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4 一个难关
旋转，跳跃，飞踢……一气呵成，整个动作就如同马戏团杂技表演一般，难度爆表。
但事实上，这只是前菜。
真正困难的部分，还在前方，必须保持住那一口气，整个流畅的脉络不能被打算。
却见——
死侍的脚尖在地上一点，一个旋转，紧接着又如同回旋镖一般，倒转回来，薄薄的刀片划破空气，准确无误地划过前面那个膝盖被斩断的雇佣兵脖子。
撕拉。
轻盈灵动的动作，手起刀落，似乎能够清晰地看到血浆从脖子伤口处崩裂喷洒的壮观。
一颗脑袋，就和身体分家了，身体缓缓倒下，脑袋依旧停留在空中——
当然，现场并没有这一幕，雇佣兵顺着死侍的攻击动作，直接就顺势倒地，空气里什么都没有留下。
尽管如此，死侍依旧原地起跳，一个转身飞踢，将“脑袋”当作足球，朝着陈子洋的摄像机方向踢了过来。
前一部分，当死侍三级跳登上集装箱的时候，摇臂摄像机和陈子洋完成无缝衔接，由悬挂在陈子洋头顶上的摇臂摄像机接手，跟随死侍登上集装箱，完成拍摄。
后一部分，死侍“踢足球”的时候，摇臂摄像机也将扮演足球的角色，一起被踢飞，但速度比实际上的足球要稍稍快一些，因为摇臂摄像机需要重新和陈子洋汇合，镜头再次切换到陈子洋手动操作的环节。
然后，下一秒，“足球”再撞击到摄像机镜头，也就是撞击到陈子洋，无缝衔接地完成镜头操作的切换。
陈子洋注意力高度集中，前面的拍摄部分非常困难，每个细节都需要非常重视，但接下来的部分才是难点。
后撤。
后撤。
连续后撤。
陈子洋必须保持摄影机的平稳，但同时又必须保证连续小碎步的快速后撤。
此时，陈子洋、摄影助理、摇臂摄像机、雷诺的配合就至关重要，他们需要保持同步节奏，一起呼气一起吸气，否则，任何一点点差错，拍摄出来的镜头就无法达到要求。
继续后撤！
不仅仅是陈子洋，监视器后面的工作人员也全部屏住呼吸。
拍摄现场，空气里并没有一个“脑袋”被当作足球踢过来，这也意味着，陈子洋和雷诺的配合就需要依靠想象。
本来，陆潜考虑过，真正用一个足球来当作道具，增加真实感。
确实，如果有足球的话，陈子洋和雷诺的配合就会自然许多，但问题就在于，一镜到底的过程就会被打断，否则，“足球”从哪里凭空冒出来呢？
而且，一旦真正的足球砸到摄像机，又或者是撞到摇臂摄像机，毁坏设备还是小问题，导致拍摄中断的话，那就得不偿失了。
这也意味着，存在一个足球的话，两个人的配合自然倒是自然了，但控制也更加困难。
两难局面。
后来，还是陈子洋和雷诺经过商议，私底下反复配合，最后提出了一个全新的方案：
一镜到底拍摄的时候，他们依靠想象来完成。
不管效果是否能够令人满意，这一段镜头，他们后续进行重新补拍，单独在同一个机位完成相同的动作，用足球当作道具，尽可能制造出真实效果，然后两个镜头通过后期制作整合，尽可能达到完美。
和电影刚刚开机那段时间的第一场戏一样，“假”一镜到底，通过不同手段来进行修复，达到理想效果。
陆潜，同意了。
现在，他们就正在进行第一遍的拍摄，也就是一镜到底，确保整个拍摄框架——
配合的默契，至关重要。
毫无疑问，整个一镜到底的拍摄就是挑战极限，而其中最困难最艰巨的一幕，就是接下来的这一时刻。
此前的拍摄，他们在这个难关已经失败了五次。
五次？
听起来似乎并不多，但考虑到一镜到底的庞大准备工程，每次失败所带来的后果，绝对是难以想象的。
另外，他们通过这个难关三次，然而三次拍摄出来的成功，全部都无法令人满意，用陆潜的话语来说就是：
差很远。
陆潜没有多说什么，但轻盈的话语背后就能够感受到深深的失望。
当然，另外还有一些拍摄，甚至没有能够来到如此难关，在前面就已经卡壳失败，更是令人沮丧。
转眼，马上就要一个星期了——
看看“突袭2”的拍摄，遭遇临时更换导演的风波，陆潜也在短短两周之内就结束了整部电影的所有拍摄。
现在他们却被卡在这场戏将近一周，那种挫败感所带来的焦虑、紧张和压力，无处不在，层层叠叠地倾轧下来。
终于！
再次来到如此难关，再次发起挑战，正在全心全意投入拍摄的人们，没有时间紧张，必须保持专注；反而是摄像机之外的人们，紧张到心脏几乎就要爆炸，但心神还是无法控制地陷落，沉浸其中。
莎莎，依旧站在废墟上，依旧被阿贾控制，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正在上演的混战。
一片乱局。
按道理来说，那个穿着紧身衣的怪人，她根本就不认识，对方发生什么，她不需要关心也不需要在意。
但视线总是忍不住转移，比起另外两个人的打斗来说，注意力就是落在那个怪人身上。
为什么呢？
莎莎有些困惑，她不理解自己的异常举动，眼底流露出一丝困惑，然后给自己找了一个答桉：
应该是因为对方前来拯救自己，她也没有良心发现表示感恩，只是纯粹希望自己尽快摆脱这样的困境。
然后？
然后她就会转身离开，反正又不是她要求这三个神经病前来拯救自己的。
可是。
尽管这样想，当看到那个怪人踏上集装箱正面陷入两个人的左右夹击，莎莎还是忍不住再次投去视线。
李嘉楠微微有些愣神，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小小的念头：
所以，这就是角色沉浸吗？
同样一个场景，同样一个角色，同样一段表演，但是，对整个剧情理解的偏差，呈现出来的情感也就不同。
哪怕是爆米花超级英雄电影也不例外，每一个人物都拥有独立人格，所以，每一种情感都拥有完整脉络。
愤怒，悲伤，孤独，喜悦，幸福……等等等等，全部都不例外
当一种情绪拥有基础和脉络之后，人物也就能够变得完整，属于他的故事也就能够成为填充电影的一部分。
这就是区别——
许多观众认为，这些细节区别，在大荧幕观看的时候往往是无法识别的，所以无关紧要，事实并非如此。
尽管观众很难识别出这些细节存在与否，但观感确确实实能够发生改变，这也是区分电影质量的关键。
细节，决定成败，否则，那些千篇一律的故事反反复复拍摄了成百遍上千遍，为什么依旧有些电影糟糕透顶而有些电影却能够焕发新生呢？
莎莎，此时应该是困惑的，同时也是错乱的，却依旧无法控制自己，心神完完全全沉浸在眼前的打斗上。
渐渐地，李嘉楠也跟着沉浸进去，一时之间难以分辨，自己到底是李嘉楠还是……莎莎。
975 心神沉浸
挥刀，转身，回旋踢。
脚尖绷直，宛若芭蕾舞女伶一般。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雷诺的心脏已经高高上扬起来，堵塞住嗓子眼，不由屏住呼吸。
视线，注视着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脑袋”，朝着陈子洋的镜头方向飞过去——
但雷诺并没有放松。
撇开陈子洋的工作不说，视线处理也非常重要，后续的眼神，有专注和没有专注所呈现出来的表演质感，这是有落差的。
一个眼梢，也有差异。
准确来说，死侍的表演并没有结束。
“脑袋”，直挺挺地朝着摄像机镜头飞过去，雷诺的眼神注视着摇臂摄像机，模拟“足球”飞行的轨迹。
陈子洋，注意力高度集中。
后撤。
快速后撤。
连续后撤。
整个镜头的移动速度已经在保证稳定性的前提下，提升到极致，从近景到中景再进一步拉到远景。
同时，视线余光一直在密切关注着摇臂摄像机的移动轨迹，确保他们的移动轨道、移动速度全部能够契合。
镜头两侧，可以看到大量雇佣兵的身影如同潮水一般涌入画面，左侧远端可以看到音波弹头正在大发神威，凭借一己之力就横扫一大片，滚滚烟尘占据一个角落，以至于钢力士和天使灰尽的身影彻底被淹没。
潮起潮涌！
澎湃的滚滚气浪将整个镜头填充得满满当当，一股气势正在弥漫。
众人，视线全部跟随着“脑袋”的飞行方向，朝着陈子洋的摄像机镜头聚集。
同时，一位演员快速从侧面切入，赫然是——
管舟。
管舟在“死侍”里并没有戏份，纯粹就是前来探班，协助雷诺和魏冬芒适应一些戏份，然后向陆潜索要了一个角色。
在“突袭”里大杀四方习惯了，这次，管舟在“死侍”里扮演一个登场就被爆头的龙套，他也想“死”一回。
管舟全神戒备，看准时机，保持半蹲状态，矮身切入镜头底下，保持下蹲姿势，站在陈子洋的镜头前面。
“砰！”
当然，因为没有足球，自然也就没有真实的声音，这一个声音，是陈子洋故意发出来的一个信号。
摇臂摄像机和陈子洋，完成融合，这也意味着，视角完成乾坤大挪移的切换，紧接着，下一秒就应该发生“撞击”了。
管舟听到声音，缓缓打直膝盖站立起来，伴随着陈子洋的后退，管舟的后脑勺就慢慢出现在镜头里。
从画面来看，“脑袋”也就正面击中管舟的脑袋，脑袋和脑袋的碰撞，炸裂开来——
但是，不要想象脑浆崩裂的血腥画面，而是漫天漫地鲜花盛开的画面。
然后，管舟就直接勐地往后一翻一倒——
才登场，就退场。
管舟重重地倒在地上，流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尽管管舟已经在画面之外，但他依旧一动不动，甘之如饴地在拍摄现场扮演一具尸体，这具尸体非常敬业。
陈子洋，屏住呼吸。
镜头，稍稍一抖，制造出脑袋碰撞脑袋的那种激荡效果，然后，稍稍抬起一寸。
不多，就一寸。
微微凝滞。
聚焦死侍。
此时，陈子洋的身体处于摇摇欲坠的状态，摄影助理正在竭尽全力顶住他的身体，但刚刚后撤着实太勐太急，两个人的重心都没有能够站稳。
处于快速运行过程中的时候，顺着惯性依旧能够站稳；突然紧急刹车下来，身体重心就开始摇摇欲坠了。
怎么办？
刚刚整个一镜到底的拍摄，不仅流畅，而且默契，应该是最近一段时间拍摄出来最完美也最出色的一条。
如果现在站不稳，那么所有努力就要功亏一篑，难道又要重来？
陈子洋用尽洪荒之力，保持自己的核心力量，硬生生咬牙坚持住，但是，站不稳就是站不稳。
有些轻微摇晃。
就在此时，右侧传来一股力量，支撑住身体，以三脚架的方式稳定住了陈子洋的身体，镜头立刻稳住。
怎么回事？
监视器前，所有人都不由握紧拳头，狠狠捏了一把汗，就连陆潜也不例外。
然后，他们就看到一具尸体动了——
是管舟。
管舟正在兢兢业业地扮演尸体，结果就注意到陈子洋的危机，偷偷摸摸避开镜头，爬起来，矮着身子，支撑住摄影助理，然后单手支撑住陈子洋，整个人就如同三脚架稳定器一般，稳定住了局面。
呼……
众人不由悄悄地松一口气：危机解除。
空气，近乎凝滞。
管舟完成自己的使命之后，轻轻拍了拍陈子洋和摄影助理的后背，示意自己松手，然后又偷偷摸摸爬回去，继续扮演尸体。
画面，有些搞笑。
但整个剧组没有心思放松，因为这场戏的拍摄还在继续，度过一个危机之后，紧绷的心弦放松些许，又越发紧绷起来。
明明喜感得不行，却没有任何人露出笑容。
陈子洋根本没有时间转移视线，他也不知道是谁帮助自己稳住重心，现在根本没有空隙去照顾这些。
镜头，稳定下来。
继续瞄准死侍。
完成凌空飞踢的死侍，跌落到集装箱上，再次呈现出一个妖娆的姿势，展示自己的曲线，同时对着摄像机镜头比划一个剪刀手——
就差搭配一声“茄子”，然后就可以拍照留念了。
那姿势那模样，完全就是游客模式。
砰砰砰！
砰砰砰！
雇佣兵们完全没有在乎自己同伴的死活，又或者是，进入恐惧模式，现在已经开始为自己的生存而战。
枪口，全部瞄准死侍，火力全开。
但是，雇佣兵们在下方，自下而上地射击，因为角度关系，根本就无法伤害死侍，更多是火力压制。
死侍看着镜头，轻轻摆了摆手，似乎有些无奈的模样，哪怕没有说话，也能够看出手势背后的含义。
“好啦好啦，我陪你们玩啦。”
镜头机位，再次完成切换，从陈子洋重新回到摇臂摄像机。
摇臂摄像机在陈子洋的身后缓缓上扬，完成镜头切换的错位，上升到和死侍平行的位置，顺着圆形弧度，轻盈滑翔。
死侍打了一个呵欠，拍了拍嘴巴，然后就站立起来，来到集装箱的边缘，居高临下地俯瞰。
人群汹涌。
摇臂摄像机的下方，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人头攒动，尽管没有办法看到具体画面，却也能够感受到压迫。
画面，有种丧尸围城的即视感。
死侍，往前一步，一个后空翻，重新落地。
摇臂摄像机跟随着死侍的降落，一起下坠，又重新回到陈子洋的水平线上。
准确移动到位置的陈子洋，一个上步，两个人一前一后地错位，摄像机镜头又再次来到陈子洋的掌控之中。
前方，死侍才刚刚落地，雇佣兵们就全面蜂拥而上——
十面埋伏。
转眼，就将死侍吞噬，消失在画面里。
976 十面埋伏
经过刚刚摇臂摄像机的接手切换，短暂喘息时间，陈子洋的呼吸已经调整过来，蓄力完毕，微微弯曲膝盖，呈现出进击的状态，扛着摄像机，快速上步前进。
持续靠近。
深入敌营。
这次，稍稍调整方向，朝着左前方突进，视线余光可以看到钢力士和天使灰尽的战斗正在越演越烈，但镜头并没有理会他们，轻盈地掠过，将他们抛到脑后，持续靠近。
在集装箱左前方的角落里，抵达战场。
还没有来得及寻找到死侍的身影，整个世界就包裹着镜头，遁入梦幻。
这个角落，光线顿时就暗下来，因为四周包围着重重废弃垃圾，从汽车到建筑材料，从集装箱到生活垃圾，满满当当地堆积起来，形成一个犄角之势，就好像洞窟一般，光线就被阻挡在外。
但是，也不完全是黑暗。
垃圾和垃圾之间的缝隙，大型物件和大型物件之间的空间，开始可以感受到光线洒落下来，那一缕缕光线变得实质话起来，仿佛可以看到一条条光带如同瀑布一般流动，飞舞的尘埃穿行其间。
美不胜收。
在污秽和泥沼之间，捕捉到希望的曙光，光带交织在一起，死侍和雇佣兵们穿行其间，近距离展开短兵相接。
鲜血崩裂、鲜花盛开，一时之间，竟然分辨不清楚，到底是天堂还是地狱。
画面，美得令人窒息。
光影交织，身形错位。
影像，似乎遁入黑白，黑色身影与白色光线交错碰撞，刀光剑影穿行其间，弥漫在空气里的张力渐渐汹涌起来。
然后，一抹暗红色撕开黑白光幕喷涌而出，沐浴着黑暗的艳丽似乎用鲜血浇灌而成，扭曲挣扎着傲然绽放。
找到了！
死侍！
看不清楚脸孔，也看不清楚身形，但毫无疑问，那就是死侍，轻而易举就在一片光影里抓住了焦点。
那么，陈子洋应该如何拍摄呈现呢？
从“突袭”到“突袭2”，以一敌百的场景，在陆潜的镜头下焕发出不同生命力，而这次，又再次打破框架。
靠近！
快速靠近！
全速靠近！
简单来说，“进击的陈子洋”！
陈慕通过无人机自上而下看着陈子洋的前进脚步，敏捷而轻盈的小碎步，持续以交叉步的方式上前，依靠摄影助理作为节拍器控制身体，呈现出一种顺滑流畅的推进效果，并且保持中景的景深效果。
然后，开始绕圈。
这一幕，死侍自己进入陷阱，必须面对十面埋伏的困境——
字面意义上地，以一敌十。
雇佣兵们，全副武装，机枪扫射，无差别攻击。
尽管死侍不怕受伤，顶着枪林弹雨展开持续攻击；但遭遇受伤的时候，身体还是会感受到子弹的冲击力，同时，死侍也会感受到疼痛，行动难免放缓，这就可能让自己陷入困境。
所以，死侍飞檐走壁地充分利用四周的废墟和垃圾，上蹿下跳地翻飞，灵活自如地游走在危险边缘。
为了尽可能呈现出整个对峙的效果，陈子洋开始绕圈，制造出真正“十面埋伏”的视觉效果，如同土着居民的战舞一般，一边旋转移动、一边保持韵律，脚步和摄像机，融为一体。
目不转睛地注视画面，陈慕眉头紧锁，还是微微有些扼腕：
陈子洋，是一个兢兢业业的好学生，标准答题，但问题就在于，艺术创作没有正确答桉，这需要一点灵感。
这也恰恰是陈子洋所欠缺的。
陆潜规划了框架和脉络，他要求陈子洋绕圈，所以陈子洋就在绕圈，没有更多也没有更少，尽职尽责。
如果由陈慕来掌镜，这一幕就能够展现摄影的灵气——
转圈，当然依旧是转圈的，但陈慕知道，陆潜的创作意图还有更多解读空间。
那家伙的脑子里，总是有着源源不断的创意，怎么可能如此简单呢？
最直观的一点，这一幕的核心主角是谁？
按常理来说，应该是死侍，对吧？第一男主角。
但事实上，陈慕认为，陆潜的创作意图并非如此。
如果以死侍作为画面核心，那么转圈的时候，就难以保证死侍一直在构图的侧重点上，摄像机的运动轨迹和洪家班的动作设计存在冲突，反而可能破坏运动轨迹，导致整个画面乱成一团。
正好，因为摄像机不断转圈，结果就是天旋地转加上胡搅蛮缠，乱上加乱，观众看了应该可以好好呕吐一番。
显然，如此效果不是陆潜的本意。
由陈慕掌镜的话，他会以死侍作为机动核心，在旋转过程中，连接脉络，最后画出一个北斗七星。
什么意思？
就好像跳棋一样。
跳棋，需要互相联动互相勾连，最重要的是，全盘布局，将整个棋局的脉络尽收眼底。
比如，以死侍为第一个起点。
死侍打了一个人，焦点就落在这个人身上，“看着”死侍继续离开继续打第二个人，然后第一个人就摔倒或者撞向第三个人，焦点转移到第三个人身上，又朝着死侍杀过去，但死侍已经离开第二个人继续杀向第四个人，看到第三个人过来，死侍联手对付第三个人和第四个人。
看。
摄像机本身，依旧保持运动，绕圈旋转；但焦点却在错综复杂的武打动作场面之中，寻找连接点，完成焦点的转移，通过这样的方式，让摄像机自己变得鲜活起来，不是机械性地绕圈圈，而是寻找衔接。
节奏，韵律，生命力——这就叫做，镜头会呼吸。
从镜头到光影，最终就能够演变一副真正的画卷，堪比艺术品。
陈慕了解陆潜，那个家伙，总是有着无数奇思妙想，真正让画面鲜活起来，又怎么可能那么保守呢？
但是——
想想，也就止步于想想。
“那家伙，哼，没有把这项工作交给我，那是他的损失，我为什么要多嘴？”
陈慕满脸嫌弃地撇了撇嘴。
当然，有一说一，尽管陈子洋缺少创造力，但执行计划方面，一板一眼地非常扎实，可以看得出来，基本功特别好。
陆潜的要求，一二三罗列出来之后，陈子洋就能够完成一二三，虽然没有“四五六”，但已经非常不错了。
也许，陈子洋拍摄的画面无法技惊四座，却也已经能够契合陆潜脑海里的画面。
旋转。
移动。
陈子洋牢牢铭记陆潜的要求：
匀速！
核心关键，保持旋转的平稳，同时，放弃镜头焦点，不需要专门关注死侍，就是通过旋转镜头记录场景，呈现出整个战场的全景，包括远端的钢力士和音波弹头他们，短暂地，将个人推出镜头之外。
“战场”，这是唯一关键。
977 心神紧绷
战场，众生百态。
忽然之间，跳跃出个人视角，呈现出全景，摄像机镜头里就可以感受到，十面埋伏的肃杀气息蔓延开来。
无声。精彩。肃穆。激烈。
杀气腾腾。
一个画面，传递出来的情绪就已经即将漫溢。
陈子洋的手心微微渗透出汗水，却没有时间理会，越是紧张就越是专注，移动、旋转，保持节奏。
如此拍摄方式的好处就在于，因为丢掉的焦点，转而呈现全景的众生相，那么旋转，就不会带来晕眩。
陆潜需要的是花哨是炫目，却不是天旋地转，他不希望观众们在电影院现场直接呕吐——
这不是目的。
正如陈慕的担忧，这一场戏，如果焦点固定在死侍身上，反而可能弄巧成拙，导致画面的运动轨迹被破坏，洪元和的动作设计也可能被镜头“吞掉”，完全看不出名堂来；而偏偏陈子洋又不具备创作能力。
于是，陆潜想出一个折衷方案，放弃焦点，呈现全局，描绘出十面埋伏的凶险，将整个动作场面的错杂和恢弘通过全景呈现，比起单纯聚焦于断手断脚所带来的快感来说，更加侧重于氛围传递出来的冲击和震撼。
反正除了这个场景之外，拳拳到肉、刀刀见血的画面，在“死侍”电影的其他部分也应有尽有，不会让观众失望。
化繁为简之后，陈子洋就明显自如许多，脚步也变得沉稳匀速起来。
两圈。
陈子洋牢牢铭记着数字，没有绕晕，绕了两圈之后，回到原点，镜头准确无误地找到画面里的死侍。
焦点归位。
一步，再一步，陈子洋开始横移，保持交叉步；摄影助理也没有忘记这一点，拉着陈子洋的腰部，横向移动。
如同螃蟹一般。
这次，速度放慢下来，在急风骤雨之后赢得短暂喘息空间。
死侍，完成最后一刀之后，一个转身，然后就发现眼前只剩下最后一个生还者，对手转眼就要团灭了。
“哦……”
死侍发出了看到可爱小猫咪的声音，甚至还双手捧心、歪着脑袋，就好像整个人几乎要融化一般。
这一个动作，顿时让最后生还者惊呆了，慌慌张张地开始后退。
死侍也没有着急，左右看了看，踩着汽油桶、小轿车车顶、汽油车车顶，一个三级跳，整个人重新飞跃起来，然后如同鱼雷一般往前俯冲。
摄影机的画面，依旧是横轴，右侧是死侍在上、左侧是最后生还者在下，整个画面构图就如同“创世纪”一般，精致而恢弘，并且伴随着死侍的动作而变得鲜活起来，仿佛油画被赋予生命力，就这样活过来。
“啊！”
“啊啊啊……”
最后生还者完全没有预料到，后撤的脚步就有些慌乱，惊慌失措地连续后撤，结果还不等死侍杀过来，自己左脚就绊倒右脚，一个后仰，直挺挺地就倒了下去。
死侍也以一个俯冲跳水的姿势冲了过来，但看到最后生还者的动作，他就干脆用下半身朝着对方的脸颊冲过去。
两个人物，在镜头的画面中央汇合。
啪。
最后生还者倒地了，死侍也顺利在他的脑袋为止降落，以一个蹲坑的姿势，蹲在对方的脸颊正上方，调皮地说道。
“吃我一蛋。”
其实，这一招，几乎没有什么攻击性，但侮辱性极强，伤害值掉得飞快。
做完动作，死侍顺势就往前一个前滚翻，重新找回重心，单膝跪地，犀牛望月，回头做了一个鬼脸：
吐舌头的声音就是最好证明，然后还可以看到面具嘴巴的位置往前凸了凸。
镜头画面里，两个身影在画面中央短暂汇合，而后陈子洋就跟随着死侍的脚步持续朝着左侧横向移动。
螃蟹步。
焦点落在死侍身上，画面又重新朝着左侧横向移动，死侍和最后生还者调换位置，一左一右完成镜像的切换，而后构图又重新准确无误地切在黄金分割线的位置。
屏住呼吸！
死侍，转身。
最后生还者，一个鲤鱼打挺站立起来，同样转身。
对峙，再次形成。
“啊！”
士可杀不可辱。
“啊啊啊！”
尽管一句台词都没有，但曹笙的表演绘声绘色，以至于躺在地上装死的管舟几乎就要笑场——
这场戏，也是曹笙自己挑的，专门客串。
曹笙做出一个大猩猩的模样，敞开胸膛，快速锤击胸膛，然后扣动了扳机，机关枪就啪啪啪地扫射着，对着天空。
也就是说，全部都是虚弹。
死侍看着暴怒无能的“最后生还者”，用右手将面具的眼角往下拉了拉，搭配着自己发出的吐舌头效果音，鬼脸升级版。
紧接着，单手支撑地面，做了一个回旋转体，瞬间就横跨两个人之间的差距，用大长腿直接将曹笙手里的机关枪踢飞，顺势一个前滚翻，长刀就已经架在曹笙的脖子上了。
曹笙依旧是大猩猩捶胸的动作，然后就冻结成冰，僵硬在原地，捶胸的动作悄悄举起来，演变成为投降。
两个人，在两侧黄金分割线的中央位置，形成对峙，一触即发！
监视器前，陆潜眼底流露出一抹笑容，他怎么没有看出来，曹笙还有喜剧的潜质？
反正，“死侍”本来就是动作喜剧，总不能让雷诺一个人独美吧？这些芝麻大小的临场发挥，其实蛮有趣的。
对于观众来说，算是一个小小的彩蛋？
这厢，陈子洋的螃蟹移动脚步，已经来到死侍和曹笙的中间，稍稍将镜头拉近，呈现出完美的左右分屏：
死侍在左、曹笙在右，二者，形成对称。
移动，匀速横向移动。
伴随着移动，他们再次离开那个光影交错的空间，光线重新饱满起来；而且，此时重点来了。
不仅仅是饱满，更多还是绚烂。
那种感觉就好像……好像刚刚鲜花盛开的画面，全部落入这些泥泞和污秽之中，点亮层层的缤纷色彩。
肮脏潮湿的世界似乎渐渐恢复了生机，悄无声息之间，灰黑色调的画面就已经变得鲜艳多姿起来。
宛若魔法。
当然，这一幕，最重要的，还是依靠后期，一是调色、一是特效、一是滤镜，多个团体一起协作完成。
但是，在拍摄现场，通过灯光设置，整个视觉效果明显改变，从冷色调一点一点慢慢过渡到暖色调。
重点就在于，一切必须伴随着打斗的发展而推进，尽可能避免让观众感受到突兀，而是跟随着色调的渐变，感受死侍心底爱情的花朵盛开，无缝衔接地进入死侍的内心世界。
这，就是电影感。
978 尽收眼底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第二次拍摄了，而且，会议之中的演练和呈现也已经看过无数次，但每次完成过渡衔接之后，再次进入暖色光晕里，也还是能够深深感受到斗转星移、世界变幻的短暂魔法效果。
陈子洋，无法控制地感觉惊奇——
哪怕是电影从业者，真正亲身体验魔法诞生的时刻，也还是忍不住啧啧称奇。
这个剧组带来的惊喜，着实太多太多。
但现在不能分神。
专注！
依旧需要保持专注，绝对专注！
这场戏已经进入尾声，这六天时间以来，他们来到这一部分的次数也就在一个手掌之内，屈指可数。
整体拍摄效果，始终差强人意。
实践次数少、演练次数少，也就意味着经验少，犯错的可能性大；更何况，越是靠近终点就越是容易松懈。
他需要更加专注。
陈子洋衣服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但他完全没有任何动摇，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摄像机镜头。
尽管焦点落在近景的两个人，但其实，这一个画面的重点是远景——
钢力士正在大开杀戒，邦邦邦的打斗热闹非凡。
远处，激战正酣。
近处，剑拔弩张。
死侍的长刀，架在最后生还者的脖子上，只需要手腕轻轻一抹，眼前鲜活的生命就可能血溅当场。
后方的动态和前方的静态，形成一个短暂的错位，将视觉效果的冲击力进一步释放。
但是！
就在此时。
死侍歪着脑袋，认认真真打量了一番眼前最后生还者的眼睛，然后……
画风突变。
“大伟？”
死侍下巴脱臼，呼唤出一个名字。
前一秒，死亡气息弥漫。
下一秒，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大伟”曹笙迟疑着将遮挡自己下半脸的面罩拉下，露出完整的面容，满脸惊讶和错愕，不太确定地呼唤到。
“……韦德？”
一前一后的画面反差，更是凸显出整个荒诞气质，特别是眼前两个活宝略显浮夸的表演，此时也相得益彰起来。
“动态”和“静态”的落差，进一步推向极致，喜感也就从镜头里漫溢出来。
死侍特别激动，“天呐天呐天呐”，发出少女见到偶像般的尖叫，“我们真的好久没见了，上次是什么时候来着……”
“星期五餐厅！”曹笙已经会抢答了。
“对，对对对，星期五餐厅。”死侍连连点头，“哦……”再次发出少女撸猫的声音，然后将自己的武器收回来，拉着曹笙站立起来。
陈子洋也跟着完全站直起来，但镜头依旧保持不变。
这故事走向，着实令人跌破眼镜，尽管看不到死侍的表情，但微微颤抖的声音还是泄漏了他的激动。
“没有想到，我们居然能够在这里重逢，这是什么几率呀。”死侍的少女心已经炸裂。
曹笙也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张开双臂，“你还是一样变态呀。”
“对呀，继续保持，继续保持。”死侍欢快地大笑起来，同样张开双臂，准备给曹笙一个大大的拥抱。
眼看着，两个人就要家里长短好好叙旧一番，而身后钢力士和音波弹头都遇到了麻烦，情况不太妙。
这样，确定没有关系吗？
但是——
“去你喵的！”
画风，再次突变。
拥抱，不是拥抱，死侍抓住曹笙的衣领，以脑袋撞击脑袋，就好像木瓜碎裂一般，发出一声爆破音。
啪。
曹笙，直挺挺地往后倒地。
这……
面面相觑，故事的走向着实太过清奇，必须语言来说，情节的自带喜感就已经足够。
“上次吃饭，说好AA制的，结果你没有掏钱，你还欠我九块九呢。”
絮絮叨叨。
叽叽喳喳。
死侍，又在扮演死侍，话痨攻击，朝着不省人事的大伟狂轰乱炸。
那么，钢力士和音波弹头呢？
音波弹头正在遭遇围攻，朝着死侍头来求助的眼神。
死侍转头看了音波弹头一眼，然后……就弯腰拉着大伟的双腿开始拖拽——
音波弹头满头都是问号，却根本没有时间咒骂死侍，因为她必须面对纠缠不休的雇佣兵们。
死侍，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碌呢。
拽。拽。拽。
死侍拽着大伟的脚踝，在地上拖拖拉拉，嘴巴里依旧在喋喋不休地唠叨着，钢力士和音波弹头依旧在画面后方遭遇围剿。
“孩子们怎么样，还好吗？”
“小兰呢？她还是喜欢吃砂锅米线吗？”
“啊，砂锅米线确实好吃，但吃多了，就是需要担心一下腰围，不如，你建议她过来跟着我上舞蹈课吧。”
“我保证，效果肯定特别好。”
陈子洋，放慢脚步，跟着死侍的脚步一起横向移动——
近端，死侍好像正在准备毁尸灭迹一般。
远端，钢力士和音波弹头的情况都不太妙。
因为陈子洋故意放慢速度，所以死侍很快就从镜头左侧消失，出了镜头，最后，陈子洋干脆就停下了脚步。
接下来呢？
难道，陈子洋需要调焦，然后切换到远端吗？
不。
陈子洋并没有。
焦点依旧在近端，而远端依旧呈现出虚焦状态，看不清楚，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弥漫的硝烟和移动的身影。
全场，尽收眼底。
站立原地，保持静止，陈子洋的肩膀重新挺直。
其实，陈子洋现在腰酸背痛，肩膀僵硬得如同一块大理石，腰部几乎就要断裂，好像能够感受到蚂蚁正在攀爬，一阵酥麻；滚烫滚烫的汗水绕过一片鸡皮疙瘩缓缓往下流淌，最后汇聚成为一条小溪。
如果可以的话，陈子洋就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但是，陈子洋没有。
取而代之地，陈子洋完全站直身体，挺拔如松——
他可以做到。
因为陆潜的信任，也因为陆潜的构想，这样的拍摄经历，在陈子洋的职业生涯里，也是破天荒头一遭。
他，有点点喜欢。
保持稳定。
巍然不动。
然后，死侍又出现了，去而复返。
刚刚从左侧离开镜头，现在又从左侧探出一个脑袋，死侍看着镜头，对着镜头前方正在观看的观众们比了一个“耶”。
“嘿嘿，我有点事需要忙一下。”
紧接着，死侍就重新进入镜头，指了指右侧，一路小跑横穿过去。
等等，所谓的忙碌，难道不是帮忙钢力士和音波弹头吗？
不。
死侍横穿过镜头，又从右侧离开镜头，消失不见。
这次，没有等待太久，短短几秒时间，死侍从右侧进入镜头——
拽。拽。拽。
死侍拖着第二个没有意识的“尸体”，横穿整个横轴的画面。
吭哧吭哧地搬运着，嘴巴里还都囔着。
“哇，这比想象中累耶，抱歉，让你们看到我香汗淋漓的样子，我知道这很性/感，但你们只能看不能摸哦。”
979 极限挑战
拽。拽。拽。
死侍来了。
死侍又走了。
拽。拽。拽。
“嘿，伙计们，再坚持一下下，我相信你们哦。”
“萌萌，加油，站起来！”
拽。拽。拽。
远端，轰轰烈烈，硝烟弥漫。
近端，死侍擦拭着额头的汗水，站在镜头面前补妆——对着面具补妆，但圆形小化妆镜却是真实的。
动态和静态，激烈和平缓，在镜头里一前一后形成错位，有种荒谬的美感。
此前，陆潜曾经描绘过这个画面的呈现效果，老实说，陈子洋认为自己想象力贫乏，很难跟上陆潜的脚步。
但是现在，陈子洋终于能够感受到陆潜脑海里画面的万分之一：
通过后期特效制作，远端将制作成为慢动作，近端则保持正常状态，进一步将不同景深的视觉效果错开。
不需要言语，不需要配乐，甚至不需要其他多余声响，陷入短暂的安宁之中，却能够将整个画面的恢弘与惨烈、荒谬与恶搞、幽默与嘲讽，推向一个全新高度。
陈子洋知道自己天赋有限，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激情创作的艺术家，未来应该也不是，所以拍摄过程中总是能够保持客观和冷静，这也是他的最大优点；然而此时，陈子洋却无法控制地热血沸腾起来。
原来，这就是创作。
原来，哪怕是相同套路相同模版相同故事的情节，早就已经发生了成千上万次的俗套，却也能够在艺术创作之中迸发出不同的火花，脱离流水线制作之后，赋予影像全新生命力，让相同的情节也开出不同的花朵。
原来，这就是电影感。
那么，死侍到底在做什么呢？
其实，死侍正在拖拽这些尸体到废墟底下，拼凑出一个“一箭穿心”的爱心模样，向莎莎表白。
同时，也是向阿贾发出一个宣战信号。
所以，死侍才没有理会钢力士和音波弹头，战斗确实还没有结束。
但是，这些画面暂时不需要拍摄，而是下一场戏的内容了，他们现在必须集中注意力在眼前的这场戏上。
一直到——
“卡！”
对讲机里，传来陆潜的声音。
然而，依旧没有人发出声音，一点点声响都没有，唯恐自己的呼吸声都可能成为干扰，破坏眼前的一切。
一方面，是紧张是激动是忐忑是亢奋，错综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形容。
另一方面，则是精疲力竭，不管是片场之内还是片场周围的人们，全神贯注地专注在这场戏的拍摄上。
难！难于上青天！
当一镜到底拍摄宣布结束的刹那，一种难以描述的脱力感，拉拽住脚踝下沉，微微颤抖的膝盖几乎就要站不稳。
第一反应不是开心不是欢呼不是庆祝，而是呼吸，非常非常迫切地需要一点点新鲜空气延续生命力。
嘈杂的大脑，一片轰鸣，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完成拍摄，但每次经历过后，结束拍摄，也还是不敢相信他们居然完成了——
因为真的太太太难了，令人想要骂粗口的那种。
雷诺，气喘如牛，膝盖打颤，差一点点就要跌坐在地上，但是，他不敢，他也不想。
其实，雷诺有些担心。
一镜到底最大的难题是什么？
对于剧组不同部门来说，有着不同挑战，而对于雷诺来说，则是动作表演。
上蹿下跳、飞檐走壁。
雷诺不是专业动作演员出身，当然，为了拍摄“变异人战队”和“绿光战警”，他以前就接受过不同武术训练，如果不是遇到真正高手，他的花架子也能够吓唬吓唬业余人士；但“死侍”不同，准确来说，陆潜的要求不同。
为了能够尽可能确保真刀真枪地亲自上阵，雷诺和魏冬芒前后都接受了将近三个月的专业武术训练。
但是，一镜到底这场戏，还是太难了。
以雷诺的身手，只是勉强完成，距离“好看”、“精彩”，还是差得太远，特别是管舟和曹笙他们就在现场，一个比划就能够看得出来。
本来，陆潜也建议过，一镜到底的戏份，就由专业替身演员来完成，确保动作戏份的质量。
反正死侍全程带着面具穿着紧身衣。
当然，雷诺的表演依旧非常重要。
涉及到台词以及特写的画面，他们后面再重新拍摄；还有充分利用威亚打破地心引力束缚的场面也需要补拍。
然后，再通过后期剪辑，杂糅到一镜到底的镜头里，天衣无缝地完成衔接，最后呈现在观众面前的画面，绝对毫无漏洞。
雷诺，不想这样。
对着陆潜，雷诺半开玩笑地说着，“我可不想自己的饭碗被抢走，你知道我为了扮演这个角色坚持了多久吗？”
玩笑，只是玩笑而已。
不过，隐藏在玩笑背后，也有雷诺的真实想法，为了死侍这一个角色，雷诺已经坚持太久、努力太久，他是真心实意地喜欢这个角色，甚至有些执念，比任何人都更加希望能够百分之百地倾注自己的所有能量。
另外，还有一小部分想法，雷诺看到了陆潜的工作，越深入就越倾佩：
陆潜为电影注入了难以置信的能量，那么他呢？
雷诺也希望自己能够赋予这个角色不同的魅力。
可以的话，雷诺还是希望自己完成拍摄，一镜到底的这场戏，其实对打场面，全部都是配合的套路，和“突袭”系列根本就不在一个水平线上，精华部分在于陆潜的镜头调度；而死侍发光发热的武打场面，则留在后面对阵阿贾。
换而言之，这场戏的难度关键，在于走位，那些飞檐走壁、辗转腾挪，主要魅力在于镜头的流动和韵律。
雷诺认为，他可以做得到，所以，他坚持亲自上阵。
一遍。又一遍。再一遍。
人们总是说，熟能生巧，一遍不行就练习五遍十遍，但现实生活却讲述着另外一个道理，有些事情重复再多次，也依旧无法熟练。
就好像这场戏。
兜兜转转拍摄了这么多次，线路倒是熟记于心，但难度丝毫没有改变。
现在，完成是完成了，雷诺却完全没有任何开心和庆幸，反而是第一时间冷静下来，细细回想整个拍摄：
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改进？什么地方出现失误？整个表演是否完整？细节处理是否还有提升的空间？
诸如此类等等。
雷诺觉得，自己就好像准备公务员考试的学生一般，从来没有如此勤劳也没有如此专注过。
但是——
他喜欢，甚至是享受，作为一名演员，他正在闪闪发光，字面意义上地感受到了那股能量。
980 同甘共苦
“卡！”
陆潜，结束了这场戏的拍摄，但是，整个剧组依旧鸦雀无声，就连琐碎的声响都没有，全部人保持原状。
不止是雷诺。
其他人也不例外，没有人存在着侥幸心理，“如果这次通过那就好了”、“最困难最煎熬的部分终于结束了”。
事实上，每个人都正在思考正在回顾，“刚刚的拍摄哪里还需要调整”、“重来一遍的话自己应该如何改进”。
诸如此类等等。
外人看到，肯定无法理解眼前这一幕，明明大家经历了那么多痛苦与折磨，为什么还要继续享受其中呢？
对此，雷诺有话说：
因为陆潜。
因为陆潜以身作则，在剧组工作的期间，全心全意投入创作，平均每天睡眠时间就只有两三个小时。
因为陆潜才华横溢，电影在他的手里焕发出全新生命力，灵感碰撞的过程，就好像魔法在眼前诞生。
曾经有人这样评价过职场，一位领导的风格，决定了整个部门的基调：
如果领导是实干风格，那么整个部门也倾向于专注工作；如果领导一心一意向阿谀奉承地走捷径晋升，那么就连部门里的实习生也这样想；如果领导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那么部门成员也不会太积极。
电影剧组，也同样如此。
整个剧组上上下下，所有视线全部聚集在陆潜身上。
从前期筹备到彩排过程再到实际拍摄，陆潜始终是剧组核心，甚至就连“突袭2”的宣传和回声的上线都靠边站，所有精力所有专注全部倾入这部作品里，他的个人魅力如同涓涓细流一般点点滴滴为剧组注入活力。
在陆潜身上，他们清楚感受到了一件事：
创作，是痛苦的是挣扎的是困难的，但同时，也是美好的是缤纷的是绚烂的，是富有鲜活生命力的。
一镜到底这场戏，方方面面来看，始终在挑战极限，整个剧组各个部门全部都不例外，镜头前的镜头后的镜头外的，里里外外都是如此，甚至就连和一镜到底没有直接关系的魏冬芒和李嘉楠也不例外。
但他们，甘之如饴，所有人拧成一股绳，牢牢团结在一起，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
导演脑海里有一个恢弘蓝图，他们应该如何实现？又应该用自己的灵感和才华碰撞出火花，让这个蓝图更加壮阔完美？
只要他们围绕着陆潜团结在一起，只要他们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只要他们依旧相信电影相信影像，就能够点亮梦想的光芒。
日日夜夜，他们一起熬夜一起战斗；时时刻刻，他们一起努力一起拼搏，真正地成为电影的一部分。
这才是最美好最动人的。
因为陆潜正在用实际行动告诉每个人，电影，确实是一种魔法。
还有人记得“死侍”刚刚开机的那段时间，在高架桥上完成的“伪一镜到底”，结果陆潜已经通过拍摄了，却被苏子一打枪，苏子一据理力争，和陆潜展开激烈的辩论，就因为苏子一认为画面还有改进空间。
那时候，剧组大部分人都无法理解苏子一，一个两个流露出见鬼的表情，不敢相信苏子一的举动。
然而现在？
剧组大部分人都正在冷静下来细细思考着同一个问题，就和苏子一当初一模一样，不知不觉地他们正在变成彼此。
就连雷诺也不例外。
他已经在兰川打滚太多年了，来来去去，起起伏伏，他经历过太多太多，以至混成了一根老油条。
什么梦想什么希望什么未来，在他看来，没有任何意义，只有利益是真实的，只有自己牢牢握住的才是真实的。
然而，现在雷诺又有些不确定了。
也许，死皮赖脸地跟踪陆潜并且偷偷摸摸找上门，这就是雷诺职业生涯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雷诺想要表现得更好。
在这场戏里，雷诺希望能够更加出色更加利落更加流畅，如果可以，他希望再来一遍，他相信自己能够表现得更好。
尽管说来有些荒谬，但雷诺确实真心这样想：
再来一遍。
恐怕，雷诺不是唯一一个。
于是，整个剧组都没有声音，人人都在检讨反思，人人都在运转脑筋，人人都在灵感激荡。
那么，陆潜呢？
陆陆续续地，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人们清醒过来，紧接着就发现剧组的安静，依旧没有人打破沉默。
视线，三三两两地朝着陆潜投射过去。
陆潜正在观看回放。
眉头紧锁。
一镜到底的拍摄难度着实太多，环环相扣，每个环节都至关重要，任何一个环节出现偏差都可能呈现出不同的效果，即使是陆潜，也无法将所有细节全部牢牢掌控。
同时，一镜到底的拍摄简直就是在烧钱，拍摄一次就烧一次钱，所以陆潜必须对整个拍摄工作进行更加合理的评估。
有些画面，需要重拍，必须一镜到底。
有些画面，确实需要重拍，但可以单独拎出来，利用摇臂摄像机或者威亚或者专业替身来完成拍摄。
最后，如何排列组合，还有，林汉洲又应该如何进行后期制作，这些所有，全部都需要在脑海里整合。
中断拍摄之后，陆潜就示意剧组可以放松休息，他自己则需要重新审视一遍监视器，将刚刚拍摄过程中脑海里留下的疑惑一一对应，再做出判断。
剧组，有人开始行动了。
苏子一第一时间就走向白诚，他注意到中间“十面埋伏”的桥段，光影设置和建筑位置应该可以做出一些调整。
一个重点在于，死侍的套装是暗红色，进入暗色调环境的时候，并不显眼，他们应该如何在不改变颜色的情况下，让观众注意到死侍呢？而且，画面不能死黑死黑，否则乌漆墨黑的一片根本看不清楚。
对此，他们可以通过后期制作进行调整，这是必然；但在片场，实际拍摄的时候，他们还能做什么？
苏子一立刻就忙碌了起来。
陈子洋也没有例外，尽管此时腰酸背痛，从肩膀到腰部的肌肉都僵硬住，但他没有休息。
反正，现在这状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估计躺着也难受，那么还不如趁机完成工作。
陈子洋四处询问了一下，然后就朝着第二小组的方向走去，他需要和陈慕面对面谈谈，越是探索就越是意识到自己的不足。
剧组，渐渐恢复了生机，但好像，每个人都在忙碌自己的，一个非典型的剧组，果然，非常死侍。
981 两难抉择
迟迟没有开口，陆潜到底正在做什么？
权衡。
客观来说，刚刚这次拍摄，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非常非常出色，从运镜到构图再到光线最后到表演，整个剧组齐心协力，各个部门通力合作，最终碰撞出火花，完成一次过山车式跌宕起伏的拍摄。
困难始终存在，但他们克服了，将陆潜脑海里最夸张最绚烂最浪漫最离奇的想象画面演变成为现实。
前前后后忙碌了这些天，这一次拍摄，毫无疑问是最优秀最完整的，接近完美——
现在就宣布收工也没有任何问题。
陆潜是真心的，这一遍，确实可以通过，投入后期制作，他相信林汉洲能够感受到隐藏在镜头里的韵律。
那么，陆潜在迟疑什么呢？
“接近完美”，并不等于完美，只是“接近”而已。
这场戏，是否还有改进空间。
当然有。
其一，雷诺的武打动作，他已经非常非常努力，使出洪荒之力，可以看得出来，背后倾注无数汗水。
但不要忘记了，连续拍摄两部“突袭”，陆潜的眼光被管舟和洪家班惯坏了。
雷诺的动作戏份，还是不够轻盈、略显笨重：
有些部分，是演员自己的原因，专业和不专业的区别，由管舟来表演的话，更加流畅也更加潇洒。
有些部分，则不是演员的问题，哪怕管舟来，也还是需要借助威亚的帮忙，打破地心引力的束缚。
平时，这些瑕疵，完全可以通过剪辑来掩饰，让“剪辑”成为演员武打动作的刺激因素，增加视觉冲击感；然而这是一镜到底，非专业人士的笨重还是能够看出来，某种程度上，对整个画面有些影响。
解决办法也并不困难。
要么，替身演员上阵；要么，从一镜到底之中截取出相对应的片段，单独拍摄，应该用威亚就用威亚、应该用替身就用替身、应该更换角度为后期剪辑提供素材就更换角度，没有必要死板地固守。
要么……重新拍摄一次，细节部分和雷诺单独讨论，看看他是否能够注意，做出改进。
其二，构图和运镜。
整个框架和脉络没有问题，但镜头质感方面，陈子洋还是缺少一点生命力，和陈慕相比，机械感比较明显。
当然，这不会影响电影质量，但陆潜还是想看看，陈子洋是否能够挖掘出更多东西。
其三，灯光。
主要就是“十面埋伏”那场戏，陈子洋很努力、苏子一很尽责，但在陆潜看来，画面质感还是欠缺一点。
其四，则是一点点额外灵感。
在整个一镜到底的镜头里，陆潜希望增加一个俯瞰镜头。
也就是镜头升空，从摇臂摄像机转移到无人机，和“突袭”开篇有异曲同工之妙，由点到面，再由面到点。
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镜头从死侍身上转移，俯瞰整个战场，不仅仅是钢力士和音波弹头纳入画面，阿贾和莎莎也是。
纵览全局，呈现出一种恢弘之感，本来聚焦在死侍身上的镜头，上升到宇宙层面，顿时让生命渺小起来；而后再次回到死侍身上，制造出一种命运的无奈和苦涩——
死侍和莎莎，他们的爱情，注定是一个悲剧吗？
在这部电影里，肯定是团圆大结局，死侍救出莎莎，尽管阿贾告诉死侍，他的容貌再也恢复不过来，但莎莎根本就不在乎，她所深爱的是那个韦德，与容貌与外型无关，他们的爱情终究还是圆满。
然而，这就是全部吗？
在死侍遭遇改造之后，其实他就已经被卷入变异人的战争，他的意愿已经不再重要，命运之轮已经开始运转。
尽管死侍玩世不恭、桀骜不驯，但是，他的命运已经不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一点，和整部电影轻松欢快的基调不符吗？
并不然。
在电影的前半部分，陆潜就为死侍、莎莎、阿贾三个角色注入一种悲剧气质，他们三个人都是一样的：
他们被命运被生活所抛弃，他们都是生活在污秽和泥泞之中的小强，苦苦挣扎着，试图掌握自己的命运。
当然，他们根据不同的方式，也短暂实现了这个想法，但灵魂深处的悲伤和绝望，始终挥之不去。
这也是死侍和莎莎互相吸引的根本原因，换而言之，在他们相遇的那一刻，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拥抱在一起，这就已经注定了一场悲剧的诞生。
本来，两个普通人的悲剧，最多也就是拥抱着彼此一起毁灭，悲伤，却浪漫；但阿贾改变了死侍的命运轨迹，以至于死侍无法死亡，可以不断自我修复，这也意味着，死侍和莎莎的命运已经写下了结局。
看似复杂，但一切全部都烙印在陆潜的画面里。
现在，陆潜就希望在大决战高潮里，进一步放大这种悲剧的恢弘，那种无力感深深根植在角色身上。
如同站在浩瀚宇宙的漫漫长河里俯瞰生命一般，他们的渺小他们的无力他们的悲剧不过是一缕尘埃。
那么，摄像机应该如何运动呢？
从陈子洋到摇臂摄像机再切换到无人机，这也意味着他需要把二组调回来，由陈慕完成这部分拍摄。
可是……真的有必要吗？
如此大费周章？
更重要的是，一镜到底的拍摄，每重复一次，就是一种折磨一种负担，而且成本的支出也不容忽视：
他们就是在烧钱。
陆潜也明白，重复拍摄的话，不一定就比刚刚这一次好，电影创作这件事，讲究灵感，也讲究一点运气。
而且，一旦继续拍摄，那么可能就不是多拍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五次都是大概率事件，在追求完美这件事，即使不踩油门，也往往刹不住车。
所以，陆潜必须提出一个问号：
值得吗？
更准确一点来说，有必要吗？
一边，是艺术创作的完美主义。
一边，是商业作品的分寸掌握。
“商业与艺术”的拔河，陷入两难抉择。
剧组，依旧在忙碌着，即使陆潜没有指示，各个部门也依旧在按部就班地忙碌着，没有人休息下来。
纪叙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陆潜的沉默。
他是前天抵达庆城的。
过去这段时间，纪叙都在兰川，忙碌回声的事情，“死侍”的拍摄根本就不需要他担心，一直到这场戏的拍摄。
拍摄一次，就烧一百万——
以“死侍”的成本预算来看，他们真的没有办法再继续支持陆潜烧下去，以至于纪叙急急忙忙地赶来庆城。
真正亲眼所见才能够知道，这场戏的拍摄难度多么离谱。
现在，好不容易终于拍摄出一个出色版本了，陆潜到底还在犹豫什么？
纪叙有些急躁。
982 成本控制
一直以来，陆潜在拍摄的成本控制上，从来都不需要担心，哪怕陆潜追求完美，他也始终掌握分寸。
但是，其中一个不容忽视的重要原因就在于，陆潜始终没有拍摄过“大”制作。
这里所说的“大”，特指拍摄规模、片场道具、工作人员、电脑特效等等等等。
包括“突袭”系列、“爱人”、“游客”等作品在内，尽管这些作品的规模都达到一定程度，但依旧不算大。
“死侍”则不同，从场地租赁到片场布置，从工作人员数量到场面调动规模，从现场拍摄到后期特效，整个规模全方位上升一个台阶，甚至是两个台阶，也就是说，拍摄一场戏的成本，就不可同日而语。
对外行人来说，可能有些困惑：
片场已经搭建完毕，如果反复拍摄同一个场景的话，也就是利用同一个片场，为什么成本差距如此巨大？
简单举例：
首先，“死侍”剧组在庆城拍摄，他们说服市政厅将这个即将拆除的废墟拿来作为片场，投入实际拍摄。
但租赁场地，却是按天计算的，这和摄影棚一样，在摄影棚停留多一天，就多算一天，哪怕庆城给予优惠，应该支付的费用也还是不能彻底减免。
其次，剧组工作人员也同样如此，和导演、演员、编剧等等核心人员不同，剧组大部分人都是日薪。
乃至于时薪。
也就是说，同一场戏反复拍摄，时间的延长，费用就在持续计算。
哪怕他们暂时没有工作任务在身，只是在待机，费用也依旧在计算，除非今天确定这些工作人员不需要前来剧组报道，那么才可以不用计费。
再次，道具的损坏和场地的恢复。
就好像刚刚这场戏，拍摄一次，所有道具就必须更新一次，血迹、污痕、脑浆以及其他破碎的场景和工具，全部都需要恢复原状，甚至全部采用新设备，越是大型戏份，一口气更换的道具就越多。
这就是成本。
“死侍”这部电影，陆潜全程采用数字拍摄，不是胶片拍摄，这还稍稍好一些，否则胶片的支出也是一个大头。
也就是说，只要他们停留在剧组，多拍一次，制作成本就持续累积。
由此可见，越是庞大的剧组、越是恢弘的戏份，每拍摄一次的制作费用也就越是昂贵。
拍摄“突袭”的时候，整个规模都控制在有限范围，一场戏不满意，陆潜可以反反复复拍摄五遍十遍，可能最多也就五十万。
但拍摄“死侍”，一场戏的制作成本可能就已经不止五十万，像今天一镜到底如此难度的戏份肯定还要更高。
可想而知，陆潜就不能像“突袭”的时候那么任性了。
类似的情况，不止发生在陆潜身上。
近年来，神奇影业一直在陆陆续续挖掘独立导演、电视剧导演、广告导演、纪录片导演、动画片导演，前来指导超级英雄电影，归根结底就是因为，他们将这些电影当作连续剧来拍摄，而不是“电影”。
早在神奇影业之前，兰川就有着这样的习惯，恐怖、悬疑、喜剧、科幻等等小成本B级电影的导演们，一战成名之后，大型制片厂就纷纷寻找他们前来执掌A级电影的导筒，希望挖掘出下一个票房大亨。
当然，有成功，也有失败，但整体而言，这些导演们都会遭遇相同的问题：
拍摄成本的控制。
并不是简简单单预算的区别，而是整个制作模式的不同，导致B级导演们难以驾驭A级电影的规模，稍稍不注意就会出现大量没有必要的支出，铺张浪费是一个问题，浪费了之后还没有拍摄出理想中的作品就更是问题了。
更何况，看看“死侍”——
如果雄狮影业直接丢十五亿给陆潜，要求一部优秀的成品，那么陆潜怎么也能鼓捣出一部像模像样的作品。
现在雄狮影业就丢三亿过来，明明就是“B级预算”，却期待着陆潜化腐朽为神奇，变出一部精致的A级电影。
事情，就更加难办了：
如何在有限预算里，避免廉价感，拍摄出真正的“高级感”，这是一门功课。
陆潜确实有着自己的想法，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他首次接手大制作，那些实际问题也还是难以避免。
纪叙也有些担心。
这场戏，眼看着一遍又一遍地拍摄下去，制作成本一天一天得烧，却始终看不到终点。
如果再继续下去的话，纪叙担心，他们可能就会超预算了——
破天荒地头一遭。
估计，到时候媒体又要一番热闹了。
按照雄狮影业所说，三亿就是三亿，不能再增加预算，如果超支，就必须由蓝鲸影业支付，这也是当初陆潜让雄狮影业在电影创作上闭嘴的交易筹码。
话虽如此。
纪叙怎么可能乖乖听话，一旦超支，他必然还是找上雄狮影业，和他们扯皮拉筋一番，“三亿的超级英雄电影？如果说导演超支，相信整个兰川都会站在导演这边的”，他绝对不可能让雄狮影业置身事外。
但是，纪叙还是希望尽可能避免走到这一步。
此时，看着沉默不语的陆潜，纪叙有些慌。
“导演？”
纪叙来到监视器旁边，看着陆潜没有再继续观看回放，却也没有开口说话，小心翼翼地呼唤了一句。
陆潜抬起头来，望了过来。
没有发火。
纪叙一喜。
“导演，这场戏，效果怎么样，你满意吗？”
“我觉得不错，这应该是最近拍摄效果最好的一条，你说呢？”
陆潜点点头表示肯定，“的确如此。”
纪叙喜上眉梢，连带着声音也跟着欢快起来。
“那么，这场戏就过了？”
看着陆潜依旧沉默不语，纪叙似乎马上就能够嗅出陆潜的迟疑，连忙补充说到。
“导演，这是你的原话，拍摄一部商业电影，追求的是八十分、而不是一百分，没有必要每场戏都精凋细琢，那样反而会导致整部电影太过精致，丢掉爆米花效果。”
“因为商业电影需要一点松弛、一点自如、一点潇洒，完美主义的执着和拘谨显然并不适合这种气氛。”
“也许每场戏八十分，但拼凑在一起就能够迸发出一百二十分的效果，心态和气质，这些都是能够从镜头里感受到的。”
“我们现在就正在拍摄一部商业电影，记得吗？”
不得不说，纪叙还是了解陆潜。
即使情况棘手，但一番话语说下来，依旧轻松自如，没有攻击性，气氛跟着松驰下来，甚至还能够看到笑容。
陆潜的嘴角上扬起来，“我知道，我没有忘记这点，不需要你来提醒。”
纪叙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就再好不过了。”
983 各司其职
“那就再好不过了。”
纪叙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放松下来之后，嘴角的笑容就轻轻上扬起来。
“老实说，我有些担心，不对，应该说是非常担心。”
“我担心你可能会钻牛角尖，被完美主义控制大脑，不管不顾地准备再拍摄一次，希望拍摄出完美画面。”
“你应该知道，现在整个剧组都已经紧绷到了极致，再拍摄一次的话，对所有人都是一次严峻的考验。这场戏，你们从彩排阶段就开始准备，前后调整了几次？七次？还是八次？然后又拍摄了将近一周。”
“可怕，这真的太可怕了。每个人都已经精疲力竭。”
“现在终于拍摄完毕，大家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絮絮叨叨。
叽叽喳喳。
纪叙一直在自言自语。
其实，纪叙有些心虚。
因为他了解陆潜，尽管陆潜没有多说什么，但那个语气那个眼神，明显暗示着，后面还有一个“但是”。
纪叙有些担心陆潜说出“但是”，就好像一个咒语般，将他精心建立起来的城堡泡沫吹散，以至于他不得不面对残酷而无奈的现实。
于是，纪叙用大量大量的话语填补空白，好像只要这样，就能够回避现实，就能够说服陆潜。
但……
说着说着，纪叙终究还是停了下来，口干舌燥，有些无奈也有些空虚地耷拉下肩膀，瞥了陆潜一眼。
“你在看我笑话，对吧？”
抬起头看向陆潜，然后就看到陆潜那个平静的眼神，纪叙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那是什么眼神？我不是白痴，你听到没有？不要用看白痴的眼神看我。”
陆潜满脸无辜，摊开双手表示自己什么都没说，但嘴角还是无法控制地轻轻上扬起来。
纪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我在担心预算。”
话语，终究还是开诚布公地说出来了。
“我们的预算真的非常紧，如果再拖延下去，可能就要追加预算了，真的，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账目如此紧张。”
“我倒是不介意和雄狮影业坐下来互相攻击对方；而且我相信他们会妥协，不管是五千万还是一亿，他们都会掏腰包的，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我担心他们借此机会要挟，干涉你的后期制作。”
“用脚趾头都可以想象得到，他们肯定会絮絮叨叨地提出更多要求、提高更多期待，哪怕只是追加投资五百万，根本就是九牛一毛，但这偏离了他们最初的计划，打破了预期，那些偏差就在所难免。”
呼。
纪叙看了陆潜一眼，他相信，这些道理，陆潜也全部都知道，但有些事情，纪叙还是需要正式询问一下。
“我是认真的，刚刚这场戏，还是不行吗？”
陆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纪叙。
纪叙烦躁地挠了挠，头发顿时就凌乱起来。
“其实，我知道你全部都知道，你比任何人都清楚知道这些事，这也是你犹豫的原因，你可能还是不满意，但因为预算而迟疑，对吧？”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才使得纪叙的工作更加困难——
如果面对其他导演，纪叙说一不二，不行就是不行，那些导演在制片人面前根本就没有回嘴的余地。
这不是空口白话：
回声第一批上线的作品们，全部都是蓝鲸影业出品制作，纪叙担任所有作品的制片人，负责管理预算。
目前为止，暂时还没有出现任何偏差。
但是，面对陆潜，纪叙做不到。
不仅仅因为陆潜是他的朋友、是蓝鲸影业的老板，更多因为陆潜的聪明和睿智，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应该怎么做，所以，当陆潜认为这件事需要重新考量的时候，纪叙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说服陆潜。
闭上眼，一咬牙，纪叙开口说到。
“啊……你说吧，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看着视死如归的纪叙，陆潜轻笑了起来，“那就这样吧。”
纪叙勐地睁开眼睛，喜上眉梢，“真的？”
稍稍一停顿，纪叙马上就意识到自己上当了，无语地翻了一个白眼，“后面还跟着一个但是，对吧，你就说吧？”
“但是，”陆潜才开口，就可以看到纪叙伸出舌头做出一个吊死鬼的模样，这让陆潜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陆潜耸了耸肩，哪怕被纪叙说中了，应该说的也还是必须说下去。
“但是，我总觉得缺少一点什么，一种难以用言语描述的感觉，细节还是可以再打磨打磨。”
“纪同学，我知道，我们没有必要追求一百分，艺术创作不是数学考试，没有标准答桉，如果想要修改，一旦开始，那么可能就永远都修改不完。”
“刚刚这次拍摄，很好，非常好，每个部分都能够达到九十分，其中几个环节甚至可以打九十五分。”
“老实说，效果如此出色，甚至有些出乎意料，我完全没有想到，大家居然真的能够完成我的要求。”
纪叙瞪圆眼睛，非常意外陆潜的评价如此之高，看来这场戏的拍摄确实出色，那么……
问题在哪儿呢？
“也恰恰正是因为如此出色，我意识到，我们依旧可以做得更好，也许，我们还没有达到自己的极限。”
“在观看回放的时候，这些画面火花都带来了更多灵感，我认为，我们可以在现有基础上再更进一步。”
纪叙：……草！
话语已经说出来了，纪叙才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抱歉，我以为自己在脑海里想想，没有想到说出来了。”
嘴巴上正在道歉，但表情一点歉意都没有。
纪叙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以，你的意思是，因为拍摄质量太好，所以你准备再重拍一次吗？”
“这是什么荒谬的笑话？”
看着眼前但笑不语的陆潜，纪叙喉咙深处的粗口又全部吞咽下去，长长吐出一口气，不由摇了摇头。
“现在我明白了，我就是适合制片，不适合导演。你总是在坚持创作，而我总是在思考全局。”
尽管有些残酷，却是事实——
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成为导演的，但电影行业里，人人都有一个导演梦，因为导演才是电影的核心灵魂。
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适合成为制片人的，各行各业都是如此，每个行业都有自己的特性也有自己的困难。
陆潜撇了撇嘴，“你现在才知道吗？我以为大学的时候你就已经醒悟了，现在才醒悟，反应神经是不是有点长？”
纪叙翻了一个白眼，朝着陆潜竖起了中指，这让陆潜欢快地笑了起来，严肃的气氛重新欢快起来。
984 所谓信任
“纪叙，你是一位出色的制片人，我是认真的，对我来说，我很庆幸，你愿意继续担任我的制片人。”
陆潜的话语，让纪叙微微一愣，转头看过去，然后就看到陆潜面带微笑、满眼真诚，他有些意外。
陆潜很少称呼纪叙的全名，往往都是带着一种调侃的打趣，“纪同学”，只有真正严肃的时候是例外。
比如，现在。
纪叙有些不自在，这样郑重其事的感谢着实让人不适应，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他满脸嫌弃地瞥了陆潜一眼。
“少拍马屁，你就是希望我开绿灯，是吧？你当我是陈慕呢，次次挖坑次次上当，和大金毛一个样。”
纪叙的吐槽让陆潜欢快地大笑起来，“哈哈，被识破了，看来，和那些老狐狸们周旋也涨了不少见识。”
纪叙侧过身来，“你这是在暗戳戳吐槽我以前是笨蛋吗？”
陆潜举起双手表示投降，“这反应速度，如此敏捷如此迅速，厉害厉害。”
“那是当然。”纪叙微微抬起下颌，但紧接着就意识到，“等等，但你没有否认！”
怎么回事来着？
陆潜在纪叙眼前打了一个响指，让纪叙收回注意力。
“重点，我们应该聚焦重点，不要偏题了。”
在纪叙开口之前，陆潜就已经回到了正题上。
“其实，就好像你说的，这场戏已经没有问题了，完全达到了我的预期，我们着实没有必要再继续折腾。”
“我也开始迟疑，自己的那些想法，是不是太贪心了，是不是正在追逐一个虚无缥缈的完美，是不是真的必要。”
“但是，反反复复重看，让我看到了一个可能，一个更进一步的可能，我想再试试看。”
陆潜是认真的。
哪怕意识到成本捉襟见肘，陆潜也还是想要试试。
其实，他有一百个一千个理由结束这场戏的拍摄，刚刚这一条，直接投入后期剪辑，完全没有问题。
然而，重新再尝试一次再拍摄一次，却只需要一个理由就已经足够。
陆潜清楚地知道，当自己开始犹豫的时候，这也就意味着，内心早就已经有了答桉，接下来所有的挣扎和权衡，全部都是理由和借口。
现在，他正在坦然承认这一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他也不例外。
纪叙，正在装死。
整个人靠在椅背上，四肢摊开，满脸生无可恋的模样，拒绝回应陆潜的话语，用全身肢体语言表示拒绝。
陆潜也没有着急开口，放任沉默蔓延。
当然，他们继续争论的话，事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陆潜有陆潜的理由，纪叙有纪叙的担忧，他们甚至可以罗列出一个表格，将各种理由各种状况全部列一个清单，然后再分别打分，做出最终判断：
就好像数学题一样。
但是，真的有必要吗？
千千万万理智的考量与斟酌，终究也比不上情感的一次冲动，说起来很荒谬很无奈，但这就是人性的弱点。
一秒。两秒。三秒。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
监视器周围的工作人员，早就已经全部散开，和此前任何情况都不同，纪叙和陆潜探讨的是制作问题，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人希望自己被卷入其中——
有些秘密，可以作为茶余饭后的甜点；但有些秘密，则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视线余光悄悄地投射过来，但注意到这里的紧绷和僵持，一个两个都赶快收回视线，庆幸着自己的机警。
空气，微微有些紧绷。
最后，纪叙重新坐直身体，眼球和眼白终于回到本来的位置，表情也恢复正常。
“好吧。”
纪叙说。
陆潜有些意外，纪叙答应得如此干脆。
纪叙狠狠瞪了陆潜一眼，但最后，表情还是放缓下来。
“阿潜，我了解你，你不是一个冲动的人，有时候，你甚至比我还理智。”
“我不是导演，我无法确定你的视角和感受，但我知道一点，经过这些成功，你肩膀上的无形压力比任何时候都大，我也好，修仲钧也罢，我们都无法百分之百理解你的困境。”
“这部电影，我们一直强调，必须成功必须成功必须成功，绝对不能失败，但问题就在于，我们不是拍摄电影的，你才是，我们站在外面指手画脚、纸上谈兵，却从来没有真正体会到你的片场的困境。”
“的确，我们需要这部电影成功，但我们都忘记了，这部电影的成功需要依赖你，而你，比任何人都更加重视这部电影。”
“我们就是无良的跑马场场主，期待着你能够一次又一次创造奇迹，然而我们却帮不上忙。”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纪叙瞥了陆潜一眼，从口袋里摸出了香烟，点燃，吸气，然后，再次吐出一口烟雾。
这些道理，纪叙不知道吗？
不，他知道，他全部都知道，一直都知道。
重点在于，位置不同、责任不同，思考的方式和角度也不同，作为制片人，纪叙注定无法像导演一样思考——
而且，也不能。
如果每次导演需要增加预算，纪叙都为导演体谅、为导演着想，那么制片人的职责就无法发挥作用，这不仅意味着电影预算可能失去控制，同时也意味着现有的电影制作体系被打乱，秩序也会崩溃。
导演有导演的职责，制片人也有制片人的。
但是……
面对陆潜，纪叙的想法还是稍稍不同，又或者说，终究还是不同的。
吞云吐雾之中，纪叙的胃部微微有些灼热，尽管理智正在嘶吼咆孝着，不要冲动，不要感情用事；可是，情感在拉扯之中还是占据了上风，牙一咬、眼一闭，他担心自己再犹豫一下，可能就会改变主意。
有时候，生活需要一点点冲动，也许现在就是那个“有时候”。
“其实，我的理智告诉我，我应该阻止你，但认真想想，也许这就是我唯一能够帮忙的事情，让你任性一回、冒险一回。”
“阿潜，我相信你，比相信自己还要更加相信你，所以，你说欠缺一点点，那可能就还是欠缺一点点；你说想要试试看，那我们就试试看。”
“毕竟，我们都不要忘记一个事实，蓝鲸影业能够发展到现在，就是因为相信你的才华，还有你的直觉。”
“你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既然你说想要试试看……”
“那么，就让我们试试看。”
说出来了，终究还是说出来了。
呼。
再次长长吐出一口烟雾，纪叙透着烟雾看向陆潜。
“我不确定自己是否会后悔，但是，阿潜，如果你能够确定自己不会后悔，那就足够了。”
985 冲动犯傻
陆潜也好，纪叙也罢——
这些年在兰川，跟随着蓝鲸影业一起成长，转眼之间，沧海桑田，眼前的世界已经不再是曾经的模样。
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他们不知不觉就已经站在电影产业金字塔的第二层顶端，隐约触碰到了第一层。
或多或少，他们都已经发生了改变。
即使天天高呼着必须保持初心，即使日日念叨着铭记曾经梦想，但是……
终究。
终究还是和白手起家的当初不一样了，他们不再是被流光影业压制到喘不过气的无名小卒，也不再是光脚不怕穿鞋的混不吝，想法和观点都伴随着位置的变化而悄无声息地改变，一切都在悄悄地发生。
也许，只有当他们陪伴在彼此身边的时候，看着苏子一、白诚、陈慕这群小伙伴的脸孔；只有当他们依旧置身于剧组之中的时候，全心全意地投入电影创作，暂时将其他事情置身事外，才能够唤醒依旧在胸腔里跳动的梦想。
陆潜的迟疑，或多或少还是在为纪叙考量。
纪叙的迟疑，兜兜转转的最后也还是成全了陆潜。
有些事，确实改变了。
但幸运的是，有些事，依旧不曾改变。
短暂的意外过后，陆潜嘴角的笑容就上扬起来，他喜欢这样的时刻，不仅仅是因为纪叙终究还是妥协了，而是因为——
他们依旧在为电影倾注热情和心血，甚至有种愣头青的不管不顾，他一个人犯傻，然后所有人都跟着他一起犯傻。
有纪叙，有苏子一、白诚和陈慕，有陈子洋、管舟和曹笙，有洪元和，有雷诺、李嘉楠和魏冬芒，还有此时此刻没有得到任何指令却一个个自觉展开讨论的现场工作人员等等等等，他们全部都是如此。
也许，“死侍”会成功，当然，这也是他们所有人的期许。
也许，“死侍”会失败，陆潜以为那是一个非常非常可怕的结局，甚至可能会影响到蓝鲸影业的未来布局，如同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一样，导致他们的所有蓝图分崩离析，但现在，陆潜发现好像并没有那么可怕。
即使失败，但拍摄过程就是一种享受一种愉悦一种欢快。
重点就在这里。
陆潜也害怕失败，特别是电影一次又一次成功，“不败神话”的光环越来越盛，持续的时间越久就越恐惧，因为一旦失败来临，神话的崩塌也就越轰轰烈烈。
陆潜并不认为自己能够永远成功下去，每部作品都能够票房大捷、口碑丰收，他迟早需要面临失败。
一天一天地，一次一次地，他开始恐惧开始慌乱开始深深感受到越来越多的压力。
缺席“突袭2”的宣传，缺席回声的上线，全心全意投入“死侍”的拍摄，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如此。
比起“渴望成功”来说，现在更多是“害怕失败”，拍摄电影、艺术创作的乐趣，悄无声息之间已经改变。
一直到今天，一切都改变了。
因为纪叙，因为雷诺陈子洋苏子一，因为此时此刻全心全意投入这场戏拍摄的所有人，因为自己的迟疑，也因为自己的决定——
拍摄电影、创作电影的快乐，又回来了。
如果过程是快乐的，那么失败似乎也就没有那么重要，反正，他迟早都会失败的，那么不如放松心态，好好享受每一次拍摄过程，等待失败真正来临的时候，再坦然面对。
就好像世界末日和死亡一样。
人人都会死亡，人人都需要面对死亡，但如果因为死亡的恐惧而裹足不前，生活也就会被彻底毁掉。
与其恐惧一个肯定会发生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的死亡/失败，不如牢牢抓住每一个当下，开始享受。
这样一来，当“它”真正发生的时候，才不会虚度此前的所有光阴，哪怕世界末日，也能够坦然面对。
陆潜喜欢这一刻，喜欢他们一起被冲动支配大脑的犯傻时刻，就好像依旧相信自己能够撬动地球的十八岁。
纪叙的话语已经说完，却迟迟没有听到陆潜的回应，抬起头来，瞥了一眼陆潜的笑容：
沉着冷静，从容不迫，由内而外地传递出一种欢快和幸福。
纪叙自然不明白陆潜脑海里的想法，他只是无奈地举起双手。
“从以前到现在，我们都只是小喽啰，无论怎么样，最后都逃不过你的五指山，这点始终不曾改变，对吧？”
一句吐槽，让陆潜欢快地笑了起来，“纪同学，没有必要妄自菲薄，你应该这样想，你也参与了决策。”
纪叙翻了一个白眼，嘴角抽搐，明明已经坦然接受了结果，但始终无法熄灭的怒火又是怎么回事？
“但是！”
纪叙扬声打断了陆潜的笑声。
“我也有一个但是。”
“最多只允许再拍摄三次，听到了吗？三次！这就是极限，我们不能再继续耽误下去了。”
“如果三次还是不行的话，我们就用刚刚拍摄的这一条。”
纪叙并不完全是为了宣泄怒火，假公济私，而是有实际考量。
正如陆潜所说，追求完美是永无止境的，如果想要吹毛求疵，一场戏总是需要重拍的，没完没了。
在现实生活的电影拍摄里，这显然是不可能的，除了成本问题，他们还需要考虑后期制作和上映档期的问题。
从雄狮影业到蓝鲸影业，“死侍”的上映档期都是焦点问题，甚至还会影响到回声的布局，牵扯甚广。
这才是真正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纪叙允许陆潜继续展开创作，探讨更深一步的可能，但他也需要划出底线，避免事情脱离他的控制。
“三次？”陆潜满脸都是惊讶，“这是不是太少了？”
“三次！没有商量的余地。”纪叙非常坚定。
陆潜撇了撇嘴，“三次就三次吧。”
纪叙：……“我说三次，你不要打着算盘，三次过后，然后再继续和我纠缠，争取再多一次多两次机会。”
陆潜举起双手表示投降，“好好好，三次就三次。”
纪叙眉头紧蹙，为什么他总觉得陆潜在忽悠自己？
这厢，陆潜却已经没有理会纪叙，视线重新投向监视器，再次观看回放起来——
他并没有心急火燎地投入拍摄之中，他需要一个计划，一个更加清晰的视野。
撇开三次机会不说，陆潜也明白，一镜到底的拍摄难度之大，每一次重新拍摄都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
所以，每次拍摄都必须抓住机会，全情投入，全力以赴地拍摄出理想中的画面。
他需要专注。
纪叙，转眼就被抛弃，无人理会。
986 热闹依旧
“……各单位注意，各单位请注意……”
沙沙。
对讲机里隐隐约约传来音波干扰，却没有丝毫影响，正在忙碌的所有人听到陆潜的声音，全部都暂停手中的工作，注意力完全集中。
“刚刚这一遍拍摄，很好，非常好，非常非常出色。”
“但是，我想要做出一些不同尝试，做出一些调整和改动，所以，我们需要再重来一次，希望你们不会崩溃。”
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苏子一和白诚交换了一个视线，两个人都完全不意外，他们太了解陆潜了，如此结果完全就是预料之中的。
问题在于——
陈子洋他们是怎么回事？
一个两个，没有遗憾没有懊恼没有抱怨没有吐槽没有失望，反而流露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神色。
那发亮的眼睛堪比眼镜王蛇，在全场泥泞和污秽之中，着实有些吓人。
这和预期之中的反应……有些出入。
一镜到底的拍摄难度和工作量到底怎么回事，人人都心知肚明，此时被宣告再拍摄一次，而且还是在前一遍“非常非常出色”的情况下，这根本就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难道剧组不应该是怨声载道忿忿不平吗？
结果呢？
“他是不是被压迫到极致之后精神失常了？”苏子一看着握拳庆祝的陈子洋，瞠目结舌，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白诚将拆开包装的棒棒糖放进嘴巴里，瞥了陈子洋一眼，“可能和陈慕一样，M体质。”
这……
为什么有种一语惊醒梦中人的感觉？
然后白诚又瞥了苏子一一眼，“你也是。”
苏子一满头黑线。
“死侍”剧组，熙熙攘攘地忙碌起来，有条不紊地运转着，剧组气氛不仅没有失落或者郁闷，反而是热火朝天、干劲十足。
事实上，重新拍摄的一镜到底，根本就不需要三次机会，两次，两次就已经足够。
第一次，整个剧组配合了一次，根据陆潜的改变，做出调整，但还是有些瑕疵，拍摄效果反而比不上前一次。
第二次，剧组各个部门互相商议互相讨论，在正式投入拍摄之前，进行了将近三个小时的调整和配合，然后投入拍摄——
所有配合，天衣无缝，而且还能够深深感受到部门和部门之间迸发出的化学反应，效果远远超出预期。
行云流水，整个镜头从头到尾没有出现任何瑕疵纰漏，最后，一气呵成！
当陆潜宣布这场戏终于拍摄完毕的时候，整个剧组都沸腾了。
一个个互相击掌互相拥抱，欢呼庆祝，那种幸福，不仅仅是喜悦而已，还有满足，一种攻克难关的成就感在胸腔里炸裂开来，笑容爬上眉梢，剧组上上下下都洋溢着最简单也最纯粹的快乐。
原来，这就是团队合作，这就是电影魔法。
又有谁能够拒绝这样的时刻呢？
当然，“死侍”的拍摄依旧没有完成。
不过，最困难最复杂最挑战的一场戏已经落幕，接下来还有一系列收尾工作，但整体都没有什么难度了。
不出意外的话，最多再一周，“死侍”就能够顺利杀青，整个拍摄周期持续整整一个月，和预期相差无几。
再接下来，就是后期制作环节。
从目前的状况来看，一切按照计划进行，没有出现纰漏，雄狮影业可以不用跳脚了。
这厢，“死侍”剧组高强度运转，即使一镜到底的戏份终于完成，但接下来的工作也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更何况，剧组这群人已经杀红了眼，投入和专注程度，比起陆潜来说也毫不逊色，工作氛围一片喧闹。
那厢，兰川……依旧是兰川，不管陆潜是否在这里，准确来说，缺少了谁都一样，娱乐圈始终热闹。
没有人是不可或缺的。
只是，尽管陆潜不在场，但兰川依旧有着陆潜的传说——
回声。
伴随着回声的闪亮登场，流媒体平台再次成为热议焦点，且不说依旧保持旁观的那些大型电影公司们，整个电影行业从业人员们就能够深深感受到这一流媒体平台加入战局之后，所带来的直观改变。
从黑名单到回声，蓝鲸影业确确实实正在增加“工作机会”。
前者，虽然只是编剧们的平台，但制片人、导演、电影公司都开始审视名单，试图挖掘其中的宝藏。
越来越多黑名单之上的作品投入开发与制作，这也使得蓝鲸影业的整个“黑名单计划”顺利地全面铺陈。
距离元旦还有大半年时间，但业内已经开始期待第二期黑名单了。
后者，则扎扎实实地提供项目机会，而且，回声敞开怀抱，欢迎所有人前来洽谈，投入新项目的开发。
根据回声官方公布的计划，第三季度预算五十亿，第四季度预算七十亿，显然，他们没有在开玩笑。
也正是因为如此，回声一直都是行业内的讨论焦点，如同彗星一般横空出世——
反正，向大型电影公司投稿是投稿，向回声投稿也同样是投稿。
回声和入宅一样，依旧处于前期发展阶段，快速成长、快速开拓，自然而然，机会多多。
不过，二者之间也存在些许区别。
入宅，更加谨慎一些，毕竟他们不是电影制作公司起家，而是租赁业务转型而来，所以他们更加迷信“大牌”。
大牌演员、大牌导演、大牌制作人、大牌编剧，他们的项目往往能够快速通过，为平台累积更多星光；相对而言，对于其他人来说，则没有那么友好，每个项目的审核都需要花费更多时间，资源倾斜比较明显。
回声，更加专业一些，得益于陆潜的导演身份，他们足够大胆也足够冒险，挑选项目始终保持开放心态。
“星光”重要吗？当然重要；但回声对于独立电影、小众题材的关注，却和入宅截然不同，确实是耳目一新。
再加上蓝鲸影业过去这两年的种种举动，还有陆潜的号召力，那些独立电影人、刚刚起步的新人们、行业内部郁郁不得志的中坚们，他们都愿意前往回声试试看，也许，陆潜的魔法能够点石成金呢？
显而易见地，这也使得回声始终站在聚光灯底下。
但是，更多关注，同时也更多争议，如同能量守恒定律一般，万事都有两面，此时此刻的状况也不例外。
伴随着回声如同彗星一般登场，围绕着流媒体平台的关注，也引发一系列争议，甚至就连入宅也被卷入其中。
所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987 争议漩涡
一个严肃问题：真的应该相信流媒体吗？
回声也好，入宅也罢，无关紧要，电影行业并不在于平台是谁，因为在他们眼中，流媒体就是流媒体。
蛇鼠一窝。
正如当初苏长亭的质疑一样，电影行业对流媒体的排斥，是源于对电影院的信赖，也是源于对电影的理解。
更重要的是，对传统秩序的维护。
此前就不止一次提到过，伴随着超级英雄电影的强势崛起，行业秩序已经被打破。
神奇影业将整个惊奇宇宙当作电视剧一般联动打造，这也意味着，“电影感”所带来的视听体验已经不再重要——至少不是最重要的；超级英雄的人设和魅力才是，观众关心的不是观影感受，而是人物命运。
以此为基础，从宣传方式到制作模式，再到创作重点，全面发生改变，“电影感”的独特地位已经被颠覆。
神奇影业的辉煌成功，正在一点一点将电影产业演变成为主题乐园，提供游客观光浏览，却看过就忘。
注重沉浸感、体验感的那些电影则正在渐渐被边缘化，自然而然，电影院的地位也正在面临强烈冲击。
流媒体的出现，则进一步加剧如此进程。
“流媒体”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摆脱电影院、电视机的束缚，让人们随时随地都能够通过移动设备欣赏影像，包括但不限于剧集、电影、在线视频等等，可以想象，没有电影院，电影感也就没有了根基。
电影行业对超级英雄电影的排斥，也就延伸为对流媒体的抗拒。
在这里，需要注意一个重点：
那么，神奇影业呢？
神奇影业依靠惊奇宇宙开创全新时代，彻底改变人们对电影感的定义，颠覆行业秩序，也就是说，
他们并不在意“电影感”。
从如此角度来说，神奇影业应该对流媒体敞开怀抱，甚至主动推动流媒体的发展，继续走在时代前端。
事实，并非如此，又或者应该说，事实更加错综复杂。
神奇影业需要支持传统电影院。
因为传统院线，这是神奇影业最熟悉最可靠最信任的合作伙伴，他们通过一个世纪建立完善的发行渠道，现在已经完全成熟，从宣传到发行，从排片到分红，一切都已经完善，这是他们所擅长的东西。
如果转向流媒体，这会发生什么呢？
首先，神奇影业需要重新建立一个发行渠道，一切从零开始。
其次，神奇影业需要和院线站在对立面，得罪自己的合作伙伴。
最后，神奇影业需要推翻自己熟悉的发行体系，甚至电影体系。
神奇影业愿意吗？
答桉是显而易见的，他们当然不愿意，郑重其事地拒绝。
一方面是因为成熟体系，另一方面则是利益纠葛。
其实，就和韦维的事件一样，不是他们不能，而是他们觉得没有必要，只要还没有到伤筋动骨的程度，他们就倾向于维持现状，根据现有秩序继续运转，用他们最熟悉也最擅长的方式，制定后续策略。
更何况，一直以来，面对那些“缺失电影感”的指责和抨击，神奇影业是拒绝承认的——
“超级英雄电影，也是电影。”
从以前到现在，神奇影业就一直在强调这一点，他们坚持认为，超级英雄电影的“电影感”绝对毫不逊色。
可以这样理解，一切，都是利益。
过去二十年，在高端影碟发行市场里，蓝光和高清两种格式展开刺刀见红的激烈竞争。
客观来说，蓝光的分辨率和清晰度，确实稍稍略胜高清一筹，但是，二者区别真的那么大吗？
未必。
再高的清晰度和分辨率，也需要相对应的设备才能够呈现，对于普罗大众来说，两种格式几乎相差无几。
但是，现在高端影碟发行市场里，几乎已经全部是蓝光的天下，高清就要销声匿迹，根本原因是什么？
版税。
过程错综复杂，结果清晰明了——蓝光以更加优惠更加有利的版税和更加长远的蓝图，说服金字塔顶尖七大电影公司超过一半成员，加入蓝光阵营，后续电影全部选择发行蓝光格式，打破了市场平衡。
现在也是一样。
流媒体的出现，不仅仅是一个全新平台，而且也是一个全新发行渠道、一种全新推广模式，对发行、宣传、乃至于制作等等环节都将产生深远影响，全方位挑战现有电影市场的秩序，开辟出全新时代。
可想而知，利益才是真正焦点。
对于电影公司来说，他们并不认为流媒体的利益足以撬动整个市场，入宅也好，回声也罢，力量还是不够。
所以，他们全部选择固守现有的院线阵营，也就不足为奇了。
对于电影人来说，也许利益不是焦点，也许他们看不到那么恢弘那么长远的蓝图，但“电影感”和电影院依旧扮演着重要角色。
很大一批电影人都坚持认为，如果电影无法在大荧幕上映，那就“不算”电影——
因为电影感所传递出来的画面、声音、光线、色彩、构图等等，全部都需要大荧幕作为媒介来呈现。
甚至于，同一部电影，因为大荧幕画幅画质的差异、电影院设备的差异，最后呈现出来的都是不同作品。
流媒体？
在他们看来，就是不入流的旁门左道，不要说电影了，就连电视剧也不应该登上流媒体。
于是——
当初苏长亭得知陆潜准备建立流媒体的时候，他所感受到的背叛和愤怒，现在也同样在兰川蔓延开来。
这些电影人们，他们不在意回声的数据多么多么好，不在意回声提供了多少工作机会，也不在意回声与黑名单的合作挖掘出多少籍籍无名的电影人，他们唯一在意的就是，回声是叛徒，背叛了电影。
甚至于，回声正在毁掉电影。
表面看来，回声提供了更多项目更多工作机会，但长远来看，回声正在彻头彻尾地毁掉“电影”这件事。
争议，在所难免。
对此，蓝鲸影业早就已经做好准备，陆潜已经给他们打过预防针了，所以，真正被卷入争议漩涡之后，蓝鲸影业和回声上上下下也没有太多意外，反而有种清闲和惬意，一个两个纷纷开玩笑调侃起来。
“……导演，还是厉害，现在的局面全部都被预料到了。”
“而且，我觉得导演的预估还要更激烈一些，现实好像还差了一点点。”
“主要也是因为导演布局厉害，从黑名单到颁奖季再到流媒体，你看，我们的哪一步不是提前布置好的，而且全部都抢在众人前面。你看修总对导演就是赞不绝口，我觉得背后肯动是导演在布置一切。”
公司内部，一片清平。
988 不屑一顾
卫彻，几乎就要达到自己的极限了，但他残存的理智告诉自己，必须保持礼仪，今晚不是前来惹事的。
于是，深呼吸一下，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抱歉，我真的不感兴趣。”
纪叙能够察觉出卫彻压抑的烦躁和怒火，咬牙切齿，他举起双手，稍稍退后一步，拉开距离表示友好。
“不用担心，我这就离开。”
“我只是需要留下这张名片，如果你有任何一点点兴趣，随时联系，我相信，陆潜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纪叙从西装口袋里掏出名片盒，打开小巧的银盒子，掏出其中一张深蓝色的卡片，笑容满面地递过去。
卫彻：……
卫彻没有准备接，就这样看着纪叙；但纪叙也是一个不同的，他也没有退缩，就这样微笑地回望卫彻。
卫彻的教养，已经濒临崩溃边缘，“你应该知道，即使我收下名片，我也绝对不会拨通那个电话号码的。”
纪叙耸了耸肩，“正好，陆潜那个怪胎也不一定会接听电话，助理接听是大概率事件，你千万不要感觉遭受冒犯。”
卫彻，目瞪口呆。
因为太意外，以至于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反而是一种喜感，想了想，最后还是将名片接了过来。
“陆潜”。
深蓝色的名片上，就只有一个名字，没有头衔没有注解没有前缀，什么都没有，一个名字就已经足够。
从名片就能够看出来，那种由内而外的自信，因为他相信着，只需要一个名字，人们就知道他的身份。
不需要“蓝鲸影业”，不需要“导演”，什么都不需要。
果然，年轻人就是自信。
不过，卫彻也没有办法否认，陆潜是正确的，因为他确实知道陆潜，不需要多余的头衔，一个名字就足够。
所以，这份自信也没有问题。
等卫彻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纪叙已经转身离开了，说到做到，没有再继续打扰他，这让卫彻松了一口气。
今晚，整整一个晚上，“回声”就是关键词，人人都在讨论回声，就好像回声是什么网红旅游胜地一般——
“人人都应该前往打卡”。
明明是一场私人派对，结果回声就是彻头彻尾的焦点。
但是，卫彻不感冒，真的一点都不感冒，为什么人人还要继续呢？
他已经重复了一遍两遍三四五遍，他已经累了，没有精力再继续重复下去，结果又碰到回声的纪叙。
一时之间，卫彻也不知道这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看着纪叙转身离开的背影，卫彻有些愧疚，总觉得自己的态度不好，但是道歉的话，他也不是真心。
因为，他对回声确实没有兴趣，他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实话实说，难道是错误的吗？如果不能说实话，那么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他们又应该如何相处？
想到这里，卫彻有些沮丧。
他不擅长这些社交，也不喜欢这些派对，但为了工作，又不得不出席，站在人群里，他有些手足无措。
“……卫彻，在看什么呢？”
觥筹交错的声响之中，耳边传来一个呼唤，卫彻勐地抬起头来，吓了一跳，然后就看见了江澄海的身影。
江澄海，江排风的哥哥，整个兰川都排得上号的顶尖大导演之一；而且，擅长的电影类型广泛而多样，科幻、历史、恐怖、动作、爱情等等等等，从业三十年，依旧是目前业内最高产的导演之一。
不过，江澄海的发挥不太稳定，有高潮也有低谷，作品的平均质量褒贬不一，高产，并不意味着优产。
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影响江澄海在业内顶尖位置的重要因素。
听到话语，卫彻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名片，下意识地就塞入口袋里，“没有”，否认，条件反射地脱口而出。
江澄海见状，却也没有多说什么，眼底流淌出一抹笑意，“今晚的探讨工作，进展如何？”
卫彻重新抬起头来，“什么探讨工作？”
江澄海直接笑出声来，“你手头上的项目，不是正在寻找合作伙伴吗？否则，你怎么愿意跑来这样的派对？”
卫彻愣了愣，有些窘迫，“江导，你知道啦？”
“哈，我不知道才奇怪吧？”江澄海依旧是老当益壮，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耳膜上嗡嗡作响，“半个兰川应该都知道了，各种各样的传言满天飞，消息稍稍灵通一点的都知道，卫彻正在为全新项目寻找合作伙伴。”
卫彻张了张嘴，但认真想想，又无力下来，“是啊，半个兰川都知道了，但我依旧没有找到勇敢的电影公司。”
“是没有？还是你不愿意？”江澄海喝了一口酒，意味深长地回问了一句。
卫彻盯着江澄海，目不转睛，久久地，然后露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江导，你看我这糟糕的记性，我怎么忘记了，你也已经被回声招安了，所以，你也是回声的说客吗？”
在回声上线的新闻发布会里，他们率先公布的第一批合作名单里，就有江澄海的名字。
绝对重磅。
因为一直以来，江澄海也是“电影感”的绝对拥护者，持续不断号召观众们走进电影院支持更多电影作品。
同时，江澄海对超级英雄电影也不感冒，尽管没有公开批评，但拒绝讨论的动作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所以，当江澄海的名字出现在回声合作名单里的时候，所有人都表示了惊讶，这也是回声能够引发如此轰动讨论的重要原因之一：
方方面面都能够看得出来，陆潜正在发挥自己作为导演的优势，改变流媒体在电影产业里的刻板印象。
“招安”。
这个词带有明显的贬义和排斥。
卫彻才说出口，就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表情里的不屑和鄙夷几乎难以掩饰。
江澄海完全不介意，“呵呵，原来，现在大家就是带着这样的有色眼镜看我，我终于明白派对气氛是怎么回事了。”
显然，卫彻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准确来说，这应该就是目前兰川的主流观点。
江澄海答应了回声的合作邀请，就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怎么可能因为一句两句鄙夷就崩溃呢？
这些年，江澄海在兰川经历无数大风大浪，作品扑街、项目流产、和电影公司博弈、遭遇背叛和排挤，起起落落都挺过来了，更严重更糟糕的情况都经历过，卫彻的话语最多也就是洒洒水，小雨都不算。
“可是，卫彻，你觉得回声有那么大能量，还需要我为他们亲自背书吗？我虽然不贵，但也没有那么便宜。”
轻描澹写的自我调侃，此时就能够看出江澄海的底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