德川芳年转身提笔,在空中用力挥舞:“阁下不愿告知,想必是鄙人展现出的诚意不够……”
“……啊!”
在小鸟游真弓的惊呼之中,平台角落那血肉缝合巨婴被望月澈轰碎一地的残骸,再次蠕动起来……
原本焦黑的残渣,缓缓汇入旁边巨大花瓶中,复又充血丰盈、化作了之前那令人瞠目结舌的“血肉插花”。
“为了将《武者绘》的技法锤炼到极致,在下曾日夜食宿在各大流派道场观摩,甚至将上百名各流派武士的骨骼、筋肉、内脏、血管逐一活生生解剖,以求达到‘由内而外’的临摹效果。”
一幅幅原本挂在阶梯上的无惨绘,如彩蝶般翩翩而起,以德川芳年为中心纷飞旋转。
“为了绘制出最自然纯粹的《无惨绘》,鄙人曾多次奔赴那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战场实地写生,认真地临摹了各种死状的尸体和其逐日腐烂的过程……”
衣袍飞舞,德川芳年带着身下的案桌浮空而起、掠到了上方一处巨大的屋顶上,如同在私人画展开幕式上演讲的画家一般,居高临下地展示着自己创作过程中不为人知的“艰辛历程”。
“却不知,画人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些‘练习’只能让我攀上技的巅峰,却难以踏入艺的殿堂……因为,我还没能赋予作品真正的灵魂!”
“通过无数次的尝试,我发现人在最痛苦绝望的瞬间,灵魂会绽放出最美丽的光彩!而那一瞬,便是我作品中需要的真正的灵魂……”
“请阁下鉴赏,鄙人以人皮为画布、以人血为颜料、以人骨为笔,让人的灵魂反复经历画中最痛苦、恐惧、绝望、无助的瞬间、绽放出灵魂最深刻的光芒,再与其身体化作的‘画’相融合,铸就出的真正震慑灵魂的作品!”
与此同时,平台一角原本合拢成长方体的数道华丽屏风,也随之浮空而起、连成一排,向两人展示着其上挂满的各种画作。
“……这样的用血肉和灵魂制作的浮世绘,哪里是那些夷狄的破油彩画和冷冰冰的机器拍摄的照片能比的?!”
屏风飞起的同时,也露出了下方化作血人、和那些武士缠斗在一起的望月澈。
“哦,差点忘了……”
德川芳年用看“蒸好以后忘记在锅里一个月才发现的食物”的表情,看了一眼屏风下方露出的“惨烈现场”。
“阁下来得正好,可以鉴证又一幅新作品的诞生……”
此刻,屏风内原本的百名武士,只剩下五人还站立着。
四分五裂的头颅、四肢和内脏涂满了一地。
但造成这一切的望月澈也不好过……
三柄利刃正从他腹部贯穿,被牢牢卡在肋骨之间。
剩下的数名伤痕累累、四肢残缺的武士,正用尽一切手段将他的身体牢牢固定在地面,让最后一名持刀的武士斩下他的头颅。
这恍若战场间生死相搏、即将以斩首告终的一幕,可谓是活生生展示在众人眼前的“人间无惨绘”。
“如何,在认同了创作这些伟大作品的艰辛历程之后,鄙人在此诚心诚意地最后一次发问……”
“阁下,到底是什么?”
半空之中,德川芳年对一脸震惊、苍白、恶心的两人深深一鞠躬:“为什么,剖析了成千上万身体和灵魂、能一眼洞彻人心、就连旁边这位巫女对你的爱慕都看得一清二楚的我……”
“……就连阁下灵魂模糊的轮廓,都无法勾勒出哪怕一笔?!”
“啊!我……我……没……”
听见对方的话,小鸟游真弓忽然掩嘴低呼、小脸胀得通红。
“认同……个屁啊!”
此刻,从这些血腥的无惨绘中回过神来的荒木宗介,早已怒不可遏,根本无心回答对方疯疯癫癫的问题。
“居然用这种残忍的方法,画出那些恶心的画……”
想到那一幅幅无惨绘,都是一具具鲜活的生命,被抽血剥皮、灵魂反复遭受折磨之后绘制而成,他的眼底涌现出一抹愤怒的白光。
“你这种漠视人命的渣滓,根本连成佛都不配!”
荒木宗介身后,那十多米长的巨大黑臂,猛地冲天而起。
巨臂表面的经文上的火焰,也因为他的愤怒熊熊燃烧,好似一头盘踞在空中的炎龙。
“荒木老师,那边还有活人!先救人……”
“呜呜呜呜呜呜……”
拖着哭泣尾音的无形之箭,从小鸟游真弓指尖透出,将那几乎斩上望月澈脖子的武士刀击落。
“嘿……”
趁此机会,浑身鲜血、皮翻肉绽的望月澈竟然爆发出强大的力量,从那几名武士的钳制之中挣脱,将那把半空中的武士刀接住,就势返身一斩……
几名隔得最近的武士,立刻被腰斩为两半。
“川崎大师寺的恶僧、赤城神社的巫女?!”
喘息之际,望月澈才看清位于自己和德川芳年对角处平台上,出手相助的两名“熟人”。
“那是……那家伙的式神?”
随即,望月澈的目光,落到了荒木宗介身后,如同盘龙一般冲天而起的黑色巨臂上。
此时脱开束缚,他身上的伤口在紫焰灼烧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止住了鲜血。
564 彼岸花中的身影
“恩?对面那人,好像认识我们?”
“看这发型……莫不是是川崎大师寺的哪位高僧?”
“不可能,川崎大师寺那群和尚,见到我恭敬得很,怎么敢不打佛号、不用敬语……不管那么多了,先救下他再说。”
被对面那个赤着上身、连裤子都快要不保、血人一样的肌肉光头男,隔着德川芳年叫破“来路”,这边的“恶僧”和“巫女”不禁面面相觑。
“看来,只能请阁下的灵魂融入我的作品,再仔细探究品味一番了……”
就在三人面面相觑之时,感受到来自荒木宗介身后那黑色巨臂的可怕压力,德川芳年合掌轻拍:“全都出来吧,《英明二十八句众》、《新形三十六怪撰》、《大日本名将图鉴》……”
无数肢体残缺、伤痕累累的武士,以及嬉笑怒骂着的妖魔鬼怪,全都破开空中那些无惨绘,如雨般落到平台上……
伤痕累累的望月澈,仿佛瞬间置身早高峰的地铁车厢,被挤了个严严实实。
“对面那个光头……赶快让开!!!!”
随着荒木宗介抡拳怒吼,那黑色巨臂如同开往地狱的火车一般从天而降,直直地朝着平台上无数怨灵、武士和鬼怪而去……
“嗯!?”
盘坐上方的德川芳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脚下呼啸而过的黑色巨拳,突然惊呼出声。
“这世间,怎会有纯粹到如此极致的怨气?”
他这些年将怨气和人血凝为液态泼墨作画,自然能感应到这巨臂似乎是凝为固体、密度极高的怨气构成。
“不,这根本不是什么怨气……这是另一个层次的力量……难道那是……”
凭借多年临摹的洞察力,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伸手在那灰色石钵上一拍,带着身前的画案瞬间消失在屋顶上。
平台另一侧,看着那黑色巨拳高速接近,望月澈左臂疯狂抽搐示警。
“呃啊啊啊,滚开……”
他爆发出挤地铁的力量,踩着几只鬼怪的身体高高跃起,跃到了洞壁一侧的建筑内。
他脚下,那黑色巨臂无声掠过,平台和四周的扶梯仿若春风拂面,纹丝不动。
“这……”
然后,在望月澈和小鸟游真弓震撼的目光中,那空中飘飞的屏风和一幅幅“无惨绘”、以及平台上方数百名还没回过神来的鬼怪和武士,全都在那黑色巨臂自上往下碾过之间,碎成了无数晶莹如雨的光点。
原本一片幽绿的平台四周,恍如白昼。
“灵魂尘埃?!这是成佛……”
看着那一拳之中漫天飞舞的白色光点、隐约翻飞合十的残肢,望月澈忍不住擦了擦自己被鲜血蒙蔽的双眼。
“川崎大师寺的恶僧果然名不虚传……竟然还传承着这样强力的超度手段!”
之前被那百名武士在屏风中做困兽之斗的他,深知这些怨灵虽然看似不堪一击,但其体内夹杂着的鬼神之力的位阶压制,却对寻常灵力极为克制。
这荒木宗介,竟然癖好不给对方机会,直接唤出类似“式神”、“化身”的手段,抢先一击超度了数百名同样的存在!
对方体内封印着的,想必是一具位阶不输鬼神的存在!
看来,就算上次自己手臂不临阵反噬,恐怕全力以赴,和这恶僧的胜负也只能是在五五开之间。
“不过,那一拳似乎没有实体、只对灵体生效……”
分析着对方的实力,望月澈的视线掠过完好无损的平台,落到了荒木宗介腰间、正不断吸入灵魂尘埃的水桶包上。
“那是,《竹取绘卷》?!”
“难怪,那老狐狸会大大方方地把那件东西委托给协会,原来是冲着他……”
虽然心有不甘,但望月澈不得不承认,若不是这二人及时援手,恐怕自己今天也只能变成一幅《无惨绘》,为仙寿院内的藏画添砖加瓦了。
与此同时,不见人影的德川芳年,声音再次回荡在场间:“竟然能够把这些早就崩坏的灵魂修复……我对阁下的灵魂,越来越感兴趣了!”
对于自己的“作品”被毁坏,他似乎一点都不心疼,反而对荒木宗介的灵魂越发地渴望。
“少废话,你这个疯子……”
与此同时,荒木宗介左眼金芒耀动,那平台上的黑色手臂反手一肘,轰向上方的另一处空无一人的屋顶。
“接下来,轮到你了!”
且不说他腰间绘卷上的箭头符号牢牢指着那个方位……
和另外两人所见不同,在他眼中,德川芳年并没有“消失”,而是“瞬移”到了那处屋顶之上。
“喔?!看来阁下不但有着能渡化众生的铁拳……还有一双,能洞彻世间真实的慧眼……”
看着那黑色巨臂气势汹涌地反肘袭来,德川芳年却丝毫没有惊慌失措的神色。
那一拳威力虽大,速度却并不快。
在这片神隐内,掌握阵枢的他,不但能够自如地扭曲空间避开一切术式、也能按意愿移形换位……
“怎么会……”
可是,面对那不紧不慢、燃烧着黯红经文的黑色巨臂,他突然觉得被一股莫名的契机锁定,产生了无论如何也无法逃离之感。
难不成,对方还能击破被自己扭曲的空间?
全身僵硬地看着那黑色巨臂越发接近,德川芳年只觉神情恍惚,眼前出现一片血红色的花海。
由无数朵殷红组成的彼岸花丛中,一道身穿和服的娇弱倩影,正静静地俏立在那里,凝视着自己。
你……
是谁呢?
为什么我……
想不起来了?
“噗呲。”
不顾压顶而下的黑臂,德川芳年抬起双臂,深深地插入两侧太阳穴,“割鸡割鸡割鸡”地不断旋转,搅拌出漆黑的血浆。
……
1850年,江户。
“不错,很难想象得出,这竟是十一岁的孩子能画出来的……”
陈旧的画室之中,鬓发斑白的中年画师,看着眼前认真作画的弟子,赞许地点了点头。
“从今日起,你就是我歌川一脉‘武者绘’的继承者了!”
“呐呐,你叫芳年对吧……我叫橘!”
待画师走后,一道矮小的身影,自旁边的门缝中凑出了头。
“橘也想跟爷爷学画画,可只因为橘是女子,他就死活不同意……”
那是一名容貌秀丽、神情有些气鼓鼓的女孩。
“既然他把《武者绘》的画艺传承给你了,不如你教橘画画吧?”
男孩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喜欢用名字作自称的。
不去看面前如猫一般娇小粘人的女孩,他不言不语地继续执笔落墨。
“你怎么不说话啊……不说话,就当你答应咯?”
男孩脸颊间,却悄然浮现出了一抹红晕,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565 我们认识吗?
1863年,京都。
意气风发的少年画师,站在德川氏进京的队伍旁,挥毫泼墨,用温婉细腻的笔触,将骑行而过的一队队武士的英姿,跃然于纸上。
这一日,他与当世十四位最著名的浮世绘大师,联手绘制出了《行列东海道》和《末广五十三次图会》二百余幅长篇绘卷,可谓从此江户谁人不识君。
“不错,二十四岁就能成为名满江户的画师、扬我歌芳一脉之名,你想要什么奖励?”
身体羸弱、精神矍铄的白发老者,赞赏地看着自己这名最年轻的关门弟子。
“都是老师多年悉心教导,弟子别无他想……”
男子躬身拜谢,突然感受到一阵寒意。
一侧的门缝之中,一只熟悉的俏眼正羞恼地瞪着他。
“咕咚。”
“……可、可否,将橘许配给我。”
男子用力地咽了咽口水,双手合在身前,缓缓将额头贴上了地面。
“虽然我只是纪伊家的旁支子弟,凭我的画技,也一定能给她幸福的生活!”
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完这句话,男子如同等待宣判死刑的犯人,趴在地上微微发抖,脖子和耳根早已燃成了火红一片。
“咳咳,我这副身体,也没几年好日子了……”
素来严厉的老者眼角微微眯起,第一次对他露出了慈祥的笑容:“趁我还握得住笔,抓紧完婚吧……你们大婚那天,我当亲笔为你们绘一幅!”
“老师……”
……
“橘。”
待德川芳年回过神来,那六瓣菊花一般的大眼中,竟然无声滑落六行血泪。
“让鄙人想起了一些往事……阁下还真是残忍呢。”
而那黑色巨臂气势汹涌的肘击,此时已经逼近了他身前。
“我……我的力量?”
刚刚准备闪身离去,德川芳年却发现了让他无比惊讶的事实。
光是那巨臂挥动、带起的狂风之中,竟然有无数灰白气息随着气流从他体内被抽走。
那一肘未至,竟已经抽离掉了他体内一半的鬼神之力,让他如同置身深海、全身动作都凝固了起来。
“不!!!在没踏上画艺的巅峰、完成那‘最终的作品’之前,我还不能失去这些力量!”
暴跳如雷的德川芳年,拼尽全身力气探出左手,吃力地抓住了身前的灰色石钵。
“……为了让鄙人完成使命,只能恭请阁下,暂时退避三舍!”
若是让那可怕的黑色巨臂继续接近,哪怕不命中,自己也会彻底失去维持存在的力量。
“轰隆隆!!!!”
随着巨大的机关声响起,这铺满整个立体空间、模仿和歌山城池修建的建筑群,如同魔方一样开始不断环绕内壁伸缩、挪动、颠倒、转换了起来。
一时间,这处本就方向感紊乱的立体空间,顿时化身为运行中的滚筒式洗衣机。
让置身其中的人大脑方向感混乱、产生视觉眩晕,别说分清上下左右,就连正常站着都极为困难。
荒木宗介和小鸟游真弓脚下的平台,也分为数块,开始向四周的侧壁分散而去。
“不好!”
眼看这平台就要完全缩回、两人即将落向下方无尽的深渊,荒木宗介转身一把将头晕目眩的小鸟游真弓“公主抱”起,跃上洞壁上不断旋转、伸缩的建筑。
随着荒木宗介闪身收手,那原本即将轰中德川芳年的肘击,也随之一偏,擦着一旁的屋顶掠过。
凭着野兽般的直觉和可怕的动态视力,这处运行中的错位空间对他的影响几乎为零。
可是,那些响动着机关运作声的建筑,仿佛有生命一般针对着两人,随着荒木宗介的到来不断旋转、缩回,让他无处落脚。
“那家伙瞄准的是我!不过,他似乎不能一次性精确控制大范围的建筑机关,你先在这里躲着……”
看了一眼那盘坐屋顶、似乎在操纵着什么的德川芳年,荒木宗介将小鸟游真弓放入一处长屋,返身踩着另一头的建筑跃去。
果然,在他离去之后,这附近的建筑便不再动弹。
“荒木老师……”
在连家具都斜斜放置的长屋内缓缓站起身,回过神来的小鸟游真弓,果断地将胸前戴着的“枯淡勾玉”挂在了房门之上。
“以赤城姬命之名,赐封神的领域!”
随着数张符纸燃起,一道神圣的气息,瞬间笼罩了她所在的长屋。
“……给我,停下来!”
然后,她如同眺望街景的江户少女一般向上推开窗户……
然后搭弓引箭,毫不犹豫地瞄准了上方的德川芳年。
“呜呜呜呜……”
无形的箭矢,朝着德川芳年扑面而去,却直接与他透体而过,消散在了后方的建筑上。
“哼。”
就连这犀利的无形箭矢,也无法突破那被德川芳年扭曲的空间。
“鄙人此生,在这仙寿院内绘制了无数作品,今日留阁下作客品鉴……直到,认同我的艺术为止!”
螺旋阶梯两侧建筑群内,数不清的无惨绘中,开始爬出浑身是血的鬼怪和武士。
“吼……”
带着嗜血的嘶吼,它们沿着环绕洞壁的阶梯和高低不平的建筑群,密密麻麻如蝗虫群般从下方涌了上来。
“嘿,想要留我做客,也得看你有没有那本事!”
与此同时,荒木宗介已经踩着内壁上不断伸缩变换的建筑群,如同敏捷的猿猴般一路朝着德川芳年的位置接近着。
“荒木宗介!那鬼神滑的很,我可以设法拖住他一瞬!你找机会再用一次刚才那一招……”
另一侧,浑身包裹在干涸的血迹中、唯有头皮在青苔照耀下绿得发亮的望月澈,也与他呈合围之势,踩着屋顶飞速往上攀爬着。
之前那一瞬间,德川芳年的反应全都被他尽收眼底。
“当然,我是指如果你还用得出来的话!”
这个对寻常除灵手段不屑一顾的鬼神,似乎有着顾忌那恶僧体内召唤出的存在。
“别说一次,十次都没问题!”
对面的峭壁上,荒木宗介扯着嗓门回应着。
“不过,说了半天,我们认识吗……你是哪位来着?!”
“噗…………”
听见他的问题,本就负伤的望月澈顿时岔了气,将堵在胸间的一口淤血喷了出来,只觉呼吸都通畅了几分。
566 朋友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子,是望月澈!!”
带着这不甘的嘶吼,望月澈在荒木宗介惊讶的目光中高高跃起,一把挂在了德川芳年脚下的窗口上。
“哈?!望月澈?那个假发眯眯眼光头?!等等……”
“还愣着干嘛,动手了!!!”
“哼,无用。”
密密麻麻的紫色鬼爪破开虚空,毫无波澜地透过了德川芳年的身体,连他的衣摆都没能掀起。
大江山之力·八层·无间奈落。
突然,一只轰入距离德川芳年数米外地面的鬼爪,却如同错位扭曲一般死死掐住了远处的德川芳年、在他身上引燃了大蓬紫焰。
“不错的观察力……”
此刻,他才注意到,这些看似“落空”的鬼爪,彻底封锁了自己四周的一大片空间。
“果然不出我所料,这家伙虽然能够扭曲空间和视觉,但是有效范围不可能太远……完全覆盖整个区域的话,他就无处可躲了!”
见自己这消耗极大的一招生效,吊住在窗檐的望月澈,朝着对面怒吼道:“荒木宗介,你还在等什么!!”
“知道了……”
另一侧的荒木宗介停下脚步,单手插袋、极为敷衍地向前空挥一拳……
遮天蔽日的漆黑巨拳从他体内猛然窜出,带着燃烧的经文朝被鬼爪钳住的德川芳年袭去。
且不说这扭曲空间的术式是否有效,光是这巨拳的体积,就已经远超望月澈那紫焰鬼爪覆盖的空间了。
看着那道朝自己袭来、避无可避的恐怖巨拳,德川芳年心中仿若有道声音,在向他疯狂嘶吼着“要死要死要死要死”……
“别太……小看人了!”
大难当头,性格本就扭曲自负的他,六只巨眼中闪过不甘的神色,疯狂转动起手中的灰色石钵来。
“……荒木老师,当心脚下!!”
在小鸟游真弓的惊呼中,还摆着挥臂出拳姿势的荒木宗介,脚下的一大片建筑,猛然碎裂!
猝不及防之下,他变成了悬空的状态。
“呃啊啊啊啊!”
半空之中,保持着荒木宗介就这么保持着僵硬的姿势,惨叫着向下坠落而去。
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恐怖巨拳,原本已经到了德川芳年面前……
却因为某人的突然下坠而“长度不足”,不甘地贴着德川芳年那张恐怖的脸划过,挥了个空。
“可恶!又差一点……”
看着视线中越来越远的德川芳年,保持着后仰姿态坠落的荒木宗介露出不甘的神色。
向来以长度自傲的他,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鞭长莫及”的绝望。
“好不容易从沉睡中被唤醒,若是就这么结束了……”
上方,连续两次体验了与“成佛”擦肩而过的恐惧,全身力量被那拳风抽干、只觉浑身虚脱的德川芳年也惊慌失措了起来。
“……怎么有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若是对方迟一秒下坠,恐怕这一拳已经破开了扭曲的空间,直接命中了他。
“不,不能再等了,必须趁现在把‘那副画’完成!”
他持笔狠狠插入身旁灰色的石钵中,将里面暗红的“墨汁”搅成急速旋转的旋涡、顺势往虚空中一带……
“嘿!”
下方,满脸青筋、高速坠落的荒木宗介,在半空中展现出了惊人的核心力量。
他扭身一脚踢在身旁一同坠落的石块上,借力跃往另一侧的屋檐,险之又险地吊在上面。
“呲啦……”
与此同时,他腰间的水桶包,却被身旁落下的锋利石片,割断了背带……
那装着竹取绘卷的水桶运动包,无力地朝着漆黑深渊滚落。
“休想!!!”
刚刚爬上屋顶的荒木宗介,不假思索地返身一扑,将半空中的水桶包死死抓住。
然后,他整个人就这么头下脚上地再次朝着下方坠去……
“啪……”
破空声之中,一只强壮的手臂,死死抓住了荒木宗介的脚踝……
“别乱动!!!”
竟然是不知何时蹿到近前的望月澈,向他伸出了手。
“轰!”
望月澈左臂抓着荒木宗介、漆黑的右臂一拳轰入身旁的建筑内,才险险止住了两人的下坠之势。
“你这个白痴……为了件摔不坏的怨物,不要命了吗?!”
本以为要粉身碎骨的荒木宗介,被他这一带缓住了冲势,吊在了平台边缘。
“嘿嘿,不只是怨物那么简单……”
回头看着上方望月澈那颗绿油油的光头,荒木宗介抱住胸前的水桶包,邪邪一笑:“这东西,可是关系着我一位好朋友的性命呢。”
“朋友吗?”
抓着对方的脚踝,望月澈回味了一下这个词,神情有些复杂。
看来,自己离开的这几年……
那臭脾气的丫头,居然交到朋友了啊。
“话说回来,不要命地飞身搭救几天前才暴打了你一顿的人这种行为,也聪明不到哪里去吧……”
看着右臂卡在墙体内,青筋爆裂地抓住自己的望月澈,荒木宗介也有些不解。
“我望月澈行事,素来无需向任何人解释。”
被干涸血渍包裹、看起来极为惨烈的望月澈,全身不断颤抖着,右手吃力地吊住荒木宗介。
“不要想多了……我认可你的实力……而且,现在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以他现在的体力和伤势,若不是急中生智将右臂轰入了一旁的建筑里,恐怕也早就被荒木宗介带下去了。
“所以,只要是对完成任务有利的事情……我都会做!”
不知是手头这家伙太重,还是自己刚刚才苦战了一场力量损耗太大,又或者是被那鬼神诅咒之类的原因……
“等等……怎么回事……”
望月澈只觉得自己的本源力量,正飞速地从体内流逝着。
“我快抓不住了……”
看着荒木宗介的脚踝一点、一点地从自己酸软的指尖滑落,望月澈撇了一眼对方手中抱着的水桶包,用尽最后的力量、将荒木宗介往下方内壁一甩:“你自己想办法吧!”
“我要怎么想办法……喔啊啊啊!”
被人如同秋千般荡出,荒木宗介的身影顿时向无尽的黑暗滑落而去。
“荒木老师!!!”
看着这一幕,上方的小鸟游真弓从窗口探出身子,撕心裂肺地哭叫起来。
567 宿命通
“所以说,按你的意思,是‘沉睡者’自己从那些灵魂身上读取了记忆,而不是对方主动‘告知’,或者给他‘看’的?”
千驮谷隧道外五百米,坐在被改装成“临时指挥室”的面包车后厢内、脖子上挂着耳机的羽生舞,正在接听电话。
“自从荒木尊者提起过关于自己‘前世记忆’的事情之后,贫僧就一直在寺内翻阅典籍、冥思苦想……直到羽生施主白天致电告知,我才恍然大悟……”
电话那头,沉稳粗犷的声音,正是远在川崎大师寺的弘法主持。
“无论是‘他人’或是‘自己’、‘前世’或是‘现世’、‘看到’或是‘听见’,皆为表象……”
“归根结底,那全都是荒木尊者自身的神通。”
“神通?”
“能知自身或众生过往之宿业,知现时或未来受报之来由,曰宿命通……”
在白天的时候,羽生舞就曾经和弘法主持通话、例行交换“研究”近况,告知了他关于荒木宗介“看见”五月姬记忆之事。
“丹崖栖奇逸,碧室禅六通……荒木尊者身负天眼通和宿命通,实乃我佛门之幸!”
弘法不眠不休翻阅寺内典籍,才最终确定了荒木宗介身上的情况,与佛家“三明六通”之一的宿命通极为相似。
“不过,关于荒木尊者的神通,暂时还是不要告诉他的好,以免我们浅薄的‘定论’影响他对神通的体悟……”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不知为何变得有些担忧。
“阿弥陀佛,以自身感悟众生之业,此非常人所能承受之重……荒木尊者,果然是大慈大悲之人!”
“‘三明六通’吗?我知道了,看来回头得重新给他安排个全套测试才行……”
就在羽生舞翘起丰满的嘴唇,为某项研究有了行的方向而性奋时……
“荒木老师!!”
她脖子上的耳机内,传出了小鸟游真弓撕心裂肺的哀鸣。
“怎么了……调查兵团,快回答我!”
羽生舞立刻挂断电话、带上耳机,蹙着眉头大声呼唤起荒木宗介的名字。
“荒木君,怎么了?”
隔着耳机听见声音,穿着印有“进击”字样黑色T恤、从行动一开始就被“禁言”的厚海陆斗,也面色焦急地来到了车厢尾部,拉开车门探听情况。
“羽生姐……荒木老师掉下去了……那可是上百米高……”
通讯频道里,小鸟游真弓已经泣不成声。
“我和你拼了!”
接着,通讯频道里,便只剩下一阵阵“咣咣咣”的凄厉弦音。
想必,是小巫女一怒之下,开始对着某个存在疯狂拉弓。
“上百米?!”
听见这个消息,厚海陆斗无力地跪倒在地,双手合十碎碎念了起来:“南无阿弥陀佛,荒木君你放心去吧,以后每年的这一天,我会准时把一年份的KIYOMI老师亲笔签名本子烧给你的……”
“先别着急下定论……那家伙可是下了‘地狱’都能踹门回来的人……”
羽生舞口中安抚着众人,但煞白的脸色和死死拧着衣角的手指,却出卖了她内心的焦灼。
“……说的没错,就算是地狱,本大爷也爬回来给你看!”
数秒之后,通讯频道内,响起了荒木宗介令人心安的声音。
“荒木老师!我还以为你……”
“白痴沉睡者……知道不及时回复通讯的下场是什么吗?”
听见他的声音,众人立即又振奋了起来。
“抱歉抱歉,刚才在下面忙着抓落脚的地方。”
“还好望月澈那光头把我往里面抛了一下,落到了下面的屋顶上,不然差点就要变成‘荒木酱’了……”
荒木宗介的语气看似轻松,但那粗重的喘息和断续的声音,却不禁让人为他捏一把汗。
“混蛋,这楼梯都断了、周围的房子还在一直伸缩旋转,这是要我玩真人版水管工吗?”
“等等,下面怎么这么热闹……何方妖孽,竟敢扒我裤头,给我起开……”
随即,他那边便只剩下拳打脚踢和各种妖魔鬼怪嘶吼的背景音……
“呼,吓死我了……这下每年可以省一套本子的预算了……”
“叮铃……”
车外,依旧跪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的厚海陆斗,突然在寂静无人的马路上,听见一声清脆的铃铛响。
“……铃、铃铛?”
他僵硬地侧过头,只见一名白衣飘飘、长发遮面的女子,正如同大便般蹲在十多米外的马路上。
几乎遮住整张脸的长发缝隙中,一只没有眼白的卡姿兰ET大眼,正漠然地凝视着他。
“叮铃……”
自她合拢掌间穿过的红绳,末端挂着还在滴落鲜血的铃铛,正随风飘响。
“你知道了。”
低沉沙哑的话语,无视了距离,在厚海陆斗耳旁清晰地响起。
“咕咚。”
人生第一次,跪在地上与这样“肤白貌美”的女性“痴情对望”,厚海陆斗喉头响起了紧张而性奋的吞咽声。
对方这卖相,在他脑海中,和荒木宗介画在纸上的丑陋的简笔形象逐渐重合在一起。
荒木君,在画画这方面,还真是完全没天赋啊……
“你知道了。”
和他双眼对视,女子一动不动,但那毫无感情的声音再次在他耳旁响起。
“不、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穿着黑色T恤的厚海陆斗与那白衣女子一跪一蹲,保持着差不多的高度遥相对望,从远处看上去就像在举行传统“神前式”婚礼的一对新人。
“老……老姐。”
“任务中请叫我“玛利亚之墙”……而且,我这边正忙着呢!”
车厢内,正认真聆听那一头情况的羽生舞,不耐地瞪了他一眼。
“你没听见,那边那位女士,一直在说‘你知道了’吗?”
“不,我什么也没听见……”
顺着厚海陆斗的手指,羽生舞这才看到了不远处,依旧保持着半蹲姿势、一动不动的诡异女子。
“啧……偏偏是这个时候?这个形象,果然和沉睡者画的一模一样呢。”
『哪里一模一样了,实物明明恐怖了一百倍!!!』
“不对,我想问的是,恐怖片里遇到这种情况,开车跑和用脚跑,哪个死得慢一点?”
没有理会厚海陆斗真挚的提问,羽生舞好奇地拿过一旁的单反相机,对准了不远处一动不动的女子。
“比起你那毫无建树的疑问,我更好奇的是,不通过真实之眼一类的设备也能看见她的话……”
单反相机取景框内,除了身上萦绕的漆黑怨气之外,那名女子的模样与两人用肉眼看到的一般无二。
“我们应该算是被‘锁定’了吧?”
568 铠之巨人的偷袭
“哈……哈哈……我就说,毫无灵感的我,怎么能有荣幸,在没有设备帮助下,看到这些东西……”
经过羽生舞这么一说,厚海陆斗顿时脸色发白、如坠冰窖,身体被突如其来的寒意彻底冻僵。
“明明没有任何反抗能力,还硬要亲临一线作死的科研人员,这不就是恐怖片里第一个领便当的配角设定吗?!”
这段时间,在协会经手了大量资料,关于怨灵的信息、照片什么的,他已经有些麻木了。
所以才忽略了,自己能肉眼“看见”不远处那名一动不动的白衣女子,本身就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不,准确来说,被锁定的更大概率是第一个看到她、而且听到她说话的你。”
“噗呲。”
羽生舞毫不留情的话语,又在厚海陆斗脆弱的心灵上“补”了一刀。
“调查兵团……玛利亚之墙遭到铠之巨人的偷袭……我们这边也要发起死战,暂时无法支援你们了。”
对着频道里这么说了一句之后,羽生舞将通讯频道切换到了随身的蓝牙耳机上。
“什么,是那个白衣怨灵找过来了吗?”
听见她的话,频道里荒木宗介的语气也明显不淡定了起来。
“你们想办法拖延一下,我这边马上爬上去搞定那个烦人的……”
毕竟,厚海陆斗和羽生舞只是没有灵感的“后援部队”,处理隐能量场生命体的手段着实有限。
万一这两人出现什么状况,他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哼,本子黑客陆斗,请你收回之前的‘没有任何反抗能力’这句话……”
『也请你收回‘本子黑客’这个词!』
羽生舞从车厢内拿出两把造型奇特的枪械,从腰袋摸出两枚装着暗红液体的试管倒旋在枪顶部,递给了身前的厚海陆斗。
“既然敢出来指挥任务,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准备……”
“这啥……玩具枪?”
接过手中这造型奇特的塑料枪械,厚海陆斗一脸懵。
“哼,感到荣幸吧,作为“黑卡蒂II型”实装后的第一批使(试)用者……”
“弹匣里有五十发符纸制成的‘子弹’,拉动保险栓上膛后,子弹会与上方那保密等级为“龍”的珍贵液体混合以获得重量与能量、再经由枪管发射获取动能,有效射程高达二十米……”
“……根据实验数据,无论是再强大的怨灵,理论上都能O,ONEKILL!”
“咔嚓。”
羽生舞一脸冷傲地解说的同时,如同终结者一般干净利落地上膛、抬枪、对准了不远处那一动不动的白衣女子。
硬是把塑料枪用出了真枪的气势。
“枪弹无眼,要是被它强力的子弹误中,你就认命地在地狱默默哭泣吧。”
“等等,这不就是我们小时候经常玩的纸团空气枪的加强版吗?”
『而且,没有人会脆弱到中了一发染血的符纸团就哭着下地狱的!这些毫无用处、只会浪费时间的保险和上膛功能,也是你个人的恶趣味吧……』
厚海陆斗口嫌体直地将那把“纸团枪”如同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拽在手中,对准了不远处那名女子。
“你知道了……你知道了……你知道了……”
与此同时,低沉沙哑、连绵不断的话语,再次在他耳旁响起。
“等等……她过来了!”
抬起枪口的厚海陆斗惊悚地发现,就在自己低头打量手中枪械的数秒间,那原本蹲在远处一动不动的白衣女子,毫无征兆地连续闪烁了数下,出现在了距离两人不到十米的地方。
“我警告你,不要随便上来自己动啊!”
“你知……”
与两人六目相对,那可怕的白衣女子又呆立在了原地,恢复了大家闺秀般“娇羞安静”的模样。
“咔嚓……啵!”
面对这一幕,羽生舞毫不客气地扣动扳机,对射程内的“目标”开枪了。
被压缩成实心圆柱体、粘上一丝血迹的“符纸子弹”,划破空气、直捣黄龙地朝着女子的面门而去。
然后,如同穿过幻象一样,那“子弹”从她身上透体而过,无力地跌落在远处的路灯下……
“老姐……这就是,O,ONEKILL?!”
见到这一幕,厚海陆斗绝望地哀嚎了起来。
“怎么会……明明在实验室测试的时候,对怨气消融的效果蛮好的……是接触方式不对、磁场强度不足、还是使用的素材过期了?”
相较于目前的危急状况,羽生舞似乎更关注的是“实验数据”。
“或者说,她并不是我们预期类型的怪异、有着其他独特规则?”
“咔嚓……咔嚓……”
“按道理,既然“黑卡蒂II型”无效,她现在大可以直接上来让我们眼珠炸裂、心脏麻痹而死才对……这动一下又不动的,是有什么奇怪的性趣吗……”
见对方又不动了,她丝毫不惧地摸着下巴思考了起来,还摸出单反相机连拍了好几张照片。
“还有,这几乎遮住整个脸的发型,是故意为了烘托恐怖氛围,还是有什么实际的意义呢?”
“等等……遮住脸……眼珠炸裂……我知道了!”
忽然,她似乎抓住了什么关键。
“啵……啵……啵……”
“管她有什么性趣,看我先下手为强!!”
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压抑氛围的厚海陆斗,手足无措地对那渗人的白衣女子疯狂扣动起了扳机。
“……而且,‘眼珠炸裂’这种词,是可以用如此开心的语气表述出来的吗?!”
一枚枚压缩的符纸团,毫无意外地从呆若木鸡的女子面门穿过,划出让人绝望的弧线,无力地跌落在地。
“呃哈哈哈哈哈,愚昧的本子黑客陆斗,在你对这位女士的脸肆意而无用地射击时,我已经破解了这个怪异的规则……”
『什么无用的射击,这破枪的发明者不正是你自己吗?!』
例行展示了“疯狂天才科学家”标志性的掩面狂笑之后,羽生舞从车后厢内拿出一卷透明胶带,不由分说地贴在了厚海陆斗上下眼皮上。
“想要活命,从现在开始,你必须时刻盯着她的眼睛,一下都不许眨眼!”
“你干嘛……啊~好酸!”
被她这么一搞,厚海陆斗立刻流下了不争气的眼泪。
569 眼皮上的玛利亚之墙
“和协会档案里的怪异‘佐子’类似,我们眼前这位白衣女性,应该只是那怪异的一种外在表象。”
“其根源应该是依托着【哔……】这个名字而存在,所以寻常的除灵手段难以奏效……”
面包车后厢,羽生舞如同名侦探一般在双眼被胶带死死撑开的厚海陆斗身后来回走动着。
“无论是长发掩面、还是让受害者的眼珠炸裂这些看似‘多此一举’的举动,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她很讨厌被人看着……”
在她脑海中,一块块细碎的线索,正被缓缓拼凑到一起。
“综合以上信息推测,这个怪异的规则之一,应该是被人注视或是视线交汇,就会暂停行动!”
“调查兵团……我们破解了一条这个怪异的疑似规则……只要和她目光对视,她就暂时不能行动……”
放任厚海陆斗双眼发酸、欲哭无泪地看着面前的“白衣女子”,羽生舞立刻在通讯频道里,向仙寿院神隐内的两人共享了这个消息。
“虽然‘玛利亚之墙’暂时被黑客陆斗用眼皮撑住了,但万一局势彻底崩坏,你们也要为了人类,把这个希望的火种传递下去!”
“别说晦气话,请一定要坚持住……”
“没错,我们这边速战速决后马上过来!”
听见她的话,频道里的另外两人明显松了口气。
“那现在怎么办,就这么和她耗着?我要忍不住眨眼了会怎样……”
“眨眼了,或许就会死……放心好了,我不是也在帮你一起盯着她的嘛……”
放下手机,羽生舞也加入了“盯梢”的行列。
“我已经向时本叔叔那发送了紧急求援信息,现在只能先这么耗着,等到沉睡者或者协会的人过来再设法解决吧。”
深夜无人的马路边,姐弟俩和不远处那名白衣女子,就这么玩起了“木头人”的游戏……
“那个……老姐……我还是觉得不太对……”
和面前那越看越渗人的白衣女子对视着,厚海陆斗觉得自己讲话的声音都在发抖。
“之前的三十六名受害者,肯定也有和她对视过,难道就没人发现这个规律吗?”
但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心中的不安也在慢慢发酵。
“而且,如果说把怪异类比作程序的话,当遇到‘长时间被人盯着’这种‘卡死’的情况时,她会不会有‘后备指令’一类的规则可以执行?!”
“我怎么知道这么多……按道理说,面对她这副尊容,一般人都是下意识逃跑,没人愿意和她玩‘大眼瞪小眼’吧?”
“总会有例外吧,我老觉得,漏掉了什么细节……啊啊啊啊!你在对她做什么啊?!”
言谈之间,羽生舞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根粗长的棒球棍,绑着磁场探测仪,递向了那名女子双峰之间的领口,似乎想要将那里掀开……
“啧,果然是这样,物理触碰不能、隐能量场探测也没反应,难怪“黑卡蒂II型”子弹无效。”
不出意料的是,那棒球棍果然和之前的“符纸子弹”一样,从女子身体上透体而过。
就好像,她只是两人面前的一幅3D全息投影。
“无趣,还说顺便看看内衣款式、记录下三维尺寸之类的……这么看来,想要撩起头发看下脸什么的也做不到了……”
在厚海陆斗的惨叫声中,羽生舞一脸欲求不满地收回了手中的棒球棍。
“难道,她其实是处于另一层平行次元、只有最后出手时才会投影到我们所在的次元?”
“啊啊啊啊啊……老姐,现在不是研究这些的时候好吗!”
面对她这没心没肺的举动,眼皮贴着胶布、眼白充斥着血丝、两行清泪源源不断流下的厚海陆斗已经彻底抓狂。
“你搞清楚,面前这位可是能轻而易举瞬移过来让我们眼球炸裂、心脏麻痹的大佬!”
“别人遮着脸、衣服也穿得严严实实,明显就是不想给人看啊,想要给人看不会自己脱吗?!”
“万一被你激怒,进入‘爆衣阶段’、不愿意和我们玩‘木头人’了怎么办?!”
或许是“用眼皮撑起玛利亚之墙”的压力太大,他口中的碎碎念声也越发响亮。
“功亏一篑的话,你要怎么补偿为了守护我们剩下的性福人生,在这里流光了眼泪都不敢眨一下眼的我?!”
『而且,她要是出手,第一个遭殃的多半也是我!』
千驮谷隧道外,寂静无人、空旷宽阔的马路上,反复回荡起了某位本子爱好者悲凉的咆哮。
“岂可修,为什么这么倒霉,偏偏找上了我!!!”
……
“岂可修,为什么这么倒霉,偏偏找上了我!!!”
埼玉县,和光市,某单身公寓楼内,响起了某位本子画师不甘的哀嚎。
“叮铃……”
清脆的铃铛声中,一名白衣女子的身影,正在公寓的楼道上闪烁着。
那遮面的长发、黝黑的大眼、合在身前的双手、红绳上的铃铛……
这形象,与正在和厚海陆斗玩赌上性命的“木头人”游戏的那位白衣女性一般无二。
每消失、出现一次,女子的身影就会如同跳帧的录像带一般,向前移动一大段。
在她前方,一团变幻着形状的阴影,正沿着楼道边缘高速移动着。
这白衣女子,竟然是在追逐那道影子。
“混蛋,都变成影子了,还要盯着我不放吗?!”
被逼到一处墙角,那道阴影扭动着,汇聚成了一名脸色苍白、大口喘气的瘦弱男子。
“……而且,为什么每次都要趁我刚洗完澡过来?!”
这名气质阴郁、容貌清秀、神色狼狈、全身上下只裹着一条浴巾的男子,自然是月影千草。
“你知道了……你知道了……你知道了……你知道了……”
身影闪动、距离拉近之间,女子那低沉而越发急促的声音,毫不间断地在他耳边响起,仿佛要把人逼疯一般。
“烦死人了,你怎么知道我知不知道,我知道了又怎样,你怎么知道我想不想知道?!”
数道细长的阴影化作箭矢,从退无可退的月影千草脚下爆发,朝着白衣女子刺去。
“欺人太甚,我和你拼了!!”
570 究极之作
“你知道……”
被月影千草愤恨的眼神盯着,那原本高速闪动而来的白衣女子,突然如同“宕机”一般呆立在他身前数米处,任凭那些箭矢透体而过。
四目相对,耳旁那仿若要把人逼疯的话语,也戛然而止。
可是,那足以将寻常怨灵击碎的阴影箭矢透体而过,却连她那遮面的长发都没能掀起。
“完、完蛋了,这已经是最后的‘暗影之力’了……”
见到这一幕,手段用尽的月影千草,只能用愤怒的眼神,恨恨地瞪着不远处闭嘴呆立的女子。
半个小时前,他刚刚收拾完房间里的行李、预约了搬家公司明天一早过来搬离这栋公寓。
虽然少了隔壁那位动作电影狂热粉,居住环境终于安静了下来。
但是,哪怕他身为怪异制造者,也不会想继续住在门口走廊有人被“双眼爆浆”、物业公司怎么洗都洗不干净血渍的公寓里。
而且,在发生凶案之后火速搬离,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继续住下去反而会显得异常。
就在他洗完澡准备在这个房子里享受宁静的最后一夜时,这扮相诡异的白衣女子,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吓了一跳的月影千草,毫不犹豫地化身阴影藏匿、同时凝聚出刀枪棍棒按摩器等各种形状的“兵器”发动反击。
可是,和上一次一样,自己引以为傲的阴影之力,根本连对方的身体都碰不到。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被盯上的,不再是隔壁那位“动作电影狂热粉”,而是他本人。
无论如何在阴影中奋力逃跑,这名白衣女子却如影随形一般跟在月影千草身后,口中还反复念叨着“你知道了”……
或许是上次被盯上的是隔壁邻居的关系,月影千草并没有听见耳旁这令人烦躁的低语。
现在,他总算理解那位邻居为何会如此抓狂。
直到此刻,月影千草阴影之力耗尽,无处可逃。
“哼,我月影千草跌宕一生、制造了这么多怪异,却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死在‘野生怪异’手里……呜呜呜……”
原本准备临死之前说几句“硬气话”的月影千草,看着面前呆滞的可怖白衣女子,眼中不禁涌上不争气的泪水。
“你知道了。”
视线湿润模糊的一瞬间,那名白衣女子身影一闪,就这么出现在了他面前。
“啊啊啊啊啊啊,我跟你拼了!”
求生欲和恐惧支配之下,月影千草猛然睁大了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怒瞪着对方。
手脚也不停地在空气中抡出“王八乱舞”,燃烧着生命最后的光芒。
与之相反的是,那名白衣女子动作突兀一停,和月影千草保持着鼻尖贴着鼻尖的姿势,用飘逸长发后那渗人的黝黑大眼,无神地凝视着他。
“等等,一旦被锁定,无法反击、也无法逃脱,这不合逻辑……”
看着这女子在极静和极动之间反复切换,壮着胆子和对方对视的月影千草,本能地察觉到了其中的异样。
“哪怕是我投入鬼神之力,也制造不出如此无解的怪异……”
按道理,自己此刻应该和那名邻居一样,被掐住脖子、双眼炸裂、涂满楼道了才对。
“她一定有什么规则和弱点……快思考……刚刚我做了什么,才让她又停下来了……”
一幕幕回忆,反复在月影千草脑海中回放。
这长发遮面的白衣女子,无论是说话还是动作,似乎都在一静一动之间,诡异地切换着……
“我知道了!是视线……”
嘴角浮现病态的微笑,素来胆小的月影千草,竟然主动将脸往前一凑,恶狠狠地怼上了那女子黝黑的大眼。
“只要保持对视,你就只能乖乖闭嘴罚站、没法对我下手!!!”
然后,他将覆盖着暗影之力的罪恶之手,伸向了面前女子胸前饱满的衣襟……
“果然,就连暗影之力都无法‘接触’到她……这究竟是幻象、还是不在同一个空间?”
不出所料而令人失望地,他的手如同摸到空气一般,直接穿过了对方的身体。
“至少,应该可以保持这个姿势……为暗影之力争取一些恢复时间……”
确认完毕,月影千草死死盯着对方、一步步从死胡同绕出,朝着后方退去。
“当然,前提是,她并没有针对这种情况的‘备用规则’。”
“叮铃……”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一道白色俏影,正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楼道中央,缓缓蹲起……
……
仙寿院墓所,和歌山城神隐。
环绕洞壁而上,如同机器群般不断旋转、颠倒的建筑群中,外形凄惨的各种鬼怪和武士,如同想要爬出无间炼狱的恶鬼一样,密密麻麻地借着周围的建筑向上攀爬着。
“羽生姐……陆斗……坚持住……”
而在这群鬼怪上方不远处,如同专业跑酷选手一样在各种建筑和地形之间攀爬移动的,是一名神情狰狞的金发男子。
“混蛋,给我滚开!!”
时不时,会有数只鬼怪从下方赶上来,试图将他拖住。
却总是被他身后探出的一对黑色巨臂扫落成一片荧光、向下方飘散。
若是旁人见到这场面,或许会以为他才是引领这群恶鬼爬出炼狱的“鬼王”。
“小鸟游氏,你在上面还好吧?!”
这名男子,自然是跌落平台下方的荒木宗介。
此时此刻,他只恨背后这对黑臂没有实体,不能帮忙“爬塔”。
“放心,有赤城姬命的领域庇护,那些家伙暂时进不来……但是,德川芳年好像在举行什么仪式……”
通讯频道内,小鸟游真弓软糯动听的声音,算是他唯一的安慰。
“各位,感到荣幸吧……”
平台上方,德川芳年身旁的空气中,缓缓蠕动的暗红液体,已经勾勒出了一道三米多高、魁梧雄壮的无头身影。
“……能够鉴证鄙人亲笔完成,这纪伊德川家的究极之作!”
案桌下方,一个方形的木盒被德川芳年招入手中。
盒盖掀开,可见其内部放着的,是一颗狰狞可怖的巨大骷髅头。
与常人不同的是,那布满利齿的骷髅头上,竟然还长着一对狭长可怖的犄角!
571 大江山鬼王,降临!
“果然,这东西被纪伊德川氏藏在了这里……”
见到那颗有着狰狞长角的骷髅头,悬挂在洞壁上、刚刚将几只鬼怪击落的望月澈,眼中紫焰翻腾,嘴角发出了狞笑:“哈哈哈哈哈……终于找到了,酒吞童子的首级!”
兴奋之下,他右臂上的焦黑大幅蔓延、覆盖上了半个胸膛的范围。
酒吞童子,平安京时代大江山鬼王、伊吹大明神和人类之子。
据说,身负龙神血脉的他自伊吹山寺庙中长大,在大江山统领众鬼、修建宫殿。
除了每日嗜酒如命之外,还喜好化作俊美少年,诱拐处女和儿童,将他们囚禁在山中为奴,生食其血肉。
由于酒吞童子身负神明之血,一身勇武乃当世鬼神巅峰,外加其手下众鬼占据了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的大江山脉丹波峰一段,哪怕是当时拥有安倍晴明、贺茂光荣、源赖光、智德法师、芦屋道满等强者的朝廷,一时间也无法奈何。
在大阴阳师安倍晴明通过占卜锁定位置后,由大将军源赖光率领麾下“赖光四天王”渡边纲、坂田金时、卜部季武、碓井贞光等人,乔装迷路旅人、献上“神酒”,待酒吞童子酩酊大醉、无力动弹时,才将他的首级斩下、封印。
“不,我们纪伊德川氏,费尽心力将这一位供奉在这里,自然不希望他只是一颗首级……”
在众人睚眦欲裂的目光中,德川芳年郑重其事地将那骷髅头端起,放在身前那巨大的无头身躯脖子上。
“只有我这千锤百炼、足以重塑灵魂的画艺,加上仙寿院神隐阵枢“佛前石钵”汇聚万千人精血炼制的鬼神之躯,才能将其完美地复活!”
然后,他用足以折断腰肢的姿势、谦卑地180度鞠躬到地面:“恭请大江山鬼王,酒吞童子,降临。”
随着暗红汁液涌动、包裹上那颗骷髅头,一名身高三米、身披铠甲、头生双角的红发男子,逐渐浮现在望月澈和小鸟游真弓眼中。
毫无征兆地,那红发赤角、面生鬼纹的男子,睁开了眼。
“做得不错……”
有若实质、无比狂放的鬼神气息,自他身上冲天而起。
“吾酒吞会如契约所言,赐你德川家,永世荣光!”
他那对狰狞的血瞳,带着让人无法挪开视线的慵懒魅惑之意,扫视着四周。
大江山鬼王,酒吞童子,再临!
随着酒吞童子的出现,一股混合着水果和大米的酒香,在平台上弥漫开来。
“好甜……”
吸入一丝那弥漫的酒香,距离最近的望月澈脸色瞬间变得通红。
这是一种甜美中带着腐烂,让人心驰神往、甘愿堕落其中的炽热甜美气息……
“这、这是什么……”
他只觉天旋地转、竟然连站立都有些困难,内心原本的斗志也随之瓦解。
仿佛身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地咆哮着,只要能让人品尝一口这东西,哪怕永坠地狱也心甘情愿!
“这难道是……神便鬼毒酒?!”
这是何等的毒物,竟然只是一缕气息,便有如此可怕的诱惑和腐蚀力!
“看来,还给吾准备了活祭品?这是……”
与此同时,身高三米的酒吞童子眉头微皱,似乎听见了什么在意的话语。
血瞳一眨之间,他身影一闪,便到了望月澈身前。
“汝从何处识得……”
那粗壮得令人无法抗拒的手臂,已经箍在了望月澈脖子上,将他狠狠按入一旁的建筑之中。
“……这是吾曾经饮下的,神便鬼毒酒的气息?!”
只这一下,望月澈壮实的身躯内,骨骼已经寸寸碎裂。
“难道,你是源氏一族的后人?”
神便鬼毒酒,据说是当初源赖光从神明化身处求取的,让鬼怪无法抗拒、效果却等同于“致死”的毒酒。
正是靠着这坛毒酒,人族才得以退治大江山众鬼。
“不、不对,在你身上,吾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如同在市集审视待宰的鸡羊一般,酒吞那猩红而冷漠的瞳孔之中,倒映出望月澈绝望的面容。
根据箱根山出图的德川氏典籍记载,仙寿院墓所内,封印着酒吞童子的首级。
原本望月澈带队前来,只是想要设法发掘此物。
却没想到,这纪伊德川家,不但暗中在此地设下了神隐,居然还成功重塑了鬼神之躯,复活了酒吞童子!
“我正好和这家伙有些前事未了,立刻把身体交给我……这是你唯一活命的机会!”
被酒吞童子捏在手中,骨骼寸断、内脏衰竭、意识逐渐模糊之际,一道狂暴的声音突然在望月澈脑中大吼起来。
“我茨木以大江山之名起誓,今日绝对不会趁机侵占你的身体!!!”
“嘿,既如此,就信你这一次……”
使出最后一丝力气,望月澈在腰间一拉。
“……反正,我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咣当。”
原本一直挂在腰间、从不见他拔出过的那柄破旧武士刀,应声坠地。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汝缘何发笑?”
与此同时,被酒吞童子捏在手里的望月澈,扭曲而癫狂地笑了起来。
“你不是好奇,他是如何识得那是神便鬼毒酒的?”
右胸那片焦黑,带着血红的纹理,无声地蔓延上他全身每一寸肌肤。
“因为,为了寻回你这颗破脑袋,我可是将那丝毒酒的气息,死死铭刻在了灵魂里!”
嘴角内的锋利细齿、狭长耳尖、额头的一对紫色犄角……
“一千年了……哪怕只剩下了一颗脑袋……”
随着望月澈全身紫炎冲天而起,与酒吞童子相仿的鬼怪特征,也开始在他身上浮现。
一道狂气的声音,与望月澈原本的声音逐渐重叠,对身前的酒吞童子发出了仿佛跨越千年的嘶吼:“我总算是找到你了,伊吹!”
“喔?”
听见这个声音,酒吞童子微微一愣,就连手臂被那紫炎灼烧,出现一道道焦黑裂痕也浑然不觉。
“本以为只是一个继承了稀薄血脉之力的劣等货……”
一秒之后,他那有着赤红鬼纹的俊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却没想到,正主的神魂竟然芶在手臂里,连侵蚀掉这具躯体都不敢?”
一张铭刻在记忆中、满是狂气的脸,逐渐和手中“瘦弱”的人族重合了起来。
“久违了,吾友茨木。”
572 佛也好,鬼也罢
“混蛋,要不是那把刀,本大爷早就将这副身体……”
“轰!!”
“望月澈”话未说完,酒吞童子已经将他的身体提起、如同垃圾一般随手往外一抛,狠狠砸入了破碎的建筑群中。
“……现在这样的汝,既胆敢称呼那个吾早已舍弃的名字,应该做好死掉的准备了吧?”
全身呈现出诡异扭曲的“望月澈”,如同被击打到墙上的网球一样高速反弹,回到了酒吞童子面前。
就好像,他从未离开过一般。
“多说无益,你这种背信弃义的家伙,根本不配称我为挚友!”
人尚在半空,他已不甘示弱地一拳结结实实擂在酒吞童子脸上……
“你自伊吹山而来、从我手中赢得大江山鬼王之位时,承诺过带领我们君临天下!”
“明明约好了,只能败在我手下……”
“却因为贪图女人和酒,输给了区区人类,落得了尸骨无存、只剩一颗破头的下场!”
他这鬼神之力与紫焰萦绕的拳头力量极大,竟然将酒吞童子那坚硬的脸颊带出了剧烈的变形。
“……要不是为了报复人族、夺回你的头颅,我不惜开启罗生门、驱使百鬼夜行,与平安京四大阴阳师为敌,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砰。”
体型巨大的酒吞童子顿时化身陀螺,如同导弹般飞入了对面山壁、连带压垮了数栋房屋。
“嘿……那还真是值得喝一杯的事情呢。”
酒吞童子的身影,从倒塌的瓦砾中缓缓走出,眼神变得极为锐利。
“呸,虽然汝的拳头比当年软了不少,但吾这副身体也好不到哪里去……”
往侧面吐了一口血痰,他全身的灰白的鬼神气息,全数燃烧为金色妖火。
“汝的挑战吾收下了,欠了千年的这场胜负,就在今日一并结清吧!”
大江山之力,鬼王降临!
这金色鬼火之中,竟然依稀可见经文流转、带着靡靡诵经声,让人一听便想要虔诚跪拜。
明明是狰狞的鬼火,却和佛光有着同源同宗之相。
“噗……哈哈哈哈,天道好轮回,你当年彻底舍弃这身佛力、投入鬼神之道时,可曾想过有失而复得的今天?!”
看着这一幕,“望月澈”哈哈大笑,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啧,德川氏这帮蠢货……全都怪滋养出这具身体的事物,竟有如此佛性……”
缓缓摊开手掌,酒吞童子血色双瞳倒映出掌心燃烧的金色鬼佛之火,嘴角不满地撇了撇。
……
伊吹山,大明神庙。
容貌清秀、肤白貌美的幼童,正盘腿端坐在大殿上首。
络绎往来的香客们,恭恭敬敬地在殿外排队,只为了到他身前双手合十一拜、低声祈祷。
“主持,他们为何,要拜吾?”
幼童不解地看向身旁的老僧。
他不懂。
既然说众生平等,为何又要以香火钱薄厚来决定排队呢。
明明是比自己更加年长、见识更加广博的成人们,却要向自己一个小孩子哭诉迷茫与烦恼、忏悔自己犯下的罪过,请求自己诵经指引他们通往极乐之途。
“因为,你是伊吹大明神赐下的神子,唯一能够聆听神明话语的人。”
“伊吹大明神吗?”
幼童回头,看向身后那尊雕像。
出现在他眼中的,仅仅是一块雕刻着八个蛇首的狰狞怪石罢了。
“伊吹,该诵经了。”
一旁的老僧轻声提醒着。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低声诵念着滚瓜烂熟、千篇一律的佛经,幼童的双眼缓缓涌出了泪花。
神子落泪,更让一旁的香客情绪激动起来。
人类,真可怜啊。
看着面前不断跪拜着自己的人们,幼童泪如雨下、湿润了僧袍。
根本没有什么极乐净土,自己也从未听见过神明的声音。
对于神明和佛陀这种强大的存在来说,弱小的人类只是蝼蚁一般的存在。
这些人活了几十年,从未关心过自己脚边蝼蚁的死活,却依旧想不通这最简单的道理,在虚构的美梦中寻求着自我宽恕。
钟声日复一日,佛经年复一年。
岁月流逝,僧侣老去,神子依旧。
市井之事、离乡背井、权贵不公、生离死別……
香客们带着虚假的慰藉,下山离去。
唯众生那时刻变化、日积月累的烦恼、怨恨与罪孽,化身恶业缠绕神子心间,日夜在他耳畔低语。
缘何生为神子,就要承受众生之业?
其心坦荡,信得纯粹,丢得彻底。
赤红的业火,在神子心底燃烧,赐与了他鬼爪、尖耳、长角和赤红的肌肤……
唯有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能够暂时扑灭这让人心烦的火焰。
舍了这身佛之力后,世间再无伊吹,唯有酒吞。
这些人族,真笨。
心脏停跳、大脑枯萎、骨骼腐朽了,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众生愚钝,就让不朽的、最强的吾,来拯救这些可怜的存在吧。
待吾征战四方,变得足够强大、连神明都无法忽视之后……
会顺便帮肚子里的汝等,去问上一句的。
……
“哼,佛也好、鬼也罢,无所谓了,来干吧!”
从记忆中回过神来,酒吞童子不紧不慢地朝着前方空处摊开掌心。
“虽然这佛火确实招人厌恶,但对付现在的汝,应该也够用了……”
“废话少说,吃我一炮!”
巨大的冲击,在他掌心扩散开来。
“望月澈”的身影带着紫色流光,后知后觉般出现在酒吞童子身前。
他重重轰出的一拳,恰好被酒吞童子紧紧握在掌中。
“……接得好!”
“望月澈”话音刚落,酒吞童子那沙包大的拳头,带着金色妖佛之火,如雨点般密集地轰击在他身上。
“望月澈”整个人顿时如台风中飘荡的风筝,身体在拳风下不断扭曲,却又因为拳头被酒吞死死握住而无法逃离。
“很爽!看看我这招如何……”
密集而致命的拳劲之中,“望月澈”却露出了享受的神情。
数道紫焰鬼爪,密集如雨地撕裂虚空,以酒吞童子为中心狠狠压下。
“喔?这一招,倒还有几分当年的味道……”
贪婪地舔了舔嘴角,酒吞童子继续挥拳,任凭这些鬼爪和自己身上的妖火湮灭在一起。
“但是对吾来说,还远远不够啊……”
“哼,我只是舍不得,在前戏时就弄疼你。”
明明是极为凶险的以命相搏,对彼此的本事都了若指掌的两人,竟然就这么乐在其中、不闪不避、拳拳到肉地对轰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