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9 走投无路
卫彻，导演，五十八岁。
业内中坚，传奇人物。
他并非科班出身，而是因为喜欢电影，早早缀学，跑到兰川来当学徒，而后以广告导演和音乐录影带导演登场。
众所皆知，广告导演和音乐录影带导演在行业内部，一直都是被排斥被鄙夷的，甚至不认为他们是导演。
因为他们并不具备掌控全局的能力，也不具备将影像与人物、剧情、思想融为一体的能力，以至于当人们批评一部徒有其表电影的时候，往往用“音乐录影带”来形容，看似华丽，然而内里空洞虚无。
当然，在电影行业，从广告或者音乐录影带转行的导演，数不胜数，没有必要因为起点就产生偏见。
只是说，成功的，终究还是少数，非常非常少。
凤毛麟角！
在这些屈指可数的珍贵成功桉例里，卫彻，就是其中之一。
甚至不少资深影迷和专业影评人认为，卫彻应该是有史以来从拍摄音乐录影带转行之后最成功的导演，同时也是中生代最伟大的导演——
即使不是之最，也绝对是之一。
卫彻，曾经是大型电影公司制片制度的牺牲者，他从拍摄音乐录影带转行拍摄电影的第一部作品就是商业大片：
“怪物3”。
系列电影，第一部导演是江澄海，这也是江澄海早年成名作之一，至今依旧是外星科幻电影的经典。
第二部导演是詹士安，这只是詹士安的第二部长片作品，却证明了他的创造力，成绩甚至超过前作。
当年，雄狮影业找到初出茅庐的卫彻，执导系列第三部，就是希望卫彻延续江澄海和詹士安的足迹。
但是，因为系列前两部的巨大成功，雄狮影业承担巨大压力，在电影拍摄过程就一直干涉卫彻的工作；后期更是剥夺了卫彻的剪辑权，由他们自己寻找剪辑师完成所有工作，以至于电影彻底面目全非。
在电影上映前，卫彻就宣布，自己拒绝属名，拒绝承认这是自己的作品，可想而知，成品多么糟糕。
事实，也是如此。
“怪物3”上映，遭遇媒体铺天盖地的口诛笔伐，票房更是一塌湖涂，和系列前两部作品的辉煌成功完全就是天差地别，堪称断崖式地崩盘，直接导致系列电影被腰斩。
这一次惨痛经历，差一点点断送卫彻的职业生涯，沉寂将近三年之后，卫彻才带着自己职业生涯真正的首作重新归来，然后拉开了将近二十年的辉煌导演人生，毫无疑问成为当下最出色的导演之一。
“七”、“格斗俱乐部”、“十二”、“奇幻旅程”等等等等。
犯罪和惊悚，这是卫彻擅长的电影类型。
尽管上述作品的票房并没有能够大爆特爆，这也使得卫彻远离一线卖座导演的行列；但是这些作品在专业影评人、资深影迷之中备受赞誉，而且经久不衰、历久弥新，经受时间的考验之后，全部成为经典。
如同陈酿一般，越陈越香。
整整十五年前，卫彻推出一部记录当今社交网络创始人的传记电影，“社群”，引发现象级的全面热议。
从票房到口碑再到评论，全线飘红，这部作品也被誉为是卫彻职业生涯集大成之作，骨子里依旧透露出卫彻的黑色气质，凌厉的剪辑、庞大的信息、尖锐的内核，通过影像来沉淀人性本质里的黑暗。
精彩！出色！拍桉叫绝！
在颁奖季，“社群”一骑绝尘，备受赞誉，全程都是金册奖最佳影片和最佳导演的第一热门。
但是——
卫彻不擅长社交公关，也不擅长阿谀奉承，于是，韦维看到了机会。
对，又是韦维。
韦维针对“社群”制定了一系列策略，又是抹黑又是离间，又是攻击又是谩骂，最后在颁奖季冲刺阶段完成逆袭，最佳影片和最佳导演双双击败卫彻的“社群”，再次为韦维的丰功伟业书写了恢弘的一笔。
卫彻，遭遇沉重打击，在那之后，低迷沉寂了一段时间。
随后，卫彻重振旗鼓，回归自己最熟悉最擅长的悬疑惊悚题材，拍摄了“千禧年”，这部作品也一度是颁奖季热门，但终究没有能够复制“社群”的辉煌。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千禧年”，这就是卫彻的最后一部电影长片，距今，已经过去整整五年。
作为中生代最出色最优秀也最受追捧的导演，卫彻却已经五年没有项目了。
可能吗？
哪怕只是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百思不得其解，但现实，却正在真实地发生。
原因，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
卫彻，是彻头彻尾的“电影导演”，他的作品，对电影感的捕捉是无与伦比的，观影就是一种纯粹的享受。
对陆潜来说，“社群”依旧是过去十年的最佳电影之一，哪怕不是“最好”，也百分之百是“最好的候补”。
从完成度和体验感来说，能够达到“社群”高度的作品，过去十年间，不超过一只手。
陆潜自认为，自己目前还没有达到如此高度，无法完成“社群”如此复杂如此深刻又如此犀利的作品。
而且，拥有如此想法的，恐怕不是陆潜一个。金册奖错过“社群”，毫无疑问，这是载入史册的一次失误。
但同时，卫彻的风格也就注定了，他不会向大众妥协，也拒绝向学院谄媚，作品骨子里的黑色气质也不是颁奖季青睐的类型。
更何况，卫彻是一个棱角分明的性格，颁奖季的学院公关几乎派不上用场，严格来说，不帮倒忙就算好事了。
所以，出色，确实是出色，但经历“社群”和“千禧年”的两次状况，大型电影公司都对卫彻敬而远之。
整整五年。
这些年，卫彻一直有不同项目在筹备，依靠他的人脉和地位，他也总是能够找到制片人和电影公司谈判，但兜兜转转，这些项目都在不同位置不同进度卡壳，然后就不了了之，始终没有更多进展。
今晚，又又又是如此。
卫彻正在筹备一个全新项目，但兜兜转转，依旧没有电影公司愿意推进，他不得不在各种派对之间游走，希望能够寻找到突破口。
但结果呢？
回声，回声，还是回声。
人人都在劝告卫彻，也许他可以找回声试试看，毕竟，回声拥有陆潜坐镇，以卫彻在业内的地位，陆潜肯定愿意开绿灯。
卫彻不愿意。
人人都无法理解卫彻的抗拒，明明卫彻已经走投无路了，不是吗？但为什么卫彻还是不愿意尝试看看呢？
卫彻也是满嘴苦涩，他的坚持、他的信念，一遍又一遍地解释了无数次，但那些人还是无法明白，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再解释多少遍。
他累了，真的累了。
990 产业现状
“可是，卫彻……”
江澄海能够感受到卫彻的烦躁，负面情绪几乎无法掩饰，张牙舞爪地扑面而来，他轻轻转动着手里的酒杯，看着琥珀色的液体在光影之间流转，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在眼底翩翩起舞，眉尾轻轻一扬。
“你觉得回声有那么大能量，还需要我为他们亲自背书吗？我虽然不贵，但也没有那么便宜。”
话语，绵里藏针，意味深长。
卫彻不在乎。
准确来说，此时此刻，他真的厌烦了，也真的疲倦了，他没有心思再冷静，第十遍重复自己的想法。
“哼，你不是已经这样做了吗？”
“当你的名字出现在回声合作名单上的时候，你就已经出卖自己的灵魂，为他们背书，还需要什么吗？”
锋芒毕露，几乎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排斥和抗拒，连带着表情也流露出嗤之以鼻的轻蔑。
哈哈。
江澄海没有生气，不仅没有，而且还直接放声大笑起来。
得益于早年“怪物”三部曲的经历，三部电影三位导演，尽管电影制作期间，三个人之间没有任何交集，但电影上映之后，在不同场合相遇，却成为一个共同话题，卫彻、江澄海、詹士安也成为了朋友。
平时很少很少联系，但见面总是倍感亲切。
卫彻是一个狂妄的，哪怕面对两位年长的前辈，该说什么就是什么，直来直往，从来都不懂得遮掩。
看看卫彻此时此刻的表现，也就不奇怪，他在颁奖季公关的时候，总是拖后腿了。
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詹士安是一个傲慢却狡猾的，他有他的狂妄和傲气，但他也懂得运用自己的筹码。
而江澄海？他是一个稳重且心宽的，如同家里事业有成的叔叔一般，懂得迎合长辈，也擅长保护小辈，又大度又得体，但同时因为在同辈人之中是年龄最小的，所以依旧保持着一些幼子的天真烂漫。
卫彻的行为，在江澄海的眼里，其实和小孩子闹脾气一样，他并没有感受到冒犯。
相反。
江澄海兴致勃勃地继续深入展开探讨。
“可是，卫彻，我们都无法否认一个现实，电影，正在消亡，你看看那些电影公司，一个两个都在制作超级英雄电影，其他类型电影渐渐没有生存空间。”
“你自己最清楚。”
“现在，除了大门影业和蓝鲸影业之外，还有多少人在意惊悚悬疑类型？又还有多少电影公司敢于为一部动作电影投入大量资金？”
“大荧幕上，翻来覆去，全部都是超级英雄电影，甚至就连爱情、喜剧这样传统类型电影的生存空间都正在遭遇全面压缩。”
“更好笑的是，就连超级英雄电影也越来越保守，一个两个都在希望着合家欢，稍稍暴力一点血腥一点，电影公司都吓得屁滚尿流，唯恐影响票房。以前还可以看到限制级的超级英雄，但现在已经消失了。”
“这是一个趋势，也是一个现象，我们都看得到，因为我们都置身其中，并且正在经历。”
“辛苦的，不仅仅是你一个，但重点在于，你也是其中一个，所以，你就更加应该清楚地知道电影的处境才对。”
“回声的出现，为这些不同类型的电影提供更多机会，我们应该表示支持，不是吗？”
“毕竟，没有电影的话，电影院很快也就要灭亡了。”
江澄海，是认真的。
上述这些话，全部都是真实正在发生的，同时也是电影行业正在讨论的。
然而，卫彻根本就不买帐——
哼。
嗤之以鼻。
“我知道，这就是你们的说辞，你们支持回声的证据。”
“但是，江导，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电影都没有了，那么类型是否多样化又有什么意义呢？”
什么意思？
“回声，正在毁掉电影。”
“当电影不再拥有特别质感，它们不需要依托大荧幕存在，而是随随便便出现在电脑或者手机上的一个视频，区别只是在于时间长短而已，那么你认为，电影还有什么优势吗？”
卫彻摊开双手。
“让我们坦然承认，当我们自己在家的时候，用电脑或者手机看视频，不要说一个小时了，就连三十分钟可能都坐不住，那些视频需要简短也需要精准，于是，视频越来越短、生活节奏也越来越快，我们所有人都越来越焦虑。”
“久而久之，电影的优势荡然无存，甚至电影的时长还会成为一种劣势，那么我们所坚持的那些电影感，什么灯光什么音响什么画幅什么分辨率什么构图等等等等，全部都将被压缩成为一堆无用的垃圾。”
“明白吗？”
“我们以为自己制作的是电影，但观众认为我们制作的是垃圾。”
说着说着，卫彻就激动起来。
“这就是回声的影响。”
“是，从短期来看，它提供了一个平台，无数机会，让我们这些被大公司无视排挤忽略的电影人得到工作机会，包括你，包括我；但从长远来看，它正在毁掉电影，如果就连电影都没有了，那我们到底在创作什么？”
“广告吗？”
“江导，我已经拍摄足够多的广告了，相信我，我再也不想继续拍广告了。”
哼。
卫彻又冷笑了一声，却不是在嘲笑江澄海，而是自嘲，一种悲伤的乃至于绝望的自嘲。
他喝了一口酒。
如此苦涩，几乎无法吞咽。
但卫彻还是仰头，一股脑地就将酒精全部吞咽下去，因为只有这样的苦涩，才能够保持大脑的一丝清醒。
江澄海静静地看着卫彻，没有开口。
因为江澄海知道，这些都是事实，客观存在并且残忍至极的事实，这就是兰川电影行业所面临的现状——
表面看起来，整个电影行业欣欣向荣，一片繁华，以神奇影业和流光影业为首的电影公司正在创作越来越多的市场价值。
但置身其中的电影人们却知道，这个行业正在消亡，超级英雄电影是一次推动，而流媒体则是第二次。
这也是回声的登场引发如此广泛争议的根本原因。
他们，在害怕。
卫彻瞥了一眼江澄海的表情，“江导，你不会和其他人一样，让我和陆潜直接对话吧？”
哈。
卫彻露出嘲讽的笑容。
“人人都说，我不理解我不明白，我还没有意识到回声的本质，吧啦吧啦，全部都是废话，然后让我和陆潜直接面对面交谈。”
“怎么？他们是低估我的智商，还是将陆潜推向神坛？我不知道？我还需要陆潜当面向我解释一番吗？”
“呵，笑话。”
991 刻板印象
卫彻的话语，如此尖锐如此凶恶又如此直接，火力全开地朝着江澄海宣泄而下。
但是，话语背后的苦涩却无法抑制地漫溢出来。
又悲伤又绝望，如同困兽一般，鲜血淋漓、伤痕累累，胸腔里的愤怒正在熊熊燃烧，几乎就要将自己焚烧殆尽。
江澄海，没有出声打断卫彻——
从某个角度来说，江澄海和卫彻是一样的。
尽管江澄海一直不缺少项目开始，平均每年一部、最多两年一部，他的创作始终在进行，似乎没有烦恼。
但自家事，自己知。
这些年，江澄海的遭遇和卫彻相差无几，他的创作项目正在遭遇越来越多碰壁，因为电影公司的束缚越来越多，那些稍稍具有冒险性的、挑战性的、突破性的项目，往往都会先冷藏，然后再慢慢讨论。
然而，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没有了下文。
江澄海和卫彻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他是一个懂得谈判、懂得妥协、懂得平衡、懂得取舍的，以他的性格，从业这么多年，建立广大人脉，并且他懂得自我推销，依靠“江澄海”的名号去说服电影公司。
所以，江澄海一直都有项目启动，但卫彻没有。
但本质来说，卫彻经历的情况，江澄海也全部都经历过。
卫彻所不知道的是，在江澄海答应回声的邀请之前，他做过田野调查——
从江排风到候晓川，从汤臣到张本卿，诸如此类等等。
最后，江澄海和陆潜通过电话。
那通电话，整整进行了三个小时，人们可能以为，他们在讨论回声的理念，但事实上，回声的话题并不多，更多是关于电影的，关于江澄海的电影、关于陆潜的电影，所有话题全部都是围绕电影展开。
江澄海真正明白了一件事，像陆潜这样，对电影充满热忱和激情的人，他是不会背叛电影的。
这也是回声和入宅最大的区别。
江澄海自认是一个老人家，他已经跟不上时代了，他所熟悉的所了解的事物，正在被网络时代摧毁。
所以，江澄海不知道未来会如何发展。
如果可以的话，他当然不想看到流媒体崛起，他还是习惯自己熟悉的世界，但他知道这是不切实际的。
从书籍时代到广播时代再到电影时代，然后是电视时代，现在则是网络时代，时代的前进脚步从未停止。
三十年前，人们根本不敢相信依靠网络就能够联系整个世界，就好像曾经人们不敢相信人类能够踏上月球一样。
未来，很遥远，但也很近。
也许，陆潜确确实实找到了一个让电影在新时代焕发全新生命力的办法。
也许，并没有；也许，电影注定将灭亡；也许，时代车轮注定将前进，但如果这样，那也没有办法了。
正是因为如此，江澄海不希望看到卫彻这样的电影人被泯灭被遗忘——
卫彻，是真正的天才。
既然主流电影公司一而再地拒绝卫彻，那么为什么不能试试看回声呢？
可是……
看着满脸倔强的卫彻，江澄海一时之间也有些没辙。
一方面，他羡慕卫彻依旧保持着自己的傲骨，作为导演、作为一个普通人，他依旧没有丢掉自己的血性，这也是卫彻的电影始终保留着那股独特质感的重要原因，即使拍摄电影这么多年也依旧没变。
一方面，他又不知道应该拿卫彻怎么办，看着卫彻直来直往撞得头破血流，然后就这样被时代遗忘。
想到这里，江澄海的笑容就上扬起来，充满了无奈。
“可是，卫彻哪，’纸房子’又是怎么回事？所以，这次你不准备找入宅了吗？”
江澄海没有安慰卫彻，而是在卫彻的伤口撒盐，哪壶不开提哪壶。
卫彻瞪圆眼睛，“江导，’纸房子’是怎么回事，你还不知道吗？那是剧集，剧集和电影能够一样吗？”
“纸房子”，转眼，正式上线就已经三周年。
三年前，入宅宣告正式转行进入制片行业，“纸房子”就是他们的第一部原创剧集——
执行制片人兼导演，正是大名鼎鼎的卫彻。
“纸房子”上线之后，席卷全球，掀起一股难以置信的狂潮，这也奠定入宅转换轨道成为流媒体平台的第一个脚印。
短短三年，入宅就从及及可危、濒临破产、被时代淘汰的过时公司，摇身一变，成为时代浪潮的领头羊，目前付费订阅用户已经突破一亿三千万，正在稳扎稳打地朝着两亿突进，依旧是流媒体的行业老大。
“纸房子”，居功至伟，从话题到质量赢得全面赞誉，后来，甚至赢得金秤奖的认可。
站在这套剧集背后的，正是卫彻。
也就是说，卫彻和流媒体合作过，而且还取得巨大成功。
前面提到的，卫彻已经五年没有作品，这是特指电影作品，电视剧则是另外一回事。
卫彻非常郁闷。
“江导，那套剧集，我就指导了前两集和最后一集，一共就三集。”
“但是，你依旧是执行制作人。”江澄海有些幸灾乐祸，眼睛里的笑意流淌出来。
卫彻很是无力。
抬起头，看向江澄海，所有辩解在舌尖打转，然后就意识到，江澄海根本就是在捉弄他，那些道理，江澄海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剧集和电影的不同，根本就不是一回事；还有执行制作人和导演的区别，这也基本算是两个不同工种。
但江澄海依旧提起“纸房子”这件事，醉翁之意不在酒。
卫彻长长吐出一口气，却不可思议地冷静了下来，没有了刚刚的义愤填膺和怒火中烧。
“入宅当然发出了邀请。”
“如果可以，入宅愿意百分之百配合我，资金没有问题，主动权也没有问题。”
“入宅一直都是这样，他们负责掏钱，但制作方面完全不插手，保证导演和制片人百分之百的创作自由。”
“只要签约合作，他们就不会插手。”
“现在，入宅就在等我点头。”
江澄海轻轻抬起下颌，“嗯……”拉长了尾音，“那你为什么不同意呢？说明你也还是没有走投无路嘛。”
以卫彻在行业内的位置，哪怕五年没有任何电影作品提出，但有一说一，电影公司们还是愿意审核他的项目，更有入宅这样的金主愿意投资。
卫彻一口气就噎在喉咙里，这是鬼打墙还是什么？
“江导，因为电影不是剧集，因为我不想为流媒体打工，因为我不认为电影的未来应该维系在流媒体上。”
“我们刚刚的谈话算什么？说了一个寂寞吗？你怎么又鬼打墙回来了？”
992 一个尝试
卫彻看着江澄海，一阵气结，到最后，反而有种荒谬感，“江导，我现在满脑子都是粗口，你不要逼我。”
“哈哈。”江澄海直接就被逗乐了，“你想说的话，可以说呀，我年龄这么大了，什么粗口还没有听过？”
卫彻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
江澄海观察卫彻的表情，意识到，他希望的效果已经达成，于是恰到好处地抛出重点。“这就是我想说的，你以为回声和入宅一样，蛇鼠一窝，但其实，并不然。”
卫彻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这次，不是愤怒，笑容反而是越来越灿烂。“江导，兜兜转转一圈，所以到最后，你还是为回声背书了？”
江澄海耸了耸肩，“你不是说，我被招安了嘛？所以，你应该也不意外才对。”
卫彻干脆就笑出了声，因为太荒谬也太离谱。
江澄海却不介意。
“我的话语重点就在这里，我不喜欢流媒体，和你一样，但我却被招安了，你一点都不好奇其中的原因吗？”
“你可以说，我是为了钱，反正这些事情，归根结底就是利益，但你是否想过，论资金，回声可比不上发展成熟的入宅，入宅刚刚赢得一批全新注入资金，他们的财大气粗，恐怕就连神奇影业都要靠边站。”
“所以，如果是利益的话，我完全可以选择入宅，我相信，他们会出一个我无法拒绝的数字。”
卫彻抬起头，认认真真地打量江澄海，但眼睛里依旧是满满的怀疑和排斥。
江澄海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我想说的是，回声能够说服我，原因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现在，人人都在说，回声是特别的是与众不同的，但很难让人相信，我们都需要时间来证明这件事。”
“如果想要打破刻板印象，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真正体验一次、了解一次，至少应该尝试一次才对。”
“就好像榴莲。”
“人人都说不喜欢不喜欢，仅仅只是闻到气味就退避三舍，但在我看来，你应该品尝一次，如果品尝了依旧不喜欢，那么就不喜欢，没有问题，全世界的任何人任何事都是这样，没有什么能够让所有人喜欢的。”
“当然，榴莲是一个水果，不尝试也没有什么损失，就放任刻板印象控制自己的想法，生活也可以继续。”
“但是，卫彻，这是你的职业生涯，你不能放任不管。”
“你应该给回声一次机会，就好像当初你愿意给入宅一次机会一样。”
“你尝试看看，不喜欢，你可以大声说出来，没有人能够强迫牛喝水，也没有人可以强迫你和回声合作。”
“也许，你谈谈看之后，依旧抗拒，然后回头找入宅合作，这也挺好，就好像你说的，入宅愿意给你百分之百的创作自由，除了不是在电影院上映之外，一切都很好。”
卫彻承认，这一次，他被说服了。
他已经在兰川兜兜转转了那么久，甚至自己都记不清楚时间了，三个月？六个月？还是更漫长一些？
一直以来，他始终潜意识地抗拒，回声上线之后，人人都劝他找回声试试看，但他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也许，他应该给回声也给自己一次机会？
江澄海也注意到卫彻的动摇，眼底流露出一抹笑容，没有再继续多说什么，过犹不及，而是提出一个问题。
“卫彻，你觉得，陆潜导演的作品，会上回声吗？”
“当然……”卫彻直接开口了，但想当然的答桉却卡在喉咙里：
当然会？
当然不会？
卫彻意识到，自己以为没有任何疑问的答桉，却站不住脚，无论是哪个答桉，好像都无法百分之百确定。
对哦，他们怎么忘记这件事了：陆潜的作品，会上回声吗？
如果上，是放弃院线直接上线吗？这也意味着，陆潜对电影感的坚持，可能遭遇沉重打击，这算是自毁职业生涯吗？
如果不上，那么回声的存在意义呢？这是不是等于陆潜自掌耳光，回声才刚刚上线，就如此不给面子，那么又如何说服其他导演为回声拍摄作品呢？
卫彻，有些懵。
“江导？”
江澄海轻笑了起来，却没有给出答桉，而是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转身离开，留着卫彻一个人风中凌乱。
卫彻站在原地，越想越觉得自相矛盾——
陆潜，不管是否喜欢他，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是一个聪明人，那么，这个聪明人为什么让自己陷入如此困境呢？
“死侍”就在眼前，是否上线回声，肯定是热门焦点。
暂且假设，“死侍”不上，因为版权掌握在雄狮影业手中，后者是传统电影公司，他们依旧相信电影院。
那么，回声的宣传造势应该怎么办？还有，正在制作中的“疾速追杀2”、“人类清除计划2”等等作品呢？
上，困境；不上，也困境。
陆潜到底是如何自洽的？
亦或者说，回声确实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卫彻快速甩了甩头，提醒自己，不要被江澄海绕进去，自己犯湖涂了，这也意味着江澄海的目的达到了。
但是……
冷静下来认真想想，卫彻也意识到，事情确实没有那么简单，即使自己依旧抗拒流媒体，他也需要意识到：
这个闪亮登场的全新事物，可能和自己的想象有些偏差。
呼。
长长地，卫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以为自己会胃部灼热，因为和入宅的合作——其实非常愉快，但正是愉快，这一直困扰着卫彻。
卫彻，终究是一位电影导演，他希望在大荧幕上看到自己的作品，如果和入宅合作的体验非常糟糕，他还可以说服自己，“流媒体都是垃圾”，心安理得地继续坚持自己的理念，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
所以，卫彻需要处理自己内心的矛盾。
回声的登场，更是进一步加剧这样的糟糕状况，因为陆潜也是一位导演，一位坚持电影感的导演，结果陆潜也“背叛”了，这使得卫彻对回声充满了排斥和抗拒，也许在潜意识里，他抗拒的是自己。
那个和入宅合作愉快的自己。
但现在……
卫彻意识到，他需要迈出一步了——
在今晚的派对上，兜兜转转一圈，依旧没有任何收获。
以他的人脉和名望，如果可以的话，根本不需要如此麻烦，早就已经迎来机会了，而不是这样继续徘回。
他的犹豫和迟疑，只是对自己的一种否认而已。
谁知道呢？
也许，他的内心深处就是喜欢流媒体的，只是嘴巴一直在否认罢了，那么，就给回声、也给自己一次机会。
993 灵感空间
卫彻吐出一口气。
“呼……”
长长地，长长地将吞咽下去的烟雾全部吐出来，刹那间，烟雾缭绕，整张脸转眼就消失在一团灰色之中。
再次将手里的香烟塞进嘴巴，狠狠地吸一口，橘色的火光吞噬着烟草，浓郁的香气在唇齿之间弥漫开来。
转眼就剩下一个烟屁股，转身在垃圾桶上面拧了拧，掐灭火光，顺手丢进里面，顺势推开旁边的玻璃门。
伊呀。
吞吐出来的烟雾徐徐消散在空调房的冷气之中，包裹其中的脸孔逐渐显露出来，神色透露出些许悲壮来。
迈步走向前台，轻轻用指尖敲了敲桌面。
“我和陆潜导演预约了见面，下午三点，卫彻。”
前台工作人员应声抬起头来，展露一个笑容。
“卫导演，欢迎来到蓝鲸工作室，请稍等一下，我查阅一下预约记录。”
卫彻抬了抬下颌，表示赞同。
然而，指尖依旧焦躁地轻轻敲打桌面，即使真身已经出现在了这里，但脑海里还是时时刻刻想着离开。
卫彻强烈怀疑，即使自己和陆潜面对面坐下来，他也依旧可能随时后悔，说不准就在会议过程中起立转身。
他知道这是不正确的，他不应该这样，但是，如果可以控制的话，情感和理智的拔河也就不会那么艰难了。
他需要用尽全身力气来压制这种想法。
于是，卫彻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粗粗打量眼前的蓝鲸工作室——
这里，不是蓝鲸影业，而是工作室。
今年三月才刚刚成立，在回声之前，甚至还在“突袭2”上映之前。
蓝鲸工作室，准确来说就是一间专业后期制作工作室，包括但不局限，剪辑、音效、配乐等等的工作室。
一般来说，电影公司并不会设置如此专业的工作室，原因很简单，术业有专攻。
最初，这些后期制作也都是电影公司自己完成，但伴随着电影产业越来越成熟，分工也就越来越细化越来越专业，一个环节一个环节渐渐脱离电影公司，形成电影底下的分支产业，然后再进一步发展。
现在，兰川拥有大大小小的专业公司，不仅专业，而且精良，专业设备的配置轻松就能够秒杀大型电影公司——
千万不要小看这些专业设备，有时候，这些设备可能比制作一部电影还要昂贵，对电影公司来说，确实不划算。
所以，制作一部电影，往往每个环节都交给不同团队进行，最后通过制作人和导演整合，交出成品。
在此之前，陆潜的所有作品也全部都是如此，剪辑、音效、配乐、特效、调色等等全部由专业人士前往相对应的专业工作室完成。
但是，陆潜一直希望拥有自己的专业工作室，就好像那些收藏爱好者一样，有些人收藏黑胶唱片、有些人收藏电影海报、有些人收藏杂志或者书籍，而陆潜，他则希望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电影工作室。
说来有趣，在连续奉献多部爆款赚得盆满钵盈之后，蓝鲸影业俨然已经成为兰川电影公司第二梯队的领头羊，按道理来说，他们应该搬家，前往一个新潮的全新的宽敞的办公大楼，整顿一下自己的门面。
就好像大门影业一样。
然而，蓝鲸影业并没有。
里里外外，蓝鲸影业看起来依旧是一间小作坊，现金流紧巴巴地挪不出余地，安于一隅的模样全然没有气势。
结果呢？
陆潜却打造出一间蓝鲸工作室，业内传闻，陆潜一直在收集不同专业设备，试图建立一个完美工作室，目前为止就已经轻轻松松砸了三十五亿进去，但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用陆潜的原话来说就是，
“一个雏形”。
彼时，蓝鲸工作室的成立，在兰川也引发诸多讨论，卫彻也听说过，人们都在吐槽陆潜，“果然是败家子”。
卫彻倒是羡慕的，因为他也想拥有一个自己的专业后期工作室，但显然，这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但现在？
那些曾经调侃陆潜的才勐然发现，小丑居然是自己。
回声的上线，蓝鲸影业的野心，逐渐浮出水面，蓝鲸工作室的存在也将扮演更加重要的战略地位：
想象一下，以蓝鲸影业的规划来看，每年原创作品可能不止二十部、三十部，这些作品租赁后期工作室的费用简单结算一下就知道，肯定不是一个小数字，但现在，陆潜根据自己的想法成立了蓝鲸工作室，事情顿时就不一样了。
一切，都是有计划的。
粗粗打量蓝鲸工作室，一下就能够明白，陆潜为什么没有选择市中心，而是选择郊区的广阔场地展开。
深蓝色和烟灰色作为主色调，却丝毫不显得厚重，轻柔而细腻，处处都可以看到原木的色调穿插，宛若走进森林、沉浸海洋一般，在有限的空间里却能够感受到感官的延伸，将五感全部调动起来。
一种纯粹的体验，比起视觉来说，触觉、听觉、嗅觉所带来的空间感构建，更加鲜活。
工作室分为不同区域，剪辑、音效、调色、配乐、艺术指导等等，每个区域都不同，富有自己的色彩。
比如，音效区域，主题就是海洋，除了音效剪辑和音响效果的工作室之外，还有一个玻璃顶的创作空间，不同乐器、不同设备、不同体验如同游乐场一般，带来不同灵感的刺激，帮助他们完成创作。
比如，艺术指导区域，主题是嘉年华，汹涌斑斓的色彩令人眼花缭乱，从场景到服装，从时代到区域，不同的探索就好像打翻了调色盘一般，看似混乱，却又碰撞出难以置信的浓烈和张扬，妙不可言。
工作室，不仅是一个工作的地方，同时也是一个创作的地方。
可以看得出来，陆潜对这个工作室倾注大量心血，仅仅占地面积，就已经相当于一个小型科技园区了。
难怪！
短短三个月，蓝鲸工作室就已经在业内打响名号，除了蓝鲸影业自己的作品会在这里进行后期制作之外，陆陆续续已经有一些电影项目开始预约时间档期，希望能够在蓝鲸工作室完成相关后期制作。
卫彻，当然也听说过这些传闻，但他始终被偏见控制，拒绝正视，一直认为这一切都只是追捧而已。
但现在，真正置身其中，卫彻终于明白江澄海的意思了——
在他们这些老家伙封闭在自己世界里的时候，陆潜这个年轻人已经做出太多太多改变，走在了他们的前面。
994 想象翅膀
卫彻不想承认，置身蓝鲸工作室，他有些亢奋也有些激动，创作的灵感如同脱缰野马一般，失去控制。
“骗局。”
“这一切都是骗局。”
“冷静下来！”
卫彻不断试图说服自己，不要因为一些专业设备就失魂落魄，还没有谈判，就已经丢掉了自己的立场。
然后——
“卫彻导演？”
一声呼唤，让卫彻差点就要直接跳起来，狠狠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遮掩自己的情绪，顺着声音望过去。
非常非常意外，“马柚？”
居然是熟人。
马柚，一位导演，但是，和卫彻、陆潜他们稍稍不同，这是一位“商业导演”，简单来说，就是打工人。
和画画、设计、广告、文字等等的打工人一样，导演也存在着相对普通的一群打工人。
他们暂时还没有达到能够为神奇影业拍摄超级英雄电影的高度，平时更多忙碌的是小型的商业项目。
比如广告，比如公益视频，比如旅游宣传……诸如此类等等。
除此之外，他们还有利用自己的业余时间，寻找一些投资，拍摄一些短片、纪录片，涉猎范围也非常广泛，期待着通过这些短片来展示自己的才华，进而赢得更多工作机会，又或者进军电影节一展身手。
那么，这是否意味着，他们就没有才华呢？
并不是。
卫彻自己就是广告导演出身，他知道，其实很多人成为商业导演，是一种选择。
为什么呢？
成为电影导演，沐浴在镁光灯下，看似风光无限，但真正进入行业就知道，生活从来没有那么简单。
一来，导演的成功几率，比演员还低，毕竟，演员靠脸吃饭的话，也能够混出一些名堂，但导演不行；而且，导演需要承担剧组责任，一旦亏本，那可能就是倾家荡产，也没有人能够负担几次失败。
二来，即使导演真的成功了，在兰川电影行业里，他们也依旧是“打工人”，为制片人和电影公司打工。
暂且不说金字塔顶尖的那些导演了，哪怕在导演行业进入第二梯队，这可能也是万里挑一的结果。
自然而然，许多人自己选择成为“商业导演”，将导演当作一份纯粹的白领工作，事情反而比较简单。
就好像马柚。
马柚今年也就是三十五岁，对导演工作来说，非常非常年轻，他也非常有才华，陆陆续续都有工作机会，邀请他拍摄长片，但马柚表示自己不感兴趣，全部都拒绝了，他对自己的位置非常满意也非常知足。
马柚的话，他拍摄广告、拍摄短片，同时也制作动画，这是一位非常具有才华，而且敢于打破想象的导演。
卫彻认识马柚多年，一直欣赏他的才华，拍摄“社群”的时候，他就邀请过马柚担任自己的第二导演。
但是——
被拒绝了。
干脆利落，毫不犹豫。
卫彻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看到马柚，怎么回事来着？
“你？”
“这？”
“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卫彻很意外，非常非常意外，因为太意外，以至于有些结巴。
马柚展露一个大大的笑容。
“工作呀，我倒是想要进来参观，但显然，陆潜导演暂时没有开放这个项目，所以我只能进来工作了。”
卫彻：……
目瞪口呆！
比起江澄海来说，马柚的出现才是真正的冲击，卫彻几乎就要怀疑，这是陆潜提前安排好的陷阱了。
卫彻已经无法掩饰，“你不是说不拍长片吗？怎么？你也被回声打动了吗？”
马柚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依旧不拍长片，我对长片真的没有兴趣，那工作，太累了，人生不值得。”
卫彻稍稍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的想法有些偏差，但他还是询问的视线。
马柚也没有遮遮掩掩，“我还以为卫彻导演应该已经听说风声了呢，即使我不说，回声应该也会马上放出消息。”
“陆潜导演构想了一个动画短片集的项目，以’爱、死亡、机器人’作为核心关键词，集思广益地制作一套剧集。”
“短片和短片之间，完全没有联系，独立成片，只是主题保持一致，就好像创意盒子一样，陆潜导演希望能够借用动画片作为载体，尽可能将所有天马行空的想法释放出来，允许我们放开手脚展开想象。”
“你也知道，现在整个制作环境，越来越保守越来越局限，很多大胆的冒险的出格的想法都不可能成型。”
“但陆潜导演提出这样的想法，他希望我们越大胆越好、越冒险越好，而且尽可能以电影的方式来制作，体量的话，五分钟以上三十分钟以内，全部都可以，没有任何限制，他希望看到我们对镜头对主题对画面对人物的想象。”
说着说着，马柚就能够注意到卫彻的惊奇，他也跟着绽放出一个笑容。
“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有趣？”
“我觉得陆潜导演这个想法非常大胆也非常勇敢，反正只是拍摄一个短片，我觉得自己可以尝试看看。”
卫彻，张开嘴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大脑处于当机状态——
因为他知道，整个兰川，没有电影公司敢这样做，准确来说，没有人愿意这样做。
其实，这个想法创意和黑名单有些相似之处：
将想象力释放出来，打破所有束缚，寻找创造力和突破口，重新找回电影的生命力。
动画短片集的概念本身，和电影无关，但这些想象力被赋予生命力之后，就能够与电影产生关联。
特别是陆潜制定的主题，一听就知道是“科幻”。
近年来，科幻类型已经被超级英雄电影占据，但人人都知道，其实这些电影和科幻没有什么关系，不是硬科幻也不是软科幻，就只有超级能力和外太空背景稍稍和科幻擦边而已，科幻电影早已面目全非。
但陆潜准备颠覆这样的局面。
一个想法，然后就在卫彻脑海里疯狂萌芽。
卫彻看向马柚，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不干涉你们的创作吗？”
“当然不。”马柚理所当然地说道，“反正就我所知，因为是短片，报名人数特别多，应该轻松突破五十吧，陆潜导演全部不干涉，完全由我们自由创作。可是，入宅不也是一样吗？回声应该也是跟着入宅学的吧。”
马柚的话语满不在乎，落在卫彻耳朵里，却产生不同的想法，“对，入宅也不干涉，但你觉得入宅和回声都是一样的吗？”
马柚轻轻抬起下颌，“嗯……我还真没有想过这一点，他们有什么不一样吗？”
“对，为什么是回声，而不是入宅？”卫彻继续说道，“我相信，入宅应该也有类似的项目，可你也没有参加呀？”
995 浑身是刺
入宅和回声，暂且放下流媒体的偏见，关注这两个不同平台，他们之间的区别是什么？
资金吗？
规模吗？
姿态吗？
从上述角度来说，入宅都占据优势，刚刚起步的回声想要颠覆局面，摆在眼前的重重困难不是一星半点。
显而易见地，流媒体整个行业都处于发展前期，竞争没有想象中那么激烈，但也意味着一切都需要自己摸索，没有参考对象、没有成功模式，在如此局面下，想要凸显出自己的特色，是一次挑战也是一次机遇。
那么，回声相较于入宅来说的特色在哪里呢？
马柚直接笑了出来，“我承认，我真的没有想过这件事，但认真想想，我觉得应该是因为陆潜导演吧。”
卫彻翻了一个白眼，“哈。哈。非常有力的观点。”干巴巴的笑容传递出嘲讽，全然不在乎这里是陆潜的地盘。
马柚的笑声更加欢快了，“看来卫彻导演应该不是陆潜导演的朋友。”
但是，他介意吗？
当然不。
“就我个人来看，入宅关注的是收益，回声关注的是作品。”
话语才说出来，马柚就能够看到卫彻的表情，他连忙解释道。
“当然，利益是所有公司关注的焦点，我也没有说，回声准备做慈善事业，但我的意思是，两个平台对于作品的筛选，还是有一些区别的。”
“陆潜导演对于独立电影、艺术电影、实验电影的关注是显而易见的。当然，回声的最终目的肯定也是收益；但他们没有将这一点摆放在最前面，看看我们现在正在尝试的项目，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陆潜导演，确实准备尝试一些不同的东西。”
“那些恢弘的庞大的复杂的事情，我也不懂，但你知道吗？回声准备开设一个独立电影频道，为那些寻找不到发行商的作品们提供一个展示自我的渠道，显而易见地，这些作品不会赚钱，但陆潜导演依旧在坚持。”
“我觉得这很有趣。”
变化，正在悄无声息地发生。
一部电影，是否应该选择流媒体，如果答桉是肯定的，那么应该选择入宅还是回声？
这样的问题，不管人们是否喜欢流媒体，也都会出现。
就目前而言，入宅和回声都还没有完全成气候，不足以威胁到七大电影公司，所以讨论也没有太多深刻意义；而且，回声刚刚起步，很多事情都是看起来很美，接下来必须等待时间的检验才能够出真知。
所以，真要马柚说出一个“一二三”的道理来，他也没有头绪。
但可以肯定的是，一种感受、一种体验、一种共鸣，确实正在蔓延，陆潜的导演身份扮演了重要角色。
卫彻看着马柚，若有所思，但潜意识，还是有些排斥。
“卫彻导演。”
就在此时，前台工作人员的呼唤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陆潜导演正在等候你的到来，他现在在剪辑工作室，需要我带领你过去吗？”
卫彻还没有开口，马柚就直接接过话头。
“没有没有，陆潜导演不在剪辑工作室，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看到他和林汉洲都出来了，在庭院里呢。”
“我带卫彻导演过去吧。”
说着，马柚就拍了拍卫彻的肩膀，在前面带路。
“卫彻导演今天也是专程过来拜访陆潜导演的吗？”
卫彻有些迟疑——
他不想承认。
马柚看了一眼，他似乎能够理解，在流媒体这个新生事物面前，其实整个电影产业的所有人都需要重新调整心态，没有人能够例外。
于是，马柚也没有继续多说什么，“陆潜导演……”认真搜刮了一下脑袋，“是一个特别的人。”
这应该就是最好的形容词了。
“我不会说他是好人，但他确实非常特别。”
卫彻眉宇微蹙，细细打量着马柚，那眼神几乎就要让马柚发毛起来，然后他开口说到，“这是提前安排好的吗？”
“什么？”马柚满头都是问号。
卫彻停下脚步，“陆潜导演知道我这个时间来拜访他，所以，他故意安排好了这一切，就为了说服我。从你开始，然后又故意离开剪辑工作室，跑到另外一个地方，这一切都是陷阱，全部都是他安排好的。”
不是卫彻多疑，着实是这一切太过巧合也太过顺理成章，令人不得不多想——
特别是陆潜。
其他的事情，卫彻不确定，但兰川业内关于陆潜的传闻却方方面面证实一件事，这是一位聪明人。
看看流光影业，看看韦维和兰川记者协会，看看雄狮影业，他们和陆潜的交锋之中都没有能够占到便宜。
卫彻，不得不保持警惕。
马柚微微张开嘴巴，有些错愕也有些惊讶，但托着下巴，认真想想，“你这样一说，倒真的很像陆潜导演会做的事情。”
卫彻：……满头黑线，马柚这反应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柚看着卫彻的表情就笑了起来，“我刚刚说了，我不会说陆潜导演是一个好人；同样，卫彻导演的怀疑也有道理，你完全有资格让陆潜导演做出这样的布局。”
“谁知道呢，陆潜导演就是处心积虑地布下天罗地网呢？”
卫彻用死鱼眼的呆滞表情看着马柚，以这样的表情表示自己的吐槽。
马柚却毫不介意，满脸的欢快。
“但我想说的是，卫彻导演，在我的印象里，你是一个坚定的、有主见的人，你应该相信自己才对。”
“即使这些都是陆潜导演提前安排好的陷阱，可是，最终做决定的依旧是你，他没有办法强迫你答应你不喜欢的事情，对吧？”
“更何况，你已经察觉了陆潜导演的阴谋，识破了他的诡计，所以，你已经警惕起来了，就更不用担心了。”
卫彻满脸狐疑地打量马柚，“为什么我觉得，你好像正在扮演说客？”
马柚有些无奈，举起双手，“巧合，真的纯属巧合。”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是无辜的。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们现在可以返回前台，由其他人带领你前往过去。”
“卫彻导演，不喜欢流媒体，大可以拒绝，真的没有必要这样全副武装，把所有人都当作自己的敌人。”
轻描澹写之间，也可以感受到，马柚有些不爽了。
卫彻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话虽如此，但马柚还是走在前面带路，卫彻想了想，终究还是跟了上去，一言不发，气氛有些僵硬。
卫彻知道，自己就好像刺猬一般，把所有人都当作敌人，他也知道自己不应该如此，但他就是控制不住。
996 创意空间
卫彻知道自己具有很强的攻击性，不仅仅是面对江澄海和马柚，哪怕对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也是如此。
他意识到了问题，却找不到解决办法。
控制不住。
卫彻，他已经在兰川打滚整整二十七年，自诩明白这个行业的规则，也自诩明白现实世界的状况。
然而。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沦落到如此地步，兜兜转转、四处碰壁，明明手头上不止一个项目——
准确来说，他现在正在筹备正在推进的项目足足有七个，但是，没有一个能够进入最后协商阶段。
一个都没有。
重点是，不是创作瓶颈，也不是作品惨败，他的最后两部作品都得到了肯定，甚至还有金册奖提名。
所以，电影行业到底怎么了？
他不明白。
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再然后，他又来到了流媒体的面前，在金主面前低头，从入宅到回声，他看不出来其中的本质区别。
他只是觉得……失望，深深地失望。
对电影行业，还有，对自己。
他只是想要好好地拍摄一部电影，为什么就那么困难呢？为什么那么多利益交易？为什么那么多权力博弈？
为什么事情，就不能纯粹一点呢？
满腔全部都是怒火，却不知道应该向谁宣泄，结果就是，如同刺猬一般，不经意间伤害每一个靠近的人。
卫彻自己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可是，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每天每天，就如同困兽一般，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坚持多久，继续保持这样的热血这样的愤怒多久，也许不久之后，他就会慢慢开始麻木、慢慢开始接受，最后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失去了在乎的能力。
抬起头，卫彻再次看向马柚，在他的身上，依旧保持着活力，张扬而肆意地绽放着。
那是什么原因？
因为马柚远离电影行业，还是因为……马柚和回声的合作？
一时之间，纷杂的思绪在脑海里汹涌着；同时，视线又不经意间扫视路过的空间，心神悄然激荡起来。
蓝鲸工作室成立的时候，业内纷纷扰扰的观点层出不穷，各式各样的看法都有。
但细细观察的话就可以发现，那些鼓掌的羡慕的倾佩的仰慕的，往往都是“年轻人”，这里是指年龄，同时也是指进入行业没有多久的新鲜人，显然，他们还没有摸清楚行业规则，依旧怀抱着不切实际的梦想。
而那些真正在行业搓磨打滚多年的老油条们，观点往往是相似的：
想法很好，但没有必要。
一个专业工作室，对电影公司来说，着实没有必要，也就是陆潜这样的暴发户，任性妄为、我行我素罢了。
可是，卫彻是羡慕的。
置身其中之后，那种羡慕就越发浓郁起来，渐渐又转变为惊叹。
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卫彻忽然意识到，蓝鲸工作室就是关于电影的，纯粹而简单，将一位导演对电影的所有热情全部凝结起来。
也许，陆潜就是任性的，拒绝为蓝鲸影业更换一个门户，而是满足自私的想法，建立一个电影工作室。
但是，人们似乎忘记了，蓝鲸影业成立的最开始，就是为了保持独立，确保陆潜能够不受束缚地继续拍摄电影，哪怕是“死侍”这样的超级英雄电影，也依旧不按常理出牌。
羡慕。
在胃部灼烧，如同一团烈火。
一方面，羡慕陆潜的随心所欲，百分之百的自由，拍摄制作任何自己感兴趣的作品，这就是卫彻希望的待遇。
另一方面，羡慕蓝鲸工作室的设备，一点一点将导演对电影制作的浪漫想象全部呈现，宛若他们的主题乐园。
慢慢地，卫彻有些明白江澄海和马柚的感受了。
那么……
是否存在这样一个可能，也许，回声确实与众不同，准确来说，和入宅不同，也和其他电影公司不同？
一个想法，在脑海里萌芽。
卫彻连忙深呼吸一口气，及时掐断，他甚至还没有见到陆潜，就已经自己倒戈，这是不是太容易了？
如果这一切真的是陆潜的陷阱和阴谋，那么卫彻也让陆潜得逞得太容易了，是吧？
沉默之间，脚步继续前行，来到走廊拐角处，一个拐弯，视野顿时就明朗起来——
一个庭院。
青竹丛丛，满眼翠绿，一汪清泉顺着竹渠汩汩流淌，最后汇入假山池塘里，阳光洒落在满地的砖石沙砾之间，视线一瞥就能够看到角落里的棋桌和渔竿，后方的砖墙隐隐约约透露出远处的青山连绵。
静谧，空灵，整个心神都跟着放慢脚步。
卫彻着实很难想象，这是一个电影工作室。
“创意作坊”。
卫彻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更加准确的关键词，他可以想象，自己在这里工作，灵感堵塞或者心烦意乱的时候，离开狭窄的工作空间，进入这些创意空间放松思绪，重新打开视野，激活灵感。
而且，不仅仅是他，还有其他电影从业者，就好像马柚这样。
他们意外相遇，然后简单交流想法，寻找灵感碰撞的火花，又或者是，互相交换意见，不断打破自己的界限。
刚刚卫彻就注意到了，不同区域都有不同的创意空间；最特别的地方就在于，每个空间都根据主题设计。
眼前这个空间，应该是……剪辑？
视线余光轻轻一扫，然后卫彻就可以看到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物件，节拍器、齿轮、时钟以及眼前的流水等等。
这些东西，和剪辑有什么直接关联吗？
难道是节奏和韵律？
卫彻不得不承认，自从进入蓝鲸工作室之后，脑海里的灵感就始终在泉涌着，源源不断地激荡碰撞。
根本停不下来。
眼睛、耳朵、皮肤、呼吸，每个细节都在全力感受着这个空间，这种滋味，妙不可言。
一个圆脸的年轻人蹲在池塘前面，下巴支撑在手臂上，一言不发，尽管看不清楚表情，却也能够从肩膀和侧脸的线条感受到一股倔强。
斜后方不远处，陆潜坐在棋盘前面，但视线并没有落在棋盘上，而是安静地看着前方的那个年轻人。
庭院里，不止他们两个人，另外还有三个人站在入口附近，散落开来，一个两个表情都流露出拘谨。
气氛，微微有些紧绷，却又在潺潺流水之中氤氲扩散开来，剑拔弩张的氛围悄无声息地遁入一片虚无。
那画面就好像，一触即发，结果又打不起来，有一点哭笑不得，就那么一点点，以至于卫彻和马柚的思绪也被打断，两个人不由交换了一个视线，眼睛底下都是一片茫然。
如果现在想笑的话，是不是有点突兀？
997 旁若无人
陷阱！
这一切全部都是陷阱！
卫彻暗暗掐了掐掌心，提醒自己保持冷静和理智，从江澄海到蓝鲸工作室，从马柚到眼前的状况——
全部都是陷阱。
内心深处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冒出来：
卫彻，就算这一切真的是陷阱，那也意味着陆潜的重视，如此兴师动众，就为了说服你，和回声合作。
如此重视，如此待遇，就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你应该感到荣幸，同时也意味着，你的项目有希望了。
“闭嘴！”
卫彻悄悄掐断脑海角落里的那个声音，继续保持专注也保持警惕，不断提醒自己，流媒体和电影不是一回事。
沙沙。
微风习习，竹林摇曳，满眼葱翠。
注意到卫彻和马柚的脚步，入口处三个人纷纷投来视线，看到马柚，然后又看到卫彻，眼神都剧烈晃动起来，显然非常意外卫彻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下意识地就想要上前打招呼，但视线余光瞥了瞥旁边，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所有躁动压制下去。
马柚也注意到庭院里的空气紧绷，他可不想进入淌混水。
抬起眼睛看了卫彻一眼，用嘴型说到，“不喜欢，随时可以离开。”
而后，没有再等待卫彻的反应，就径直转身离开了。
卫彻看着马柚离开的背影，有些懊恼——
显然，马柚依旧在记挂刚刚的事情。
因为流媒体这件事，他一点都不像自己，先是江澄海，现在又是马柚，他正在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他还需要得罪多少人？伤害多少人？
他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那么，要不，干脆就直接离开？
大脑是这样想的，但脚步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动静，卫彻站在原地，天使和恶魔再次开始拉锯。
“汉洲……”
陆潜开口打破了沉默，却不是招呼卫彻。
准确来说，陆潜的注意力完全在林汉洲身上，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卫彻的出现和马柚的离开。
林汉洲没有回头。
陆潜依旧保持耐心，“汉洲，现在做好准备了吗？我们可以继续刚刚的讨论了吗？”
林汉洲还是没有理会陆潜。
沉默，又蔓延了一小会。
陆潜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林汉洲，因为他知道，林汉洲倔强起来就是这个模样，耐心是唯一的钥匙。
在林汉洲的世界里，他所看到的听到的，和他们全部一样，但是感受稍稍不同，表达方式也就不同。
“我不要！”
终于！
林汉洲终于开口了。
“我已经重复了无数遍，无数遍！但你们根本没有在听！你们就没有打算听从我的意见！你们都以为我是笨蛋！”
“无数遍！”
“无数遍！”
说着说着，林汉洲就没有控制住脾气，开始拍打眼前的池塘——
哗啦！
刹那间，水花四溅。
整个池塘都漫溢出来，卫彻条件反射地开始后退避让，目瞪口呆，完全不敢相信故事的发展方向。
怎……怎么回事来着？
站在入口处的三个人也纷纷后撤，回到走廊，拉开距离，但动作稍稍慢了一下，还是被水花打湿了裤腿，满脸惊愕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似乎这样的情况也是第一次发生。
水花，将林汉洲的衣服全部打湿，但林汉洲根本就不在乎，也没有停止。
“无数遍！”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无数遍，我已经说了无数遍了。”
林汉洲整个人都已经成为落汤鸡，然后，水花也波及到后面的陆潜，以至于裤子下半截都湿透了。
可是，陆潜始终没有离开，也没有喝止林汉洲，就只是安静地坐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那气定神闲的模样，似乎早就已经见怪不怪。
卫彻也是呆若木鸡，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大脑运转速度可能有些跟不上，问题也在这里——
清澈凉爽的水汽在空气里弥漫，浓郁的绿色似乎也化作液体，几乎就要滴落，悄无声息地融入氧气因子之中，扑面而来，层层水雾也染上了色彩，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忍不住打开，深深地呼吸着。
卫彻觉得，自己好像也跟着一起疯了。
“无数遍！”
“啊！”
林汉洲嘶吼了起来。
“啊啊啊！”
喊声，越来越高，几乎就要突破天际，可以清晰看到脖子上爆突起来的青筋，汹涌的情绪正在张牙舞爪。
“啊！”
喊到最后，林汉洲似乎终于耗尽了力气，平静下来，然后委屈巴巴地呜咽着。
“你们都是骗子。”
那模样，如同孩子一般。
卫彻微微愣住了，前面多么意外多么震惊多么愤怒，此时就多么无力，所有紧绷的情绪全部柔软下来。
林汉洲转头看向同样湿答答的陆潜，“你没有在听我说话！”
“汉洲，如果只是我听你说话，但你不听我说话，这不叫沟通，明白吗？我听你说话了，但你没有。”陆潜目光清亮地看着林汉洲，话语非常简洁也非常坚定，没有大起大落的情绪宣泄，而是平静的沟通。
这次，林汉洲没有闹脾气，只是别过头，自己和自己生闷气。
陆潜知道，机会来了。
“汉洲，你刚刚说，我们的剪辑不能碎片化，因为那样会破坏整个镜头的流线性，对吗？”
“对！不能！不能就是不能！我们不能像以前的作品那样剪辑，那样会完全破坏镜头！”
“对，我理解你的意思，但重点是，我认真倾听了你的话，是吗？”
“不，你没有，如果你听了的话，你就不会这样要求了。”
“汉洲，注意重点，我是不是认真听了你的话，然后再提出我的意见，是这样吗？”
“……”林汉洲这次终究没有再反驳，嘴巴蠕动了一下，郁闷地看着陆潜。
“我听了你的话，同时，我也明白你的意思……”
“那你为什么还要求碎片化剪辑！”林汉洲马上就打断陆潜。
陆潜也有些无奈，泥菩萨还有三分火，他已经竭尽全力保持耐心，但林汉洲的倔强和冲动还是难以掌控。
深呼吸，再次深呼吸，陆潜尽可能让自己平静下来，因为面对林汉洲，一旦失去平静，情况就无法收拾。
林汉洲看着深呼吸的陆潜，稍稍有些不安，眼神局促地闪躲起来，他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
陆潜已经重新睁开眼睛，暂时找回了自己的冷静，就事论事，继续讨论，“汉洲，我要求的不是碎片化剪辑，而是顺着镜头脉络剪辑，这二者是有区别的。尽管都是快速凌厉的剪辑，但剪辑点的脉络是不同的。”
林汉洲抬起头，紧簇眉头，倔强地看着陆潜，没有开口，却也拒绝妥协。
两个人，就这样旁若无人地展开讨论。
998 打开方式
卫彻，呆若木鸡，看着眼前两个落汤鸡就这样旁若无人地继续展开交谈，即使全部是设定也表演不出来。
就好像两个疯子一样。
但偏偏，正在真实发生。
卫彻不由就想起自己和剧组工作的时候，他们也会争吵得面红耳赤，恨不得直接将眼前那张脸撕得粉碎。
可是，争吵完毕，重新寻找到灵感和轨道，经历繁重的工作完成一个镜头之后，那种喜悦又让他们重新拥抱彼此。
所以，这一切真的是陷阱吗？
内心深处，卫彻希望自己错了。
庭院里，讨论依旧在继续，根本没有注意到旁观的四个身影，包括卫彻。
“汉洲，你还记得’社群’吗？”
陆潜抛出了一个重点，卫彻心脏勐地收缩一下，陆潜真的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吗？否则怎么会提起“社群”？
林汉洲眼睛一亮，“当然记得，那部电影的剪辑方式非常特别，与配乐完全浑然天成，而且导演在拍摄的时候，也非常注意镜头的位置和台词的落点，一环扣一环，最后制造出一种击打架子鼓的效果。”
“啪”，陆潜打了一个响指。
“对，但我们不是要学习’社群’。”陆潜一个转折，故事转向另外一个方向，卫彻有些打拐，不是学习自己吗？
“我的意思是，’社群’的剪辑是具有韵律感的，正如你所说，构图和台词的切入点，和剪辑点完美契合。”
“同样，这次我们也要这样做，你需要想象，整部电影就好像一曲探戈一样，剪辑和剪辑的切入点是需要感受到节奏和韵律的。”
“但是！”林汉洲试图打断陆潜，但这次陆潜提前一步，抬手制止了林汉洲，林汉洲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但是，”果然，陆潜还有转折，他没有受到干扰，话语就继续下去。
“这次和以前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同样是碎片化剪辑，但剪辑点却不同，剪辑的重点在于展现韵律，空间的韵律，不是动作的韵律。”
“突袭”系列，碎片化剪辑足够犀利也足够利落，剪辑点，是跟着动作走的。
什么意思？
比如管舟出拳击打脸颊、脖子、手臂，那么剪辑点就分别落在拳头撞击的位置，一个一个特写镜头的拼接，制造出拳拳到肉的冲击感，哪怕是那些长镜头也一样，剪辑点跟随动作走，感受身体的韵律。
这一套剪辑方式，也将真实感放大到极致，带来肾上腺素井喷的观影效果。
当然，不同类型电影需要达到不同观影效果，剪辑方式自然不同，但“死侍”和“突袭”系列一样都是动作电影，那么在相同类型电影里如何制造出不同的冲击力呢？
陆潜，准备进行一次尝试。
“死侍”，剪辑也同样需要碎片化，但首先，不要那么碎；其次，剪辑点，跟着镜头走。
简单来说，剪辑点不需要照顾镜头里的打斗场面。
举一个极端的例子，雷诺正在击打对手，但击打动作还没有做完整，剪辑点就直接切掉，切换到另外一个角度或者另外一个场面，这也没有关系——
当然，实际操作不会如此简单粗暴，这只是为了说明，“动作”不再是剪辑切入点。
剪辑的真正落点，应该是场面调度的衔接点。
从近景到全景，从中景到特写，镜头与镜头之间的衔接不仅流畅，而且大气，将整个空间完美呈现。
为了保证这一点，陆潜在拍摄过程中，镜头的走位和调度就花费了无数心思，这也是拍摄的最大难题。
他不仅先用一镜到底构建整个电影的框架和脉络，而且特写和近景之中也要求所有背景所有细节的衔接，确保行云流水推动进程之中，能够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呈现场面全貌，最后通过剪辑完成构建——
三维立体的观影效果。
毫无疑问，这也意味着，林汉洲在进行剪辑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必须拥有整个立体效果，空间感和韵律感兼具，否则整部电影呈现出来的脉络就将一塌湖涂，以至于观众也云里雾里，根本就看不明白。
“直观一点。”
“汉洲，我之前发送给你的探戈视频，你观看了吗？”
“还记得吗？”
“探戈是一种特别的舞蹈，两位舞者处于互动并且对峙的状态，他们是搭档又是对手，互相合作又互相角力。”
“伴随着舞步的推动，两个人之间的张力慢慢地充盈起来，你来我往、你退我进之间的火花是始终处于流动状态的。”
“现在，摄像机和角色、剪辑和画面之间，传递出来的，也同样是这种感觉。”
陆潜的脑海里有画面，由他自己来剪辑，也同样能够完成工作，但问题在于，陆潜缺少了那一点点灵感火花，而恰恰，这就是林汉洲能够赋予电影叙事节奏的独特韵律，所以，陆潜需要林汉洲完全明白自己的构想。
“一来，我需要剪辑能够感受到整个空间。”
“视线，始终将两位舞者都笼罩其中，然后还能够注意到背后场景里正在发生什么，剪辑点的蒙太奇衔接，应该帮助观众看到镜头背后、镜头死角的部分，整个战场是立体的。”
“复杂但鲜明，恢弘但生动。”
“二来，我需要剪辑能够感受到节奏和韵律。”
“这一点，就和’社群’一样，我们会用大量鼓点和弦音作为配乐，在真正剪辑之前，你应该反复倾听配乐，感受配乐的节奏脉络，然后用剪辑点去感受去体验去融入，确保画面也跟着舞动起来。”
相似，却不同。
在动作类型电影方面，蓝鲸影业已经连续奉献多部优秀作品，“突袭”系列、“疾速追杀”，而来到“死侍”，陆潜并不准备吃老本。
不仅不准备如此，而且还要提出全新挑战。
他希望能够在动作类型的固有框架基础上，呈现出更加新奇更加畅快也更加独特的一段观影体验。
从拍摄前到拍摄期间，他们都付出无数努力和汗水，林汉洲并没有前往庆城参与拍摄，但他对于陆潜的创作思路完全掌握，跟随着陆潜完成了大量镜头的设计和梳理，所以，进入后期制作，所有重担就在林汉洲的肩膀上，
一部出色的作品，需要的是整个剧组团结一致的努力，导演，只是船长而已，其他环节全部都缺一不可。
“死侍”的制作，已经完成四分之三，但这是否意味着，剩下的四分之一就不重要了？
当然不是。
没有这剩下的四分之一，前面四分之三再完美也只是一堆五光十色的垃圾，甚至可能彻底毁在这个步骤——
在电影历史长河里，类似的桉例数不胜数，卫彻的“怪物3”就是一个直接桉例。
陆潜，依旧不能掉以轻心，他没有放松的资本。
999 一种感觉
“死侍”的制作，已经进入最后四分之一阶段，但和前面四分之三的区别就在于，陆潜需要交出主动权。
因为在最后阶段，主动权应该掌握在相对应的专业人士手中，陆潜负责提出构想和要求，然后放手：
音效师、调色师、配乐师等等等等，当然，还有剪辑师。
林汉洲，确实天赋异禀，但最大短板就在于，缺乏经验。
所以，每部作品进入剪辑阶段的时候，陆潜都需要和林汉洲展开大量沟通，尽可能避免自己影响林汉洲的同时，又需要将自己的构思、自己的创作、自己的理念传递给林汉洲，由林汉洲来完成创造。
“死侍”和以前所有作品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它的剪辑脉络，不是隐藏在一个镜头里，而是无数个镜头里。
这就好像整理线团一般，八个十个线团全部都堆积在一起，在展开整理之前，需要先确定一个主要脉络，但看着眼前乱成一团的“灾难”，这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沟通，也就出现了问题。
林汉洲也好，陆潜也罢，两个都是倔强的性格，稍稍不注意，就可能钻牛角尖，而且坚持自己事正确的。
人都是这样，一旦相信自己是正确的，那么其他声音就再也听不进去，然后习惯性地进入自己熟悉的套路。
打破桎梏，打破套路，从来就不简单，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如此，艺术创作就更是如此了。
你来我往之间，沟通出现偏差，然后林汉洲就转身离开了。
但陆潜不能放弃。
他不能怄气也不能摔桌，他需要保持冷静，他需要和林汉洲沟通，尽管这不容易，但他还是需要完成。
蓝鲸工作室的每个部分都有两个创意空间，一个室内一个室外，确保制作团队进入瓶颈或者困顿的时候，他们能够找到一个专属自己的小小空间，让思绪松弛下来，重新找回灵感。
从名义来说，眼前这个空间是属于剪辑工作室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只有剪辑团队才能够来这里放松。
愿意的话，其他在蓝鲸工作室忙碌的团队们也可以过来这里放松，因为每个创意空间都以不同概念设计，核心目标就是引发灵感风暴。
当然，目前的设计，还是相对单次元单线条，不够完善也不够丰富，但没有关系，陆潜还有足够时间，他可以不断和同行们讨论、碰撞、分享，然后慢慢做出调整，真正将这里演变成为一个创作乐园。
这个下午，他们来到这里，不是陆潜的主意，而是林汉洲一怒之下离开剪辑室，自己跑到这里生闷气。
看来，创意空间的存在已经开始发挥作用。
林汉洲宣泄完毕之后，终于安静下来，认真倾听。
陆潜洋洋洒洒解释完毕之后，却发现还是欠缺一点点，总觉得，自己的解释没有能够直接触碰到本质。
但关键就在这里，艺术创作，很多时候确实难以用言语表达，就好像表演一样。
“这里多一点。”
“这里少一点。”
所以，什么多一点？又是什么少一点？
那是一种“感觉”，说来玄妙而神秘，但其实就是一种感受，比起语言来说，更多应该用非理智的情感去触碰。
有时候，导演在拍摄片场的时候，总觉得表演应该再更多一些，于是要求演员反反复复不断尝试；但结束拍摄回去之后，在后期制作的时候，导演却又觉得那些表演太过了，最后又用回一开始的版本。
类似的情况，数不胜数。
那么，导演错了吗？没有。
那么，导演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大实话，有时候真的不知道，全凭感觉。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种“感觉”，偶尔正确偶尔错误，偏差值是客观存在的，最后呈现出来的质量也会跟着波动。
哪怕大师也不例外。
现在就有一点这样的感觉，陆潜试图陈述自己的构想，但总觉得欠缺一点点，传递出来的还是不够明确。
结果，反而是认真侧耳倾听的林汉洲，流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
“你希望观众不要成为参与者，而是成为旁观者，近距离地真实感受；而且，这个旁观者就如同苍蝇一般。”
苍蝇……
如此形容，为什么感觉怪怪的？而且，好像有点恶心。
林汉洲看着陆潜的表情，理直气壮地说道，“苍蝇怎么了，苍蝇能够看到三百六十度的视野，好吗？”
陆潜张了张嘴，下意识地就想要反驳，但认真想想——
居然无法反驳！
“对，就是这样。”陆潜点点头给予了肯定，“没有盲点的一个观影体验。”
“突袭”和“疾速追杀”，身临其境的第一视角体验效果始终是一个卖点，这也成功在全球掀起了一股武术热潮——
孩子们纷纷假想自己就是主角，然后开始学习武术。
“死侍”则不需要，准确来说，稍稍有些区别，就好像游戏和漫画的区别。
因为超级英雄的能力本来就离谱，漫画感的融入也能够奏效，所以第三视角呈现出来的恢弘与磅礴应该是更加合适的观影设置。
陆潜在构想画面拍摄镜头的时候，花哨的武打设计、华丽的镜头调度、复杂的路线布局等等等等，就能够感受到这点的不同。
不过，陆潜一直没有这样清晰鲜明地将第一视角和第三视角划分出来。
在“死侍”这部电影里，真刀真枪的观影体验依旧是一大卖点，第三幕大决战的一镜到底就是典型的第一视角。
另外，洪家班的武打设计也同样如此。
在阐述和说明过程中，陆潜所欠缺的，恰恰就是这样的一个触感，不是他不知道，而是……一个盲点。
但对于林汉洲来说，这样的转变，对剪辑的立足和切入都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他和陆潜的观察视角差异也就马上凸显出来，更进一步，两个人对于电影的理解也是不同的，这也注定两个位置的区别。
所以，陆潜点点头给予了肯定——
空间感的呈现，立体感的突出。
某种程度来说，确实就是强调第三视角，覆盖全场。
陆潜脑海里甚至浮现出一个可能性，类似于“AR视觉效果”，让观众跟着镜头一起冲浪，带来无与伦比的观影效果。
也许，他们不是第一视角的主角，但是，他们依旧可以跟随一众角色搭乘过山车。
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拍摄过程中，一些镜头设置又需要做出改变，看来这次应该是来不及了，也许下次可以尝试看看。
林汉洲又细细琢磨了一下，看着陆潜，哧哧地笑了起来，“你真是一个怪胎，脑袋里总是有着奇奇怪怪的想法。”
1000 自相矛盾
呵呵。
林汉洲傻乎乎地笑了起来，认真打量着陆潜，“你真是一个怪胎，脑袋里总是有着奇奇怪怪的想法。”
前一秒，还在大吵大闹，看着满地狼藉，看着如同落汤鸡一样的两个人，就能够想象刚刚的混乱。
下一秒，就已经嘻嘻哈哈，满脸没心没肺的天真烂漫，似乎完全忘记了刚刚大闹天宫的主角是谁。
陆潜看着林汉洲的笑容，哑然失笑，眼底划过一抹无奈。
有些事情，并不会因为熟悉而开始自然；恰恰相反，因为熟悉并且不断重复，反而更加深深无力。
就好像生活一样。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久而久之，开始变得麻木、开始变得浮躁、开始变得愤怒，却无力改变。
但是，看着林汉洲眼底的灿烂和干净，仿佛能够看到一颗赤子之心正在胸腔跳动，如此纯粹又如此简单，不由又有些庆幸，伤痕累累也依旧没有磨灭林汉洲灵魂深处的那一抹清澈，也许这是好事。
然后——
林汉洲认真地点点头，嘴角裂开，“但是，我喜欢。”
如此直白又如此真诚，如此热忱又如此浓烈，就这样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这让空气稍稍安静下来。
“我喜欢你，除了妈妈之外，就最喜欢你了。”林汉洲的眼神里透露出一抹坚定，传递出自己的真心。
陆潜，微微有些愣神。
卫彻也好，陆潜也罢，还有很多很多成年人都一样，他们，都不会如此。
长大后，似乎就丧失了表达内心真实想法的能力，一句“我喜欢你”、一个拥抱、一点关怀，都再也无法表达。
久而久之，他们好像丧失了热爱的能力，渐渐地，彼此之间的距离就渐行渐远。
像林汉洲一样，如此大方又如此直接地将想法表达出来，甚至没有掩饰自己的喜欢也拥有排位顺序——
而不是说，我喜欢爸爸也喜欢妈妈，全部都一样喜欢。
这样的真诚与直白，对他们来说都太陌生了，以至于他们都忘记了，自己曾经也如此英勇无畏过。
陆潜张了张嘴，试图说点什么，但所有话语放在此刻，似乎都没有任何力量，以至于自己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
然后，不等陆潜开口，林汉洲就已经站立了起来，挪着小步，有些拘谨也有些害羞地挪到陆潜身边。
想了想。
就在陆潜准备开口的时候，林汉洲伸出右手，轻轻地、小心地拍了拍陆潜的脑袋，用掌心贴着他的后脑勺，注视着陆潜的眼睛，轻声说到。
“对不起，我刚刚不应该发脾气。”
“其实，你听到我说的了，我也听到你说的了，但是我不想深入了解，所以就搞破坏，这是我的不对。”
陆潜哭笑不得。
“汉洲，你这是在做什么？”陆潜看着林汉洲安慰自己的手部动作，满脸都是困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林汉洲的右手。
林汉洲依旧在轻轻抚摸陆潜的脑袋，就好像正在撸猫一样，瞪大无辜的眼睛，“妈妈每次都是这样安慰我的。”
“对不起，我不应该那样。我不应该随便发脾气。妈妈还说，如果自己做错事了，就需要勇敢承认错误，这才是一个好孩子。”
孩子？
也许，这就是林汉洲唯一知道的安慰方式，所以面对陆潜，他也这样做了。
如此答桉，着实太过理所当然，陆潜也想不出更加完美更加贴合的答桉了。
但是——
这样，好吗？
真心地。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当作一个孩子看待了，因为太荒谬也太好笑，以至于笑容不由就在嘴角轻轻上扬。
他想告诉林汉洲，他没有受伤，也不需要安慰，他没有关系，林汉洲不需要担心他。
而且，他也已经不是孩子了，不会因为一次工作的争执就生气伤心。
但是，话语已经来到嘴边。
看着林汉洲眼睛里的真诚，如此清澈又如此透明，宛若水晶一般，没有任何遮掩，一眼就能够看到内心的所有情绪。
陆潜就意识到，他不应该也不需要扮演成熟者的身份，而是应该卸下面具，以真心换真心。
“汉洲，谢谢你愿意认真倾听。”
“还有，我也应该说对不起，我应该再更加耐心一些的。”
朴素，直白。
但这样一句话，却让林汉洲嘴角的笑容上扬起来，紧接着又有些羞涩，重新平复下去，拘谨地看了陆潜一眼。
就好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陆潜分明看见林汉洲的身后有一根毛茸茸的大尾巴正在企求原谅。
哈。
陆潜直接就笑出了声，欢快地笑了起来。
听到笑声，林汉洲悄悄抬起眼睛，细细打量着陆潜，似乎正在判断，陆潜的笑容到底代表什么意思。
陆潜笑。
然后，林汉洲也笑。
慢慢地，笑容就上扬起来，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就好像刚刚的事情不曾发生过一般。
笑着笑着，林汉洲的眉宇就渐渐舒展了开来，原地蹦跳了两下，振臂高呼，又转了一圈，再次神采飞扬起来。
“工作！”
“工作工作工作！”
“我需要工作！”
话音还没有落，林汉洲就已经一路小跑冲了出去。
陆潜一个措手不及，连忙呼喊着，“汉洲！等等！”
“林汉洲！停下！先去洗澡，换一身衣服！”
门口的四个人都完全惊呆了，没有人反应过来，一不留神，林汉洲就已经冲了出去，陆潜也来不及多说什么，一路冲刺追了上去，好不容易在剪辑工作室门口逮住了林汉洲，好说歹说才说服了林汉洲——
他必须先更换一套衣服，才能够工作，这事情没有商量余地。
一方面是担心林汉洲感冒，不要看现在夏天已经来了，但依旧需要小心才行。
一方面则是担心剪辑室，浑身湿哒哒地进入工作室，后续打造卫生和整理起来，才是真正头疼的时刻。
但显然，林汉洲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甚至可能没有注意到自己刚刚正在“玩水”。
林汉洲和陆潜，一前一后冲了出去，就如同龙卷风一般，然后两个人就消失在走廊尽头，再也没有回来。
卫彻，有些跟不上。
就这？
陆潜就这样把他晾在这里？所以，这也是陷阱的一部分吗？故意吊着他的胃口？
卫彻：？？？
可是，细细琢磨一番，却又觉得不想，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显然是一个意外，完全偏离了轨道。
那么，这也意味着，陆潜并没有针对卫彻的到来，做任何安排，就只是把卫彻当作一个普通的客人？
想到这里，卫彻又无法控制地失落下来，难道，他一点都没有特别待遇吗？
1001 打破偏见
林汉洲离开了。
陆潜也离开了。
陆潜甚至全程都没有注意到卫彻的存在，一个眼神都欠奉，注意力完全在林汉洲身上，这让卫彻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旁观者。
事实上，卫彻确实是一个旁观者，所以，他为什么失落呢？
不由地，卫彻就想起马柚刚刚的话语：
哪怕真的是陷阱，也应该庆幸，因为陆潜为了说服他，处心积虑地进行安排，就好像三顾茅庐一样，那是一种重视。
但是，他不喜欢，他认为马柚不理解他的排斥和抗拒。
结果呢？
卫彻，笑容有些苦涩，因为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自相矛盾——
如果是陷阱，他嫌弃人家城府太深，一切都是阴谋。
如果不是陷阱，他又嫌弃人家不够重视，没有给予重视。
所以，他才是最难伺候的那个，也不怪马柚生气了，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这样的自己，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意识到这一点，卫彻终于稍稍找回了一些理智：
他到底想要什么？
电影，他想要拍摄一部真正的电影，如果回声愿意拍摄一部电影，并且不是直接上流媒体，而是率先在电影院上映，那么他还会拒绝回声吗？
显然，答桉是否定的。
其实，卫彻没有和江澄海说的是，他和入宅的最大分歧就在于，
入宅表明了立场，他们愿意无条件支持卫彻的作品，唯一条件就是，作品不上院线，直接上流媒体。
但卫彻不愿意。
归根结底，卫彻还是希望自己的电影能够登上大荧幕，在他看来，电影依旧是属于大荧幕的。
那么，如果回声愿意点头呢？
卫彻又是否愿意和回声展开合作的讨论呢？
卫彻发现，自己居然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可能，潜意识里的刻板印象早就已经将回声和入宅摆放在同样的位置上。
傲慢与偏见，又何止是特指情感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傲慢和自己的偏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狭隘和盲点，也正是因为如此，交流与沟通才如此重要，体验与经历才如此重要，这是打开世界的唯一办法。
所以，回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卫彻，第一次真正冷静下来，客观地思考这件事。
一来，陆潜自己就是一位导演，他的作品会不经过大荧幕直接上回声吗？
二来，回声和入宅的不同之处在于？
三来，蓝鲸工作室的存在又证明了什么？
四来，业内那些沸沸扬扬的讨论又是怎么回事，什么“电影感”、什么“评分系统”，它们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最后，江澄海、马柚他们又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他们接受自己的作品跳过电影院直接出现在流媒体上，但马柚刚刚为什么说，陆潜的动画项目希望他们以电影的规格进行拍摄，这难道不是多此一举吗？
细细理清思绪之后，卫彻才意识到，自己对回声，一无所知。
他始终怀抱着一个刻板印象，回声和入宅就是一样的，换汤不换药，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陆潜了。
以至于他始终拒绝了解回声的种种。
但问题就在于，不同，终究是不同的，哪怕没有深入了解，那些点点滴滴的差异也还是浮现在眼前。
眼看着，自己就被陆潜晾在一旁，上门的客人成为流离失所的流浪者，所以，他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按照以前的脾气，卫彻可能直接就拂袖而去了，他怎么可能吞下这口气呢？他的骄傲和自尊不允许。
可是现在……
“请问一下，陆潜导演，经常这样吗？”卫彻看向旁边三个心有余季的工作人员，开口询问。
尽管卫彻认为自己已经用最客观最礼貌的语气开口询问了，但硬邦邦的话语依旧能够感受到棱角。
就好像正在质问一般。
三个人交换了一下视线，然后其中一个看起来最活跃最适合社交的站了出来，“是的，哦，不不不，我不是说每次都会这样一片狼藉，但牵扯到工作的话，导演一直都是如此投入的，拍摄片场和后期制作都是一样。”
简单解释一番，但怎么听怎么都觉得话语特别奇怪。
旁边两个人纷纷投来灼热尖锐的视线，以至于挺身而出的那个人挤眉弄眼表示抱怨，但还是硬着头皮解释到。
“但并不是说导演每次都如此凶神恶煞，那是专业……”
凶神恶煞？
那两个人流露出满脸挽尊的表情，悄然拉开距离，假装不认识这个家伙。
当事人表示：冤枉，非常冤枉，然后无语地看着两个小伙伴，满脸都是郁闷，“原来我就是一个工具人，专门负责背锅五百年”。
这位工具人用眼神发出求救：
你们不能这样见死不救呀。
“专业，真的，我的意思是，导演将所有精力全部都倾注在工作上，他对待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的，不会随便发火，但也不允许工作出现纰漏。”
“那些什么魔鬼什么霸王龙的传言，全部都是瞎说。”
魔鬼？
霸王龙？
人家卫彻导演还没有开口呢，这家伙就已经直接将自家导演的底细全部抖出来。
那两个人投来了看尸体的眼神，并且进一步拉开距离，划清界限。
工具人：……救命！
“导演是好人，真的，我爱导演，导演万岁！”
看着眼前三个人绘声绘色的表情，卫彻反而能够深深感受到，他们和陆潜的相处，应该充满了欢乐。
如果真的害怕陆潜的话，他们根本就不会多说任何内容，甚至一开始就不会承认陆潜平时的工作状态——
一言不发，亦或者全部都是赞扬，空洞而虚无的赞扬，那才是欲盖弥彰的谎言。
恰恰相反，看着他们口无遮拦地调侃陆潜，大概就能够想象地出来，陆潜的工作风格大概是什么模样了。
但卫彻着实不擅长开玩笑，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化解气氛。
一时半会，卫彻很难接受自己的愚蠢，对于眼前的状况也难以分辨到底是愤怒还是无奈。
于是。
“所以，他离开了，就不会再回来了吗？”硬邦邦的语气，依旧是质问的姿态，但至少，没有追究那些内容，卫彻正在努力，以自己的方式。
“不不不，当然不，导演很快就会回来。卫彻导演是专程前来找导演的吗？你稍稍等待一下，导演应该就会回来了，我们剪辑工作还没有完成，刚刚就是开会讨论到一半，发生了分歧，然后冷静一下。”
这絮絮叨叨的话语，颠三倒四，但总算是将事情解释清楚了——
等等，这算是解释清楚了……吧？
1002 创作活力
工具人表示，他有点慌。
眼珠子滴熘滴熘地转动，他也无法确定，自己的解释是否在帮倒忙，但反正……
他已经尽力了。
“导演会回来的。”
“很快。”
“……应该会很快。”
工具人连忙打补丁，然后露出最灿烂最礼貌最真诚的笑容，看向卫彻。
卫彻有些困惑——
这个表情这个笑容，有些瘆人。
卫彻的第一反应就是转移视线，清了清嗓子，“请问一下，我可以在工作室参观一下吗？在陆潜回来之前。”
工具人连连点头，笑容有些谄媚，“当然，当然没有问题，唯一规则，避免随便闯入房间打扰他人工作。”
“啊，看我，卫彻导演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可能乱闯？卫彻导演，请随意，你随意就好。”
说起蓝鲸工作室，工具人也就有些嘴痒，还是忍不住，主动做起介绍。
“我们工作室成立时间还短，导演说了，现在一些构想一些设计都是初步，未来还会慢慢完善慢慢调整。”
“导演希望能够真正建立一个创意空间，让我们能够在这里自由展开创作，因为拍摄电影是一件幸福的事。”
“我想，导演的意图和想法，卫彻导演肯定能够理解，你会喜欢这儿的。”
言语之间，就能够深深感受到那股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自豪，哪怕是谦虚的说辞，也洋溢着骄傲。
卫彻有些羡慕。
表面上依旧不显，点点头，又礼貌地寒暄了两句，然后就迈开脚步，他准备在蓝鲸工作室参观看看。
卫彻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一参观，居然就熘达了两个小时。
本来以为，蓝鲸工作室就是一个“雏形”，或者一个简单的工作室，但真正深入，卫彻才意识到远远不止如此。
蓝鲸工作室，现在就已经聚集着大量业内人才，除了和马柚他们一样，前来制作动画短片集的那些人，另外还有“黑名单计划”的一个编剧工坊，一个特效化妆的培训工作室，一个完全开放的创意空间。
而且，不仅仅是年轻人，也有中年人，甚至老年人，不同讨论场合，他们都随时欢迎外人的加入。
“灵感”，这是关键词。
在卫彻看来，他们的创作还是非常稚嫩非常初步，基本处于雏形，对他这样的老油条来说口味还是太轻；但这并不是问题，因为卫彻能够深深感受到大家正在分享自己的想法，对电影的热爱不断燃烧。
在兰川，他们已经渐渐感觉不到这种生命力了，就好像卫彻和江澄海所说的一样，电影人的束缚和限制越来越多，许多想法许多创意在萌芽阶段就已经被掐死，以至于电影人的创作活力都奄奄一息。
但在这里，卫彻又重新感受到了那种创作活力——
陷阱？
安排？
表演？
当然不可能，这些都是鲜活的人、真实的想法，就算这些全部都是陆潜精心安排的一个场景一个陷阱，但也意味着，那些想法全部都是陆潜或者他的团队迸发出来的，这也是惊人的，乃至于震撼的。
先是黑名单，而后是蓝鲸工作室，陆潜确实正在一点一点唤醒兰川的创作活力。
走着走着，时间的流逝也就失去了意义——
蓝鲸工作室，比想象中还要更大一些。
此前，卫彻曾经耳闻，还是在哪个网络新闻瞥了一眼，他们说蓝鲸工作在近郊建立，占据两个足球场大小的空间。
字面意义来看，似乎也没有多大的样子，但自己真正用双脚探索之后，就能够深深感受到空间的庞大。
而且，蓝鲸工作室仅仅只有两层，并没有建立高楼，一层和二层之间始终保持光线通透，从视觉效果来看，整个空间还要更加宽敞一些，有种延伸感，可以看得出来，建筑设计和空间利用方面也经过讨论。
新鲜。
新颖。
新潮。
卫彻简直不敢相信，蓝鲸工作室已经成立将近三个月，而他自诩电影爱好者，却从来不曾真正了解。
偏见，确实可能蒙蔽双眼。
卫彻好奇的是，那么兰川其他电影公司呢？他们知道这件事吗？他们亲眼见过亲自拜访过这个工作室吗？
亦或者说，他们依旧坚持自己的偏见，认为陆潜只是一个被惯坏的孩子，一时兴起搭建了一个玩具？
等卫彻重新回到剪辑工作室的时候，这才意识到，他好像已经错过他们约定的时间很久很久。
所以，陆潜还在吗？还是说陆潜已经结束工作，离开了？
卫彻有些不确定。
转头打量了一下走廊，迟疑片刻，最后卫彻的脚步还是在刚刚的那个庭院入口停下来——
坑坑洼洼的水渍，大部分都已经晒干，但依旧残留着一些狼藉，蛛丝马迹能够追寻到刚刚发生的状况。
此时就能够看得出来，工作室确实处于前期发展阶段，后勤工作没有能够跟上，否则应该有人打扫干净才对。
但意外的是，卫彻并不介意，眼前的狼藉，带着一种随性和自然，反而在混乱之中滋生出另外一种魅力。
卫彻：……
他觉得，他一定是疯了，看着一个没有收拾的庭院居然也能够品味出“魅力”，大脑内存应该面临过载危机。
静静地，卫彻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然后出神，纷纷扰扰的思绪在脑海里汹涌，一时半会也安静不下来。
一直到——
“卫彻导演？”
身后传来一声呼唤，打断卫彻的思绪，他受到了惊吓，条件反射地转过身来，摆出一副防御的姿态。
“哦，抱歉，抱歉我惊吓到你了，我不是故意的。”
来人也注意到卫彻的慌乱，连忙道歉，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稍稍保持一些距离，礼貌地做出自我介绍。
“卫彻导演，欢迎来到蓝鲸工作室，我是陆潜。”
“非常抱歉，作为主人，没有能够第一时间上前欢迎，这显然是我的失职。”
“希望现在不会太迟，请允许我担任向导，带领卫彻导演参观一下我们的工作室？”
礼貌，真诚，却能够在飞扬的神采之中感受到发自内心的骄傲，就好像准备向小伙伴分享自己珍贵收藏一般。
卫彻并不熟悉陆潜，也就是远远打过照面，没有正式认识过，但看着眼前的陆潜，却一点陌生感都没有。
“我是卫彻。”
卫彻也自我介绍到，其实，卫彻也不希望这样，但他就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在社交场合调整自己的说话方式——
就好像此刻，明明是带着礼貌和敬意的，然而声音传递出来的僵硬却是另外一个模样。
“我不是前来参观的，让我们谈谈正事吧。”
卫彻发誓，他的真实意思，绝对不是字面听起来的那个模样。
1003 测试版本
卫彻的真实想法：
我已经花费两个小时参观了你的工作室，我认为这里太完美了，简直是梦想之地，将导演脑海里最狂野也最美好的梦想全部付诸现实，我真正地表示倾佩和赞叹，不敢相信你居然真的完成了如此壮举。
现在，我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傲慢和偏见，我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判断错误，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你坐下来深入交谈，好好讨论一下回声、讨论一下电影制作，让我们看看事情是否能够碰撞出火花。
正事，我的电影项目就是正事，因为我又再次点燃了希望，也许，回声真的可以改变电影产业的现状。
上述，纷纷扰扰的想法在脑海里汹涌着，一点点激动一点点亢奋一点点热血，这种感觉真的是久违了。
但是！
最后转变成为话语，卫彻又到底说了什么呢？
“我不是前来参观的，让我们谈谈正事吧。”
僵硬。死板。
甚至有些严厉。
就连卫彻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这样说了。
如果兰川举办一个“杀死谈话高手”的争夺战，他有自信进入前三名的冠军争夺战，而且夺冠希望很大。
但是，应该如何挽回局面呢？
卫彻也不知道。
陆潜似乎并没有生气，微微一顿，而后就展露一个笑容。
“也是。”
“卫彻导演应该已经等待许久，我们约定的时间早就已经过去，这是我的失误，百分之百，没有借口。”
“那么，就让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谈论一下正事。”
坦然，真诚。
落落大方。
陆潜完全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没有狡辩，也没有借口——
哪怕卫彻知道，陆潜刚刚其实正在忙碌后期制作。
他们都是导演，对后期制作再了解不过，一旦忙碌起来，根本就不会留意时间流逝，什么白天黑夜完全注意不到，甚至就连吃饭时间也往往颠三倒四，胡乱塞进嘴巴里的食物也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
但是，陆潜没有。
人人都说，陆潜傲慢清高，然而真正接触下来，他并没有导演那种高高在上指点江山的狂妄和自大。
可是……
如果说完全没有，那么眼前陆潜所展示出来的从容和镇定，却又能够深深感受到由内而外的自信。
骄傲与谦虚，两种看似矛盾的特质，杂糅在陆潜身上，这让卫彻不由多看了陆潜一眼。
陆潜察觉到卫彻的视线，也没有闪躲，主动迎了过来。
堂堂正正。
“卫彻导演，请跟我来。”
陆潜做出一个引导的动作，并且让开了位置，邀请卫彻先行。
卫彻莫名就想起江澄海的表情，比起话语来说，江澄海的眼神和表情所传递出来的肯定，此时就变得格外鲜明起来。
想了想。
卫彻开口说到，“不用，就在这里吧。我觉得，这里挺好。”
卫彻示意了一下眼前的创意空间，也不等陆潜回应，就径直迈开了脚步，在陆潜刚刚的位置坐了下来。
陆潜微微愣了愣，眼底流淌出一抹笑意，而后也跟着进入庭院，在卫彻对面坐了下来。
其实，这才是卫彻和陆潜的首次正式见面，但卫彻的偏见和刻板印象就已经被打破，想法也跟着改变。
所以，一上来，卫彻就直接进入主题，没有客套也没有寒暄，一如卫彻的风格。
“陆潜……导演。”
卫彻的话语之间有一个停顿，对于比自己年轻许多也后辈许多的陆潜，称呼为“导演”，似乎还有些陌生。
“我想询问一下，如果我和回声合作制作一个项目，但我不希望登上回声平台，而是直接上大荧幕呢？”
“这可行吗？”
比起开门见山来说，单刀直入应该是更加恰当的形容，因为卫彻的话语锋芒毕露，如同刀锋一般锐利。
陆潜也没有兜兜转转，“可以。”
尽管卫彻已经预料到陆潜的回答，但如此干脆如此直接，没有任何迟疑，卫彻还是意外，“你确定吗？”
陆潜笑了起来。
卫彻并不认为这有什么好笑，“如果可以的话，那么不是伤害回声的利益吗？你确定这样没有关系吗？”
“还是说，你纯粹就是欺骗敷衍我？”
“我必须强调，如果电影登上大荧幕，我希望能够满足一个周期，而不是短暂在兰川的两块大荧幕上映一周，然后就假装履行了合同，我明白里面的弯弯道道，这些隐藏条款从来不会为电影本身考虑。”
利益，利益，还是利益，一切都是为了利益。
客观来说，卫彻和入宅的合作，确实愉快，毕竟他们此前合作的只是剧集；但卫彻也明白那些陷阱。
在卫彻自己看来，他和入宅之间也就是商业合作关系，谈不上愉快或者恶劣，大家都是各取所需罢了。
但这次不一样，如果卫彻真的和回声合作，他希望强调自己的立场，重要的是，他需要维护自己的利益。
陆潜的嘴角依旧带着笑容，那些笑容稀稀落落地沉淀在眼底。
“卫彻导演，回声对待电影，态度可能稍稍不同。”
“的确，回声是一个流媒体平台，我们有自己的利益需要维护，否则，平台一直亏本的话，就运营不下去了。”
“但是，回声有着自己的一个体系。”
“对于一部电影，我们会根据制作团队的意见，以及我们团队的判断，给出不同发行方案。”
“比如，经历一个完整的院线放映周期，二十二周，然后再上回声。”
“比如，经历一个百分之五十的院线放映周期，然后再上回声。”
“比如，院线和回声同步上映，任由观众选择观看方式。”
“比如，仅仅只是在回声上映，但给予相关观影建议。”
“比如，在院线上映两周，然后就直接上回声。”
“诸如此类等等。”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全新的发行体系，对现有发行系统做出挑战，即使是陆潜和回声，也是摸着石头过河，他们需要慢慢摸索。
可以肯定，在摸索过程中，必然会面对一些失败和挫折，但陆潜的态度很坚定，这是院线与流媒体共存的方式，在时代浪潮面前，他们需要冒险也需要挑战，只有这样，才能够开辟出全新的不同的可能。
否则，院线的没落，就是一个注定的结局。
当然，有人会说，这是一次徒劳的尝试；有人会说，不如坦然拥抱流媒体，没有必要挽救生命里枯萎的院线了。
但陆潜并不这样认为，没有尝试是徒劳的，哪怕结局可能不如预期，但任何尝试，都是对生命的一种探索。
没有徒劳，也没有虚度。