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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蜡笔疯叔     门阀赘婿txt下载     门阀赘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〇一章 试女

    除了那场血战,这是苏御来到郡主府之后感觉最刺激的一天。

    平时与朋友们闲聊,也曾听说过公主郡主下嫁之前对预选男子进行试婚的事。

    梁朝的试婚与清朝差不太多,女方派几个宫女丫鬟与预选男子同房,经过几个月的试验,看看丫鬟是否怀孕。如果几个丫鬟都怀不上,或者说试婚感受很差,那么这段婚姻就有可能被废止。

    比如赵媖试婚詹玉林,一次派去八名宫女,据说把詹玉林好一顿忙活。为了迎娶公主,老詹没少卖力气讨好各位试婚女子。可后来那些试婚女子的下场都不算好。有的死了,有的削发出家。总之现在大长公主府里没有一个试女留下来。

    皇后指定试婚,多发生在公主身上,而郡主不生活在宫里,他们都是自己家里安排。可作为大城郡主,唐灵儿则受到了皇后的特殊照顾。

    梁朝的试婚制度着实残忍,怀孕的丫鬟大多不能把孩子生出来。如果生出来,生了女儿,这丫鬟还可以活;生了男孩,这丫鬟就要去死。丫鬟们不敢拿命赌一次。

    经过一百多年的演变,这种残忍的试婚制度已经稍有转变。有心地善良的公主郡主,不忍心见到久随自己的丫鬟死掉。但残忍的事随即也会发生,生下来发现是男孩,稳婆当场把孩子闷死,就说天夭。。

    由于后果残忍,绝大部分怀孕试女还是会选择堕胎。可是凭借梁朝的医疗水平,那样做又是极危险的。每年都会因为试婚折腾死几个。苏御也认为试婚很不人道。

    关于试婚一事,也是南晋抨击梁朝的一大槽点,说梁朝皇室就是一群蛮夷野人,只有蛮夷建立的朝廷才会如此办事,简直是草菅人命。

    苏御也认为,南晋骂梁朝的话不一定都是错的。

    试婚在皇族里是惯例,已经写入,但苏御从没考虑到这件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而这件事的推动者并不是唐灵儿,而是深坐宫中的曹皇后。据说消息是先传到唐振那里。唐振说,身为国公,不能带头破坏礼法,更不能拒绝皇后“母仪”。

    皇后命令,国公爷附议,才有此事,否则凭唐灵儿的脾气,怎可能给苏御安排这般“美事”。

    突然觉得曹皇后是个好人,十八哥的形象也愈发伟岸……,当然,这话带有强烈的个人幻想主义色彩,完全出自于半醉中苏御的个人感受。

    更令苏御没想到的是,竟然还要与唐灵儿面对面地讨论这个问题,屋里气氛十分尴尬。看得出来,唐灵儿对这件事非常不满。苏御相信,如果不是唐振要求办这件事,唐灵儿一定会当着皇后的面拒绝。就好像当初陈太后要让妃子们殉葬时她直言反对一样。

    灯光昏暗,长安郡主的脸是铁青色的。

    “皇后本打算派两名宫女来试你,已被我婉拒。”唐灵儿声音有些颤抖,她稳定了一下情绪:“咱家里这么多丫鬟,没必要再弄两个来。而且还担心她们带着别的任务。至于试女的人选,我也有考虑。王珣、林婉、王秀都曾向我表达忠心,说这辈子不嫁人。她们年纪都不小了,还都是姑娘呢。”

    难怪王珣今天表情那么怪,听唐灵儿话里话外的,是想让这三位老姑娘试婚。

    可是想一想王珣那副容嬷嬷的样子,着实是不喜欢的,跟她搞到一起简直是一种折磨;林婉倒是贤惠端庄,可她是林崇阳的姐姐,而她本身也有大姐姐气质,想一想都觉得下不去手;至于王秀,那丫鬟长得实在是……

    喝了不少酒,思想变得跳脱,为了不把唐灵儿惹得发火,一直控制着,尽量平和地说:“一定要试吗?如果灵儿不喜欢,我们可以合作骗过皇后。”

    唐灵儿斜眼,从她眼神中读出类似怀疑味道,好像是在说:你果然有问题?——如果不喝那么多酒的话,苏御不会做出这个判断。

    眼神过后,唐灵儿叹了口气:“打心眼里我极憎此事。可我也想过,你们男人是控制不住的。不说别人,就是家里这些哥哥,没一个能做到只对夫人好。别人家的驸马郡马我就更不想说了。不过,有些话我倒是要说到前头。碰家里的丫鬟,算是拿;碰外头的女人,算作偷。家里的这些,你拿了,要告诉我知道。而外头的,你一个也不许偷。”

    说到这时,唐灵儿浑身一颤,似有咬牙切齿之感:“否则别怪我翻脸。”

    虽然这些话都是事实,可唐灵儿能说出口实属不易。

    苏御能理解她的心情,点点头道:“我能做到不偷,也能做到不拿。其实我现在也是这样做的。”

    闻言,唐灵儿情绪缓和不少,可她看起来还是挺激动,很显然她不信。

    屋里安静而压抑。

    想了想刚才唐灵儿提起的三个人,越来越感觉不妥,抬眼看了看唐灵儿脸色,不像一开始那般铁青。

    苏御轻咳一声:“王珣她们对你来说都很重要,当了试女,搞不好就不能再用了,对你来说也是个损失。咱能不能考虑……换个人?一个就行,没必要三个。”

    唐灵儿冷着脸不说话。

    “那我看还是算了吧。”苏御挠了挠头:“我没问题,不需要试。”

    唐灵儿半晌才道:“这事一般都是由女方长辈安排,可父母早已不在,我又不想让二叔和秋姑替我安排。”

    心里劝自己别闹事,苏御坐在那里不吭声。

    唐灵儿道:“怎的,你厌烦她们三个?”

    “谈不上厌烦,只是为你考虑。”

    “那你觉得小嬛如何?”

    苏御想了想,太熟悉下不去手,于是摇了摇头。

    “唐翡?”

    苏御继续摇头。

    “唐小肥?”

    摇头。

    “那你说一个吧。”唐灵儿冷着脸,侧着头。

    苏御犹豫半晌,终于鼓足勇气道:“冯瑜。”

    当天晚上,唐灵儿召冯瑜说话,她们说了些什么,苏御并不知道,酒力发作,回屋就睡着了。

    ——

    翌日清晨。

    小嬛刚推开门,就见到冯瑜背着小包站在门口。

    小美人儿满脸羞涩,两只手紧握背包带,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小嬛把冯瑜推到屋后,苦着脸道:“你真的答应了?”

    冯瑜紧了紧手:“郡主让我来的,哪敢拒绝……”

    小嬛眼眶微红:“很危险的。试女的下场你明明知道的……”

    冯瑜咬了咬牙,低着头说:“那我也乐意。”

    ——

    七师兄还没来,可是曹圣已经把太子替身准备好了。也不知曹老爷是从哪买来的孩子,粉嘟嘟一个玉人儿,看起来比又黑又瘦的赵凉君更像太子。

    赵凉君天生像个干巴猴似的,吃什么也胖不起来,看着像极度贫困家庭的孩子。亲王党也曾就太子的相貌做过文章,说赵凉君是无福之相,恐损国祚。反观庚亲王赵准,仪表堂堂,颇有先帝风范。

    太子替身到位,欧阳镜又要带着假太子到处慰问郊民。身旁只有三十名护卫,让欧阳镜觉得太过单薄。可曹老爷又不给多安排人,于是欧阳镜只能自己花钱雇佣高手。而且还不能雇得太多,否则破坏曹老爷的计划,很是不美。

    “咦?这大白天的,为何关着门?”

    欧阳镜辰时来找,却发现老黄、小嬛、童玉、童玺都坐在外面,而耳房小屋的门是栓着的。

    仔细端详四个人,表情有些怪。

    老黄笑嘻嘻地道:“我早就说过,咱家少爷坚而持,从卯时到辰时,已一个多时辰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欧阳镜眨眨眼:“老黄,快叫门来,我找劲锋有急事。”

    “良辰美时,不可打扰。”老黄神秘兮兮地说。

    这时屋里传来苏御的声音:“进来吧。”

    欧阳镜心急,已经站到门口。门开了,只见冯瑜小脸红扑扑的,头发略显凌乱。见到欧阳镜,冯瑜匆忙行礼,快步走开了。看姑娘走路,好像有些不太方便。

    欧阳镜风流几十年,一眼就看出问题。

    “姑娘眉心开了。”

    欧阳镜嘀咕一句,小跑进屋:“劲锋,你胆子见长啊,在郡主眼皮子底下搞丫鬟?哥哥我在家,也不敢当着你公孙大嫂面搞。”

    苏御把试婚的事简单与欧阳镜说了。欧阳镜觉得有趣,还问苏御,一共多少个试女,是十个还是八个?苏御说只有一个,被欧阳镜一阵嘲笑,说,别人家最少都是仨,你家怎这般寒碜?这是穷得买不起丫鬟了吗?哥给你买!被苏御断然拒绝。

    调侃几句,引入正题,欧阳镜说太子队伍巳时出发。苏御说,待我去李家货栈更换行头,准到到场。另外会通知红黑寺,让唐怜派几名高手直奔宁人坊暗藏百姓之中,在那里等候太子驾到。

第三〇二章 黄一指

    苏御身穿一袭白袍,头戴铜皮面具,手压落英剑,与欧阳镜、假太子同乘一车,从宣仁门出发,直奔宁人坊而去。

    并不避讳,直言白袍剑客便是江湖豪侠李漠白。

    闻之,众护卫也是一惊,不禁有人偷眼望去,倒要看看大名鼎鼎的李豪侠何等风采。

    果然,即便李豪侠蒙着脸,但从轮廓和眼睛上看,就知道是个俊人。身材颀长,气度不凡,行走跳跃间颇显功力,不毁盛名。

    到了宁人坊,欧阳镜抱着“太子”下车,两名护卫提着“行善袋”。坊署听说太子驾到,一众坊吏屁颠屁颠指引道路,直奔最穷街巷而去。

    坊内百姓听说太子恩察民情,扶老携幼来到街上。

    看到穷人,欧阳镜就撒一把钱,巷弄之中尽是感激之声。三十护卫保驾,队伍徐徐前进。

    苏御跟着欧阳镜到处走,目光在人群中扫来扫去,并没发现什么异常。只是看到几名红黑神教弟子在人群中穿梭。

    刚与冯瑜颠倒一番,感觉今日神清气爽,脑海中不时回想美好画面。一直忙到下午,也不感觉累。而那欧阳镜已经累得满头大汗,弯着腰走路。怀中太子时而嚷嚷找妈妈,欧阳镜烦恼。可当着衙署一干人等的面,欧阳镜只能把这假太子当祖宗一样伺候着。

    一旦回到车里,躲开众人视线,就把孩子往旁边一丢。

    “回府!”欧阳镜扯开衣领:“哎呀我的个老天爷,这天也忒热了。”

    假太子哭喊找妈妈。

    欧阳镜把孩子扒拉到一边:“去去去,休来烦我。”

    三岁小娃,刚被父母抛弃,站在车上摇摇晃晃,好是可怜。

    苏御将面具推上头顶:“来,到叔叔这里。”

    苏御面善,颇得小孩喜欢,不久后孩子不哭不闹。欧阳镜倒在车里太子座位上,一副葛优躺的懒散模样,随着车左右摇摆。看上去他是真的身心俱疲。

    欧阳镜咒骂两声:“没有准备的时候,那帮匪人就冒出来。今天一番准备,竟然不来了。”

    苏御继续撩孩子玩,不理欧阳镜。

    欧阳镜从兜里掏出两袋钱,道:“不好让兄弟们白跑的,我给你拿二百万,劲锋别嫌生分,这是给兄弟们的吃酒钱,你代我表达表达心意。”

    苏御也没客气,把钱收入囊中。

    “噗——噗噗噗!”

    “砰!”

    “啊——”

    连续几道飞箭之声,随即外面一片大乱。

    苏御也来不及挡箭,眼瞅着箭矢穿过窗帘,贴着欧阳镜的脑袋飞了过去。情急之下,苏御拽住欧阳镜脖领按在车底板上,欧阳镜被拽得狼狈,脸砸在车板上“砰”的一声。

    随即苏御手中长剑绷簧一响,冲开门帘飞身出去,迎面见到一名黑衣人飞上车来。

    二人毫不犹豫,同时出剑。

    两道剑光一闪,黑衣人只感觉手臂一麻,随即手中剑一抖险些被挑飞。但觉不妙,黑衣人飞跳下车,撒腿就跑。跑动间扭头瞪视,眉宇间满是不服。随即他跳上民宅,口打呼哨,一行二十几人纷纷遁逃。

    “追!抓活的!”欧阳镜蒙着头,蹲在车门处喊。

    苏御喊:“他们嘴里有毒囊,要想抓活的,首先击晕!”

    红黑寺弟子纷纷冒了出来,苏御告诉卫兵,蓝衣者是自己人。随即苏御退回车里,捏着手腕。

    欧眼睛瞪大眼问:“咋了?受伤了?”

    苏御摇了摇头:“这人的剑很重,低估他了。震得我手腕疼。听雁师姐说过,使重剑的人中,属龙啸天最厉害。不知此人是否就是。”

    欧阳镜趴在车里,像个蛤蟆似的向外探望。

    事先有安排,即便追杀敌人,也要留下十人保护太子,防止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可是等了一会儿,并未发现敌人。

    用不多时,追杀的人纷纷跑了回来。带回来两具尸体,这二人都是被太子护卫用弩机射伤,他们见逃脱不掉,咬破毒囊自尽。没能逮到活人,不免有些遗憾。

    苏御感叹一句:“正儿八经的墨家,想逮活的实在太难。”

    ——

    红黑寺里很热闹,十几教众聚在一起,热烈讨论着什么。

    唐怜身穿戒律长老长袍,高坐大殿之上,只听不说。

    有人道:今日终于见到李左使,李左使一剑就将那匪首击退,咱家李左使的剑法果然名不虚传。

    有人道:只是未能见到李左使真容,实在遗憾。

    有人道:据我看来,李左使的剑法已臻化境,想必陈老教主也不过如此,凭借李左使的年纪,迟早青出于蓝。

    唐怜不爱听了,轻咳一声道:李左使剑法自然高超,但照比义父还是稍逊一筹。大家夸赞李左使我不反对,但不能胡吹乱捧。

    这时苏御来到红黑寺,将一袋子钱放到唐怜桌上:“欧阳镜给的。”

    唐怜也不客气,打开袋子看了看道:“欧阳镜出手果然大方。”

    随即唐怜掀开账本,记下一百万的入账。

    “今日兄弟们表现得很好,应欧阳镜之约,请大家喝顿酒。”苏御抓出一把金币交给马修:“去买羊买酒,大家痛快一番。”

    苏御如何宴请众人,且不细表。只说北市闹市中,老黄正守着冯瑜一步不离。老黄不停念叨:这是咱家少爷的女人,一定要好生护着。

    每听这话,冯瑜娇羞,心中却觉得很是受用。这不正是朝思梦想之事。姑娘横下一条心跳进苦海,她似乎已把将来一系列难事抛到脑后。

    小嬛看起来比冯瑜更加忧愁:“我打听过了,也有试女把孩子生下来的,可是……”

    冯瑜看似不在乎地道:“我知道,生女母可活,生男母必死。”

    小嬛眉头更紧了些。

    冯瑜笑了笑:“我猜一定是女孩。”

    平时冯瑜是最容易忧愁的女孩,可今天她表现出很轻松的样子。小嬛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走了几步,冯瑜又道:“都说咱家郡主无情,其实我觉得她不是那种人。她跟我说了,即便是男孩她也不用我去死,只让我出家就好。她还说,省得出现大长公主家那样的事。大长公主不能生,到时候还要给驸马找个妾。不如把我留着,万一出现那种情况,就把我找回来便是。省得操那份心了。郡主还说,各家男人都一个样,甭指望他们独守一个。家里这些丫鬟,保不齐跟哪个就苟且上了。”

    小嬛觉得冯瑜在撒谎,要么就是在做梦,郡主绝不会说这样的话。

    要不就是冯瑜嫌小嬛烦,不想再提,用这话堵小嬛的嘴。

    小嬛看起来不太高兴,面带埋怨之色。

    冯瑜眨眨眼,怪笑道:“郡主觉得你和郡马之间早就有事,只是不忍心查你。”

    “我才没有。”

    “别解释,没人会信。”冯瑜很快地说:“各家的陪房丫鬟,哪个跑掉了?不过你可小心点,万一你怀上了,后果一定比我还要惨。我这是试出来的,而你则是偷出来的。唐氏家法都饶不了你。”

    小嬛气得直跺脚。

    童玉在一旁偷笑。

    老黄道:“不怕不怕,怀上了也不怕。黄爷爷自有手段。消耗老夫十年功力,保你命在。别说你们,就算是皇帝老婆,老夫一指下去,也让她拉个干净!”

    “嘁!竟吹牛!”小嬛啐道:“不吹牛你就浑身不自在,你还那般厉害了,我怎的不信。”

    “唉,不信你可以试试嘛。”老黄举着手指说。

第三〇三章 花听风

    长秋宫,花园。

    一条品相极佳的细犬被姬凌云带到这里,紧紧抓住绳子,生怕这犬失控惊扰娘娘。

    一众太监以皇后为中心聚在这里,如临大敌。

    苏御不在场,否则一定会觉得这帮家伙小题大做。一条犬而已,又不是老虎,搞得这么隆重干什么?当然,这一定是苏御的第一想法,假如他知道皇后怕犬的话,或许他搞得比现在还隆重。

    说来也奇,人总有一怕。比如有那叱咤风云的枭雄害怕见到深水;有杀人如麻的将军害怕打雷;有执掌权柄的封疆大吏害怕见到成堆的蚂蚁;有冲锋陷阵的勇将害怕密闭狭窄的空间。

    而摄政皇后曹玉簪,她就害怕多毛的东西。为了掩盖这个缺点,她经常把玩手里玉兔。可真的有猫犬兔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早早就走开了。

    其实曹玉簪此举纯属多余。

    犬最会观察人类情绪。这种本能来自于狼。狼族群有明确的等级划分,而且还不是一个等级。狼头和狼头夫人在族群里等级最高,狼头脸色不好,其它狼都灰溜溜的,只有狼头夫人还可以适当活动。之所以犬会忠于人,其实是把主人当做了狼头。如果发生犬袭击主人的情况,只能说明主人把犬惯坏了,让犬产生错觉,认为自己等级比主人高。

    这犬见一大群人围着曹玉簪,它认为这个身穿大花袍大腹便便的家伙应该是个超大狼群的狼王夫人。连它的主人都灰溜溜的,它更是不敢造次。

    这头大母狼一定很厉害……

    “犁万堂。”

    “老奴在。”

    “你去试试,看这玩意果然灵验否?”

    “老奴遵命。”

    先给这犬嗅了嗅火雷的味道,然后由犁万堂带着它在几个箱子旁边嗅。

    突然这犬坐下不肯走了。

    犁万堂很是满意,对曹玉簪道:“娘娘您看,果然好用。”

    曹玉簪一喜道:“再试试。”

    反复试验,增加难度试验,百试百灵。曹玉簪大喜,随即下令漕运全开,上阳门、建春门不再设卡。

    ——

    上阳门。

    看着运纸的马车鱼贯进城,唐灵儿心情大好。见到许多细犬代替人工,在马车附近嗅了嗅便可放行。唐灵儿便知是皇后采纳了苏御的办法。

    随即马车扭转,回向郡主府。在车上时,唐灵儿难得夸赞苏御两句。王珣坐在一旁喜笑颜开。

    未被选做试女,王珣心情有些复杂。可总的来说,还是心存感念。毕竟当试女可不是个好差事。凭借对唐灵儿的忠诚,王珣一定会选择剁掉孩子。那样做虽然更能得到郡主赏识,可到底有多危险,她心里很是清楚。

    难得郡主回府时面带笑容,恰逢午时,邀苏御共进午餐。

    “劲锋,听说前些日李漠白去给太子当护卫了。”

    午餐结束,苏御刚要走,却听唐灵儿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看了看郡主,没什么脸色,不过听她这口气就能体会到,她果然知道面具李漠白就是苏御,只是当着下人的面给苏御留了面子,没戳破罢了。

    苏御轻描淡写地道:“不是给太子当护卫,而是受欧阳镜之雇佣,保护欧阳镜。墨家嘛,就是吃这个的。与党争无关。”

    唐灵儿仰着头,冷眼不语。

    显而易见,苏御的敷衍之言不能让唐灵儿满意。

    苏御眉毛一挑:“只为赚些小钱。”

    唐灵儿不再仰头,眉角却微微提起:“赚了多少?”

    唐灵儿挥了挥手,屋里人退下,只剩下王珣还在给她梳头。这妮子洁癖得厉害,每次出行回来,都要梳洗长发。

    苏御轻咳一声,轻松口气道:“欧阳大财主一共给了二百万,其中一半是给神教的。还剩一半给了我,让我代替他,请教众吃吃喝喝,最后也就剩下个七八十万。”

    “一顿饭吃了二三十万?”

    “嗯,人多。”

    “剩下的钱呢?”

    苏御挠了挠头:“这钱你也要收?”

    “哼,这次给你留下。”唐灵儿看起来心情不错,可她话锋一转:“你觉得冯瑜如何?”

    绝不能说“好”,于是道:“不如何。”

    “与你的巷间女子相比呢?”

    苏御苦叹道:“哪有什么巷间女子?”

    “劲锋,别嫌我絮叨。我再强调一次,既然家里有了,就不要去外面偷。如果再有巷间女子出现,我可就不留情了。”

    苏御一直有些担心,谭沁儿的离开可能与这位郡主有点关系。不过听他话里话外的,就算与她有关,也并没下杀手。

    苏御一再保证不会出现那种事,唐灵儿翻了翻眼皮,也没说出个好来。

    回到后院。

    见一群人在吃饭。大家不自觉地就把冯瑜让到主位上。虽然此时她还是丫鬟的身份。而且大家都预见到她的将来并不美好。

    要么堕胎,要么接受一次人生豪赌。从往年怀孕试女的死亡率来看,她的未来着实令人担忧。听说冯瑜被选中试女,其母张氏一股火上来,已经病倒了。今天冯瑜正打算去看看母亲。

    苏御给她多拿了些钱,只说下午有要紧事,否则会陪着她一起去。冯瑜道:郡马爷事大,不可因奴家的小事耽误了。

    见冯瑜懂事,苏御满意地笑了笑。

    随后苏御赶往醉仙楼,在那里等待花听风的到来。

    申时许,一名白衣男子,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颀长,面容俊朗,手里拎着一把银扇,背后背着琴,美滋滋来到醉仙楼里。他赶了很远的路,可他看起来依然整洁秀雅,丝毫不见疲倦。

    虽未曾谋面,可苏御还是一眼认出此人便是花听风。

    其实七师兄花听风比八师姐雁悲鸣年纪小。他们的排名是按照入门先后来算的。陈千缶八大弟子当中,最能惹事的是李漠白,最顽皮的是花听风。

    陈千缶很忙,他的这些儿徒平时都是放养状态,花听风几乎是雁悲鸣带大的,据说没少挨打。

    除了练功之外,只有弟子们惹事时陈千缶才会场面。陈千缶教训弟子从来不废话,直接上棍棒。李漠白挨打都是硬挺着,而花听风就在地上打滚。雁悲鸣的教训方式,就是跟师父学的。

    虽然没少挨打,可是长大以后,花听风与雁悲鸣反而是最亲近的。他们之间也极少师兄师师妹的称呼,都是直呼“花老七”“雁老八”。

    “七师兄,久闻大名。”

    “哦,想必你就是苏劲锋喽。”

    “正是。”苏御一摆手,请楼上说话。

    上楼时发现花听风的琴很重,也不知他为何大老远背着这个玩意。莫非他酷爱音乐?

    来到包间,花听风把琴放下。伸手按动绷簧,原来他的琴是空的。从里面拽出一柄宽剑,那剑无锋,重铁一块。

    “想给师弟准备一份见面礼,可一时想不出送什么好,只能将此物送来。”

    苏御看了看那剑,不免一惊。

    花听风笑了笑:“重铁无锋,一开始我以为是龙啸天袭击你们,后来我去找那人比试,虽然他与龙啸天师出同门,可照比龙啸天还是稍逊一筹。我本想抓个活的,可惜他没给我这个机会。他死了。”

    不知花听风是如何知道,并办到的,苏御点点头道:“七师兄出手不凡。”

    花听风皱眉:“咱们不能高兴太早,既然他死了,龙啸天就该出来了。”

第三〇四章 接盘

    与花听风畅饮一番,临别时给七师兄准备一些钱。

    花听风却道,已经从欧阳镜那里拿到许多钱,就不要苏御的钱了。他还说,他这人不会花钱,钱到他手里也是个浪费。已取出一大半,让唐怜派人送去聚奎山。而他自己,只要有酒喝有衣穿就行,实在找不到其它花钱的地方。

    看得出,花听风是一个极潇洒的人,纯正的墨家潇洒一派。

    随后他就走了,只说与欧阳镜自有联系。如果苏御想找他,就去平康坊以前雁悲鸣待过的地方找。他提醒苏御,将来见到许多女人在他屋里时不要大惊小怪。她们都是自情自愿,绝不是坑绷拐骗而来。

    老黄赞道:“忒他吗潇洒!”

    心情不错往回走,却听到噩耗。

    冯瑜母亲身体本来就不好,如今一股火攻了心,竟一命呜呼。据说心口剧痛而死。

    叹了口气,急忙去探望,李勋失去夫人,泪流满面。

    而冯瑜已经哭昏了过去,平躺在炕上,手脚冰凉。

    而张巧姑的尸体就停放在灵棚之中,看着张巧姑的尸体,老黄感叹一句:“苦命的女人。”

    苏御留在李家货栈,出钱出力为李张氏发送,买来上好的棺材,丰厚入殓。

    ——

    三日后,李张氏入土。

    苏御跟随送葬的队伍,陪着冯瑜一路来往。

    小美人哭哭啼啼,苏御也是倍感心痛,甚至有些自责。

    往回走的路上,童玉小嬛都在车外辕上坐着。

    唯有老黄与苏御、冯瑜坐在车里。

    知道老黄是苏御忠奴,与郡主毫无关系,冯瑜倒是不必忌讳什么。

    “娘死了,后爹就不是爹了。奴家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细细小声念叨着,说到伤心处,冯瑜又哭了起来。

    苏御搂肩安慰道:“不要怕,未来有我照顾你。”

    “可如果我生了个儿子怎么办?他们都说郡主是骗我的,一准会害死我。”冯瑜抹了抹眼泪,倔强模样道:“总之我是不会堕胎的,十堕两死一不生,我本来就体弱,想必是熬不住的。可即便活下来,八成也不能再生养了,那还活个什么意思?我还听说……”

    “不怕。”苏御拦住她的话:“一准是女儿。”

    “怎知一准了?”

    “我有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

    “如果是男孩,就给他换掉。你不必担心,我自然会照顾那孩子。不说飞黄腾达,最起码衣食无忧。”

    冯瑜抹了抹眼泪:“分娩时,郡主一准派人盯着,如何能办到呢。”

    “事在人为,相信我便是了。”

    哄女人而已,其实苏御心里也是没底。

    不过这些话也并非欺骗,到时候见招拆招,再凭借花听风这帮奇人帮助,未必不能实现。

    其实苏御更想让冯瑜把孩子堕掉,省得日后麻烦。可见冯瑜态度坚决,便又不忍心了。

    但愿是个女儿,那才是皆大欢喜。

    老黄坐在一旁,眨巴眨巴眼睛,有话要说,却又咽了回去。

    ——

    ——

    有时感觉身边的人悄然发生着变化,可仔细想来,更有可能是因为自己对那人不够了解。是自己的看法变了,所以才觉得那人在发生变化。

    苏御觉得这是一个哲学问题,很难下定结论。或许真的是人家在发生变化也不一定。

    不过苏御觉得,唐灵儿的变化是真的很大。之前觉得她无情而冷酷,为一己私念会命令林逍王珣去杀人。可现在看来,唐灵儿不是那种人。甚至觉得唐灵儿很有母仪风范。

    苏御更相信唐灵儿的那些话是真的。唐灵儿好面子,但她也讲道理,讲信誉。生意上如此,做人也是如此。

    人是不可能没有感情的,哪怕是那些看似冷酷的杀手。如果不了解文一刀的话,感觉他简直是冷酷到了极点。他的眼睛里只有钱。可实际上并非如此。他一直没什么变化,只是在苏御知道消息前后,对他的印象产生了巨大转变。

    不知为何,突然感到一阵内疚。自己似乎从来没故意讨好过唐灵儿,而她的一切变化,都是自己摸索前行。

    以前一直觉得与唐灵儿的关系很虚,可自从再次定下婚期之后,感觉唐灵儿变得主动起来。她也会去问八小姐一些关于婚姻的事,似乎已经做好了当夫人的打算。而这时她面对皇后和唐振命令,又不得不办这件极厌恶的事。

    去找孔硕,想办法赚点钱来。发现唐灵儿爱马,花大价钱给她买四匹汗血宝马,替换那四匹大骊。想必她一定高兴。

    另外苏御弄钱还有一个想法,找到三叔,多给他送点。上次见面,感觉三叔突然老了许多,还觉得给他四十万太少。而苏御选择相信三叔的那句话是真的。他真的要去养老。

    马车直奔北市,来到孔硕家里,可是见到孔硕时,苏御却高兴不起来。

    孔硕十五岁混迹绿林道,二十三岁当上关内道总瓢把子,留下资产无数。可是遇到病魔,他也是一筹莫展。御医都请过了,还是毫无办法。看着孔硕面黄肌瘦卧床不起,苏御又难受起来。

    孔硕见苏御来见他,他抓住苏御的手说:“郡马爷瞧得起,让咱从一名绿林匪人变成洛阳贾商。自从认识郡马爷以来,咱家办事一帆风顺。您可真是我命里的贵人啊。能与郡马爷相识一场,本打算好好相处,却没想到,老天爷不给我这个机会了……”

    说到伤心处,孔硕哽咽起来,屋里顿时爆发一阵女人的哭声,孔硕挥手,召唤两个儿子过来,孔硕求道:“郡马爷,能答应我一件事不?”

    感觉孔氏是要托孤了,见他将死,苏御头一次对孔硕用了敬词:“孔大哥有话尽管说来。但凡能办到的,都能帮。”

    孔硕听这番话,很是激动地点了点头:“我这辈子不知道有过多少孩子,可是能留在身边的,也就是他们这帮小东西。他们还小,而且文无才武无谋。我要走了,可我不放心啊。在我们绿林道,最讲个‘义’字。多少年来我一直奉‘义’为命。否则凭什么是我能在绿林道里站得住呢?据我看,郡马爷跟我一样有情有义。若郡马爷不弃,肯与我结义否?”

    担心苏御拒绝,孔硕连忙道:“我妻便是你妻,我儿便是你儿。孔祥孔瑞,快过来给义父磕头。”

    孔硕一张老脸上,横肉骤起,凶相毕露,指着家里一众女人道:“都把屋里孩子带来,磕头认爹!”

    感觉自己被绑架了似的,实在不好拒绝。

    以前来孔硕家,只感觉他家女人孩子特别多,却没仔细问一问。这次一个一个记名字,孔硕的孩子竟有十九个之多。家里女人有二十个。各个年轻漂亮,简直让人看花眼。

    孩子们都来到这里,一个一个给苏御磕头。孔硕大儿子孔祥已十七岁,难免有些难为情,可在孔硕瞪视之下,又不得不叫一声义父。

    本打算找孔硕商量做些生意的,没想到接了这么大一个盘子。

    可是凭借苏御对孔硕的了解,孔硕一定不会把“好处”平白送给自己,这其中一定还有别的安排……

第三〇五章 黑背金腹

    裕亲王府门庭高大,即便是厢房也比普通人家的主宅厚重许多。坐在董琰的屋里,依稀能听到从裕亲王屋里传来女子尖叫声。那叫声凄惨而怨恨,不知赵裕隆今天把哪家的闺女祸害了。

    董琰手捻盖碗,发出轻轻的响声,三角眼不时抬起,面带不屑笑意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一名身穿蓝色儒生袍的中年男子,和一个怪异妆容的少女。在这光线昏暗的东厢房里,他们站在一起说不出的诡异。他们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而是来自阴间。

    袁昆、袁婴父女已经站在这里许久,他们问董琰一个问题,而这董琰却故意不回答。他脸上浮现的各种表情,都让怪妆少女泛起杀心。可袁昆侧着身站在袁婴的前面,尽量挡住她的视线。

    “当初得罪董爷,在这里给董爷赔个不是。”袁昆再次鞠躬行礼。

    董琰轻摔茶碗:“少跟我说那些没用的,你能给我多少好处?”

    袁昆继续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如今夜无良的家当都已被我败光,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孝敬董爷。如果董爷不嫌弃的话,天龙寺的房地契就是您的了。”

    董琰笑了笑:“可是我搞不懂,你们的目标一直都是红黑寺,这次为什么是炸皇城呢?这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袁昆直起身子,笑了笑:“我为什么要炸皇城,这根本不重要,关键是裕亲王也想这样做。虽然夜无良损失很大,可我手下还有鬼见愁、鬼头鹰、蓝氏五兄弟。虽然我剩下的家当不多,可是再招揽五十死士的钱还是有的。”

    董琰盯着袁昆,“你是想等赵准当上皇帝,谋个差事?”

    袁昆惨笑一声:“或许是吧。”

    袁昆的话总是含含糊糊,不令人满意,可是董琰也不再问什么,而是伸出手:“仅仅把房地契给我是没用的,还需要去衙门过户。”

    袁昆正色道:“没问题。”

    ——

    赵裕隆那边的事办完,剩下的事就是董琰的。董琰将那半死的憔悴少女嘴堵住,拉到后院一个仓库之中。不知为何,这仓库附近寸草不生,而且到处都泛着白碱,还有一种刺鼻的味道。

    董琰拽着那女子,在地上拖行,来到仓库,把少女丢在地上。

    一名独眼光头男子走过来,蹲着看了看,低声问道:“董爷享用过了吗?”

    董琰冷着脸:“我有要紧事要出去一下,这个女人交给你来处理。”

    独眼男子点了点头,“这次留哪根骨头?”

    董琰也蹲下身子,在衣衫不整的少女身上看了看,忽而他的目光停留在女子的脚上,“我喜欢她的脚。”

    独眼男子点了点头。

    ——

    ——

    孔硕要与苏御结拜,他是认真的。哪怕身体这般不堪,也要让人扶着他与苏御行结拜之礼。可是结拜过后,他的身子更垮了,不时陷入恍惚之中。

    不出苏御所料,孔硕之所以要让孩子们认他当义父,就是担心儿子们不善经营,导致与唐氏门阀关系断裂。

    孔硕一个劲儿地对两个儿子说,其他人都可以不管,但一定要把郡主和郡马爷伺候好,过年过节过生日不许落下。只要盯住这两个人,咱们孔家就能在洛阳站得稳。孔硕还强调说,钱要分开给,不能都送到郡主府。

    孔硕已经出现精神恍惚的状况,弥留之际,说着说着突然就会卡壳。可当他缓过劲儿来的时候,头脑还是清醒的,他让屋里人都退出去,只留下苏御和大女儿孔婷。

    在苏御来之前,孔硕早已对家里人交代过很多。

    比如他的夫人们,如果愿意守寡每个月给多少钱;每个儿子女儿给多少钱;女儿出嫁的时候给多少嫁妆;甚至已经考虑到年轻小媳妇们会再走一步。

    他连小媳妇们改嫁的钱都定下来了,虽然给得不多,但在苏御看来,孔老大是一个讲情分的人。这也符合他一辈子讲“义气”的人设。常有人说,讲“义”不过是装出来的,是虚伪。可苏御认为,如果一个人能装一辈子,那就不是装了,而是一种休养或信仰。盖棺定论,他就是一个讲义气的人。

    除了家里,孔硕还对那些跟他打拼的兄弟交代过,比如段友德等。

    如今孔硕最苦恼的是其实还是儿女们。

    按理说应该让长子孔祥来当家主,可那孔祥的脾气跟年轻时的孔硕一个样。胆子太大,什么事都敢干,下手还特别狠。孔硕说此子可创业而不可守业,在孔硕活着的时候,当爹的能镇住他。

    “可一旦我死了,这小子一定不省心……”孔硕顿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又道:“如果把家交给他,我怎能安心闭眼呢?二子孔瑞倒是性格沉稳,可孔瑞不是正室所生,他幼年丧母,性格懦弱,不善交际。全靠他也难维持家业。”

    天底下最难办的就是家里事。

    如果苏御自己碰见这种情况,他会选择分家,可面对别人家里的事,总感觉不方便说出口的。

    孔硕精明一辈子,到死他也不糊涂,他再一次拉住苏御的手说:“我担心韩氏和孔祥在我死后独霸家业。到那时其他人可就惨了。为此我特意准备一笔钱留给其他人。可是我思来想去,唯有贤弟值得信赖。我把这笔钱交到贤弟手里,替我保管。愚兄在天之灵,祝福贤弟长命百岁。”

    “这……”

    “我孔硕行走江湖几十年,看人还是有些眼力的。这笔钱放到别人手里,一准是没了。唯有贤弟不会负我。我也不白让贤弟帮忙。”

    孔硕回光返照似的满脸通红,眼睛瞪得老大,指着女儿。女儿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来,上面写着家里人的名字,名字后面还标注钱数,记得详细。

    孔硕道:“我对他们说过,如果这个家实在待不下去,就去找你要钱,然后离开这个家。这张清单留在贤弟手里。清单上一共需要花两个亿,可我给贤弟准备五个亿。贤弟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多分给他们一点。剩下的钱,留给贤弟花。”

    孔老大要在临死前把孔家与唐氏门阀的关系狠狠夯实一下,真是用心良苦。

    看着孔硕恳求目光,憔悴脸庞,苏御心里一阵难受,不禁潸然泪下。

    孔硕也很感动,可他却苦笑一声:“我曾考虑过分家的事,可其他孩子太小,如何分呢?另外贤弟不要小看了韩氏,这个女人其实不简单。背着我搞很多小动作。她手底下有一批人,就等着我死呢。段友德说,已经把那些人的头目干掉了。本来我还打算让段友德把其他人也干掉。可是我想了想,还是算了。就算我活着的时候把那些人干掉,等我死了她还可以找新人。……如果她真的能拿得住事,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苏御有不同意见,但还没说出口。

    孔硕再度变得意识恍惚,口齿不清:“我只是担心她……”

    突然从孔硕的嘴里爬出一只虫子来,那虫子黑头金背,四条尖尖小足长在头部下面,头部往后全是肚子,看起来也就只有苍蝇那么大。可这东西十分凶残,两片短颚在孔硕的舌头上一夹,血马上就流了出来。

    孔硕的血竟是黑色的。

    ——

    傍晚时分,屋里突然传来孔婷的嚎啕哭声。

    听到哭声,一家老小冲了进来,哭嚎一片。

    在哭声中,苏御将一直黑背金腹的小虫尸悄悄藏在绢帕之中。

第三〇六章 四张脸 他义父

    最近几日,苏御一直都在忙丧事,不免觉得有些晦气。本打算离开,把这里交给孔硕的那些江湖兄弟。可大夫人韩氏却求苏御来当主事。韩氏说,夫君临死前与苏郡马结义,如今夫君死了,苏御便要为孔家做主。

    苏御还以为孔硕混迹江湖几十年,应该有很多结义兄弟才对。这时才知道,他真正结拜过的兄弟,算上苏御一共只有三个。其他两个,一个叫关雄,一个叫石撞。关雄在三年前战死。关雄死后,石撞落发为僧,不问红尘。

    也是从那时起,孔老大萌生退意,金盆洗手做了商人。他一直洛阳城里寻找“白手套”,可是他名声太大,没人敢接。他想投靠三大门阀,结果被门阀嫌弃,要不是苏御出现,同时赶上唐氏门阀揭不开锅,他还不知要憋到什么时候去。

    “义父可不许走,您走了,家里就没主心骨了。这一大摊子,可难为死奴家了。”韩氏恳求口气道。

    见女人这般,苏御不好拒绝,只好点点头说留下。

    这韩氏,在孔硕活着的时候不显山不露水,可孔硕刚咽气她就蹦了出来。别看她说话颇显“小女人”气,可凭借苏御的眼力,能看出她是在表演。其实她一点也不慌张,如果苏御真的走了,她一定能把这个家管得井井有条。

    如果这个女人当家的话,孔家应该过得很好。可此时苏御更能体会孔硕的难处——担心这个女人独揽家财,对其他家人不好。

    自己刚开始接触韩氏,不好给她贴太多标签,毕竟她是孔硕的枕边人,还是孔硕更了解他。苏御预测,首先要倒霉的是那些刚被孔硕娶进家门,却还没生孩子的女人。

    把丧礼之事大体确定下来,已经是掌灯时分。韩氏夫人挽留苏御住下,苏御只说明日一早再过来。在苏御走的时候,见孔家大女儿孔婷站在车旁。

    孔婷身着孝服,行礼道:“义父随我去一个地方,先把钱取了吧。”

    孔硕皮肤糙而黑,可他女儿却不像他那般,颇有几分姿色。

    苏御道:“上车再说吧。”

    马车开动,孔婷指挥,马车一路向北,竟来到红黑寺旁一家小馆子。这里也是孔硕的地盘,只是很不显眼。

    这里有孔硕的四个兄弟照看着,苏御默默记住这四张脸。孔硕能安排这四个兄弟在他死后暗守五个亿,可见这四个人值得信赖。

    钱太多,没办法一个一个数,只能过秤。

    这时孔婷有些害怕,道:“这么多钱不知要称到什么时候呢,还是到义父家里再过秤吧,一会儿就宵禁了呀。我一路跟着,钱少了算我的。”

    苏御没说什么,让人把钱装上车,那四个人商量一番,问苏御:“苏爷用我们吗?”

    苏御道:“随车一起吧。”

    一路无话,回到郡主府。

    苏御对门房吩咐几声,让四个人在门房里休息。而孔婷身穿孝服,不能进高门。小嬛把自己最好的那件襦裙取来,换给孔婷穿。小嬛的那件襦裙十分大胆,而且小嬛小巧身材,她的衣服穿在孔婷身上,着实显得更加暴露一些。

    小嬛再取来披肩,这才能走下车来。

    这事不能瞒着郡主,而且还要说得清楚。唐灵儿听说之后,并没说什么,只是让王珣过来看看。把几箱金币端进府里,不但要称重,还要检验金币真假。金币面额太大,万一有假币实在伤不起。

    “呦,这么多钱?”王珣笑了笑说:“郡马爷帮友人办事也没什么错。只是将来如果常有人来郡主府取钱,未免有些喧闹,希望别打搅到郡主才好。”

    孔婷道:“不敢打扰郡主的,我们来只找义父。”

    “义父?谁是你义父?”

    孔婷受挫,苏御道:“我!”

    王珣惊道:“这义父可不是随便当的,郡主还没同意呢。”

    苏御扭转回头,冷着脸道:“你能不能把嘴闭上?你在这里看着就行了,不必说话。有什么问题,一会我去灵儿那里说。”

    反复验币三次,一共是五亿零八百七十二万三千。

    孔婷道:只记五亿便好,多出来的钱只当孝敬郡主的。

    王珣翻着眼睛不说话。

    苏御抬手在王珣脑袋上打了一个爆栗,只听“嘣”的一声,把王绪疼得龇牙咧嘴。

    随即捞起一块金币,丢给王珣:“我把你打伤了,看病钱。”

    王珣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一跺脚走开了。

    把孔婷安排在东客房休息,让小嬛去陪她。

    随后苏御上楼来与唐灵儿说话。

    唐灵儿只与苏御谈孔家船坞之事,希望不要影响漕运。至于孔家仓等其它产业,唐灵儿倒不是很关心。而那八百七十多万钱,唐灵儿只说放到二楼小仓库里便是。家里留些钱应急用的。

    这次唐灵儿竟然没把钱充公,倒是让苏御感觉到有些意外。

    随后苏御把那张清单拿给唐灵儿看,唐灵儿粗略算了算:“这数不对呀。”

    苏御笑了笑:“孔硕故意的。他的意思很明白,就是希望唐家继续照顾孔家。”

    唐灵儿点头道:“只要孔家办事稳妥,倒是可以继续照顾照顾。只是你刚才说,他家大儿子脾性不太好,倒是应该多指点指点。我不方便出面的。”

    “嗯,我心里有数。”

    “这么多钱,劲锋打算如何分配呢?”

    “按照孔硕之言,有人在家过不下了,就会来找我。又或者等孔家分家的时候,这笔钱也要分给他们。孔硕嘱托,到时候让我按照清单上给钱,也说根据实际情况,适当多给一些。他的清单上大约是两个亿,我打算给到三个亿。剩下的钱就放灵儿这里吧。”

    唐灵儿难得一笑道:“劲锋对我如此坦诚,这才让我感到满意。至于这钱,我倒不急于入唐府账上的。那就先放在二楼吧,这里安全一些。”

    “好。”

    唐灵儿说闲话口气:“以后觉得王珣多嘴,你说她两句也就是了,何必下那么重的手呢。看把她打得,脑袋上一个大包。”

    苏御笑了笑:“王珣也算是上过榜的剑客,如果连我一个爆栗都扛不住,她也没资格留在府里。不过灵儿的话我记住了,以后不再打她。”

    唐灵儿和煦道:“夫妻之间,就应该这样说话。不要有什么秘密,也不用在小事上针锋相对……”

    也不知唐灵儿是怎么想的,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感觉她是在给苏御做婚前教育。

    苏御也不嫌烦,好心情地听着。

    可唐灵儿突然话锋一转:“我问过冯瑜,她说不想堕胎。你觉得如何?”

    “希望是个女儿吧。”

    半晌,唐灵儿道:“我还是希望她堕掉。”

    苏御皱眉不语。

    唐灵儿道:“我会请来御医为她堕胎,陈御医医术高明,应该不会有事的。如果你能答应,我便留她在府里。你我之间别因她而生怨才好。”

    ——

    孔家大宅,正厅。

    又忙了几日,终于把孔硕送走了。

    韩氏说,家里一切不变,把道儿上的事交给段友德,让其来当北市大蛇头,而商业上的事交给孔祥孔瑞,她只负责管钱管账,不参与各种经营。

    韩氏带着孔祥孔瑞跪在苏御面前:“在义父面前,咱家两个小子打也打得骂也骂得,以后全仰仗义父了。”

    韩氏极其恭顺,低着头颇显歉意地说:“只是让义父操心,实在过意不去。”

    韩氏不知道是孔硕的第几个媳妇了,不过她现在是孔家正室,还是大少爷孔祥的生母。她十五岁生孔祥,今年也才三十二岁。正是风韵与美貌兼备的好时候。她口中“义父”当然是“孩子他义父”的简称,可她却一定要省略三个字,显得格外亲昵。

    “嫂嫂快快起来坐下。我与孔大哥兄弟相称,在家里,不必如此多礼。”

    韩氏莞尔道:“妾身卑贱,怎敢与郡马爷平起平坐。”

    苏御笑道:“你就把我当他们的义父看,别当我是什么郡马了。另外我此来有些话要跟你们说清楚。如果你们不能答应,我看我还是少来孔家指手画脚。”

    “义父说话,没什么是不能答应的。”

    苏御摆了摆手:“既然孩子们称我一声义父,我便有教育之责。我把丑话说到前头,孩子们一定要坚持修身养性,不可作奸犯科。如果孔家被外人欺负,我自然会挺身而出。可如果是自作孽,我却不会去管。当初孔大哥活着的时候,我们有君子之约,办事一定要占得住理。如果觉得不占理,你们也别来烦我。这些话着实难听了些,不过咱们先小人后君子,一定要事先把话说清楚。如果觉得我碍事,嫂嫂也不必委屈着,直言告知便是,这义父我也就不当了。”

第三〇七章 重拳

    一大早唐灵儿集结一百余人,用十辆大车拉着,送去鹿桥驿。这已经是唐灵儿送走的第三批工人了。她把因厂房倒塌而赋闲在家的纺织厂工人派去造纸厂。据说送去三批还是不够,她还在召唤工人集结。

    她还担心工厂粮食不够吃,又跑去粮仓调粮。

    唐灵儿的马车利用率极高,四匹大骊经常大汗淋漓。车轱辘磨损严重,可她好像并不着急更换。这很符合唐灵儿的脾气,能省就省。据说这台车也是唐振送给她的。以前她的车非常小巧,一匹小红马拉着。唐振说不符合郡主的身份,因此才送了一辆大车。唐振出手一向阔气,要换就直接换到顶,四匹大骊成天呱唧呱唧到处跑,颇有气势。

    唐灵儿说,趁这次漕运城门不设防的机会全负荷生产。在满足市场需求的同时,还在仓库里囤纸,唐家三个大仓日夜忙碌,给人一种疯狂之感。这场商战打得越来越有火药味,苏御不忍心看唐灵儿自己忙活,也在两座工厂之间跑来跑去,增加了一些掌握核心技术的人,据说工厂的生产效率提高了百分之三十。

    唐灵儿对苏御的表现非常满意,据说最近又要研究纳鞋底儿。不过尝试两顶针之后,她又放弃了。现在半成品鞋底儿还丢在她桌案下面呢,不许别人看到。

    鹿桥驿造纸厂有赵准的一半股份,赵准自然知道唐家在跟孟家较劲,所以收入降低他也不觉得奇怪,更不会跑到唐家给唐灵儿施加压力。而唐灵儿每个月还会给赵准送去五百万钱,只说利润分红。赵准虽然傲气了一些,可他看得清这些事,但凡能帮忙的地方,都会给唐家行个方便。在这太子、亲王监政时期,不能小瞧了亲王党的力量。赵准的通融,相当于得到了亲王党的支持。

    竞争越发激烈,唐家发狠,纸价断崖式暴跌。

    洛阳纸架暴跌一事早已传到附近城市,比如郑州方面的纸业商人发现商机。去洛阳进货,去掉路费,也比在郑州当地收货便宜。那还有什么好说的,纷纷冲向洛阳,鲸吞一般收纸。

    唐家出货量惊人增加,已把市场份额提高到七成。凭借唐家的造纸能力,这个势头还在涨。而造纸商会也要保持与唐家一样的价格才能占据三成。可这时他们卖得越多,赔得越多。商会里一些人已经吃不消了。别说那些中小厂,就是韩氏、樊氏、钱氏三家传统财阀,也有些玩不起,纷纷减产保命。只剩下孟家还在作困兽之斗。

    这次洛阳纸业大战,不光把洛阳的中小型造纸厂燎原式摧毁,附近城市的造纸厂也纷纷关门歇业。伤害面积最大,超乎预料。

    商战形式一片大好,唐灵儿心情也随之好了起来。据说又在家偷偷纳鞋底,可她好像对女红没什么心得,不时还会扎到手。恨得她又把鞋底丢到楼下去,还是王珣给捡回来的。

    这一幕被老黄和童玺看到,偷偷告诉苏御。郡主府里这一老一少两个间谍,总能给苏御带来新消息。苏御认为,童玺偷听的本领,一定是老黄传授的。事实上苏御小时候,也曾受过老黄的引诱式训练。就好像老吕与苏御藏猫猫一样,其实也是一种藏捉训练。只不过老吕的训练方式颇显残忍了些。对他自己太残忍,有几次差点饿死。

    越发觉得郡主府里有生活的气息,苏御心气儿高涨起来。总觉得纺织厂厂房坍塌存在疑点,苏御去工部请来三名老者。经三名皓首老叟一再确认,唐家购买的材料没问题。之所以厂房会倒塌,还是建筑结构不太对劲。闻言,苏御去查唐府工构总师唐简。

    查了三天,并没找到证据,可那唐简做贼心虚,竟然自己跑了。

    他若硬挺着,或许能扛过去。可他一跑,问题立刻变得严重起来。那唐简与唐琼、唐宁是第四福堂兄弟,唐灵儿直接把事情告诉唐宁。唐宁大怒,调动唐府所有资源调查唐简。

    一时间还是没查出问题,八十老叟唐宁亲自去到丞相府找孟丹青,不为别的,只为要一句实话。孟丹青道:我与唐振之争,乃是君子之争。如此鬼蜮伎俩,绝非出自我之手。

    唐宁又跑去立德坊找西门真森,西门真森只道会过问此事,一旦有消息,必不瞒着宁侯。

    这日掌灯时分,孟相身边首席剑客常必胜登门拜访,告诉唐宁:唐简曾收孟思勋一千万好处。孟家长老会已对孟思勋做出惩罚,并要找那唐简要回好处。

    “孟相之坦荡,堪得起‘君子’二字。我朝有孟子为相,国之幸也。”唐宁想了想,又道:“唐简已逃,一千万恐难追回。不过你回去告诉孟相,待我与灵儿商量,必把这钱找补回来,明日就送到府上。”

    常必胜道:“此款项孟相不肯收的,只道为义攘军买些军粮。唐家的钱不必送到丞相府,直接送去兵部便是。”

    唐宁大赞,留常必胜吃酒,方肯礼送而走。

    ——

    虽然多花了一千万钱,可唐灵儿看起来心情好极了。自打苏御来到郡主府,从没见到郡主心情这般好过,她活泼嬉笑,甚至感觉她能跳起来。

    随后唐灵儿又忙碌起来,带着一百剑客,连夜去抄唐简的家。

    担心唐灵儿碰钉子,苏御跟着一起去看了看。

    抄家时,唐简夫人杀猪般嚎叫,可唐简的几个儿子看起来窝窝囊囊,愣是没一个敢吭声的。都老老实实站在墙边,眼瞅着剑客们挨个屋翻找。虽然窝囊不是好事,可此时这般听话,也算是识时务。

    “所有能藏东西的地方,都给我翻到了。地砖石板也不放过,全都撬开!”唐灵儿四处监看,到处都能听到她严厉之声。

    这次抄家,简直是挖地三尺,后花园的水塘都被抽干。

    全宅家当均被唐灵儿没收,所有屋子都贴上封条,唯独留下唐简夫人的屋子。

    唐简夫人樊氏,是唐振夫人樊氏的堂亲姑姑。国公夫人过来找灵儿说情,所以才给留了面子。把唐简家的五个儿子一个未出阁的女儿都送到长老会,长老会继续审问。

    到此,唐灵儿的事算是办完,剩下的就是戒律院主薄唐云要办的。虽然唐云名义上只是个“主薄”,可他是向长老会直接负责。可以说他是长老会下执行总裁。唐家有自己的小三司,取证、抓捕、审判、关押一条龙。这些事都归唐云管。

    回到郡主府,翻出仓库里封藏御酒,唐灵儿邀请苏御上楼小酌两杯。

    “劲锋从哪请来的三名贵人,他们不但看出结构问题,还给我省了一大笔材料钱。”

    苏御笑了笑:“我与皇后要的三名工部退休老臣。”

    唐灵儿眉毛一挑:“看来经常给皇后送糕点,也是不白送的呐。”

    苏御憨笑两声。

    唐灵儿又问:“三位贵人那里,可送礼去?”

    “都已送过了。”

    “送了多少?”

    “每人二十万出场费。”

    “是不是少了点?我倒是想聘请他们给唐旦当助手。”

    “其实不必,仅从能力来看,唐家工构师不比他们差。”

    唐灵儿想了想,没再说什么。

    苏御眨眨眼:“灵儿,六十万呐,我借来的钱。”

    唐灵儿冷眼看着苏御。不知为何,现在看唐灵儿冷眼不觉得让人不爽,反而感到一丝喜感。

    “与谁借的?”

    苏御感慨道:“孔硕临终托孤,他虽已不在人世,可举头三尺有神明,我动了他的钱,总归是要还的。”

    “来我屋里取便是。”唐灵儿想了想:“我看,你手里的三个亿也放我这里吧。我总觉得放在耳房不安全。”

    苏御心里挺无奈,平和口气道:“如果孔家有人来要钱,还要去你屋里取,怪打扰你的。”

    “没事,我不嫌烦。”

    唐灵儿这次不是“没收”,而是控制。她无外乎是担心苏御乱花钱,再把那三个亿给花没了,将来孔氏家族的人来要钱也是个麻烦。另外唐灵儿坚持认为,男人手里钱太多一准没好事。

    “给我留一千万成不?这样他家来人,我也可以直接给了,省得麻烦你。”

    “不成。”

    ——

    回到耳房时,已是后半夜。

    外屋小嬛童玺挤在一张小床上,呼呼大睡。

    来到里屋,见冯瑜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桌面上还给苏御准备了一些小菜。

    看着这可怜的丫头,苏御好一阵心疼,将她轻轻抱起。

    冯瑜醒了,也不吭声,揽住苏御脖颈,一头扎入项间。

    将她放到软铺之上,小美人儿也不撒手:“奴家可以叫您一声相公吗?不在外面叫,就在屋里。”

    “呵,可以。”

    “咣咣咣!”

    就在苏御打算与小美人儿欢快一番时,听到砸门声音:“妹婿,我听说你刚回来,能与十七哥说会儿话否?”

第三〇八章 害怕

    唐延显得十分亢奋,话里话外的,觉得自己很是委屈。之前长老会认定是材料问题导致厂房倒塌,而唐延自己承认,那些木料是从有孟家背景的木材厂买来的。使得问题变得越发严重。

    可现在看来不是材料的问题,而是因为唐家出现内鬼。既然罪魁祸首已浮出水面,唐延认为,长老会对他的惩罚就属于冤案,应该给他平反昭雪。由他继续担任唐家工建督办。

    闻言,苏御一皱眉。

    要想让唐灵儿当上长老,就要拉拢唐延,通过唐延拉拢四长老唐恂。可是让唐旦担任工建督办的安排,也是在讨好二长老唐炯……

    苏御想了想道:“十七哥的话说得没错,这确实是冤案。当初长老会做出惩罚时,我就说太重了些。十七哥作为有排序的公子,怎可能对唐家不负责呢。可是,这里面还是有一个问题。十七哥作为工建大总管,手下不止有唐简一个工构匠师吧……”

    话说到这里,苏御便不再说了。

    唐延懊恼地点点头:“我承认,在这件事上我也有责任。以前,工构一事我全安排唐简去办。这确实是我的疏忽。可是咱把话说回来,作为一名公子,只要不是背叛家族,总要有个通融。”

    唐延又变得亢奋起来,好大声说:“当初扎赫台打武威的时候,唐剑畏战,不战而退,要不是祁东阳再坚守二十日,把王操天的第八师等来,那次武威就没了,祁东阳和三个师就要撂在里面。当时兰州根本没人,武威一失,下一个主战场就是长安,那可是唐家的根基。

    唐剑不战,差点酿成大错,这罪小么?可又如何了?也就是把他的中郎将拿掉,后来还给他补了一个督粮官的缺儿。可是我呢?我也是公子啊,这次厂房塌了才死了几个人?如何与武威一战相比?为什么就把我一撸到底?每个月才给我五万月饷,太他吗寒碜人了!”

    后半夜,除了蛐叫蝉鸣,哪有别的动静。唐延大吵大嚷的,传出去好远。作为唐府的十七公子,下人们不敢管他,可是隔壁八小姐家的狗却嗷嗷乱叫起来。

    唐延的吵嚷声与狗叫声此起彼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狗吵起来了呢。

    不久后听到隔壁院里传来八小姐唐韵的咒骂声:“老十七,大半夜的你发什么疯?姐姐我本来睡觉就不安稳,刚睡着就让你给吵醒了。烦不烦死个人?”

    唐延被姐姐骂了,也不敢回骂,只是道:“八姐,我心里烦着呢。”

    八小姐看来也是气急了,站在梯子上,院墙上露出一颗头来,“你烦怎的就来作人?你快回家憋着去,明个天亮再来说。”

    唐延被骂得没动静了。

    这时二楼窗户被推开,露出唐灵儿身型:“有话来我这里说吧。”

    说罢,唐灵儿转身回去。

    苏御已经站起身,可这时唐延却退缩,扯住苏御道:“贤妹婿,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让你先帮我说说。省得我与她谈崩就没了回旋余地。”

    唐延作揖行礼:“这次妹婿一定要帮我。”

    难怪唐延铺垫这么多,就是为了这个。

    苏御回礼道:“十七哥放心好了,一定认真去办。”

    唐延再作揖,快步离开。

    苏御自己登上二楼。

    唐灵儿有些累了,臂弯压在隐囊,半躺在榻上。

    她只是披着外袍,灯光下丰腴曲线着实美妙。

    唐灵儿从小儿锦衣玉食,还是这般好的年纪,该胖的地方足够胖,该瘦的地方深凹一块,倒不像冯瑜那般瘦出骨感。

    “他人呢?”唐灵儿纳闷问了一句,随即坐了起来,还不忘了把领口紧一紧。

    这妮子相当保守,当着未婚夫的面也吝啬于多露出一块肉来。

    “十七哥害怕见你,让我过来先说说。”苏御自己找地方坐到席上。

    榻高于席,每次见唐灵儿都是微仰着头。要不是唐灵儿长眉阔目鼻梁高挺,这个角度看女人其实是有些恐怖的。

    唐灵儿苦笑一声,又靠了回去,与苏御平视:“那你怎么想的?”

    “如果还想争取长老之位的话,就一定要权衡一下。十七哥不能得罪,唐旦那边也不能降低标准。”

    “你的意思是,不能恢复唐延的职务?”

    “那倒未必。”苏御有些口渴,左右看了看。

    王珣倒也有眼力,只道有凉茶,问苏御需不需要热茶。苏御只道凉茶正好。

    喝杯茶继续道:“纺织厂需要一位大总管,级别也应该很高才是。”

    唐灵儿道:“刚才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普通工厂督办级别再高也高不过工建督办,可纺织厂规模太大,倒是可以把级别拉高一些。我让唐旦与十七哥拿一样的月饷。这样四叔就不会觉得我们亏待唐旦了。”

    苏御点头道:“内鬼被查到,我相信四叔心里也有数,十七哥的位置迟早要还回去。此时估计他也在琢磨我们会如何安排唐旦。”

    唐灵儿道:“这事还是先压一压,毕竟十七哥还是有错的,对他的惩罚不能这么快消除。不过你明个可以告诉他,过两个月的时候,我会安排唐旦去纺织印染的工厂学习。那时候就让他恢复原来职务,同时任命唐旦为纺织厂督办。”

    苏御笑道:“这样安排最妥,不过在行动之前,还是应该去见见四叔的。”

    唐灵儿道:“我会去的。”

    见唐灵儿与苏御聊得投机,王珣活跃起来。她一直都是唐灵儿的情绪放大器,坏情绪如此,好情绪也是如此。其实王珣没什么不好,唯独放大郡主坏情绪的时候,看起来像容嬷嬷。

    苏御开始为冯瑜感到担心。将来试婚结束,冯瑜必将被安排到外面去。而那时王珣一定会经常盯着冯瑜,万一发现问题,冯瑜要倒大霉。说不准王珣就拽出一根针来“扎死你扎死你”。

    又或者,唐灵儿直接安排冯瑜出家。总之她是不会容忍家里还有另外一个女人与她分享男人的。

    当然,这一切都是苏御的推测。

    而冯瑜其实也是个倔强脾气,她口口声声说,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她说郡主不会让她死。

    看来她真的要赌一把。拿命去赌。

    她总是自己骗自己,说自己一定会生个女孩。说这话时,小美人揉着空瘪的肚皮,一双漂亮大眼睛里充满了对未来的幻想。

    ——

    天已大亮,苏御才起床。

    今日王珣没来喊苏御与郡主共进早餐,估计是郡主也没起来呢。

    冯瑜正在端饭菜进屋,见苏御醒了,她胆怯地道:“是不是奴家吵到……吵到相公了。”

    手这话时,冯瑜还向外屋瞅了一眼,生怕被人听到。胆怯模样越发惹人怜爱。

    苏御笑了笑:“我睡眠一向很好,每天睡两三个时辰就足够。”

    这时屋外传来老黄的声音:“唉,今天的饭菜好吃。你们看,是不是因为我买的这个小方桌好,所以饭菜才好吃呢?”

    老黄自作主张,买了一张小方桌,放在地上才一尺多高。他带着小嬛、童玉、童玺,四个人一人一面,坐着小板凳吃饭,很是方便。同时他们也不再去打扰苏御和冯瑜。

    苏御推开窗户向外望去,看了看他们的伙食,感觉还不错,这才放心。

    饭时,冯瑜道:“大仓又开始忙了,唐小肥一个人恐怕是忙不过来的。”

    苏御想了想:“新招的这批丫鬟也该去历练历练了。”

    冯瑜为难道:“反正白天我在这也没事,还是让我去吧。”

    苏御笑了笑:“你是担心没有月饷拿吗?”

    冯瑜摇摇头:“我就是不想闲着,一闲下来总觉得心里慌。相公不在家的时候,每次看到郡主还有林逍王珣,我都会害怕。”

第三〇九章 八百万

    景行坊,左千牛卫衙署南门。

    在一个不大的院子里,驻有二百人,号称锦衣卫。站在门口,不时就能听到万长槊高亢号令之声。二百人时常训练集体攻杀,忽而队形急转,又变成防御阵型。万长槊说,锦衣卫三小营单兵能力很强,但疏于阵型训练,需恶补一番。

    自从赵敦孚叛变,万长槊不再提拔新的玄甲营大旗长,干脆由自己来兼任。而出身正规军的万长槊,最擅摆阵,也酷爱练兵。他亲力亲为,与众人一起跑步操练,每日都是大汗淋漓。

    锦衣卫有两套行头,一套是铠甲装,与千牛卫无异。可除了攻坚行动,他们平时不穿铠甲,尤其是神策、飞虎、虎贲三小营,大多时候都是穿锦衣卫礼服。这礼服别具一格,看起来都格外漂亮,让同处一衙的千牛卫看到,心里说不出的羡慕。

    更可气的是他们队伍里还有女人,而千牛卫里清一色全是糙汉。

    总有千牛卫小头目有事没事来到锦衣卫这边转一圈。后被万长槊察觉,抡鞭踢腿驱赶出去。万长槊现在可是不简单,既是左千牛卫统领,又是锦衣卫指挥使,身兼二职,还都是正五品的衔。

    锦衣卫的名声越来越大,活动范围越来越广。先后消灭取缔摩尼教、祭血教、净教,如今还在针对夜无良、拜上教、圣火教。

    已经是七月下旬,苏御这日一早来到锦衣卫衙署,坐到大堂一侧。不久后见到张密也来到这里。

    张密虽净身,可他依然未能获取曹玉簪的绝对信任,“盯火雷”的任务里没有他。也不知他是怎么办到的,退而求其次获得“锦衣卫特派使”的职务。如今他的装束也变了,变成了太监服侍。

    早操结束,万长槊带领几名下属进堂开会,见到苏御和张密时,万长槊只是敷衍地拱了拱手。看得出来,万长槊并不喜欢这两个人。倒不是与这两个人有仇,只是他们的职务令人讨厌。说三道四,碍手碍脚,小题大做,还得罪不起。

    万长槊端坐正位,拿起一张稿子看了看:“皇后娘娘懿旨,要给我们修建新衙署大院。新大院也在景行坊里,只不过是改到了南门那边,此时正在修建当中。皇后娘娘命令我们,彻底清除洛阳城内邪魔外道,夜无良、拜上教、圣火教现在是重中之重。我现在正式传达皇后命令……”

    到现在为止,“盯火雷”的任务依然是绝对机密,即便是万长槊也不知道。他得到的命令没有变,需要剿灭洛阳城里的邪魔外道,这其中依然有圣火教的名字。

    万长槊把稿上的字磕磕绊绊读完了,放下稿子,突然变得活力十足,高亢道:“圣火教最近活动频繁,已引起上峰高度重视。所以我认为应该先从圣火教下手。据暗桩提供消息,我们已掌握圣火教两个据点。一个在平康坊,一个在通济坊。今日我们兵分两路,清除这两个据点!”

    言讫,万长槊瞅向苏御和张密。

    苏御打官腔,“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决策,我们要坚决、彻底地执行。万指挥使深得皇帝皇后信任,并委以重任。我们应以万指挥使为核心,不讲条件、不谈困难、不遗余力地战斗下去。为吾皇安天下,为皇后治礼乐,为百姓谋福祉。”

    上辈子官腔听多了,这辈子信手拈来。

    张密微微扭头,轻轻瞥了一眼身旁这位只有十九岁的年轻人,随后开口道:“娘娘派我来不是吃干饭的。既然是分兵两路,那么万指挥使就带兵去更重要的平康坊,而我愿意替万指挥使分担一些,就把三小营交给我吧。”

    万长槊道:“暗桩获得消息不容易,还望珍惜。”

    张密冷笑道:“我保证带回来的东西比你多。”

    苏御相信张密的话,所谓暗桩提供的消息,压根就是张密提供的。随后皇后把消息交给万长槊,而万长槊不知道暗桩是谁,显得十分神秘。

    值得一提的是,现在张密已经公开身份,不再叫“韩风”这个代号。但“韩风”的大名,万长槊还是听说过的,所以他很相信张密的办事能力,并未因此事与张密发生矛盾。

    ——

    随后两伙人分头行动,苏御跟着张密来到通济坊。

    要说这次文天鹰也算是出了点血,为了让张密更好地完成任务,进而取得皇后的深度信任,文天鹰给张密留下不少好东西,还留下五个人。可是平康坊那边,只留下一个看门老头,和一堆破烂。

    张密道:“里面人不多,没必要都闯进去。飞虎营、虎贲营去堵门,我带神策营进去。”

    一切安排就绪……

    “杀!”

    一场闪电战过后,这五个人没能留下一个活口。虽然有的还没死透,但已救不活了。大内高手张密,出手不凡,他亲手干掉两个,连咬毒囊的机会都没给他们留下。一个被他用拳头砸碎胸膛,一个被他用掌拍裂肝胆。

    另外三个分别被梅红衫、秦白刃、吴杀金击倒,其他人稍慢一点,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捞到。

    梅红衫他们没下杀手,可那三个人咬破嘟囔,此时已经奄奄一息。

    苏御仔细看了看这五个人的手,其中四个人的手上有老茧,但不是握刀的茧。为了掩盖这一点,文天鹰给他们准备的武器是长矛,而不是刀。看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便知道是极穷苦之人。唯一强壮的,脸上还带有病色。估计是文天鹰花钱买来的死士。

    梁朝的穷人依然很多,想买死士并不很难。而且价格也没有想象得那么高。道儿上还有专门做死士生意的,不说别人,唐怜都能联系到。

    “把左边第二个人的手剁下来。”

    苏御背着手走路,看起来挺轻松,可是来到秦白刃身边时,低声嘀咕了一句:“他的手太干净了。”

    秦白刃去剁手的时候,张密眯眼看着,并没吭声。

    随后开始干锦衣卫的日常工作,先把匪人尸体装车,再把这里的东西全搬走。甚至连锅碗瓢盆都装上车,简直像搬家一样。最后贴上封条。

    封条一贴,房地契全部作废,从此这里成为公产。八成会在不久后拍卖,苏御觉得郊坊地皮便宜,提升空间大,值得入手。还去坊署留了人情,希望拍卖之前联系一下。

    往回走的时候,梅红衫嘟囔道:“连尿壶都带回去,这也太夸张了些。”

    苏御笑了笑:“张密没把地皮挖三尺带回去就不错了。”

    梅红衫被苏御逗笑了:“下一步应该对付夜无良了吧?万长槊手下暗桩不少,鬼见愁、鬼头鹰、蓝氏五兄弟都有发现踪迹。现在唯独没有袁昆和袁婴的消息。”

    苏御低声道:“万长槊手下没有暗桩,那都是皇后给他的消息。”

    “哦……”

    梅红衫好待遇,只有她一人坐在苏御的车里,苏御从座椅下面翻出一件软甲递给梅红衫。

    “拿着。”

    “这么贵重的东西……”

    “不是我身上这件。”苏御笑道:“唐府有巧匠,史进冲他们身上也有软甲。这是我花钱从巧匠手里买的,他手里一共就剩两件。另外一件是唐剑预定的,无论怎么说他也不肯卖给我。没办法,我只能又给秦白刃和吴杀金预定两件。不过时间会久一点。”

    “这得多少钱呀?”梅红衫不善表达感情,可苏御还是在她眼中看出幸福神色,她的手不自觉地揉着软甲。

    “钱的事你不要操心,好好活着最重要。”

    “嗯!”

    苏御与梅红衫说话也不背着人,被车外的小嬛全听到了。小嬛老早就发现,郡马爷真是一个豪爽的人。那软甲二百万一件,苏御连想都不想就给梅红衫买了。连买带预定,一共花了三百万。

    在锦衣卫衙署把梅红衫送下车,马车再往北市而去,进了北市坊门直接右拐,直奔马市。来到最有名的韩氏马坊,见到纯种汗血宝马。

    早在汉武帝时,敦煌囚徒“暴利长”捕得一匹汗血宝马进献皇帝。武帝得马心喜若狂,称其为“天马“。并作歌一首:“太一贡兮天马下,沾赤汗兮沫流赭。骋容……”

    从那时起,纯种汗血马亦被称作“天马”,那时一匹天马价千金。到了梁朝已经没有那么贵了,不过依然价值不菲。

    “店家,这马多钱?”

    “客官好眼力,这马八百万。”

第三一〇章 宣师勤皇

    孔硕的钱全被唐灵儿收在二楼,当时苏御问唐灵儿要一千万,唐灵儿一开始没答应,后来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竟给苏御留下两千万。但她要求苏御一定要把这两千万保存好,并列明细账目,不许乱花。唐灵儿要定期检查账本,还要小嬛做账本实时监督。

    结果没几天的工夫,就被苏御花了三百万出去。小嬛很是无奈。这三百万的缺口还不知道如何对唐灵儿解释呢,苏御又想给唐灵儿买四匹汗血宝马。可一问价格,这也忒贵了点。

    在苏御看来,梁朝的马就好像前世的车。普通马也不过几万而已,并不贵。可是,那好马却堪比豪车。起步价都在一百万以上。而汗血马是超豪华车,没有低于三百万的。而像唐振那样的马,都是千万级别。

    唐灵儿不用去战场上打仗,倒也没必要给她买千万级的宝马。花一千二百万给她买四匹,这是苏御心里所想。

    顶级汗血马肯定是买不起了,不过同时驾驭四匹普通汗血马拉一台车,在整个洛阳城里也没有。梁朝不是南晋奢侈之风攀比之风盛行,汗血马拉车不足为奇。可是在梁朝,用汗血马拉车是极大浪费。太奢侈、太惹眼、太拉风。

    最后一狠心,花了一千五百万,买了四匹。毛色骨架年龄大体相当,有马坊提供专门驯马师,一路牵到郡主府。本想买一匹母马,可是母马骨架偏小,而且价格超出苏御财力,便遗憾作罢。

    ——

    唐灵儿正在二楼批阅文件,忽而听到大门口传来马蹄声响,偶尔听到嘶鸣之声。

    郡主耳聪,久闻骏马嘶鸣,即便尚有距离,依然察觉这声音不太寻常。

    已坐许久,恰想站起身舒展舒展,便来到窗口向下望去。四匹骏硕天马映入眼帘。随即见苏御指引众人把马送去马厩,唐灵儿一头雾水。

    不久后王珣快步蹬上楼来,惊喜道:“郡马买来四匹天马送给郡主。”

    唐灵儿一瞪眼一咬牙:“他买的?”

    “是的。”王珣脸上笑容逐渐消失,变得为难起来。

    唐灵儿心情复杂,一跺脚快步下楼。

    唐灵儿嘴上把苏御好顿数落,埋怨苏御乱花钱。可不久后,她竟没事找事驾马出去兜了一圈。据说从紫石大道绕到洛河大道,足足兜了半个时辰。看得出来,她是真的爱马。可回家之后,唐灵儿还是把马卸了下来,她不打算把马留在郡主府里,而是送给神策军中四员大将。祁东阳、典效忠、李横、王操天。

    晚饭后,唐灵儿又把苏御数落一顿。虽然这次买马没落个好,可苏御明显感觉得到,与唐灵儿的心灵距离越来越近。从不见唐灵儿跟谁絮叨,从不见她因为一件事数落过别人两次,这种事唯独发生在苏御身上。王珣看出端倪,只在一旁敲边鼓,多是劝慰唐灵儿的话,而非帮着郡主敲打郡马。

    ——

    唐灵儿把苏御手里仅剩的二百万也收了回去,以后孔硕家里要是有人来要钱,再让苏御带着人来二楼取。至于一千八百万的空缺,唐灵儿要从苏御的月饷里扣出来。这下苏御彻底没钱了,不知道要扣到猴年马月才能扣完。苏御心中不禁默默念叨一句“不作不死”。

    看苏御无奈模样,小嬛童玉在一旁偷笑,唯有冯瑜颇感担忧。

    安排小嬛出去买些果子,苏御揉了揉冯瑜手心,笑着说:“不必担心,我还有来钱道儿。不久后我要给孔家安排一个大买卖。”

    “什么买卖哩?”冯瑜小声问道。

    苏御笑得神秘,只是不说。

    冯瑜不免担忧地道:“相公还是别瞒着郡主才好。郡主对两种事最不能忍,一个是背叛欺骗,二是作风不良。只要与郡主坦诚,即便犯错也不重罚。而在作风方面,郡主对别人要求严,对自己要求更严。不仅仅是不乱搞,她连找话柄的机会都不给别人留。如果有人胆敢触犯这两条,别说人了,就是小猫都不行。”

    “小猫?”

    “那可不。”冯瑜说起悄悄话来:“以前郡主最喜欢那小狸花猫了,那猫产崽她都要守着。可后来见那猫竟然生出三种花色来,郡主当时就不高兴了。说这小猫太*荡,怎能留它在身边。这就给轰了出去,再也不让进屋了。”

    闻言,苏御差点笑出声来。

    ——

    ——

    长秋宫,飞香殿,庄重肃穆,烟雾缭绕。

    犁万堂、姬凌云快步进殿。

    而此时皇帝赵崇正躺在榻上,皇后坐在一旁。

    见皇帝也在,犁姬二人叩拜。

    皇帝轻轻一挥手。

    犁万堂道:“发现火雷。二十车,是夹在运送粟特毛毯的车队里进来的。估计一台车里最少带了二十桶。”

    皇帝皱眉,被扶坐起,叹口气道:“宣赵准进后殿。如果他敢来,皇后就只拿赵裕隆。如果赵准不敢来,就一并拿了吧。”

    曹玉簪两手抱在身前,微微低头,呈行礼貌:“陛下,臣妾以为,这事与庚亲王脱不了干系。”

    皇帝道:“他来了后殿,我自有话与他讲。你且安排去吧。”

    “时限为何?”

    “从宣他的人进王府开始,三刻钟之内赵准不来后殿,就算他也谋反。”

    ——

    二十辆车急匆匆进城,顺着洛河南岸走,路过星津桥继续向东。

    守在这里的赵亚夫见火雷没有拐向皇城,心里松了口气。可此时依然不能大意,安顿豹骑继续守在黄道桥上,赵亚夫催马顺着洛河北岸向东追去。

    运送火雷的车队来到西中桥,突然左转,同时从道德坊、道术坊、惠训坊、安众坊、惠和坊、慈惠坊、通利坊冒出几十上百骑兵来,他们看起来极有纪律,竟还挑起旗号,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霍”字。

    看那黑底儿白鹰旗,明明是唐家神策军的旗号,赵亚夫一惊。

    难道是唐家造反了?火雷是唐家的?唐家是隐藏的亲王党?

    赵亚夫心道不妙,高呼一声:“速报张云龙,第一师勤皇!”

    三豹骑飞马向北。

    赵亚夫扯下紫金盘龙槊,高呼:“随我杀将过去,点燃火雷!畏战者死!”

    赵亚夫话音未落,见通传骑兵飞奔而来:“报将军!左右熊渠卫不听调令,反而向右掖门而去!他们还有马车,不知装载何物!”

    “什么!?”赵亚夫咬牙切齿:“不好!熊渠卫反了,右掖门危矣!”

    打马盘旋,赵亚夫命道:“一二队留下死守新中桥,其他人随我去右掖门。传豹骑,放弃黄道桥,把熊渠卫给我拦住!”

    ——

    新中桥上,一员皓髯老将,身披神策军制式中郎将重铠,胯下铁甲赤兔兽,手持九凤朝阳刀。

    血红战马嘶吼鸣叫,四蹄尥开,老将手中刀上下翻飞,箭雨中犹如当年一般骁勇,横冲直撞冲开血路。

    百十号勇士尽皆披挂神策军重铠甲,俨然是一支中郎将骑兵卫队,怒马狂刀,勇不可当。

    赵亚夫留下二百刀兵连一刻钟都未能顶住,便被这一百骑兵巨石滚浪般冲垮,随即二十辆重马车压着尸体冲过新中桥,直奔北岸而去。

    “霍”字黑鹰旗,风中撕扯猎猎有声,与那当年纵横河北神策十五师一般无二,老将霍宏勋以张有田、文天鹰之名恶忍三十余年,今日报仇便是平生最后一战,要么报仇雪恨,要么不死不休。

    看他身旁众骑,竟多有皓髯老者,想必不出十五师之外。

第三一一章 军师之计

    皇城各门已有布置,所以新中桥失守对于赵亚夫来说并不致命,围追堵截熊渠卫才是重中之重。

    如果不是赵亚夫撤兵,霍宏勋的队伍闯不过这里。但赵亚夫的撤退,也在霍宏勋的预料之中。霍宏勋行动的同时洛北的行动也展开,牵扯呼应。

    霍宏勋的二十车火雷压根就不是冲着皇城去的,新中桥正对着孟家承福坊,冲杀的队伍已来到坊署门口,与坊役短兵相接。

    也就是一个冲锋,坊市大门还没来得及关上,一群皓髯老叟已冲过大门,在里面大开杀戒,二十辆车紧随而至。

    连续冲锋拼杀,年过花甲的霍宏勋已感体力不支,可仇恨让他血灌瞳仁,哪怕握刀的手已经颤抖,依然战意甚浓,刀指东边一片大宅喊道:“炸丞相府!”

    “炸丞相府!”身边一众老叟骑兵同时高声喊,轰轰烈烈直奔丞相府而去。

    南坊门传出刀兵之声,早已引起孟家望楼剑客的注意,号角声大作,一传十,十传百,整个承福坊内号角声连成片。距离入坊匪患最近距离的望楼,点燃红色烟火,给丞相卫队指引方向。

    望楼,一个接着一个燃起,便能看到敌人行进的方向。

    丞相卫队一员虎将翻身上马,带领三百铁骑兵冲出丞相府。

    一匹大黑马上那一员黑铁塔般的战将,看上去三十多岁,正是当打之年,豹头环眼,喊声如雷,哇呀呀冲杀在前。两伙骑兵迎头撞到一起,在距离丞相府还有不到三十丈的地方,拦住霍宏勋去路,兵对兵将对将战到一处。

    拳怕少壮,刀兵何不如此。若再倒退十年,霍宏勋的刀掀甲胄剁战马,可现在他老眼昏花体力骤减,看不清甲胄缝隙,砍不动铁甲战马,战不到十个回合,只有招架之功。对面黑铁战将手中大棒破空而至,每一下都把老将震得侧歪。

    一个盘旋,霍宏勋突然拽马冲离战圈,并高呼一声:“散!”

    一声令下,与他一同而来的皓髯老兵四散而去。他们把长兵器挂在德胜钩上,换做弓箭,火折子点燃箭尖松油,一起射向二十辆马车。

    马车篷布上全是火油,见火就着。

    对面黑铁将一皱眉,不怕敌聚,就怕敌散。分散太多,无法指挥,即便是望楼也指挥不过来,只能喊一声:“一队!分散去追!”

    “哈哈哈哈!”见火苗蹿起,见其他老兵冲出战圈,霍宏勋哈哈大笑起来。

    孟家骑兵、剑客还源源不断涌来,已把霍宏勋退路堵死。

    黑铁战将骂道:“老匹夫!此时距离尚远,即便点燃又如何?你得意个甚?”

    霍宏勋骂道:“乳犬小儿,老夫之计岂能是你看得穿的?我奉劝你,还是赶紧救火去吧!”

    “我管你有什么计,总之今天你是逃不掉了!”黑铁战将举起大棒:“我砸扁你,看你还有何计策!”

    再战一处,仅仅三个回合,黑铁战将一棍横扫,将霍宏勋扫落马下。

    几乎同时,火雷爆燃,轰隆隆巨响,看那火雷车好似烟花筒一般,一朵朵半球状火花喷射满天,火雷如沥青般粘稠,黏到附近建筑上继续燃烧。躲避不及的骑兵剑客也被点燃,战马受惊,咆哮奔跑。爆炸过程中,一股一股气浪迎面扑来,把人推翻在地,翻滚撞墙。更有一些老旧房屋,直接崩塌,此处一片狼藉。

    黑铁战将的马嘶鸣一声,人立而起,烈焰映红,火光中战将剪影雄壮威武。

    战将一矮身,海底捞月抓起霍宏勋,直奔丞相府而去。

    这场大火虽然猛烈,却并未伤及丞相府。此时孟丹青正站在大院望楼上遥望战况。见雷声大雨点小,并未对承福坊造成太大伤害,他松了口气。对身边孟思勋道:“我估计他是活不成了,临终前,还是说两句话吧。”

    说罢,孟丹青走下望楼,把这边交给孟思勋,不再管了。

    孟思勋眉头紧锁,面露犹豫之色,呆呆站在望楼之上,捏着早已断掉十年的手指。

    此时黑铁战将把霍宏勋丢到大院之内,刚才他一棍扫在霍宏勋腰间,腰已断,只有上半身还能动。被黑铁战将一摔,霍宏勋半晌没能缓过神来。

    突然一名和尚一瘸一拐冲了过来,跌跌撞撞突然摔倒,爬到霍宏勋身边,一把抱住,嚎啕大哭起来:“有田老哥,上次你与孟家之仇不是已经化解?这又是为何?!”

    霍宏勋曾用张有田之名为牧王帐下军师,横扫大西北战无不胜,而那时张邯正是牧王最信任的猛将。张邯从一名旗手,成为大名鼎鼎的战将,也就是在跟随牧王的那段时间实现的。他与霍宏勋感情深厚,不必多表。

    他们忘年之交,见老哥哥惨状,当年河西猛将控制不住情绪,哭声震天。

    闻听故人之声,霍宏勋微微转头,伸手指向北面:“要不是已与孟家化解,这次我就不在路上点燃了……,看……看北面……”

    “北面?”张邯止住哭声,向北望去,什么也没有。

    可这时霍宏勋却脑袋一沉,瞳孔放大。

    张邯心中感叹一声:有田老哥足智多谋,用兵如神,可这次他好像失算了。北面啥也没有……

    孟思勋从望楼上走了下来,用断指之手将霍宏勋双目抹闭,轻声道:“我给他买一口棺材,你和子珍葬了他吧。”

    张邯扭头看着孟思勋,半晌,叹然点头。

    孟思勋拂袖而去。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北面远处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又是连成片的爆炸声。距离虽远,但爆炸剧烈,脚下大地震颤,房屋瓦砾颠簸碰撞声响。

    张邯一惊,向北眺望。立德坊内火光骤起,黑烟冲天而起直插云霄。感觉眼前一阵恍惚,黑色烟幕之中,似乎见到千军万马在战火中驰骋,又似听到战鼓隆隆,冲锋号角响起,一面黑底儿白鹰旗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霍”字,披荆斩浪冲在最前。

    张邯低头看了看已故老友,轻轻念叨:“原来你是想炸西门家?”

    还是像当年一样,军师之计让人捉摸不透。

    ——

    西门雄风作为西门氏大公子,却一直无甚大权。曾作为家族内定虎贲督军,参与三十多年前的抗胡战争。可由于表现不佳,被老楚国公西门载驰调回,从此不再参与军务大事。如今年近花甲之龄,在家族中也没混上个长老。只是到处摆摆老资格,为家族某些买卖。别让家里人把他当成闲人废物看,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

    今日谈妥一桩八百亿的超级大买卖,而且对方出手豪爽,才认识两天时间就把定金送来公子府。一出手就是一个亿,这让西门雄风大喜过望。这大买卖做成,倒要让家族看看我西门雄风的厉害。

    与西门雄风谈生意之人爱酒,听说西门雄风家里有御酒,便要留在府上讨杯酒喝。相比于八百亿的大买卖,这点小要求西门雄风当然答应,后来他喝得酩酊大醉,酒后就在屋里呼呼大睡,对外面发生的事全然不知。

    ——

    “你好像知道。”孟思勋情绪不高地坐在孟丹青面前。

    孟丹青表情淡然:“上次他来找孟家报仇失败,却让他逃了。我想他报仇之心不死,便找人与他谈了一次。我并没有骗他,我把当时孟家的情况告诉他。之所以孟家飞虎军三个师按兵不动,不是我们不想帮忙,而是西门雄风断了我们的粮道。孟狠看着神策第十五师被团团包围,一口一口吃掉,他也是痛心疾首。可如果孟狠带着三个师冲上去,下场一定跟他们十五师一样。粮食不足,军心涣散,随时都有可能哗变。还哪有力气帮别人打仗。”

    “所以这次他炸的是……西门雄风?”

    “我想是了。这次他佯攻孟家,弄出好大动静来。吸引金吾卫、孟家、西门家的注意。附近坊市人人自危,关门闭户留在家中,而卫队、剑客、青衣打手必然向坊门靠拢。就在立德坊还在看我们承福坊的热闹时,他们家里突然炸了。想救火,也得跑一阵。”

    当承福坊受到攻击的时候,北面立德坊迅速做出反应。四座坊门紧闭,御史大夫卫队和无数剑客青衣堵在门口。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龟缩家中,偷看外面士兵、剑客、青衣快速跑向坊门处。可就在他们都离开中心区域的时候,大公子府突然爆炸。

    西门雄风,做着他那八百亿的美梦,随着梦一起消失在废墟火海之中。府里几百号人身上冒着火,疯了般向大门冲去。人挤人、人踩人,惨叫声、哀嚎声,火中翻滚的人,火中倒下的人,扭曲,爆裂,烧成一道道细线,惨状不可描述。

第三一二章 强攻

    洛阳城里一片大乱。

    尤其是皇城附近。

    皇城门口在打,附近两个坊接连起火,而且一个比一个火势劲猛。火势先从最南端的承福坊开始,不久后是立德坊。这时就有人推测,再北面的清化坊可能也要遭殃。而此时大司马唐振并不在家,唐家长老紧急会议,做出对策。

    家里剑客纷纷出动,快脚通传到处跑,通知各位重要人物。其中唐灵儿自然在被通知之列。大城郡主匆忙上车,临走还不忘派人去后院通知苏御一声。苏御好像是第二次登上唐灵儿的车,他一上车,马车急奔而出,赶往唐家祠堂。

    此时唐家祠堂已被里外三层翻找,确定没有可燃可爆之物。重要人物到齐之后,唐家武装力量开始迅速行动。剑客分布全坊,搜索易燃易爆之物。卫兵端着轻弩,青衣拎着刀,保卫祠堂。

    “劲锋何不进去?”

    “没被邀请,我还是不进去了吧。”

    “十七哥带你进。”

    刚才唐宽、唐典、唐云进入长老会大殿,随后唐灵儿也跟了进去。苏御觉得自己身份不够,在没被邀请的情况下,不能贸然进入。这时唐延走了过来,生拉硬拽般把苏御拉了进去。

    长老会大殿里庄严肃穆,唐宁瞥了唐延苏御一眼,没说什么。屋里椅子不少,苏御也跟着坐了下来。唐灵儿见到苏御进来,略显愕然,可她并没吭声。会议继续进行。

    刚才长老们在一起商量,皇室、孟氏、西门氏都遭殃,唯有唐家没事,这会不会让人产生误会?现在唐家不能按兵不动,应该立刻派人联系皇帝、孟家、西门家,撇清嫌疑才对。

    唐宁说,暂时不要行动,还是要等在外面观察情况的人回来再说。

    不久后有通传跑回来,回禀众长老:皇城附近,赵亚夫带领骁骑、豹骑与熊渠卫打在一处;羽林卫守皇城按兵不动;张云龙带玄甲骑兵一万人到徽安门,射声卫不给开门,张云龙下令强攻;左右千牛卫两位统领发生矛盾,千牛卫自己跟自己干起来了。现在情况是,禁军打禁军,张云龙打城门,全乱了。

    情况复杂,唐宁当机立顿:“唐家不能坐视不理。唐云,去唤甄霸道来。”

    唐云未走,唐立拦了一句:“二哥如何打算?”

    唐宁表情凝重:“把徽安门砸开,放张云龙进城。”

    唐恂急道:“二哥,三思啊。现在不知张云龙是何目的,冒然助其进城,恐怕不妥。”

    唐炯也眉头紧锁,可他并没说话。

    唐宁一笑道:“振儿临走前对我说,皇帝与他早有默契,若洛阳有刀兵大事,唐家当以张云龙动向为准。”

    刀兵大事,还是长老们来做决定。别说十九岁的唐灵儿,就是五十岁的唐宽也没有在这里说话的资格。能让旁听,已经很给面子。苏御现在没心情考虑面子的事,除了觉得形势紧张之外,还关心千牛卫的事。不知道万长槊到底是哪一派,而锦衣卫现在是否跟随万长槊一起与右千牛卫打在一处。

    记得自己还曾向皇后建议:赵亚夫、姬凌云、万长槊可靠,现在看来,这话说得冒失。

    ——

    当赵亚夫听说新中桥那二十辆车是奔着孟家去的,他放心了些。早知如此,也没必要非让张云龙进城。此时豹骑拦住熊渠卫,正在近战肉搏,赵亚夫带领骁骑将他们包围,决定不放过一个造反者。

    双方都是精兵重铠,打起来好似钢铁碰撞,铛铛直响。虽已占胜势,可要想把这帮铁疙瘩般的士兵彻底消灭,还需要好长时间。

    赵亚夫摘下弓箭,箭头上松油点燃。

    他已是第三次举起火箭,还是不忍心发射。

    此时熊渠卫的马车里想必装着火雷,趁距离皇城大门还有些距离,不如干脆在这里把它引爆算了。只要这东西提前引爆,熊渠卫便没办法冲进去。那时赵亚夫便占据必胜之势。再全力清缴,倒也没有后顾之忧。可此时双方士兵都聚在马车一旁,一旦点燃,连豹骑也要跟着遭殃。所以赵亚夫才三次举箭,还犹豫不决。

    突然发狠:“豹骑将士们!对不住了!”

    “嗖——嗖嗖嗖”

    赵亚夫举箭的同时,身旁骁骑也在举箭,赵亚夫的箭放下,他们也放下。可这次赵亚夫的箭飞离弓弦。

    火箭飞射,点燃马车,不久后火雷炸响。

    右掖门前火光骤起……

    ——

    皇城,后殿。

    皇帝赵崇坐在龙椅里,庚亲王赵准低头跪在殿下。

    赵准的脸色难看极了。哪怕是身在宫中,依然听到外面传来三声巨响,每一声传进耳朵里,都让赵准的头更低了些。虽然赵准不知巨响为何而来,可他知道外面一定在打仗。而这事一定与赵裕隆有关。

    这次来见皇帝,其实赵准已察觉到危险,可他觉得自己心中坦荡,不畏此行。正如他说,在皇帝驾崩之前,他不会用兵来争夺皇位。他要当皇兄的忠臣,还要当先帝的孝子。可将来赵崇驾崩,他要把皇位抢到手,因为这个皇位是陈太后当着众人的面许给他的。他只是在抢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赵准已来到后殿一个时辰,大殿里鸦雀无声,一句话都没有。

    犁万堂快步进殿,在皇帝身边耳语几句。

    终于,赵崇嘴唇动了动:“准弟。”

    “皇兄。”

    “抄裕隆家的时候,你说谁去最合适呀?”

    赵准磕头:“让弟去吧。虽是胞弟,但绝不容忍他如此胡作非为。我会亲手杀死他,把他……”

    “不必。”赵崇哑声道:“亲弟弟尚不能容,何容天下?裕隆一时糊涂,犯了错,没必要让他死,把他关起来也就是了。不过,追随他造反的那些人不能轻饶,当灭九族。”

    赵准离宫,曹玉簪盯着赵准的背影,咬牙切齿。她不同意皇帝的想法,如果是她做主的话,赵准不能走,赵裕隆不能活。可她此时不说话,一句话也不说。曹圣不止一次提醒曹玉簪,你姓曹,不姓赵,就算你给皇帝生了儿子,你也是外人。

    赵准刚走出大殿,就见到曹圣在外面等他。监军卫队旌旗招展,早已整装待发。

    ——

    外面打乱套了,可这时董琰还在天龙寺里看着他新到手的好产业。

    福善坊,天龙寺,洛阳城的中心坊市,越发繁华之地,看着这足以养活他几辈子的巨大产业,他畅快大笑起来。

    可这时一名怪妆少女悄然来到他身后:“你笑够了没有?”

    “嗯?”董琰微微扭回头,突然觉得脖颈一凉,他一惊,瞪大双眼,刚要说话,却发现发不出声来,一使劲,竟还喷出一口血来。

    怪妆少女手心里一把短刃,就在董琰扭头的那一刻,闪电般划过他的喉咙。

    待董琰喷血时,少女已退到一丈开外,将手里的短刃丢掉,冷哼道:“我不喜欢有血喷到我身上,请你快点死。”

    董琰气急,有许多问题想问,可他问不出口。血不断流出,他用手捂着脖子,两腿无力,瘫软倒下。这时从怪妆少女背后走来一群人,为首一人身穿蓝色儒士袍,蹲下身子,粗暴地把董琰翻了一个身,在董琰身上翻找。

    在董琰怀里拽出房契地契,用之在董琰脸上拍了拍:“老奴才,跟我斗?”

    把房地契揣好,袁昆冷笑道:“你还能找到吕长啸来对付我,看来你小子也不简单啊。可你以为一个吕长啸就能让我乖乖听你的?你跟你的主子一个毛病,就是太喜欢做梦。以卵击石。你把皇帝当成什么了?陈太后那般厉害,又如何?区区三千人,再加上几桶火雷,就想把皇城拿下来?你当赵亚夫和张云龙是面团捏的?”

    使劲给董琰甩几个巴掌:“老奴才,我忍你好久了!你当我袁昆是什么人?跟你一样一身贱骨头吗?我要斗的,最起码都是个爷!不是爷身边的狗!”

    董琰哽嗓漏风:“酆亲王……是……是你……害死的……”

    “呵呵呵,你大彻大悟了?哈哈哈哈哈哈!晚啦!太晚啦!”狂笑几声,袁昆拽着董琰,鼻子顶着鼻子,面目狰狞瞪视,极低声音道:“你以为酆亲王家的绝户是那么好吃的?酆亲王的三儿子,都是我杀的。他的小女儿,也在我手里!”

    “唐……唐……”

    “对,是唐家。是唐琼帮我办到的。呵呵呵。”

    董琰要说的不是这个,他还想说话,可袁昆一拳击出,只听董琰脖颈处传来嘎嘣一声……

第三一三章 大局已定

    甄霸道带兵赶往徽安门,欲助张云龙一臂之力,却没想到张云龙声北击西,从西门闯了进来。张大将军进城,局势变得明朗。可那甄霸道号称人屠,极嗜杀,好久没砍人手心痒痒,哪肯放过这次机会,跑到徽安门大开杀戒,好一顿大刀挥舞。把“声北”的队伍也给放了进来,至此玄甲第一师全部进城,大局已定。

    不久后,皇宫里走出一支队伍,远远望去便知是玄甲总监军曹圣,他身旁还有一人,竟是庚亲王赵准。

    半路上,又听到爆炸声。

    总监军骑卫冲入道光坊时,远远望见一片火光。

    火光来自裕王府方向。

    当赵准、曹圣靠近府门时,见王府里一片狼藉。

    到处都是尸体…

    他们不是被烧死的,而是被砍死的,被箭射死的,被钝器砸死的。仔细看他们的尸体,在他们被杀死之前已经中毒,他们皮肤泛黑色,流的血也是黑色的,尸体上弥漫着腥臭的味道。

    曹圣盯着那些尸体,眉头紧锁。而赵准则陷入慌乱之中,这一切都不在他的安排之内。他感觉整个世界全乱了。

    “为什么会这样?谁能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赵准似有疯相,吼道:“赵裕隆!你在哪!你给我出来!出来!”

    裕王府与庚王府只有一巷之隔,火借风势,有向庚王府蔓延的趋势,此时王府里的人、道光坊衙署的人、王府附近居民都冲了过来,大家拎着各种灭火器具,轮番冲进王府救火。

    “报曹监,裕王府已封锁完毕!”

    曹圣苦叹一声:“还封锁什么呢,这个家已经被别人给抄了。”

    “那……”

    “告诉廖肱随我保护庚亲王和太妃安全。”

    “喏!”

    “告诉卫逵,赵裕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明白!”

    ——

    赵准回到庚王府,此时庚王府里也是一片大乱。丫鬟太监拎着水桶,抱着水盆,慌慌张张跑来跑去。见曹圣带兵进来,还以为赵准势倒,有的人被吓得瘫倒在地,目露惊恐。赵准破口大骂,让他们赶紧起来继续救火,这才让下人们稍微安下心来。

    远处传来女人的哭声,哭声凄厉。赵准听着熟悉,不禁催马去看,竟在花园见到冯太妃坐在一具尸体旁嚎啕恸哭。尸体身穿王服,头戴王冠,俨然就是赵裕隆的尸体。而赵裕隆尸体一旁还有一副骷髅。

    骷髅很怪,整体看来是一个人的骨架,可是仔细一看,骨头竟有新有旧,用铁丝拼接关节。那副骨架好像是拼凑而成,还差几块脚骨就能拼接完整。

    赵裕隆死的时候,他是抱着骷髅死的。现场看起来说不出的诡异。

    赵准跳下马来,飞奔而去,两腿一软,跪到冯太妃面前:“儿不孝,让皇娘受惊了!”

    见状,廖肱欲催马上前,却被曹圣一把拉住。一摆手,让众人退出,并派人去告诉“憨大虫”卫逵别再找赵裕隆了。

    卫逵刚跑出去不远,很快就被追回。等他回来时,正见到赵准跪在地上与冯太妃吵着什么。

    赵准猛地抬起头:“娘!赵崇没有怪我,他知道这事不是我干的,是他让我回来的。他还说,也不用裕隆去死。娘,这是真的,我没骗您。我早就说过,赵崇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他信任我,他……”

    “住口!”冯太妃瞪视:“到现在你还替他说话!你看看你弟的下场,将来就是你的下场!你弟死了,你不心疼,还跟我说这些?”

    “娘!”赵准突然站起,面有怒意:“打小儿我什么都听您的,裕隆什么都不听您的。那时您嘴上夸我,可实际上一直觉得裕隆比我好,他干什么都比我好,哪怕是犯同样的错,他都比我‘犯得精巧’!”

    “这是你在我十二岁那年说的话,到现在我还记得!”赵准激动起来,额头脖颈青筋暴起,吼道:“明明每次犯错都是他,可每次挨打的都是我!你还说当哥的应该有当哥的样,打我是为了我好,不打不成器!可是,他被赵玎打,我去给他出气也挨打,我伤得比他重,哭得比他惨,那时你为什么还只抱着他?!

    我为了能让你安慰安慰我,我坐在地上一个劲儿哭,可你还打我!我不是你亲生的吗?我不是你儿子吗!我知道陈太后为什么一定要选我当储君,还不是因为你总在她面前说我笨!以为我听话,我好控制,我没有谋略,没有才华,这才能给她当个好傀儡!可是现在如何?”

    赵准怒发冲冠,血灌瞳仁,指着赵裕隆尸体道:“你看看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你再看看我!我是摄政亲王!就算我输给太子,我也是族谱在列,号进庙堂,何以成为一名反贼?皇族之耻!”

    赵准撕王袍扯王冠狠狠砸在地上:“都说我想争这个皇帝,尤其是你!可你从来不知我争皇位就是为了你!我倒要看看,等我当上皇帝那天你还会说他比我强!可现在,我觉得没意思了。这个皇帝爱他吗谁当谁当,反正我不当!我要去相国寺,跟凡羽一样当和尚去!我要出家,我让你一个儿子也没有!”

    ——

    赵准咆哮嘶吼,声音传出去好远。

    曹圣让人一退再退,可还是被“憨大虫”听了个清楚。

    这位身形彪悍的铁甲战将,长得真可谓是凶神恶煞,就好像寺庙里的狰狞金刚。圆目一瞪,皱眉问道:“曹爹,这赵准怎的竟说些小孩儿话来?难怪都说他斗不过俊娘娘,我觉得他比我都不如。在家里,俺在娘面前都不像他这般吵嚷。你看他,一多不孝。”

    曹圣苦笑不语。

    卫逵挠了挠头:“曹爹,俺总听你说,别人的话不能信。那赵准这话是真的吗?”

    曹圣冷哼一声:“如果这些话是真的,那他可真的是连我干儿都不如。可假如这些话是假的,故意说给我们听的,那你觉得赵准心机如何?又或者,是冯太妃暗授赵准这样说,那么冯太妃心机如何?话说回来,逵儿觉得我们有资格相信这话是真的吗?不,我们没有资格。我只能相信这话是编出来的,他想通过我们之口向皇帝转达,就说赵准不想争这个皇位。逵儿,你要记住,到什么时候都不要把我们敌人当傻子看。”

    “哦,我懂了。那现在我就去宰了他!”

    “呔!你给我站住!”

    ——

    大局已定,唐氏长老会里气氛大变,几位长老不再像刚才那般紧张。可这时得到消息,道光坊也火光冲天,这下可热闹大了。

    皇城以东的四个坊,除了清化坊全着火,唐宁有些坐不住。

    现在是两件事同时发生,虽大局已定,但是这伙刺客从何而来?

    三个坊着火,唯有唐家安然无恙,难免让人产生猜疑。

    “不行,我必须进宫面圣。”唐宁命令道:“唐炯,唐立,唐恂,带三队人,分别去承福坊、立德坊、道光坊,救火救人。若发现匪徒,就地诛杀。绝不能让别人借此栽赃到我们头上。唐宽、唐典、唐延、灵儿,你们四个组成临时长老会。”

    又道:“唐云,你要全力协助临时长老会办事。四位老剑客会被我们四个带走,你觉得谁人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唐云想了想:“姑爷苏劲锋可担重任。”

    “那好,家中青衣归你二人调度,一定要慎之又慎。”

    长老们都走了,苏御成了家里调度之一,他派通传兵跑去千牛卫那边打探情况。不久后通传兵跑回来,说:右千牛卫已被赵亚夫控制,左千牛卫统领万长槊负伤,已被送回家中疗养。锦衣卫已搬到景行坊南门附近,距千牛卫衙署较远。等他们听到消息,再跑过去帮着万长槊砍人,赵亚夫不久后就到了,因此没什么伤亡。苏御最关心的几个人,梅红衫、秦白刃、吴杀金、张小刀都活着。

    苏御长出一口气……

第三一四章 不解之谜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八十岁老唐宁坐镇,一切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虽然唐宁此举未免有些小题大做,可经历过风雨的人,深深懂得小心驶得万年船的道理。于是乎唐家剑客在三位长老的带领下,分别去了承福坊、立德坊、道光坊,救火救人好一阵忙活。

    可整个过程,他们连一个“匪人”也没逮住。只是看到赵亚夫在皇城门口戒严,就地处决“反叛”。其中一些士兵直到战斗结束,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是跟着将领一阵乱砍乱杀,他们搞不懂为什么豹骑会突然袭击熊渠。自己前一刻还是金吾卫,怎的这一刻就成了“反叛”。

    赵亚夫如何调度抓人,且不细表。大将军张云龙早已布兵结束,进后殿面圣。皇帝赵崇高声夸赞张云龙风雷之速,朕心甚慰。不久后唐宁觐见,皇帝赐座唐宁,二人竟谈笑风生,就好像刚才的火雷爆炸,只是一场烟火表演而已。

    苏御留在唐府到处忙活。一群女人听说唐灵儿成为临时长老会一员,冲来祠堂大殿门口,嗡嗡嗡说些怪话。苏御以安全为由,把婆娘们都轰到祠堂里面静坐去,落得个耳根清净。

    等各种消息传回来,临时长老会四人小组对这次事件做出总结:这是裕亲王造反,同时发生了一场超大规模的因个人恩怨引起的刺杀行动。亲王党裕亲王一脉,造反人员已经被赵亚夫控制,而张云龙进城之后,皇权再次得到巩固;至于那位刺客,已被孟府猛将击杀,余匪窜逃,不再构成威胁。

    而且现在可以确定,刺客攻打孟家实为虚招,炸西门家才是真实目的。刺客的身份现在众说纷纭,有说是圣火教文天鹰,有说是牧王帐下军师张有田,还有人说是唐家旧将霍宏勋。

    苏御觉得,他们说得都对。

    傍晚时,去往承福坊帮忙的唐炯一群人归来,他们揣着看热闹的心情,装出一本正经帮忙的态度折腾了大半天,回来的时候,还带回不少礼物。——孟家见唐家长老亲自带队帮忙,难免要留下来宴请一番。临走还送些“薄礼”表示感谢。

    唐炯道:孟家那边雷声大雨点小,受伤的人不少,但死的人不多。火雷是在宽道上爆炸的,对孟家的建筑财产造成的伤害并不大。凭借孟家的雄厚财力,用不了几天就能修好。孟丹青是重礼之人,他亲自接待我们,并赠礼物。

    礼单礼物已转交唐灵儿,唐灵儿把礼单收好,礼物入库。

    过不多时,去往立德坊帮忙的一众人归来,唐立道:西门家可惨了,大公子府整个被掀翻。初步统计,府里三百主奴最少死了三分之一,大公子西门雄风被压在正堂,灭火找出尸体,已经烧成黑尸。要不是他身上玉印尚在,都难以辨认是他。

    唐立已七十三岁,白发苍苍,坐在祠堂大殿之内。

    唐宽、唐显、唐延、唐灵儿、苏御等一批晚辈,听老头讲故事。

    白发老叟今日话意甚浓,老生常谈滔滔不绝。

    唐立说,自己年轻那会儿,干的是现在唐云这差事。那时自己经常去各处走动,自然也没少去立德坊与西门家族打交道。听西门氏的人说,老楚国公西门载驰对长子西门雄风的评价非常低,尤其是在三十多年前的那场抗胡战争中,西门雄风的表现让老国公大失所望。

    称其见一木而毁全林,暴虐偏执,器狭量小,总因小事而失大局,好强辩而意偏颇。才不压人,德不配位,才德双馈不足以承担国公之爵。故而废长立幼选西门真森继承楚国公之爵。虽西门真森也是诡谲之辈,可照比西门雄风已经强了许多,毕竟西门真森心怀大局。

    至于那刺客,确是霍宏勋不假,他曾经是唐氏神策军第十五师中郎将,其人不是唐氏血脉,也不是八大家将族人,全凭过人才智被唐琼发现并提拔。他去到河北战场,七战七捷,却因补给不足而被困相州。后来带着一千多人开城投降。

    此举得罪全天下,天下人容不得一个叛徒还活着。可老国公唐琼却道,我家大将委屈,天下不容我亦保之,故让大公子唐乾强攻莫州。值得一提的是,当霍宏勋见唐乾攻城时,是他杀掉西城守将阿兰达达,砸开城门,这才把唐乾大军放入,故而攻破莫州。可当时这话没对外说。只说唐乾活捉霍宏勋,并当街斩首。

    后来霍宏勋以亲兵张有田之名,被唐琼安排到河西守卫边城,在那里当一名奴兵。留着他,是打算过些年月,没人再记住霍宏勋时重新出山辅佐大公子唐乾。可大公子英年早逝,霍宏勋失去了出山的机会。那时唐琼还打算让他辅佐唐振,可牧王横空出世,而霍宏勋以张有田之名随牧王崛起。那时,他已五十二岁。

    “孟思勋与霍宏勋是何关系?”子侄一辈当中,唐宽比其他人知道更多往事,张口问道。

    唐立呵呵一笑道:“孟思勋是孟家七姑的私生子,他本姓霍!”

    大殿之内轰的一声,大家七嘴八舌,连唐灵儿都想说点什么,可她还是忍住了。

    唐宽又问:“那霍子珍又是怎么回事?”

    唐立道:“霍子珍是张邯义子,当年牧王隐退,张邯投奔孟家,故而孟家收留。而霍子珍也是霍宏勋的儿子。说来霍子珍的母亲我还认得,当年万花楼七楼的清倌,后来万花楼瘦马琴舞教官玉玲珑。”

    唐宽笑道:“这样说来,孟思勋、霍子珍还是咱唐家大将留下的种喽。”

    大殿之内哄然大笑起来。

    长老会这帮老人知道的秘密车载斗量,只是平时他们不说罢了。如今霍宏勋已死,再也无所顾忌,干脆抖给大家听个故事。在场的人,都是唐家子侄中重要人物。离开大殿,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里有数。

    苏御认为,唐宽下次再见到孟思勋,八成要骂人。四哥的脾气和品性,其实也不是那么十分太好。

    ——

    不久后唐宁、唐恂先后归来。

    四个老头子聚在一起,先低声商量了些什么,随后被一群晚辈拦住,要听一听皇宫和庚王府那边的事。

    唐宁说,皇帝皇后的事暂时不好向外说的,你们且听唐恂给你们说说庚王府那边情况。

    以唐宽为首的一群人,又跑去拦住唐恂,期间自然有唐灵儿的身影。苏御看着唐灵儿,突然想笑,此情景好像是一个小妹妹跟着大哥哥们到处乱跑,缠着长辈要听故事。唐恂拗不过一群人,便坐下来说。

    唐恂到庚王府时,火早就灭了。见庚王府没什么事,他们又跑去裕王府兜了一圈。帮着在废墟里找尸体,一直忙到现在。根据现场情况判断,裕亲王府绝对是熟人作案。甚至有人判断,可能是裕亲王自己安排的。

    而裕亲王的死因是中毒。临死之前,他精神恍惚,抱着一副骷髅骨架去隔壁王府找母亲冯太妃。当时他身边的人全部中毒,他是如何抱着骨架挨到庚王府花园的,还真是让人觉得奇怪。曹圣判断,可能是赵裕隆毒死全家人,然后他最后服毒。

    可是为什么有人是被箭射死的,被刀砍死的,被钝器砸死的。这就让人感到不解,难道说,当时裕亲王府里还有一批人,他们见有中毒的人往外跑,故而将他们杀死?可是这帮人是谁呢?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会是赵裕隆安排的?或者另有其人?

    值得一提的是,在废墟当中,有人发现一朵花。金属制成,据林隼判断,那朵花很像当年夜无良九转莲花发射的暗器,但林隼只是听别人描述过,并未亲眼见过,所以不敢却准。另外花千束已死,还有谁会用这样的暗器呢?

    唐恂苦笑说一声:“无论有多少疑问,其实与我们唐家没什么关系。这些事还是留给赵准和曹圣去操心吧。”

    “那朵花在哪?”唐延好奇问。

    唐恂道:“曹总监军是要抄家的,发现东西,当然要给他喽。”

    唐典好奇问道:“方才七叔说赵裕隆抱着一副骷髅去见太妃,这是何意?”

    唐恂双手一摊:“连冯太妃都不知道,别人就更不知道喽。”

    唐恂凝眉想了想:“或许冯太妃知道,只是不愿意说罢了。想必不是什么好事,而且当时太妃刚与赵准大吵了一架,心情遭透了。一大群皇族婆娘跑去安慰她,屋里闹哄哄的,她如何张口说呢。哦对了,灵儿,我想你也应该代表唐家,去慰问慰问太妃才好。毕竟她还是你的舅母。劲锋啊,你陪着灵儿一起去。”

第三一五章 大势依旧

    苏御陪着唐灵儿来到庚亲王府,当时王府周围聚集着许多人,空气中弥漫着木炭的味道。隔壁裕王府烧得破败,夕阳下高耸的残楼上还冒着烟,不知何时就会彻底坍掉。断壁残垣处,偶尔还能传来喊号之声,看样子那边救援清理工作还在继续,又或者是在寻找什么线索。

    冯太妃刚死了儿子,又被赵准气了个半死。紧接着皇帝圣旨降临,细数赵裕隆种种罪行。按应满门抄斩,可皇帝仁慈,念及旧情,不忍夺太妃之命,故而特赦。但要求太妃禁足于庚王府,三年内不得外出,不得穿华服,并送来一套素装。

    在皇帝未颁圣旨之前,太妃屋里一个外人也没有。圣旨颁布,才有皇王女子和娘家亲属过来探望。而唐恂走的时候,恰逢她们成群结队赶来。

    唐灵儿来到这里,自然要被请进屋坐着,与一众女子一起对冯太妃说些宽心的话儿。苏御来与冯太妃见过一面,便打算离开。他可不想留在这里听女人们絮絮叨叨。

    可不知为何,一见到苏御,冯太妃就大哭起来。就好像苏御惹到她似的。冯太妃还哭喊念叨先帝生前云云,苏御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懂发生了什么。赵玎、赵玲珑、赵裙将苏御让出,这才化解尴尬。见到赵玎时,苏御感到一阵恍惚,传言赵玎被韩浩气死了……

    看来传言有误。

    跨过门槛,苏御还在回想,实在想不出自己犯过什么错误惹得太妃这般伤心。只是太妃的相貌给苏御留下较深印象。不得不说先帝的审美还是相当有品位的,冯太妃虽年近五旬,可从起面相轮廓来看,年轻时定是个大美人儿。即便现在,也不丑的。

    反观如今宫里,把众妃子聚到一起,简直是一张。骨瘦如柴的皇帝身边,除了曹皇后一个美人儿,其他女子长得都是奇形怪状。如果是照全家福的话,这张照片说不出的诡异。

    苏御走出屋子,坐在小亭,与一群驸马郡马聚在一起。大家看起来都好像陪着夫人逛街的枯燥男,尽量保持礼貌,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无奈和疲惫、无聊。一众驸马郡马都是一个命数,大家坐在一起报团取暖,偶尔窃窃私语。

    大长公主赵媖没来,二公主赵珺成为皇族女子中心,她将赵准揪来,罚他在院里站着。赵准被二公主揪过来的时候,驸马薛景云好一阵脑仁疼。苏御正坐在薛景云身旁,听薛景山愤愤念叨一句:“多事的婆娘。”

    驻军郑州的玄甲第十五师中郎将薛景山,是薛景云胞弟。薛景山是张云龙一派,如今张云龙没表态到底支持太子还是亲王,薛景山自然也不会表态。这次薛景云来庚王府,纯粹是陪着二公主。现在二公主公然管赵准家事,薛景云担心有人说三道四,进而对胞弟不利。所以才恨骂一句,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

    可这位二公主好像对薛景云的想法并不关心,或许是二公主对*治不敏感,只当家事处理;或许是二公主有自己的远大抱负,显得大智若愚;又或许公主与驸马感情矛盾,故意这般作为,气驸马。种种可能,夫妻之间的事说不清楚的。

    别人的家务事,千万别瞎吭声,苏御闷闷不语。

    ——

    ——

    裕亲王造反,引发一些列抓捕行动。

    但经此一事,亲王党并没有完全被打倒,剩下的人看起来反而更团结。虽然人数照比以前少了一些,可他们依然具有战斗力,在朝堂之上继续与太子党争吵辩论。这帮人迅速与裕亲王一脉撇清关系,高呼无论何时绝不参与刀兵。更显得他们是忠臣孝子。

    而赵准之前嚷嚷“这个皇帝爱他吗谁当谁当,反正我不当!”这话似乎已被收回,据说现在赵准比以前更卖力。也不知是不是冯太后在背后又说了些什么。

    看来太子亲王之争还要继续,而且不确定因素依然存在。皇叔赵挺远赴幽州战场,他的存在依然让曹玉簪惴惴不安。可是皇帝不让动赵准,曹玉簪也是没辙。张云龙、赵亚夫依然不表态,曹玉簪正在努力争取,可这二人似乎铁板一块,他们心目中只有皇帝,没有皇后,甚至没有太子。

    曹娘娘烦心事多着呢,听说最近又在大把掉头发,而太医院束手无策,引得众人惊慌。据说大长公主又跑去凡羽大法师那里求经去了。

    ——

    每月初二,是对诸御史考核的日子。根据御史们最近一个月的表现,皇后娘娘逐一评分。

    本来御史没有固定名额限制,可是在亲王党一再炮轰之下,最后还是定下来一百人,不许再多。亲王党说,言官过多必误国,并且举出许多血淋淋的例子加以证明。在这次御史队伍缩编过程中,苏御因没被剔除而感到一丝侥幸。

    在外人看来,“苏异人”的御史官是皇帝钦封,所以皇后才将他保留下来。对此大家也没过多评论。

    可这时的考核变得越发激烈。

    在苏御看来,这种考核就是为了刺激言官努力奋进,在朝上帮着娘娘吵架。而苏御不在吵架之列,所以不需要这种刺激,因此他的评分一直都很低。哪怕这次苏御刚在郑州立功,也没能给他增添多少油彩。以前排名倒数第三,这次排名正数第九十五,其中还有两名御史在家守丧孝之礼。

    总有那爱财之人,会把各种消息卖给书报社,不久后有庚亲王势力背景的就把这排名曝光出来。

    谁还不要个脸面,虽然这排名对苏御意义不大,可排名倒数也让他感觉不是很舒服。

    唐灵儿看过书报之后,想了想,把这页纸撕了下去,才把书报交给王珣转交苏御。

    正所谓家有贤妻夫不遭横事,唐灵儿此举是不想刺激苏御。可苏御还是通过别的渠道得知消息。而此时许洛尘正奋笔疾书,大骂干涉朝政。希望此举能吸引到秘书省的注意,并对其加以整顿。可事实上没什么大用。想动赵准,必须是皇帝,皇后都不能随意攻击庚亲王,何况秘书省。

    苏御来到唐贤社,坐在椅子里。许主笔则是闷头写字,不理苏御。

    由于最近一直很忙,苏御没时间来看看这位老友,殊不知最近他累成什么样。这场骂战已经持续了半个月,许洛尘的体重一直维持在最低标准。苏御看来,现在许洛尘现在就是一台电压不稳的电脑,稍有波动就能死机。

    “西门大公子府里一把大火,烧得厉害,死了很多人,还有很多人烧伤。”苏御心里藏着事,没直接说。

    “不要打扰我!”许洛尘继续埋头苦干。

    苏御拿扇子敲了敲桌子:“你先把笔放下,听我说话。”

    “只给你半盏茶的时间,快说吧。”许洛尘酸鼻子酸脸地说。

    苏御很想给他一巴掌,却担心把他打死:“最近你联系西门落雪没有?”

    “我给她写信,可她不回。”

    “那你考虑过她的安危没有?”

    “唉…!”许洛尘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听说她的脸被烧伤,丑陋至极,为此我正难受呢。我没日没夜写稿子,就是不想再想起这事。”

    这句话很符合许洛尘的一贯表现,这小子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面的事采取躲避的态度,能躲就躲,苏御甚至想到过他会这样说话。苏御相信,许洛尘是真的很伤心。但他的行为又确实很过分。他内心无比挣扎,想躲到自己虚幻的世界里,不希望别人把他拽回到现实世界。可苏御认为,这件事他躲不过去,硬挺过去,一定会在心里留下硬伤。

    苏御和煦口气道:“为什么不去见见九小姐?你现在去,一定会给她极大安慰。”

    “我害怕,我不敢见她。”许洛尘烦躁至极,站起来踱步,可刚走了两步又腿软坐下,“之前西门雄风就说要打死我。大家又说这次放火雷的是唐家旧将,他们一定恨死唐家。我最近又在书报上骂他们,如果我现在去立德坊,一定会被他们活活打死!而且我……”

    苏御打断他的话,“你别说了,我只问你一句,如果九小姐烧得面目全非,你还要不要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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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赘婿介绍:
梁朝一百余年,腹背受敌,内忧外患,帝弱后悍,外戚干政。
西北唐氏、荆州孟氏、淮南西门氏,三大军阀拥兵自重,朝堂之上与皇权分庭抗礼。
十年战争终于告一段落,正是百废待举之时。壮年陈太后诡异驾崩。天赐皇帝性格懦弱,重疾缠身,不能朝政。曹皇后临危受命,携手太子垂帘听政。
曹皇后大开言道,连布恩策,重视科举,举贤使能,大梁朝国力复苏,蒸蒸日上。
从此拉开江北梁朝辉煌大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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